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前夜, 萬裡無雲。
十四的圓月清輝灑落,將四麵八方簇擁著無極宮的樹林映得仿若張牙舞爪的魔物,令人生畏。
正殿廣場之上,無極子盤坐於一座鮮血勾描而成的大陣之中,身前卻懸浮著一枚水滴狀的玉墜。
大陣另一處,另外四人分彆將靈力注入陣中,戴殷蹙了眉,疑惑道:“宮主,此法當真可行麼?”
無極子點點頭, 自信道:“此陣乃上古陣法, 困住一名分神修士綽綽有餘,不必擔憂。”
他頓了頓,隨即眸光一轉,落在了陣外搓著衣角的兩名少年身上:“徐馳,你去山洞看好那孩子——書成, 你去山門處, 將那個清昀引過來吧。”
兩名少年快速點頭,隨即轉身跑走。
一直注視著二人背影的戴凡略一猶豫:“宮主,徐馳那孩子色厲內荏,書成又膽子小, 為何對他們二人委以重任?”
無極子挑眉:“正因為徐馳色厲內荏, 他必然隻敢在洞外停留, 至於書成嘛……老四啊, 看來還是你不了解自己的弟子, 他看上去畏畏縮縮,腦子裡轉的心思可比誰都多!”
空氣陡然陷入沉默,而二人口中的少年之一卻一路小跑,來到了山洞之外。
整座無極宮山頭內部,是一顆大樹,若由正殿進入,便見樹冠,一條密道從正殿通下,則為樹乾,而正殿背麵的山洞之中,則是巨樹的樹根。
徐馳站在洞口處,小心翼翼地向內望了一眼,卻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嘶吼聲,反而一片死寂。
他吞了吞口水,卻腳步一抬,輕手輕腳地進了山洞。
甫一踏入,一股陰冷涼風便撲麵而來。月光在入洞三步遠的位置戛然而止,仿佛一道黑暗吞噬的界限。
徐馳腳步顫了顫,卻沒有停頓,反而繼續向洞中走去。
越靠近深處,洞穴之中便愈發寂靜陰冷,少年心一橫,向前飛奔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驟然火光通明。
一個成人高矮的牢籠在空曠的山洞中心格外顯眼,一團瘦削的人影被困頓其中,一動不動,不知生死。
徐馳遠遠看了一會,隨即再度邁開了腳步,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鐵籠邊緣。
看清籠內人影的一刹,他立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幾乎尖叫出聲!
少年赤著上半身,露在外麵的皮膚上色澤卻不儘相同。徐馳知道原因,因為自己曾經為他被挖去皮肉的傷口塗生肌霜,親眼看著新肉從風憫之的傷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來,繼續供宮主與長老們揮霍。
徐馳緩緩蹲下身來,便見他燦金色的空洞眸子正直直盯著自己的右手,整個人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
“喂。”
他試探著喊了少年一聲,卻好似往一川弱水中丟了一塊石頭,連水花都未激起便立即沉了底。
見他毫無反應,徐馳歎了口氣,卻在袖中摸索了半晌,最終掏出一把鑰匙來。
“這是我好不容易偷出來的鑰匙。”
他抬手開起鎖來,邊鼓搗邊小聲道:“我聽宮主他們說過你的事,據說你是從魔修手下撿回來的孤兒……其實我也是。”
“那些魔修毫無人性,玷汙了母親又殺了她……還要掐死我,要不是宮主趕到,恐怕我就活不成了……”
隨著少年的低語,巨大的玄鐵鎖發出一聲脆響,隨即“啪嗒”墜落在地。
徐馳鬆了口氣:“幸好宮主他們沒在玄鐵籠中設置靈力結界,不然我還真開不開。”
他頗有些得意地將手中鑰匙在風憫之眼前晃了晃,隨即拉開鐵籠大門,小心翼翼避開對方手上新生的皮膚,將自他出現便毫無反應的少年從籠中拉了出來。
“我們快跑,”他拽著少年向外跑去,“我知道一條小路,跟正門方向完全相反,師尊他們都在布陣,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
風憫之還是一聲沒吭,乖巧得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任由徐馳拉著便一路跑出了山洞之中。
被洞外輕風吹拂的瞬間,那雙仿若冰封的眼眸卻驟然動了動,望向了空中圓月。
眼底暗色被照亮的刹那,一縷幽綠色火焰悄無聲息地竄起,扭曲跳躍,像是在與原本便存在的鎏金色爭奪瞳仁色彩的歸屬一般。
未央宮中,帳幔垂落。
君無心靜靜看著剛服下魔核仍在昏迷之中的皇帝,眼底平湖被垂眸時的陰影襯得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倏然,外殿殿門發出被開啟時的吱呀聲。
君無心眸光微轉,便見一隻素白的手將淺金色的帳幔輕輕撥起,一紅一白兩道身影隨之出現。
謝長留的眼圈還紅著,眼底卻再無一絲淚光。
沈知寒立在遠處,看著少年走近龍床時筆直的背脊,隻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什麼不同了。
君無心與沈知寒對視一眼,正要開口,龍床之上的中年男子卻輕咳幾聲,緩緩睜開了雙眼。
“……長留?”
皇帝謝靈軒眸中渾濁終於漸漸消散,倒映出少年薄唇緊抿的小臉來,恍惚道:“……孤沒死?”
謝長留沒有說話,君無心隻好出聲回答:“是璃貴妃娘娘救了您。”
謝靈軒聞言,眸光卻迅速萎靡下來。一絲淚光毫無預兆地從他眼底閃現,隨即順著已經生出皺紋的眼角流下,沒入了已然生出幾根白發的發際。
他閉了閉眼,一聲歎息響徹內殿:“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是孤負了琉璃啊……”
沈知寒沉默地望著謝靈軒黯淡的神光,謝長留卻在聽到他這句話的瞬間一怔,隨即不可置信道:“父皇……您是什麼意思?”
榻上男子苦笑一聲,一直盯著他表情的君無心卻忽然緩聲道:“陛下,其實您很早就知道秦姑娘是魔女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