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隻轉頭看見妻女,心中到底慰藉,不用讓她們再跟著自己受苦。

“我給華良回信。”蘇明德乾過粗活的手早已皸裂不堪,每日寫思想彙報習慣,突然寫到舊友姓名還有些不習慣,寫下的趙字竟然磕絆一次,不太流暢,他自嘲一笑,“久了沒寫,還比不過念念小時候了。”

郝秀紅在一旁看著,眼眶泛紅,雙手撫上丈夫肩膀,輕輕一拍:“以後多寫寫就好了。”

蘇念自父母屋中離開,又戴上破舊毛線帽和圍巾,準備出門:“爸,媽,我去換幾個雞蛋,今天我們好好慶祝!”

勝利農場在午後竟然晃出些微光亮,蘇念抬頭一看,隱有陽光將要劃破烏雲,天光即將大亮。

這年頭,農場裡各家各戶吃食上都艱難,雖說這裡土壤肥沃,又為公家養豬養羊,可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兩回肉,雞蛋這樣的葷腥也是攢著換東西的,輕易不會動。

成分好的貧農尚且如此,被戴了帽子的蘇家人自然更為艱難。其他農場社員還被允許每家養兩隻雞,這樣生下的雞蛋能改善夥食,或是攢著去供銷社換錢補貼家用。

可是蘇家是被下放的,自然不被允許私自養雞,農場裡,又是對壞分子人人喊打,他們家壓根沒法分到一點兒肉和蛋。

家裡日日都是野草雜菜,水煮後灑幾顆鹽,細糧不用想,甚至粗糧也得來不容易,能有高粱麵已經是天大的好吃食。

下放的前兩年,受成分影響,一家三口從沒吃過飽飯,吃食總是黑乎乎的冷菜,或者三人一天一共三個窩窩頭。後來蘇念努力進了廣播站,又為農場各領導寫報告,為農場小學編寫教材,再見義勇為救了落水的女娃,勇鬥拐賣兒童的人販子...這才為蘇家掙來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至少,一家三口不會輕易再被扔爛菜葉、潑冷水,好歹能吃點野菜哄哄肚皮。

蘇念頂著風雪前行,一路向西而去,小臉埋在圍巾裡,寬大的毛氈帽又蓋了大半,隻露出一雙漂亮的杏眼漾起寒意。

家裡上次吃葷腥是五個月前,郝秀紅四十五歲生辰那天,蘇念頂著被父母數落的壓力偷摸找人換了雞蛋。

這年頭,不允許私人買賣,抓到就是投機倒把,得去蹲大牢。可買肉需要肉票,買糖需要糖票,農村裡隻能乾活掙工分分糧,城裡每個月有定額糧食,卻也是人多口糧少,大多數人活得艱難,總是餓著肚子乾活,餓著肚子入睡,時間一久,總有人鋌而走險。

蘇念自然是沒膽子做這種事的,她家這個成分已經是一道沉重的枷鎖,要是再有任何出格的舉動,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勝利農場裡能私下以物換物,蘇念這會兒便是要去換雞蛋。不過礙於蘇家的成分,整個農場都沒人願意換雞蛋給他們,隻有勝利農場西邊劉家念著蘇念救了被拐的小兒子回來的恩情,出於感激,願意給蘇念換雞蛋和糖改善生活。

前幾天日日下雪,地上積雪鬆軟,蘇念的靴子開了膠,隱隱寒氣入侵,裡頭打著補丁的薄襪濡濕,她隻能加快腳步。

劉老三世代貧農,在這個年代屬於好成分,在各類壞成分分子麵前也抬得起頭,可貧農太貧日子不好過,就連家裡的土坯房也漏風漏雨,幸好劉家大兒子爭氣,高中畢業被分到縣城供銷社上班,往往能周轉些供銷社的東西回來,勝利農場的社員都愛找他家換。

農場裡想買什麼都不方便,要是想進趟縣城也不容易,是以,為著這個便利,劉老三一家很得農場眾人的高看。

劉家的土胚房修整過,這會兒又烤著火,進屋後便是一陣熱氣湧來。

“劉叔,我來借點鹽。”蘇念從兜裡掏出五分錢塞進劉叔手裡,口中說著心照不宣的暗號。

“行。”劉老三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國字臉,高高壯壯,一身力氣,很是樸實,念著蘇念對自家的恩,硬是多塞了一個雞蛋給蘇念,忙將人往外趕,“拿著拿著,你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蘇念接過四個雞蛋道了謝,揣進棉襖衣兜裡,又和劉叔以及他小兒子寒暄兩句這才離開。

兜裡揣著的雞蛋像是沉甸甸,很有分量,蘇念心頭則是一陣輕鬆,想著自家能夠平反,一家人能回城,歡喜便爬上了眼角眉梢。

快步趕回家,蘇念琢磨著今日能炒一道大蔥炒雞蛋,待纖細手指把上門把手,正要推門進屋時,她卻聽到家中有一道陌生聲音響起,言語間滿是高高在上。

“郝秀紅同誌,要我說啊,你閨女都二十歲了,這個年紀可不小了,要不是你們家這成分壓著,憑蘇念的模樣,想娶她的人能從農場北門排到南門去。”

“你們當父母的也得為閨女打算啊,難不成讓她一輩子頂著這成分,沒人敢娶?”蘇家堂屋,一個穿著厚實棉襖的中年婦女開口,那一身精貴的麵料與破敗的茅草房格格不入,略帶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說的這法子真挺好,讓蘇念同你們登報脫離關係,再嫁給我兒子,這也是她的福氣,既擺脫了那成分問題,以後還能享福...說實在的,要不是我兒子看上她了,當咱們勝利農場書記兒媳婦這樣的好福氣還落不到你們家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