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念念,見信如唔...關於伯父恢複職位的事情,我父親已經在從中斡旋,相信不日便會有好消息...】

寒冬時節,勝利農場風霜雨雪不斷,蘇念手裡緊攥著兩頁信紙和一個黃皮信封,快步趕回家去。

信是蘇念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幾天前從省城寄出的,洋洋灑灑兩頁紙,蘇念一目十行地掃過,看到父親有機會恢複職位便無心關注剩下的寒暄。

一路甩著兩條麻花辮回到破舊的茅草房前,蘇家過去在城裡住的紅磚樓房,現在住的是勝利農場最差的茅草房,刮風下雨,房子像是要被掀翻似的。

可這會兒,蘇念心口起伏,腦子裡隻剩下恢複職位二字,微微喘著粗氣,推門而入。

“媽,和平哥寄信來了,說趙伯伯正為爸恢複職位的事情努力,有很大希望。”蘇念平日裡最是冷靜,這會兒被振奮人心的消息一頭打來,說話竟然是少有的不利索。

蘇母郝秀紅正在屋裡納鞋底,自打一家隨丈夫下放,家裡日子難過,過去衣食無憂的生活一去不返,什麼都要節省著來,曾經兩手不沾家務的郝秀紅也操持起針線活,就是將眼睛熬得難受,看東西看不大清了。

閨女叮叮咚咚跑回家,一陣激動話語她沒聽清,隻隱約聽到恢複職位二字,這兩字沉重又遙不可及,郝秀紅放下針線,慌忙起身:“念念,你說什麼?”

蘇念看向下放七年仿佛蒼老了十七歲的母親,難得激動道:“媽,爸要恢複職位了!”

恢複職位四個字在蘇家是禁忌,是一家三口心底的夢,無法輕易言說。

七年前,時任鬆城大學教授的蘇明德被人舉報家中有外國書籍,與海外還有密切書信往來,蘇明德被帶走調查,不少人們衝進蘇家,一番搜刮後,蘇家一片狼藉。

那一年,蘇念隻有十三歲。

蘇明德是家中主心骨,學術界專家,備受尊敬推崇,郝秀紅是銀行職員,平日裡也養尊處優,過著富足生活,將唯一的閨女蘇念養得聰明漂亮,天真可愛。

一朝落難,蘇明德被打成右.派分子,又因為大學教授的身份劃分了成分,成為人人喊打的臭老九,過往身邊的同僚學生大多避而遠之,隻餘幾個好友施以援手,多加奔走。其中,鄰居兼同僚趙華良最為儘心。

郝秀紅和蘇念孤兒寡母,在蘇明德被帶走調查的日子裡孤苦無依,幸得趙家人暗中接濟。最後,蘇明德在多方奔走下,被判下放農場接受改造,妻女無依無靠,也毅然決然跟隨蘇明德下鄉。

下放農場改造的日子難過,蘇家人頂著右.派分子和臭老九的帽子遭人唾棄,往日去到何處都備受尊敬的蘇教授零落成泥一般被指指點點,任誰都能踩上兩腳,被人扔爛菜葉扔牛糞,乾著重體力活;郝秀紅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乾活生凍瘡,腰背酸痛直不起來,落下一身病根;而原本無憂無慮長到十三歲的蘇念更是人生突變,從一個天真聰慧的小丫頭長成了冷靜沉穩的大美人,硬生生洗去一身稚氣。

小時候的她嬌氣可愛,那樣的世界卻像是上輩子,早已在下放農場的刹那生生割裂出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快給我看看。”郝秀紅眼含熱淚,接過閨女遞來的信紙,一目十行掃過,直到看到恢複職位二字,眼淚瞬間滴落,在信紙上打出一圈水暈,“好好,好。”

郝秀紅激動握著閨女的手,仿佛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隻餘一個好字。

“媽,爸應該快到家了,我出去看看。”蘇念等這一刻等了太久,這會兒,一顆心仍舊劇烈跳動著,難以自控。

安撫了情緒激動的母親,蘇念轉身往外去,剛走出院子就聽到門口的腳步聲響起。

蘇父過去溫文儒雅,永遠穿著中山裝,衣裳熨燙得乾淨舒展,梳著乾淨利落的頭發,麵上平和慈祥,講話風趣幽默,是鬆城大學裡最受學生歡迎的教授。

可現在,經過七年下放,四十九歲的蘇明德卻已老態龍鐘,麵目滄桑,往日最愛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鬆垮淩亂,摻雜著根根銀絲,一抬頭見到閨女,死氣沉沉的眼裡燃起最後的亮光。

隻那亮光微弱,伴著蘇明德費勁在嘴角扯出的一抹笑意,忽明忽暗。

“念念怎麼出來了,外頭冷,快回屋去。”聲音悶而發虛。

“爸。”蘇念上前扶著蘇明德,心中五味雜陳,歡喜多,歡喜之後又是悵然,“趙伯伯說,你應該能恢複職位了。”

手中的乾草柴火瞬間落地,蘇明德僵在原地,微彎的身軀像是一張弓,卻早已沒了利箭。

細細讀過信,蘇明德百感交集,麵上喜色難尋,說不清各中滋味,盼了太久的恢複職位在絕望之際出現,最是令人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