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2 / 2)

二嫁帝王 小舟遙遙 12864 字 4個月前

老太太一怔,沒想到恩人會這麼快撂下她。雖說她也知道,人家幫了自己,自己總不能賴上人家。可想到自己現下一個孤老婆子,死了全家,渾身上下就一身衣服值點錢,就算到了衙署報官,本地官府能不能抓到山匪另說,可她接下來的吃住該如何辦,接下來無論是去洛州、還是回江陵,她連路費都沒有……

想到前路的艱難淒涼,沈老夫人熱淚滾滾:“我還活著作甚,還不如隨他們一起死了。”

朝露是個心善丫頭,見人落淚,萬分不忍,雙眼懇求地看向李嫵:“娘子,沈老夫人……也太可憐了。”

李嫵也知這老太太之後怕是難過,可她自己都在逃亡,說難聽些,不可能還帶上個毫無用處的“累贅”,於是她並不接話,隻垂著眼皮,保持沉默。

朝露見狀也明了。

雖覺得娘子有些冷漠,但到底她是主子,自己都是仰仗著她生活,也不好再說。隻好聲好氣安慰著沈老夫人,目光觸及老夫人一直抱著的那個布包,好奇道:“您還有銀錢麼?若有銀錢護身的話,明日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尋摸著回老家吧……您老家總有一兩個親戚可投靠?”

“我家大郎在外做官十五年,也就回過四趟老家,哪還有什麼親戚。倒是在江陵,還有些舊友鄰裡……”沈老夫人說著,又怕李嫵誤會她有錢,卻藏著掖著不拿出來報答恩人,忙拿著那布包拆開解釋:“銀錢都叫那些強盜搜刮走了,這裡是我家大郎去洛州縣上任的公文與信件,還有我們家的戶籍與路引那些。我現下身無分文,隻能等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再報答小娘子今日的救命恩情。”

借著車廂昏朦燭光,李嫵瞥過那些文書,忽然出聲:“老夫人,可借我看看?”

這些東西如今不過一堆廢紙,何況眼前之人是自己救命恩人,沈老夫人哪有不肯:“自然自然。”

李嫵接過那個布包,一一看起。

的確是官府任命文書不假,主人家的身份也都清清楚楚。而沈老夫人的小孫女沈雯君,年方十六,江陵人士……

鬼使神差的,一個膽大想法在腦中冒出。這不就是現成的身份麼?

宮女徐月娘的身份,許太後知曉、父兄也知曉、裴青玄若順著這條線查,每個關卡城池尋下來,自也能尋到她。

可若是,徐月娘慘死在山匪手下,曝屍荒野了呢?

而小官之女沈雯君,帶著祖母逃過一劫,手握著全家人的戶籍名冊,還有父親赴任的文書印信。此處離江陵一千五百裡,山高水遠,無人識得沈家人,更無人識得沈家女。

念頭一旦萌芽,就如野草般瘋狂生長,李嫵心口都不禁發燙——

雖說趁人之危有些無恥,可這送上門的身份,若是不用,實在可惜。

目光再次投向淚流不止的沈老夫人,李嫵紅唇輕抿,一位孤苦無依的老太太,很好拿捏。

若她足夠心黑手辣,現在奪了這些文書,再把老太太推下車,便可直接冒領沈雯君的身份。

隻是若真那樣做了,她與那些山匪也無異。

思忖片刻,李嫵壓下心頭卑劣想法,將那些文書還給沈老夫人:“不知您之後有什麼打算?”

沈老夫人流著淚,忿忿咬牙:“報官,給我家那十四口人報仇!”

“然後呢?”

“然後、然後……”沈老夫人喃喃,渾濁雙眼滿是迷茫:“我就這一個兒子,現在他死了,老家房子賣了、家財都搶沒了、奴仆也死了……我個老婆子怕是隻能……等死吧。”

一陣沉默後,李嫵開口:“我可以幫你。”

沈老夫人怔了怔,一雙哭得紅腫的老眼看向燭光裡,那如玉臉龐恬靜如神女的年輕娘子。

那雙烏黑堅定的眼眸直勾勾看向自己,有悲憫,但更多是銳利清明:“您若是願意,以後我便是您的孫女。我有奴仆驅使,可於各大衙門間奔走。我有銀錢,可上下打點,更可替你養老送終,護你餘生安穩,衣食無憂。”

她的語氣冷靜到有些冷漠,然而對於處在極度悲慟、迷茫無助的沈老夫人而言,就如神跡、如天籟,如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的浮木。

明明眼前的小娘子是那樣年輕,與自家孫女差不多的年歲,可她那雙堅定明亮的眼睛卻帶著叫人信服的力量。

沈老夫人好似被蠱住了,訥訥道:“真的…真的嗎?”

“真的。”李嫵頷首,同時將她的條件拋出:“但我也不是白幫你,我需要這些文書,更具體地說,是你孫女的身份。”

在沈老夫人和朝露驚愕迷茫的目光下,李嫵雲淡風輕編道:“我是長安商戶家的逃妾,老家早已沒了親人,現下身份也不好。可我還年輕,若能換個身份,比如官宦人家未出閣的小娘子,日後沒準還能嫁個良人……”

稍頓了頓,她從容看向沈老夫人:“當然,我不過臨時起意,隨口一提。老夫人若是不願,咱們就當萍水相逢,我送你到衙門前,也算結了一樁善緣。”

之後,她也不再多說,隻靠著車壁,閉目養神,一副可有可無的淡然模樣。

沈老夫人被她這突然的提議也給弄懵了,腦袋亂糟糟地想著。

不多時,馬車外傳來石娘的聲音:“娘子,已經到永寧鎮了。”

李嫵這才睜開眼,淡淡瞥了眼坐在一旁悶聲不語的沈老夫人,又收回目光,朝外吩咐:“先去鎮上衙門,將老太太放下。”

石娘應了聲是,而後尋了個路人問方向,趕車朝著衙門去。

這一路,李嫵再不提那個想法——若能弄到,自是最好。若人家不肯答應,也隻能作罷,之後再想其他辦法。

相較於李嫵的淡然,沈老夫人腦中是翻江倒海,不停在想。

直到馬車停在永寧鎮衙署大門,李嫵神色淡淡道:“朝露,扶老夫人下車。”

稍頓,又很貼心地安慰沈老夫人:“您大概沒力氣敲鼓,我讓石娘幫您敲,等到有人應聲了,我們便走了。”

沈老夫人蒼老的麵上擠出一抹笑:“多…多謝娘子。”

她由朝露扶下溫暖明亮的車廂,外頭已是黑漆漆一片,衙署門也緊閉著,隻亮起兩個大燈籠照著門前兩座石獅子,餘下半個人影也瞧不見。一彎鉤月高懸空中,慘白月光籠罩著這全然陌生的環境,叫人心下都生出無邊的慌亂與寒意。

在李嫵放下車簾的那一刻,沈老夫人的無助達到了鼎峰——

於她而言,李嫵是她目前唯一的倚靠。

有錢、有奴仆、更有恩於自己,唯一所圖,不過一個體麵的身份。

終歸兒子兒媳孫女都已慘死,留著這堆戶籍也不過一堆廢紙。

“娘子。”沈老夫人顫顫巍巍轉過身,朝車簾裡喊了一聲:“娘子,老朽願意,求你幫幫我吧。”

逶逶垂下的蒼藍色車簾後,一片靜謐。

少傾,一隻白嫩的纖纖玉手掀開車簾一角,露出半張容色婉麗的臉龐,她眉眼微舒,輕聲道:“既然如此,朝露,先扶我祖母上車吧,我與石娘交代兩句。”

***

三日後,長安城迎來夏日第一場雷暴雨,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敲擊著窗欞,積水沿著碧色琉璃瓦不斷流下,又在濕漉漉的地上激起小小的水花。

今日是李太傅嫡女,李嫵的頭七。

李府上下已換下婚禮的紅綢紅燈籠,換作一片淒慘的白。在這瓢潑大雨裡,白幡飄搖,哭聲、雨聲與哀樂夾雜著,整個府邸都籠罩在濃重又壓抑的悲哀裡。

紫宸宮內,得知楚明誠一襲縞素去了李府,皇帝清瘦的臉龐泛起一抹冰冷不耐:“他不是在與孫家議親,還跑去作甚?”

“怎麼說,也曾為姻親……”劉進忠弱弱說著,感受到周遭愈發冷冽的氣場,咽了下口水,忙道:“不過據奴才所知,上了三炷香,李侍郎就將人請出府了,並未叫他久待。”

實則是楚明誠悲慟過度,暈倒在棺槨前,被李侍郎抬上了馬車——的確是沒久待。

不過這些劉進忠也不敢說,自從李娘子遇難後,陛下變得愈發沉冷多疑,連帶著整個皇宮上下人人自危,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生怕一個不注意惹得陛下不快,丟了腦袋。

餘光再瞥見上首之人,隻見那張消瘦臉龐再無往日半分溫和,眉眼冷厲,周身都散著寒意般,叫人望而生畏。

唉,劉進忠不禁在心頭歎著,這樣的日子到底何時是個頭啊。

忽的,外頭傳來暗影衛首領覲見聲。

一番行禮後,暗影衛總算帶回了新的進展:“陛下,李娘子也許真活著。屬下查到,李府出事當日,李侍郎本該在刑部坐堂,午後上值時卻比平日晚了半個時辰。經調查,他那日往富春酒坊去了趟,當日傍晚,富春酒坊送至李府的除了五大壇新豐酒,還有一大缸酒糟。那缸酒糟直送去了玉照堂,說是要用作花肥。”

“屬下看過富春酒坊裝酒糟的缸,半人高,足以裝下一具成年女子的屍骸。”暗影衛首領說著,又頓了頓:“富春酒坊的幕後東家宿晉與李侍郎素有結交,那人不但有酒坊,還有賭坊、妓館……幫忙弄具屍首,並非難事。”

裴青玄聽罷,並無詫色,隻長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桌麵。

這幾日思緒冷靜下來,加之再三盤問了梧桐、陳嬤嬤、韓福祿等人,期間也去慈寧宮試探過太後幾次,種種不起眼的小線索串聯起來,他心下基本確定這一切都是李嫵的周密計劃。現在暗影衛的話,隻是更加佐證了這點——

那個滿口謊言、狡詐無情的小混賬,並沒死。

確定這個,他第一反應竟是長舒一口氣。

沒死就好。

隻要人還活著,他遲早能找到她,抓回來好好教訓,叫她為這番膽大包天的把戲付出代價。

沉吟許久,敲著桌麵的長指停下,裴青玄掀起眼簾,不帶情緒地吩咐暗影衛:“將那個宿晉捆了,丟進死牢。”

稍頓,他又看向劉進忠:“太後一個人在深宮無趣,讓嘉寧帶著阿嫵那一雙侄兒入宮,陪陪太後。”

她能狠心,壯士斷腕,不顧一切。

李家和太後,總有心軟的。

薄唇輕嘲勾起,他忽然有些好奇,是哪邊先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