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晦暗的天,槅扇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祠堂內的香燭熄了,一縷縷青煙盤桓不散,跪在青布蒲團上的人咳了聲,複又將身子挺直。

陶嬤嬤躬身站在旁邊,苦口婆心勸道:“姑娘,夫人是為了你好,天底下的女子到頭來不都要嫁人嗎?何況對方還是咱們夫人嫡親的外甥,彼此知根知底,王家老大人還在鹽道上當值,那可是個肥差。你嫁過去,就是王家尊貴的少夫人,王家哥兒你自小也是認得的,正派儒雅,謙和專一....”

她掰著手指說的意猶未儘,李幼白卻閉上眼睛,隻等話音落地,便固執地開口回道:“嬤嬤,貞武四年便有女官入仕,現如今已然貞武二十三年,各州各縣官學私學遍地開花,不少女郎入學堂,考功名,不是隻有嫁人一條路。

我不喜歡王家表哥,也不願意嫁給他。我要讀書,要繼續去考鄉試,進國子監,我要像兄長一樣,當個好官,光耀李家門楣。”

陶嬤嬤登時噎住,姑娘跪了整整兩日,卻是半點沒低頭,這可怎麼向夫人交代。

果然,剛一回稟完,夫人便拍了桌子,叫她繼續跪罰,一直跪到認錯為止。

家裡兩位姑娘,都在議親。

一個是夫人親姐姐王家,王家千好萬好,但那小郎君是個湯藥不離口的,說句不好聽的話,看麵相便知不是長久之壽。

一個是織造署許家,與李家是世交,許家小郎君溫文爾雅,相貌堂堂,兩位姑娘都愛跟他說話。

夫人要把大姑娘給王家,把二姑娘給許家,雖說都是好門戶,但當中的偏私顯而易見。

陶嬤嬤尋思,或許大姑娘是憋屈,才會如此執拗,故而她思量再三,折返回主屋。

“夫人,再這麼跪下去,姑娘的身子定然受不住。您沒瞧見,她小臉虛白虛白的,入秋了,還隻穿著那件豆青色挑線襦裙,凍得直打哆嗦。”

馮氏捏著額頭,又心疼又煩亂:“她還不肯低頭?”

陶嬤嬤歎道:“您是知道的,姑娘脾氣倔,打小沒少因此受罰,何況這回的事兒,是關係終身的大事,她鬨情緒也在情理當中。”

雖是馮氏身邊的老人,可有些話不便說的太明。

馮氏挑起眼皮,問道:“你也覺得我做的不對?”

陶嬤嬤給她揉肩,笑道:“兩位姑娘都是夫人的孩子,您做什麼自然都為了她們著想。”

“老滑頭。”

馮氏閉眸靜思,她的確有私心,若不然也不會在許娘子要幼白生辰八字時,跟她說幼白私底下已經許了王家,許娘子想結親,便隻好定下曉筠。

兩個女兒,她雖儘力平衡,仍免不了向著曉筠。

小祠堂位於李家西北角,院裡的銀杏樹掉了滿地黃葉,被風吹卷著飄來蕩去。

馮氏從門縫間往裡看,李幼白仍跪著,麵前是森嚴肅穆的祖宗牌位,許是跪的太久,身體開始微微打顫,但後背依然挺得筆直,看得出,她半點悔意也無。

聽到推門聲,李幼白睜眼,對上雕刻著猙獰狻猊像的銅香爐。

扭頭,望見一抹鍺色裙擺,沿著紋路往上看,便是馮氏那張又氣又心疼的臉,李幼白舔了舔乾涸的唇瓣,喚她:“娘。”

馮氏深吸了口氣,說道:“罷了,既你不喜歡王家,這門親事便不再提。往後娘給你慢慢相看,總能挑出你中意的,回院裡,我讓大夫給你瞧瞧膝蓋。”

“娘,”李幼白仰著頭,卻沒起身,“我是真的喜歡讀書,縣試、府試、院試,我都考過了,若非您瞞著我拿回今歲鄉試的具結單,我眼下已經在齊州備考了。

您總說李家式微,父親常年外放官運不順,他的同窗多半高升為朝廷重臣。兄長考中進士去平縣當官,您高興地放炮仗掛燈籠。

他能做的,我也可以,我也能讓爹和娘驕傲。”

“不成!”馮氏異常堅決,徑直否了她的話,“李家用不著你去國子監拋頭露麵!”

李幼白眼眶紅了,多日來的委屈悉數化作不甘不忿:“妹妹愛女紅,您給她請最好的師父。妹妹要學琴,您買名貴的古琴,請樂坊的名師。

她想做什麼,喜歡做什麼,您都成全。連她喜歡許家哥哥,您也能想方設法給她定下親事。而我隻是想讀書,您為何推三阻四,不肯點頭?”

馮氏並未動怒,看著女兒蓄滿淚珠的眼眶,隱忍著不肯落淚的委屈模樣,不由攥緊手裡的帕子。

“娘問過你,是你說不喜歡許家小郎君的...”

“如果我說喜歡呢,娘會讓妹妹傷心,然後成全我和許家哥哥嗎?”李幼白低頭,眼淚沿著腮頰啪嗒啪嗒斷了線一般。

“我慶幸自己不喜歡他,娘也一樣的心情,對不對?所以把他留給妹妹的時候可以沒有負擔,可以理所當然。

我可以不計較,但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隻想做我認為值得的事,這都不可以嗎?”

馮氏說不出話,想給她抹淚,又被她決絕的神色看的僵在原地。

母女二人對峙了半晌,馮氏獨自離開祠堂,門從李幼白身後關上。

夜半三更,李家院裡熱鬨起來,丫鬟匆忙趕去正堂點燈罩紗,侍奉茶水。

李幼白才知,父親和兄長都從任上趕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