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1 / 2)

傍晚時分,孫映蘭叫丫鬟菊芽去打聽聖人堂的消息。

菊芽來報,道沒看見世子爺過去,聖人堂周圍也都是護院嚴守,其餘幾房郎君根本無法靠近。

孫映蘭這才稍稍安心,事情沒有落定,她總是不安寧,雖說白日裡跟他們有說有笑,可到底做了壞事,心裡發虛,生怕不小心說漏嘴,故而一整日都提心吊膽,魂都不在了似的。

坐了會兒,她招手: “你再去看看,盯著點院門口,看他們有沒有查出彆的線索來。”菊芽道是,便要走,孫映蘭又驚呼一聲,將人喊住,"且不可張揚,彆叫人瞧出端倪。"

她用帕子擦了擦汗,隻覺口乾舌燥,頭皮發麻,才知惡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雖隻做了這一回,便有些捱不住了,日間每每對上盧辰釗的眼睛,都被那冷厲的眼神嚇得不行,還不敢就此避開,隻能硬生生迎上,真怕叫他窺破自己,裝也裝的心力憔悴。

孫映蘭討厭李幼白,甚至稱得上嫉妒,因為她輕而易舉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書院裡的第一名,盧家郎君的喜愛,尤其盧辰釗的注意,她恨得牙根癢癢,做夢都想將她趕出盧家,趕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隻要李幼白在,她孫映蘭便隻能是明珠蒙塵,即便再努力,也隻是她的陪襯,她不甘心,不情願,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李幼白如此得意。

她不喜歡的,便要毀掉,如此才能心平氣和。

菊芽回來,形容慌亂,進門後便湊到她耳邊壓低了嗓音: “姑娘,仿佛查到腳印子上了。”

孫映蘭心裡咯噔一聲:為了嫁禍李幼白,她做的很是小心,從庫院看完題目後,她便將絲線掛在窗欞處,又把自己的腳印悉數抹平,她仔細回想一番,決計不會留下證據。

菊芽抹了把汗: “姑娘,據說腳印不是在庫院發現的,是在李娘子的春錦閣,如今世子爺正找人拓鞋印,說是等人複原好鞋底,便要拿著與書堂裡的人——對比。"

話音剛落,孫映蘭的臉登時煞白,她慌忙起身,兩眼發直地走到牆角處櫃門前,拉開取出一雙鞋,嫌惡地扔到地上,儘量克製著聲音的顫抖吩咐: "燒掉,快拿去燒掉。"

菊芽撿起鞋便要出門,孫映蘭喝道: "就在屋裡燒,不許出去!"

那鞋子上綴著好些個珍珠,鞋底

是用鹿皮做的,燒起來的味道很濃,冬日門窗緊閉,不多時屋內便嗆得透不過氣來,孫映蘭卻不敢開窗,唯恐叫人聞到氣味,隻拿帕子掩唇劇烈咳嗽,腦中徹底亂成了漿糊。

她走到銅盆前,掬了捧冷水撲在麵上,強行冷靜下來後,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翻了個大錯。燒鞋有什麼用?!

書院隻她和李幼白兩個女娘,單看碼數便能猜出是女子,就算她燒的乾淨,但鞋子的大小就擺在那兒,如果不是李幼白的鞋底,那隻能是她的了。

她不該毀壞,而該把鞋送去李幼白屋裡,她該轉移視線的。

意識到此,孫映蘭嚇出一身冷汗,軟綿綿地跌坐進玫瑰椅中, “菊芽,去找,再找一雙與方才鞋底一模一樣的鞋來,快去!"

幸好她鞋子多,很快菊芽便拿著一雙綠緞麵繡牡丹花半舊的鞋子。

孫映蘭鬆了口氣,招手,與菊芽耳語一番,菊芽點頭,主仆二人麵對麵看著,此時俱是頭腦發脹,渾身冰涼。

半夜,春錦閣屋內忽然亮燈,緊接著一陣嘈雜喧嘩,有人哭,有人喊,院裡守著的小廝抄起棍棒將屋子圍了個嚴嚴實實。

不多時,半青扭著一個人從屋裡出來,那人還在掙紮,半青用力扣住她的雙臂反剪到身後,使她麵朝前露出臉來,許是怕被人瞧見,她恨不能把頭埋進地裡,低的就要摔倒。

半青順勢把她壓在身下,橫起膝蓋頂住雙臂,接著擰她胳膊,啐道: “叫你害我家姑娘,叫你使壞!"

白毫將院裡的燈點燃,抄棍棒的小廝都是扶風苑派來的,此時圍在各個門口,一來不叫賊人出去,二來防止旁人窺見,畢竟是不體麵的事,而涉及其中的人身份必然不俗,不論如何都不能草率處理。

"原來是你!”半青揪著她頭發使其昂起臉來,借燈籠的光定睛一看,不由又是一啐: “菊芽你個殺千刀的!虧得當初還可憐你,送你一盞手爐,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呸!"

白毫聽不下去,上前拽開半青,使了個眼色道: "好了,人抓住了,便交給蓮池小哥吧。"

蓮池被半青的陣仗驚得目瞪口呆,原以為是個瘦弱的姑娘,沒多少力氣,可她方才扭打菊芽的時候,大有力拔山兮的氣勢,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也就忘了上去幫忙。

聽見白毫開

口,這才趕著過去,招呼其餘人等一起收拾了菊芽,最後把黑布罩罩在她頭上,押著去了扶風苑。

盧辰釗乜了眼地上的證據,那繡鞋被人穿過,上頭的珠子掉了一顆,但仍能看出貴重,孫映蘭也是慌不擇路,竟也沒仔細想,李幼白素日裡哪裡穿過這種鞋子,便是嫁禍也該去掉上頭的裝飾。

幾乎不用審,菊芽便見來龍去脈吐了個底朝天。

“姑娘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從,還請世子爺看在姑娘的份上,饒過奴婢這一回。”菊芽被綁著,說完也不顧門麵朝著地上“咚咚”直撞,撞的額頭通紅,也是哭的慘淡可憐。

盧辰釗冷聲道: “礙眼,帶下去。”

事已至此,水落石出,但真相仍被捂著,在李幼白從聖人堂出來時,孫映蘭跑到蕭氏麵前痛哭。

她知道無力回天,便把指望都放在蕭氏身上,此時哭的妝花了,鼻涕眼淚一大把,卻也顧不得什麼,膝行上前抱著蕭氏的腿哀嚎。

蕭氏頭疼,兒子那邊秉公辦事,向來是個不通人情的,而孫映蘭的背後又是孫家,她不好不給麵子,兩相為難,她隻能一聲聲的歎氣。

嫁入鎮國公府幾十年,蕭氏學的最透的便是虛與委蛇,便是做不到,也叫人覺得儘了全力。

其實她何嘗不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但那個兒子早就不是四五歲的年紀,他可不會聽自己擺布,他有主見的很。

蕭氏朝欒嬤嬤遞了個眼神,欒嬤嬤便取來案上的乾淨絹帕,彎腰給孫映蘭擦淚,又親自端來茶水

給她潤嗓子,屋內屏退了丫鬟,此時隻餘孫映蘭的哭聲。

跟在蕭氏身邊久了,欒嬤嬤知道主子的心意,遂好言好語勸著,很有耐心。

“孫娘子莫要傷懷,我們夫人看了難受的厲害,你來公府一年多,夫人的心腸你最懂了,她心軟,見不得人哭,更何況是孫娘子你呢。今夜夫人便會跟世子爺說,事情如何解決,說到底還得看世子爺的態度,畢竟書堂的事,夫人從不過問。

此番為著孫娘子,夫人已然破例了,成與不成,且等等看吧。"

聞言,孫映蘭哭的更傷心,她自是能聽出話裡的意味,蕭氏肯幫忙,卻又不會拚儘全力幫助自己,但她再哭也無用,畢竟她在公府,沒有多大的話語權。

遂抹著淚告彆,傷心地走出主院

翌日清晨,盧辰釗到主院來用早膳,欒嬤嬤遞給他一條巾帕,提醒道: “世子爺,昨晚孫娘子來過,哭哭啼啼好一陣子,攪的夫人整宿頭疼。"

盧辰釗回頭瞥了眼,見蕭氏正在捏額,便嗯了聲,沒再多言。

剛坐下,盧詩寧便探過頭來,問: “哥哥,你真不打算給孫家麵子?”

“孫家有什麼麵子?”盧辰釗笑,拿起箸筷夾了口素菜。

盧詩寧咂舌,她雖然不喜歡孫映蘭做派,可若將她盜題且嫁禍人的事公之於眾,打的便不隻是她孫映蘭的臉了,到時兩家難免生出隔閡。

俗話說的好,寧與千人好,不與一個仇。

狗急還跳牆,何況孫家盤子大,宮中又有做貴妃的親戚,這種門戶不好為敵,和和氣氣的最好。

蕭氏抬眸,溫聲道: “我覺得,威懾一下,叫她知道錯了,便足夠了。不必搞得興師動眾,省的傷了兩家來往。"

盧辰釗掀起眼皮,清涼的目光掃向蕭氏,蕭氏也不知怎的,就被那沉穩持重的眼神鎮住,連呼吸都微微緩慢起來,自己生的兒子,越發不像兒子了。

她不禁懷念盧辰釗六歲前的乖巧可愛。

“她做下錯事時,便沒想著饒過李娘子。若我沒有查出真相,李娘子會是什麼後果?背著盜題的罵名,走到哪都沒法拋下,哪怕她日夜苦讀,考得頭名也無濟於事,因為她盜過題,身上有汙點,有汙點的人,一輩子都會背負這汙點帶來的反噬。

於李娘子而言,她的前程和抱負,都會因為孫娘子的陷害徹底毀掉。所以,做錯事的人,不該被姑息。"蕭氏啞口無言,暗自歎了聲,早知徒勞,竟也絲毫不意外。

這廂半青不知從哪弄來的艾草和桃木枝子,擺了滿滿一炭盆,丟進去炭塊點燃了,隨後端到春錦閣正門口,扭頭衝著李幼白道: "姑娘快來,跨火盆,去晦氣!"

李幼白笑: “哪有什麼晦氣。”但還是按照半青說的,從月門處,到廊廡下,最後再到主屋門

口,連跨了六次火盆,總算完事。

半青被煙熏得睜不開眼,趕緊端了火盆用水滅掉,嘴裡還念念有詞,白毫跟李幼白說,這是跟庫房方嬤嬤學的偏方,靈驗的很。

"姑娘,聽聞

孫家來人了。"

李幼白沒想過,會因為此事跟孫家人坐在同一張桌前,孫映蘭眼睛都哭腫了,旁邊橫眉怒目的男人一語不發,便是孫映蘭的長兄孫少輝,他本是父親派來接孫映蘭回家過年的,卻不知她如此膽大,做出這般醜事。

他很想甩袖離開,但礙於公府權勢,硬著頭破留下來,孫映蘭對著他哭了許久,他聽的厭煩透頂,越發覺得這個妹妹沒出息,沒追求,分明父親送她來是為了學習,來年準備鄉試,不求她考的多好,但隻要能上榜,父親便能托人將她安排到宮裡當值。

她倒好,非但忘了自己要做什麼,還惹出這樣的麻煩,等著他來收拾殘局。

孫少輝越想越氣,餘光掃到孫映蘭的臉,怒火中燒,低斥: “還嫌不夠丟人!彆哭了!”長兄如父,孫映蘭當即噎住,雖還在落淚,可聲音全都吞了下去。

李幼白很快明白孫少輝的意思,他是想護住孫家的臉麵,所以才把她叫過來,讓孫映蘭當著國公夫婦還有盧辰釗的麵,跟她道歉,也就是說,隻要孫映蘭此時說對不起,那這就事便就此揭過了。

她還沒點頭,孫映蘭便走到她麵前,福了一禮,帶著哭腔道: “是我做的不對,李娘子,還請你手下留情,放我一條生路。"

李幼白望著她,心裡翻江倒海,做錯事的是孫映蘭,為何現下的局麵變成這樣,仿佛她不接受孫映蘭的道歉,就是要把她逼上絕路。

見她不肯點頭,孫少輝幫腔: “李娘子,是我家妹妹糊塗,她做了錯事,但希望你能給她改過的機會。當然,我們也會儘可能彌補你的損失,這是五十兩金,是我的誠意,望李娘子收下,便見此事忘了吧。"

五十兩金,很是大方的數字。

李幼白看向旁側端著平底托的丫鬟,終是沒忍住,反問過去: “孫娘子不打算在書院澄清我的清白嗎?"

孫映蘭一愣。

李幼白又道: “所以你的道歉僅限於私底下,隻有你我二人知道的,毫不走心的悔過,是嗎?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名聲有損,罪名壓頭,你的道歉,隻是為了讓我不要追究,是在圖窮匕見時迫不得已的舉動,並非出自真心,是與不是?"

不隻是孫映蘭,連孫少輝也驚住了,他卻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氣魄,當著國公爺

的麵,半分情麵也不給。

遂也冷了臉, "李娘子,你要知道自己是在盧家家學,要以大局為重,總不好為了滿足自己不顧公府名聲,你…"

“她怎麼了?"旁觀的盧辰釗冷冷反問,目光對上孫少輝的,輕輕一挑: “孫娘子入家學前,便先看了家學規矩,每一條都該銘記於心。偷盜,汙蔑,在我朝國法律例中,是要受杖刑,流徙或者刑獄之罰的。即便是在公府,她這種行為已然犯了大戒,依著院規,需得杖三十,逐出書院…"

"盧世子,未免太嚴重了吧!"孫少輝變了臉,說話也帶上不滿。

盧辰釗: “便是看在孫家的麵上,故而公府沒有對孫娘子下重刑,但經由諸位先生及本人商議,變更處罰如下,孫娘子需當著書堂眾人之麵,向李娘子公開道歉,以此獲得她的諒解,除此之外,即日起,孫娘子的書院座次取消,從今往後,你便再不是書院的學生。"

李幼白頗為意外,看向盧辰釗,他目光威嚴,說話鏗鏘有力,就算在鎮國公麵前,氣勢也絲毫不受影響,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度令這番話擲地有聲,不容置喙。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因孫少輝燃起的不忿被抹平,有一個人在替她討公道,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孫映蘭雙膝發軟,癱倒在地。

再看孫少輝,麵孔發寒,卻也沒再爭辯,隻起身拱手與國公爺和蕭氏辭彆,臨走看也沒看孫映蘭一眼,回到住處便立時修書寄回家中,等待回音。

他走後,堂中霎時安靜,唯獨孫映蘭的哭聲若隱若現,止不住了一般,她便知道,自己的醜事敗露,長兄也不會念及兄妹情誼幫她的,家裡是個什麼樣子,她比誰都清楚,有用之時,便可好言好語哄著,無用之時,便又棄若敝履。

孫家不講情義,隻重利益。

晌午下學前,諸葛瀾特意留住眾人,為著盜題一事起了頭,目光幽沉地看向門外。孫映蘭腳步沉重,一步一步走進書堂,她雙目紅腫,哭的昏花不堪,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

待她斷斷續續陳述完事情始末,又朝李幼白致歉,她的頭低垂,似不想看到在座所有人,好容易堅持著把話說完,腫痛的眼眶又蓄滿了淚,她背過身,飛快地走出書堂。

下午不到傍晚時,孫映蘭便與丫鬟收拾了行囊,等在後

院馬廄處。孫少輝沒來,卻也沒有向公府辭行,孫映蘭的委屈,在看到盧辰釗前來送彆時,達到了頂峰,她哭的沒了形象,當著盧辰釗的麵毫無骨氣的問他,問他緣何不喜歡自己,緣何不肯幫自己一把。

盧辰釗沒有回應,淡然囑咐了車夫,便叫菊芽扶著孫映蘭上了馬車,隻這輛馬車剛走出角門,孫少輝便來了,孫映蘭隻好叫人停住,巴巴等在門外。

諸葛瀾看著來人,又瞥向他身後的盧辰釗,聽完詢問後如是想了想,道: “孫娘子資質平平,剛進書院時還算勤奮,但不夠堅持,故而學業懈怠日漸吃力起來。若從此日算起拚到明年秋闈,也不是沒有可能上榜。"

孫少輝屏息思忖片刻,聽出諸葛瀾委婉的說辭,便知妹妹勝算極小,遂拱手一抱,謝過諸葛瀾。他帶著孫映蘭離了齊州,卻沒折返回家,而是一路北上,去了京城。

父親快馬回信,道在京中托了人,輾轉找到長公主身邊的中貴人,得知年後長公主要選拔一批殿中侍筆,填充備用。原本隻是在京中公示,選的是官家女眷,但父親一直盯著宮裡,便很快從眼線處得知此事,遂也趕忙使銀子托人,總算不負苦心,等到回響。

此番也算是曲線救國了。

大長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兩人關係極其親厚。當年陛下登基,眾長公主悉數挪出宮城搬到各自的公主府中,唯有大長公主不然,仍可居住薑太後的寢宮,除此之外,陛下另賞飛鸞殿供其料理政

務以及日常起居。

父親孫德成之所以想把妹妹送到大長公主身邊,是因為飛鸞殿與陛下的重華殿毗鄰而建,盞茶光景便能走到。陛下信任大長公主,賜她料理朝政之權,兩人時常互去彼此殿中商議探討,若孫映蘭能討得大長公主喜歡,定能見到陛下,且機會良多。

既能見到,便能成事。

父親是做煩了右監門衛大將軍,雖是四品官職,可地方的四品官哪裡能跟京官比,遠離了朝廷權勢圈子,日後必也無甚前途。總要有人在陛下身邊吹個枕頭風,升官才有指望

孫映蘭心如死灰,家裡如何安排,她全然接受,前頭路上還哭,後麵便僵硬麻木任由擺布,便相安無事地進了京,投到大長公主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