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玫微微一愣。
纖細的黑色絲線卻比藤蔓更加堅韌，亦如冰冷的鋼針，頃刻間又穿透剩下兩隻異獸的四肢，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將它們釘死於原地。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指纏覆絲線，記如操控提線的傀儡，輕描淡寫地一勾。
血光，如綻放的赤色煙火。
血幕之中，一位清冷昳麗的年輕男子踏步而出，血雨落下，未曾沾染他和懷中的小人魚分毫。
“……”
顧玫奧爾以及戈登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整整三頭異獸，兩頭c級、一頭d級，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秒殺！
作為探險者小隊的隊長，顧玫很清楚異獸並非群居的生物。相反，它們生性孤僻，荒野上基本很難同時遇到兩頭以上的異獸——然而，異獸一旦同時出動，所帶來的恐怖也將成倍劇增。
這樣的恐怖他們剛剛便見識過，甚至差點為此喪命。可對於葉簡來說，所謂的恐怖僅僅是一個抬手，僅僅在數秒之間便能解決。
這是多大的差距啊！
數秒的呆滯後，奧爾爆出第一個字：“靠！”
“大佬就是大佬！太牛了！從今天開始，您就是我爹！！”
葉簡：“？”
顧玫一把捂住奧爾的嘴，感激道：“謝謝！真不愧是葉先生，好強！”
葉簡抬手止住他們的感謝，目光從這三人身上掃過：“你們的狀態不太好。”
顧玫笑著搖搖頭：“能活下來，已經是幸中之幸了。”
之前從高空墜落時，她緊急用手臂化為藤蔓，接住自己和另外兩人，這才免於一死。
“這片巢對我們來說還是太危險了，”說到這裡，顧玫心有餘悸，“好在有葉先生，否則僅靠我們，根本無法保護自己的城市。”
葉簡：“不用說這麼多，先休息吧。”
經過剛才的惡戰，顧玫三人狀態都不是很好。戈登打開逃跑時還一直緊緊抱著的包，從裡麵取出繃帶和止血藥，先分給葉簡。
葉簡道了聲謝，解開洛翎右臂纏繞的衣服布條，發現之前還血肉模糊的傷口，此時已隱有結痂的征兆。
葉簡：“好像恢複了一些？”
洛翎：“對呀，我恢複能力很強的！”
他仰起臉，一副葉簡快誇誇我的模樣。
葉簡輕笑：“真厲害。”
他不由得想起兩人初見時，洛翎全身上下隻有逆鱗一處明顯的傷口。當時他還毫無察覺，現在想來，恐怕在遇到他之前這條小人就已遍體鱗傷，隻是靠著痊愈能力硬生生熬了過來。
葉簡沉默下來，打開止血藥的瓶子，輕聲道：“可能有點疼，忍一忍。”
洛翎點點頭。
雪白的藥粉灑落傷口，幾乎是碰到的一瞬間，洛翎倒吸一口涼氣，黑漆漆的眼中蒙上濕漉漉的水光。
葉簡手一頓：“這麼疼嗎？”
“不，不疼，”洛翎小聲道，“哥哥不用管我。”
葉簡蹙眉，洛翎輕輕晃晃他的衣角，聲音又軟又低：“哥哥摸摸我，我就不疼了。”
葉簡立刻摸摸他的腦袋：“這樣嗎？”
洛翎乖乖低頭，“嗯”了一聲。
之後上藥的過程裡，洛翎每次露出疼兮兮的表情，葉簡就摸摸他的腦袋。
摸的記次數多了，葉簡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
之前洛翎魚尾疼的時候好像也沒那麼大的反應，這個藥粉真的這麼疼嗎？
葉簡低頭，剛好碰見洛翎用濕漉漉的眼神看著他，耳鰭軟趴趴垂落，可憐兮兮。
葉簡登時心軟，把剛才的想法拋到腦後，繼續摸摸這隻小人魚。
洛翎溫順地垂眼，嘴角微彎。
等右臂終於包紮完後，葉簡抱著洛翎起身，發現旁邊的顧玫三人已經處理完身上傷口，甚至有時間盤坐在地，偷偷玩紙牌。
“對三。”
“要不起。”
葉簡：“？”
“咳！”顧玫餘光瞄到他起身，立馬把紙牌一掀，乾咳一聲，“起來起來，你們真是的，玩什麼紙牌，太過分了！”
說完，她又若無其事地轉向葉簡：“現在走嗎？”
葉簡：“……走吧。”
他抱著洛翎，再度和顧玫三人向深穀最深處進發。
幾人走出一段距離，奧爾慶幸地開口：“真好，這片區域沒有異獸，看起來很安——”
話音剛落，落在最後的戈登忽然聽見身後急嘯而來的風聲。
戈登心裡咯噔一下，大叫出聲：“不好！”
他回頭，隻見一頭黑影從某個拐角處衝出，速度之快，甚至難以用肉眼捕捉。
異獸！
葉簡迅速回身，但異獸的動作更快，在葉簡抬手時便已將戈登撲倒，張開血盆大口——
下一秒，這頭背後生有羽翼、鳥首獸身的怪物猛地停住。
它鋒利的爪子沒入地麵，飛快後退幾步，吼中發出陣陣低吼。
那吼聲並不是威脅，而是恐懼。
顧玫震驚。
居然讓一頭異獸都感到害怕？！
她愕然扭頭，本以為是葉簡威懾住這頭異獸，但這一次，她對上一雙漆黑暗沉的眼眸。
葉簡懷中，洛翎冷漠地盯著那頭異獸，墨黑色的眸底如同寒冰，隱有血光湧動。
這一刻，不僅是異獸，就連顧玫奧爾和戈登三人都覺周圍的溫度驟降，仿佛身陷冰窟。
異獸戰栗不已，嗚咽聲漸低，突然間扭頭，迅速向後方逃竄。
葉簡手指輕動，指間絲線遊離而出，疾電般纏住異獸咽喉。
顧玫三人的眼睛無法窺見之處，異獸體內同樣有黑色絲線流淌。其中一根，正正穿過它的咽喉。
那根黑線與葉簡指間的絲線相連，勾織，融為一體。
——異獸的慘叫隻持續一瞬，便戛然而止。
顧玫：好強！
進入巢後，不管什麼等級的異獸在葉簡麵前，似乎都隻有被秒殺的資格。
不過更讓顧玫震驚的，還是洛翎剛剛展現出來的力量。
人魚不是最弱小的異獸嗎？雖然她知道洛翎有些特殊，可這條平時似乎隻喜歡黏著葉簡撒嬌的小人魚什麼時候能震懾住一隻異獸了？
明明失去逆鱗，卻還能活著，離開水源這麼久也不見不適，甚至能夠一眼令異獸驚懼……
顧玫心情複雜。
這真的隻是一條普通的小人魚嗎？
而他身邊的葉簡，又是什麼人？
記一時間，顧玫看向葉簡和洛翎的眼神都玄幻起來。
葉簡察覺到顧玫的目光，但他並未在意，而是低頭。
洛翎小臉微仰，衝他晃晃魚尾。
“好厲害，”葉簡語帶笑意，“你的力量覺醒了？”
得到葉簡的誇誇，洛翎有點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沒有，隻有一點點。”
其實剛才隻是下意識的動作，但他能明顯感覺到，他被封存的力量忽然撬開一條縫隙，宛如冰山一角的裂痕。
人魚沒有成年前，力量根本無法覺醒，弱小得可以任人宰割。而他尚未成年，卻已擁有力量。
這在人魚一族，亦是從未出現過的特例。
不過，現在的洛翎想的隻是：太好了，他可以保護葉簡了。
嗯……雖然他還不是很強，力量也隻有一點點，但就是這一點點力量，也代表他已經擁有保護葉簡的資格。
葉簡看著這條小人魚高高興興的模樣，忍不住再誇誇他：“那也很厲害！”
洛翎眉眼彎彎，軟乎乎的耳鰭挨著葉簡臉龐輕蹭。
“葉先生，”顧玫悄悄湊過來，“冒昧地問一句，您家小人魚多大了？”
葉簡想到洛翎五十八的“高齡”，停頓一秒，輕輕地道：“還沒成年。”
顧玫：麻了。
他們三個加起來，還不如未成年。
顧玫腳步飄忽地遊走，葉簡戳戳洛翎的臉：“說起來，力量覺醒的話，是不是意味著你快成年了？”
洛翎認真地思索片刻，搖搖頭：“不知道。”
人魚在成年前都要渡過一段艱難的覺醒期，一般會由人魚一族的長輩引導和保護將要成年的人魚。當那些人魚成功熬過覺醒期，踏入成年之後，族中的同伴還會放聲歌唱，為他們舉行熱鬨的慶祝儀式。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人會來引導洛翎，更沒人能告訴他覺醒期會有什麼征兆、該怎樣渡過。
當他真正成年之時，他的族人也不會為他歡喜。
洛翎的神情並不黯然，他安靜的眼眸裡，倒映出葉簡唯一的身影。
“覺醒期的時候，我可能會很難受。”洛翎道，“還可能會變成葉簡的包袱，拖累葉簡。”
“沒關係，”葉簡語氣溫和，“你不是小包袱，我會保護好你的。”
洛翎：“嗯……覺醒期的時間也可能很長，我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葉簡：“沒事，我們有很多時間。”
“那，”洛翎輕輕揪住他的衣角，“如果我沒熬過去，在覺醒期中死掉……”
話音剛落，葉簡捂住他的嘴。
洛翎：“唔唔。”
“不準多想，”葉簡冷著臉，“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衝這隻小人魚微微一笑：“等你渡過覺醒期，我們就去買很多好吃的，慶祝一下。”
洛翎將葉簡的笑意清晰地刻進眼底，重重點頭。
他開始期待成年，期待那生死未知的覺醒期。
就算沒有族人也無所謂，隻要有葉簡在，他就不會害怕記和退縮。
隻要葉簡在他身邊……
洛翎輕輕將臉埋入葉簡肩膀。
葉簡注視這隻黏人的小人魚，心想，不知道洛翎成年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莫名的，他想起曾經出現在自己夢裡，那隻銀發紅瞳的大人魚。
雖然那條大人魚氣質陰冷冷的，但……還挺好看。
葉簡：“你成年以後，肯定是一隻好看的大人魚。”
洛翎有點小高興：“我也覺得。”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葉簡也很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葉簡：唔，嘴巴真甜。
他抱著這隻甜甜的小人魚，向前走去。
深穀愈發幽邃，沒過多久，眾人身側的空間明顯狹窄不少，道路也開始崎嶇難行。
顧玫：“快到了。”
越往深處走，異獸反而越少。一路上他們也不是沒有遭受過攻擊，但都被葉簡輕鬆解決。
就算遇到那種速度極快、采用偷襲的異獸，也無法躲過洛翎的震懾。
一旦對上他幽寒的眼眸，那些異獸便渾身顫抖，戰栗不已。
明明隻是剛剛覺醒的力量，洛翎卻能夠迅速掌握，熟練得仿佛擁有這份力量已久。
——就這樣，一行人可以說是十分順利、甚至順利得有些過頭地接近山穀最深處。
空氣中，不知何時彌漫著古怪的氣味。
奧爾停下腳步，捂住鼻子：“好難聞啊。”
“不過，雖然很難聞，但這裡很安靜呢，好像也沒有異……”
顧玫、戈登：“閉嘴。”
他們三人都原地停下，隻有葉簡還在向前走去。
他並沒有受到那奇怪的氣味影響，相反，他的視野裡多出一些東西。
——葉簡眼中，深穀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樹根交錯纏繞，樹根間流淌晶瑩的液體，散發柔和的熒光。
樹根虯結，裹挾著熒光河流，一路蔓延至深穀最狹處、他所不及的地方……
“葉簡……葉簡！”
洛翎的呼聲由低及高，葉簡回神，垂眼。
洛翎緊緊抓著他的手臂，臉上寫滿不安和擔憂。
“你怎麼了？”這條小人魚緊張地道，“哪裡不舒服嗎？”
葉簡微怔：“什麼？”
“葉先生！”
顧玫幾人急匆匆趕來，他們剛剛呼喊葉簡好幾聲都不見對方反應，好在，最終還是洛翎及時止住葉簡。
葉簡對上他們的目光，片刻後，忽然意識到他們為什麼這麼慌張。
——此時，距他前方僅一寸之地並非平地，而是懸崖之口、萬丈深淵。
深淵漆黑而不見儘頭，如一張黑洞洞的巨嘴靜靜張開，等待上方的人踏入。
他再抬眼，懸崖對麵是深穀堅硬的石壁，根本沒有什麼流淌熒光的樹根。
剛才那一切好像隻是一道幻影，抑或一場陷阱。
唯一奇怪的是，從始至終，隻有葉簡一人受到影響。
“……”
短暫的沉默後，葉簡望向洛翎。
“沒事，”他道，“我剛剛隻是想探一探這下麵記有多深。”
洛翎完全不相信的樣子：“真的嗎？”
“真的，”葉簡嚴肅點頭，“比你的糖葫蘆還真。”
“……”
洛翎還是不相信。
不過，他見葉簡的確恢複如常，輕舒一口氣，一隻手依然緊緊抓著他不肯放。
剛才隻差一步，他就要和葉簡一起墜落深淵。
但就算這樣，他也沒有逃開葉簡身邊，而是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