黑雲壓城, 幾乎要將站在下方的人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一道極為粗壯的閃電倏然劈下, 少年們駭得再度連退數步, 再不敢向前靠近。
有個膽子大的吞了口口水,突然戳了戳自己的同伴,小心翼翼道:“你你你、你們說, 那個人,還、還活著嗎?”
“誰、誰知道呢!”被他戳了好幾下的少年心有餘悸地望著頭頂仍在兀自跳著金色雷弧的黑雲, 突然將自己身側的少年猛地向前一推, “小成子, 你、你去看看!!!”
無端被推了一下的“小成子”立時向前一個趔趄,整個人極為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看戲的少年們也顧不得害怕了, 紛紛對著他的糗樣指指點點笑了起來, 前者卻一聲不吭地抬起頭,神色平靜地爬起來, 緩慢地靠近了仍舊跳著金色電弧的深坑。
深坑中央,竟真有一名衣衫襤褸的玄衣男子意識不明地側倒其中。
他身上的玄色道袍不知被什麼東西刮得左一道右一道, 露出的皮膚之上滿是被利器割出的血痕, 可謂是觸目驚心。那雙修長的手上戴著一副與道袍同色的手套, 此刻卻同樣被割得幾乎破碎,可那隻手卻緊緊握著一柄通體晶瑩、光輝燦燦的長劍,淩厲劍氣蘊在劍鋒之中, 令人不敢靠近。
少年平複了一下因恐懼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隨即輕手輕腳地繞到男子正麵, 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後者立即仰倒在地, 手中長劍脫手而出,砸在焦黑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劍吟。
一直在遠處圍觀的其他少年見男子被推了一下都沒醒,立即一哄而上,齊齊圍了過來。
見到男子麵容的刹那,卻沒有一人出聲,而是齊齊屏住了呼吸。
芝蘭玉樹,大抵說得便是這樣的人了。
即便渾身是傷,昏迷不醒,卻仍舊掩蓋不了他的風華絕代。
那張線條精致柔和的麵龐生得清豔非常,雖然雙眼緊閉,卻仍能看出他眼角微微上揚,襯著右眼角那一顆仿若畫龍點睛的淚痣,將此人襯得仿若紅塵仙,仿若頃刻間便要羽化飛升一般。
“太、太好看了吧……”
為首的少年吞了口口水,隨即再度推了推自己身側的同伴:“宮主讓我們找的……莫非便是此人嗎?”
被推的少年也愣了,被他一搡才勉強回神,卻是有些不確定:“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是宮主空中的禍星,而是仙人吧???”
最先前來查看的小成子見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低垂的眸子盯著男子眉心火紋,終於緩緩道:“此人應不是普通人……你們看他的劍,好、好像是上等仙劍……”
沒人計較他為何會在此時開口,可他這話說得卻十分關鍵,眾人原本癡癡盯著男子麵頰的視線終於紛紛移轉,落到了兀自躺在焦黑地麵的剔透長劍之上。
為首的少年又吞了口口水,試探道:“要不……我們把劍拿走?”
“哎呀,你們傻不傻?”又有一名少年終於看不下去了,嫌棄道,“能用此等仙劍之人,身上的好東西還會少嗎??應該搜身才對啊!”
小成子聞言,怯懦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卻還是磕磕絆絆的:“他的寶貝,肯、肯定都在乾坤袖中,即便搜身應、應該也搜不出什麼的!”
方才出聲的幾人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卻是哄笑一聲,紛紛嘲笑起他來。
唯有為首那名少年挑了眉,新奇道:“那你說說,應該怎麼辦?”
小成子聲音再度弱了下去:“不如帶、帶他回宗,交給宮主他們處置……”
“你是不是傻?!”前者氣得發笑,“交給宮主,我們還能撈到什麼好處?!”
他彎腰便將長劍撿起,握入手中,梗著脖子道:“總之,這柄劍就歸我了!剩下的你們自己摸吧!誰找到寶貝就歸誰!”
人群陡然沉默下來。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不知誰終於橫下心來喊了聲“好”,眾人立即齊齊向著男子伸出了手。
就在少年們的手即將碰到男子的瞬間,一道陰鷙笑聲卻驟然從所有人耳邊響起:“喲,小娃娃們就不怕貪多嚼不爛?”
抓著長劍的少年立即將手中靈劍一舉,戒備道:“誰?!”
魔氣霎時被風吹襲著從眾人腳下卷起,少年們驚慌抬頭,便見幾名黑袍遮麵之人緩緩現身於霧氣之中。
“嘿,還是個純靈體呢!”黑袍人唇角一勾,笑得森然,“看來哥幾個今天運氣不錯,先是撿了個純陽之體,如今又碰到一個純靈體,嘖嘖嘖……這要是帶回去,魔尊大人豈不是要高興瘋了?”
“你你你休、休想!”少年將長劍向前一刺,惡狠狠道,“無極宮先看中的人,誰都彆想帶走!”
“無極宮???”黑袍人看著少年抖個不停的手腕,立即嗤笑一聲,隨即轉向身後幾人,“什麼鬼地方,你們聽說過?”
被他掃過一眼的黑袍魔族立即一片哄笑:“什麼破地方?聽都沒聽過!”
前者轉回頭,卻是毫無顧忌地向著少年們這邊優哉遊哉地踱了過來:“小朋友,我們魔域碧血宮可是好玩得緊……要不要也來做做客?”
他笑得格外瘮人:“我跟你們保證,魔尊大人一定會非常喜歡你們的……”
就在魔氣即將把少年們卷起的瞬間,一道靈力屏障立時在少年中間撐開,與此同時,一道蒼老聲音乍然響起:“閣下且慢!!!”
黑袍人停下腳步,眯眼將倏然出現在自己與靈力罩子中間的老者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遭,諷道:“你個不過金丹的老家夥,敢來擋我這個元嬰期?膽子是不是太肥了???”
老者聞言,卻不生氣,反而笑得諂媚:“不知我無極宮弟子何處得罪了尊駕?他們還都是些小孩子,不懂事,還請尊駕手下留情……”
“我去你的手下留情!”
老者還未說完,黑袍男子卻倏然抬腳,一擊踢中了他的胸腹!
蒼老身影被這一記窩心腳踹的連退數步,直接撞碎了自己的靈力膜,連帶著將身後的少年們也撞了個七葷八素。
黑袍男子卻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跟魔修講道理,你這腦子是今早晨起被自己當早餐吃了麼???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張狂,後方幾名魔修也哄笑起來。
老者被他一腳踹的險些背過氣去,心中卻湧起一絲絕望。
——單收到這些小兔崽子的傳信了,也沒人告訴他對手這麼厲害啊!!!
這下可好,一個金丹帶著一群築基上下的小崽子,怎麼可能在元嬰手下逃脫???
黑袍人看著麵前一群老弱病殘,手一揚,漫天魔氣立時一卷,向著縮成一團的無極宮門人襲去。
可就在黑氣即將把老者和少年們包圍的一刹,少年手中的長劍卻驟然一聲長吟,隨即靈光大盛。
劍光如同刺破黑夜的第一縷晨曦,立即將席卷的魔氣從中間劈散!
拿著長劍的少年麵上瞬間洋溢起一絲喜色:“是這劍!好厲害的劍!!!”
眾人皆不由自主地望向靈光熠熠的長劍,卻在目露崇拜與豔羨的瞬間,被一隻手闖入了視野。
那隻手生得修長勻稱,卻因外表被利器割裂的玄黑手套與皮膚上的血痕而硬生生造成一種淒豔的美感。眾人控製不住地望著手發呆,便見它從劍鋒一路向下,隨即輕輕捏住了未被握住的一小截劍柄。
含著淺淡笑意的清越嗓音驟然響起,如同清澈澄淨的山泉淌入人心,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拉回了現實。
“小娃娃……你是應該誇我,而不是誇劍。”
被這道嗓音之主氣息完全籠罩的少年立時全身一僵,竟再也無法動彈。那隻帶著破爛手套的素手隻輕輕一抽,少年便手心一空,劍柄脫手而出。
少年們與老者下意識回頭,便見一名玄衣金綬的男子笑盈盈立在後方,手中提著靈光大盛的剔透長劍。
緊閉的雙眼此刻睜開,竟比昏迷時更動人心魄,桃花眸底是清澈醴泉,哪怕無法嘗到其中仙釀,也能夠在望見的瞬間嗅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右眼角那顆淚痣被鬢發遮掩,卻平白將此人身上的紅塵氣息削減而去,唯留專屬於修道之人的清肅雅正,隻可遠觀,仿佛靠近一寸都是對他的褻瀆。
“喲嗬,”黑袍人嗤笑一聲,笑得刻薄,“但看出是個純靈體了,卻不成想是個娘娘腔!”
他陰鷙地瞪向男子,惡狠狠道:“不想死就滾一邊去,彆多管閒事!!!”
聽著他威脅,男子卻恍若未聞,反而在無極宮眾人驚詫的視線中極為嚴謹地理了理身上已然破了好幾處的道袍,又好生正了正頭頂玄玉鑲金的高冠。
終於等到對方說完,他先是極為困倦地打了個嗬欠,隨即懶懶道:“你個不過元嬰的黑炭頭,敢來威脅我這個分神期,膽子是不是太肥了?”
少年堆裡立即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可不是那黑袍人對長老說得話麼?這位看起來很厲害的大佬是在拿他自己的話膈應他呢!
顯然黑袍人也從對方的“口出狂言”中回過味來了,立時怒吼一聲,質問道:“你算什麼東西?!這世間分神修士一共才幾個,也是你想冒充就冒充的???”
男子聞言,卻是一怔,隨即失笑道:“竟是在下疏忽了,忘了自報家門。”
他將手中長劍握於雙掌之間,隨即有模有樣地作了一揖,揚聲道:“貧道姓沈,道號清昀——這位朋友,現在我有資格打你了嗎?”
黑袍人一噎,正要開口,前者便自言自語道:“原來報了名號就能打人了啊。那這位朋友,沈某可就不客氣了!”
清朗笑聲未落,對方便倏然一揚腕,淩厲劍光立即向黑袍人爆射而去,一個照麵便將對方掀了個跟頭!
後方幾名黑袍魔修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便見那道人的身形一幻,隨即眼前便是霧茫茫白花花一片。等再恢複意識之時,自己卻已然被擊倒在地,動彈不得。
而原本造成這一切的道人在所有人或驚豔或驚悚的目光中卻彎下身來,蹲在了一名黑袍魔修身側。
沈知寒饒有興致地“咦”了一聲。
剛剛醒得有些倉促,他都沒注意到還有一名黑袍人背後竟背了名衣衫破舊的少年。
這少年被他們用黑布裹得隻露出一個頭來,活生生就是個“蠶寶寶”,可他被這樣一群人像個包裹似的背著,麵上竟沒有絲毫表情,沉著冷靜地有些可怕。
而最吸引沈知寒的,卻是少年那雙燦金色的漂亮眼睛。
“哎,朋友,”他拿劍柄戳了戳原本背著少年,此刻卻被他躺在身下做墊子的黑袍魔修,笑道,“這孩子為何會在你背上?”
被他戳了一下,那魔修立即一瑟縮,磕磕絆絆道:“昨、昨夜我們路、路過一個山村,卻見那山村著火了!這娃娃便是放、放火的那個人!”
他咽了咽口水,又道:“老、老大說他是純陽之體,帶回去獻祭給魔尊大人,他必定開心!我們這、這才想要將他帶走……”
“唔——”
沈知寒手一揚,裹著金眸少年的黑布驟然齊齊斷裂。
他對著緩緩爬起身的少年笑了笑,友善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看了他一眼,隨即漂亮的金眸一垂,不說話了。
沈知寒有些尷尬地捏了捏耳垂:“額……小兄弟,你無端被魔修所擄,山村也燒毀了,不知你可還有親戚?沈某可以送你回去……”
少年睫毛動了動,隨即又看了他一眼,卻還是不發一言,像是不會說話似的。
沈知寒又是一陣尷尬。
他先將少年從魔修堆裡抱出來,隨即走到方才站在最前方一直挑釁的黑袍人麵前,而後者則正努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他捏了個蘭花指,還在黑袍人眼前晃了晃,笑道:“如何,現在還覺得沈某娘娘腔麼?”
“不不不!”黑袍人立即向沈知寒磕起了頭,不住求起繞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冒犯!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沈知寒心中一陣嫌棄。
——同樣是魔修,怎麼這幾個人與風不憫謝長留差距那麼大???
被此起彼伏的道歉聲煩得甩了甩手,他手當即一揚,沒好氣道:“行了行了,快走!”
無視那些得了赦令跑得屁滾尿流的黑袍魔修們,沈知寒立時一轉身,蹲在了金眸少年麵前。
“不如這樣,你既不願開口,點頭或搖頭總會吧?現在我問,你隻需要點頭或搖頭就好了,可以麼?”
前者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沈知寒終於鬆了口氣,隨即有些猶豫地開了口:“首先……你的瞳色,是不是天生如此?”
少年點點頭。
沈知寒一喜,一鼓作氣問道:“那這些魔修說得可是對的?你真的放火燒了山村??”
少年再度點點頭。
沈知寒點點頭:“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風不憫?”
少年一怔,卻搖了搖頭。
“那……慕逸塵?”
少年再度搖了搖頭。
——這下輪到沈知寒一愣了。
這不可能啊,這少年分明與風不憫和男主同樣,皆有著一雙鎏金色的漂亮眸子,怎麼可能誰都不是???
他這廂懵圈,無極宗那邊眾人卻嘀嘀咕咕了半晌,最後終於還是老者雙手捧心地湊過來,討好道:“這、這位仙友,你好啊……”
沈知寒聞言,卻轉了頭,含著清澈笑意的眼眸便亮起了點點繁星:“?”
老者又笑了笑:“這個……在下觀閣下修為高深,又被您救了一命,因此小老兒冒昧,想請您前往無極宮,聊表謝意。
沈知寒略一沉吟,卻是極為爽快地應了下來。
他被亂流卷入,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可這金眸少年卻既不承認自己是風不憫,又不肯說自己是不是慕逸塵,這一點反而讓沈知寒有些疑惑起來。
他最開始還以為自己被那亂流卷去了另一個時間段,可目前看來,還是想辦法再多收集些信息,弄清自己身在何處更重要些啊!
“那不知這位小兄弟……”
老者望著金眸少年,有些猶豫:“若是沒有去處的話,要不要來無極宗?我們這裡雖然不大,可也養大了許多孩子,興許能同你做個玩伴?”
後者微微抬起平淡冰冷的眼眸,沈知寒卻看得有些發怔——那樣惹眼好看的一雙金眸,若是運氣好回到了男主小時候,攻略簡直不要太容易哦?!
正想著,少年堆裡那名“小成子”卻再度怯怯開了口:“他……是不是就是宮主要我們出來找的人啊?”
沈知寒挑眉,便聞少年們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起來。
金眸少年是凡人,加上離得遠,自然沒聽見,可他卻聽得格外真切。
“啊?你說他就是那個禍星啊?”
“你看他那樣子,誰說的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