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2 / 2)

郝秀紅心情大好地起床做早飯,又聽丈夫叮囑一句:“既然還需要農場考察,確定咱們這些年的思想沒有問題,現在左右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一定要萬事小心,不能給他們抓到錯處。”

“是,你說得在理。”郝秀紅打定主意,這段時間一定要小心謹慎,已經熬了七年,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隻有真的離開這裡,才能讓人安心。

蘇念看著父母懷揣著喜悅憧憬著回城,像是年輕了十歲,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藏不住,隻能將煩悶收斂進心裡。

吃過早飯再去場辦,蘇念主動接下了冬日外出檢查各項工作,冬日裡誰願意往外去呢?

姚鳳霞和周建軍巴不得她出去受寒風吹,立刻催她出門了。

蘇念完成檢查工作,在寒風瑟瑟中走向了西邊的牛棚,秦奶奶和秦小月正在牛棚往東幾百米處撿柴火,這也是下放改造的日常工作。

“秦奶奶,您身子好些了?”

秦奶奶脊背微彎,見到是蘇念過來,咧開嘴一笑,眼睛皺紋便層層疊疊起來:“好咯,還得謝謝你的藥。”

秦小月見著蘇念姐姐過來,眼睛倏然變得亮晶晶的,隻是那眸光中還透著幾分擔心。

蘇念衝她笑了笑,安撫一下。

趁著天氣寒冷,牛棚的監督社員在屋裡生著爐子烤火的時候,三人在外頭說著話。

秦奶奶是十年前下放的,那時候兒子兒媳都沒了,隻剩下一個小丫頭,才五歲,兩人在農場裡艱難苟活,好歹是撐了過來。

蘇念心頭煩悶,又有一些瘋狂的念頭如野火燎原般燃燒,隻對著秦奶奶苦笑道:“咱們這樣的成分,倒成了原罪,做什麼都是錯的,甚至什麼都不做,也是錯的,旁人犯錯,最後也會怪我們。”

秦奶奶看透世事,看出來蘇念眉間的憂思,隻安慰道:“你是我見過最有本事的孩子了,能護著一家人搬出牛棚。”

這在蘇家人做到前,無異於無稽之談。

“除了你,也就是謝家那小子,不過他奶...到底還是走了。”

蘇念聽到一個謝字,抬頭望著秦奶奶:“您是說謝暉?”

“嗯。”秦奶奶對勝利農場了解,也見過許多大事小情,“謝家那小子也挺不容易的。”

蘇念心頭又升起一股異樣,這還是她在勝利農場第一次聽到有人為謝暉說話。放在以往,任誰提起謝暉,都是罵他,唾棄他,貶低他。

現在想想,也是可笑,興許,那些人如何說的謝暉,也是說如何的自己罷了。

秦奶奶被蘇念那句成分就是罪過觸及了久遠的記憶,渾濁的雙眼目視前方,望著蒼茫天地,仿佛回到了數年前:“那時候謝家被打倒,就剩下謝暉奶奶和他,謝暉奶奶也留過洋,我們沒說過話,可是擦著碰過兩回麵,也像是認識很久了。謝暉一開始不像現在這樣,還曾經受他奶奶囑托的,偷摸給我送過一個窩窩頭。後來有一回,謝暉也才十五六歲吧,被一群民兵連的按在地上打,說他偷了糧倉的糧食,差點給打死了。”

蘇念默默聽著,想起那漆黑暗沉的眼眸,想起那個一人與陳廣發楊樹山以及陳誌剛他們對峙的身影,默默道:“他沒有偷糧食吧。”

“嗯。”秦奶奶說話有些費勁,可口齒還算清晰,“我也是後來聽到的,他那回差點被打死,又被送去批.鬥,回來的時候人都快瘦脫相了,去抓著當初看糧倉的兩口子問他們。我那時候正在打掃糧倉,聽著那兩口子說起來才知道。原來當初偷糧食的是那兩口子,他們偷糧食回家路上被謝暉撞見了,不過謝暉沒有去告發他們,誰知道,後來糧倉少了糧食的事兒還是被農場發現,那兩口子就反咬一口是謝暉偷的。謝暉說沒有也不管用,說是那兩口子偷的也沒人信,就像你說的,我們這樣的成分,不管怎麼樣都是錯的。民兵連也沒去查到底是不是謝暉偷的糧食,隻要有人說是,那就是。”

“隻要有人說是,那就是。”蘇念心口的那絲苦澀漸漸放大,湧入四肢百骸,她想起陳誌剛那句話,到時候他還能說自己是破鞋,是自己勾引的他。

同秦家兩人告彆,蘇念下班回家後,用鏟子一點點鑿開床尾的一塊石頭,取下石頭,裡頭有個破舊的小木匣,裡麵裝著蘇家的全部財產五十塊錢,以及蘇念小時候的一條項鏈。

當初蘇家下鄉時,全部家當都被各路人馬搜刮乾淨了,可以說是身無分文,隻有小蘇念在濃密的頭發裡藏進去的五十塊錢沒有被發現,那是她多年攢下的壓歲錢。

這錢帶到勝利農場卻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他們這樣的成分是不允許有這麼多錢的,一旦被發現,不管是誰都能直接搶走。

隱蔽藏起來的五十塊錢是一筆巨款,現在倒是能派上用場了。

確認五張大團結後,蘇念放了四張回去,緊攥著一張大團結,起身摸黑離開家,行至農場西邊,走到這一片最孤零零矗立的土胚房。

上回自己在這裡吃了閉門羹,被謝暉冷漠的兩個字趕了出去。

這回,她推開沒有上鎖的院門,敲響了破舊的謝家堂屋大門。

持續敲了好一陣,久到蘇念疑心謝暉是不是不在家時,屋裡終於響起一陣腳步聲,木門被人從裡打開,謝暉冷漠的眸子裡明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不過他的好奇沒有持續多久,見到蘇念的一刹那,他再次迅速關門,並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問一句她來這裡做什麼的想法。

眼看好不容易敲開的木門就要被關上,蘇念立刻伸手把上門框,任那木門壓到了自己手上,嘶地一聲痛呼出聲,蘇念迅速開口:“謝暉,我想和你做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