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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其實早已知道寧國府秦氏之事,第一次遇見你之時就已知道了。”皇帝陛下低啞著聲音開口, "但那時你我在這深宮裡也不過是初識,你不識朕的脾氣,朕想那也情有可原。"

"後來那秦氏很快便死了,朕亦沒有深究。並非沒有懷疑,而是全看在你的麵上……""然而,到了今時今日,沒想到你依舊是不肯和朕說實話。朕就那麼不值得你一信嗎?"皇帝陛下站起身,歎了一口氣。"元妃,你還有何話可說?"

元春一直哀哀哭泣,哭得哽咽難言——

該!

活該她如此!

這是抱琴忽然在鳳藻宮大殿內的一角也“撲通”一跪,哀聲代主乞求: “皇上饒命,我們小姐她,她已經……"

元春突然厲聲嗬斥,打斷了這名貼身宮女的話: “抱琴,住口!天子麵前哪有你我狡辯的份兒。"

她說著,緩緩支起身體,雙手中托著一枚光澤瑩潤的玉牌。這枚玉牌以上等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牌上雕刻著龍紋,玉牌上還掛著一枚金色與黑色相間的穗子——正是當初皇帝陛下因賈家推廣"牛痘"之功而賜下的那枚。

“皇上,臣妾大錯已經鑄成,不求皇上原宥,惟有懇請皇上看在賈家為皇上的社稷天下曾有寸功的份上,千萬不要追究妾身的娘家……"????

皇帝陛下視線緊緊鎖在這枚玉牌上,唇角揚起,眼神似笑非笑,忽道: “好個賈元春!好個貴妃!"

"朕賜給你這塊玉牌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你竟會在這種情形之下,用它為你的娘家求情。為此,你一定已經謀劃很久了吧?"

"在你心中,到底是你的父母血親,比我這個做丈夫的更重要。"

說畢,皇帝一轉身,拂袖離去。臨走時吩咐: "鳳藻宮尚書賈元春,暫且禁足,待朕查實寧榮二府一切不法之事以後,再行處置!"

鳳藻宮宮門慢慢鎖閉之時,抱琴再也忍耐不住,撲至元春身畔,哭著道: “娘娘,您剛才為什麼不讓奴婢說出實情……"

元春懷有龍種,此事一說,就算不能令皇帝陛下轉怒為喜,也至少可以將天子的雷霆之怒拖上一拖。

忠心如抱琴,雖然願遵從元春的決定,但她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元春有一個更好的挽救自己的機會。

元春臉上的戚色卻儘數去了,她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緩緩仰頭,看向屋外的朗朗青天,忽爾淒然一笑——

“皇上在試我的時候並不知道,我這也同樣是在試他一試,看看我是否應當將這個孩子帶來世上吧。"

自己所出的皇子,未來是不是也須向當今皇上和義忠親王老千歲他們那夥人一樣,為了一個位置鬥得你死我活呢?

望著那片朗朗清空的元春,眼神忽轉溫柔,似是想起了那些承歡父母膝下的日子,記起了侍奉祖母、教養幼弟的歲月。那些顯然要比她在宮中最顯赫最榮光的時日更加甜蜜,無可取代。

"為了一位多年前就犯了事的老親王,這麼多年來依舊鬥得翻雲覆雨。這個家,真的適合我兒嗎?"

"當初進來這見不得人的去處,就沒想著最後能夠出去。"元春自嘲地伸手輕撫小腹,笑道,”隻是啊……累了你。"連累了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天幕上對自己的評價:元春對於自身處境始終擁有非常清醒的認識,有對自由的追求。

這個評價極其精準,自從進了這個四麵用高牆圍起的地方,她從未有片刻的舒心與滿足。既然一生都要被困死在這個地方,那麼她至少能夠選擇,是否將自己的孩子也帶來這個世上。

"娘娘!"抱琴聞言大哭。她深知元春的秉性,知道這位說要撞南牆就絕不會回頭。然而這樣的哭聲,也隻會令鳳藻官外頭的人認為她們主仆是在為失寵的境遇而悲戚罷了。"抱琴,你放心,我會給你安排出路,讓你有機會出宮,嫁個好人家,不要像我似的……"元春出神地輕輕撫了撫抱琴的登角,像是在看待她的親姐妹,甚至是……另一個她自己。

“真不知道天幕上說的那一段什麼時候會到來?"元春出神地仰起頭, "聽著真令人向往啊!雖說丟了小命,但是去了一個遠離家鄉的地方。話說我從小到大,都還未出過京……不像林、薛她們那幾個姐妹……"

此刻元春麵上,竟然滿是期待,似乎天幕上說的那些“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竟是種解脫。

抱琴聞言,宛若萬箭攢心,忍不住崩潰大哭,抱住元春的身體,搖著頭道: “娘娘,不會了。天幕一出,陛下近期內再不會秋獮了。再說……"

再說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出,這鳳藻宮就成了一個活的監牢,將賈元春生生鎖閉於其中,永無逃出生天之日。

元春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直,片刻後她重新仰頭望著蒼穹——

"天幕,蕭仙……當初你們出現在元春眼前,並不是想要讓元春生生困死在這深宮裡的吧?"清空寂寂,沒有回應,天幕並未再次出現,響應元春的請求。

神武將軍府中。

“砰”的一聲,馮紫英推開門戶進屋。屋裡的人如衛若蘭、陳也俊等,全都起身,定定地望著這位領袖。

馮紫英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像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似的。麵對眾人他隻有一句話——

"計劃有變!"

第156章 第二十次直播⑩

榮禧堂中,賈母正在臥房中昏睡。

這位老人在天幕出現的當晚似乎耗儘了心力,向子孫交代過大致安排之後就由鴛鴦服侍著睡下,之後竟再沒有醒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榮府請了胡君榮來瞧,也瞧不出任何病症,隻說老人家太累了,需要靜養。

王夫人看著寶玉與探春從天幕所贈之書上摘錄下來的那句話,頓時慌成了沒腳蟹。"這可如何是好?吳……吳貴妃一向與娘娘不睦的……"

探春忙問: “太太現在有辦法給宮裡的娘娘送消息嗎?您能以探視娘娘的借口進宮嗎?或者.…就說老太太身子不虞,看娘娘能否請旨省親……回府裡看看?"

不到萬不得已,探春決計不願意說出賈母身體不虞這話的,但現在看來,可能隻有這一條路了。王夫人稍許鎮定了一些,道: "讓我想想……"??Ъy

這時就見賈璉陪著賈政一起走進來,賈政已經唬得顏色不成顏色,徹底慌了神。賈璉卻還比較穩當,神色沉重地告訴眾人。

"那夏守忠派了一個小太監出來遞的消息:娘娘被皇上禁足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落下。王夫人一翻白眼,向後便倒,被探春和寶玉一起拚命扶住猛掐人中。

"但如今尚且隻是禁足,還未有其它懲罰,也還未有牽連家人的說法。"賈璉很冷靜,一字字將自己的判斷說來,“似是陛下隻是對娘娘生了些怨懟,但還沒有想要趕儘殺絕的意思。”

王夫人恰好於這時醒來,聽見賈璉說到“趕儘殺絕”四個字,哀歎一聲又暈了過去。

鳳姐原本在忙著府中事務,聽聞賈璉回來也趕了過來,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皺著眉頭思索: “按說這個節骨眼兒上,娘娘有個保命的‘護身符’在身上的。"

她這話是暗指元春已有身孕,在場知道內情的人想想也是。這樣一來,宮中的情形便更顯得撲朔迷離,渾不可解。

賈璉便道:“所以此刻還遠未到山窮水儘之時,各位,娘娘還需要娘家的支持,老太太此前嘔心瀝血,做了那許多安排,如今她老人家病倒在臥榻上,我們可千萬不能失了方寸……"

王夫人聽見這一句,忙默默地醒來,靜聽賈璉繼續。

這時鳳姐又問:二爺,那個姓夏的太監,現在看來怎麼樣,還穩當嗎?"

賈璉一點頭: "多虧老太太籌謀在先,這次是恩威並施,讓他嘗到了點甜頭,但他和他那在宮外的乾兒子還有好多把柄在咱們手上,一時應該不敢拿咱家怎麼樣。"

賈政這時才覺得好了些,定了定神,道:“還有一個消息。皇上今晨下旨,今年不會去秋獮了。"

眾人聽得都是心頭一跳——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皇帝取消秋獮,原本也是正理。那些當初支持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犯上作亂之人,即便是想要借秋獮的機會謀刺,也做不到了。但這也說明天子定是已得知了天幕上所預言的內容。

若這是元春將天幕上的內容告訴皇上,向皇上示警,這原本也說得通,但是為何皇上又會突然發怒將元春禁足在鳳藻官?

寶玉這時怯怯地問了一聲: “現如今,我等……應該做什麼?”

賈璉看向賈政,似乎這對叔侄之前已經商量過,賈璉出了主意,但需要借賈政之口說出來。

"……還是按老太太吩咐的——去做,"賈政道, “雖說皇上可能已經知道了上次天幕上說的,但我等還是嘗試聯絡可能看到過那次天幕的所有人,至少要試探他們的心意,是否會對我府不利。"

"還有一件事……"賈政說到這裡十分躊躇,便目視賈璉,希望由這個侄子來解說。

“另一件事就是要探聽天幕上所說的犯上作亂之事是否真的存在,與兩府有沒有乾係。如果真的牽連到兩府,那就……那就無論如何都救不了了,恐怕還要牽連親族。"

賈璉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東府秦氏那件事不知什麼時候會曝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屆時東府在劫難逃自不必說,西府也難保不被牽連。

至此,榮府眾人都覺得脖頸中似已被套上了一枚索套,不知索套什麼時候會被突然收緊。然而此刻他們其實什麼也做不了,隻是在各種瞎忙中空耗時辰罷了。

"皇上不去秋獮了?"

陳也俊衛若蘭等人紛紛追問知情的馮紫英。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們或歎息或沉思。

"皇上怕不是也看到了天幕?"

"沒想到,籌謀了多日的計劃,又去鐵網山一帶詳細勘察過,萬事預備周全,竟然因為一次天幕就徹底作廢了。"

馮紫英聞言卻笑:“宮中得來的可靠消息,皇上本人是看不見上次的天幕的——他隻能看見那些全天下愚民百姓都能看見的那些。這次的天幕,不過是他人告知。可見龍椅上那位本沒有足夠的德性,隻不過是個篡權臣子,不是天佑之人。"

一番話說的人人稱是。

"但現在更簡單了。皇上可以不去秋獮,三日之後的郊祭卻是一定要去的。否則聽見一出虛無縹緲的讖言便被嚇破了膽,天子的臉要往哪兒擱?"

“三日之後?”在場幾人聞言都是大驚。

"對,三日之後。”馮紫英悍然點頭, “我們的計劃,提前到三日之後進行。人手都已撤回京中,諸事齊備,軍中與羽林衛也早已聯絡停當,隻消給出信號,便能發動。"

“就算是龍椅上那位對平安州與鐵網山之事已有察覺,並且放棄秋獮打圍之行,但也決計想不到,三日之內他就會麵臨滅頂之災。"

“三日!”衛若蘭眉頭緊鎖,反問馮紫英, “若是三日之後便即起事,我們的人在京中已經將諸

事安排停當了嗎?乍變之下,京中會不會生亂,城中秩序該當由何人維持?"????

他又想起一事,連忙補充: “聽聞河西、河東兩州蒙受天災,近日已有流民抵達京畿附近等待救濟賑災,若是此時匆忙起事,是否會激起民變?"

馮紫英卻不甚在意: "若蘭,放心!這不過是龍椅上換個人而已。"”隻是,龍椅上換個人?”衛若蘭已覺出不對,咬著牙問。

"兄弟,冷靜。我的意思是,太上皇猶在,若是今上龍馭賓天,隻消太上皇出麵,便可主持大局。屆時京中大小官員各司其職,受災之流民自然很快得到賑濟。若蘭,你一直以來所盼望的那‘換了新天’想必也就不遠了。"

說著,馮紫英將雙手放在衛若蘭肩上,用力拍了拍,道:“你

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哥哥我嗎?我可是最先將身家性命全押上的,難道還會辜負兄弟們不成?"

衛若蘭兀自皺眉不語。馮紫英看在眼裡,並未再多說什麼,隻是將三日後諸事——分派下去。眾人散去之時,馮紫英卻將衛若蘭單獨留下來。??ь?

"若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知道你對這兩日裡的變故還心有疑慮,可是你想想,如今這種做法,和我們之前的謀劃並無太大差彆。"

衛若蘭板著一張臉始終不開腔,馮紫英追得急了方開口道:“紫英兄,在你說的這些裡,我聽來聽去,隻聽到兩個字: ‘權力’。不過就是權力之爭而已,換一個人在那龍椅上繼續坐著,這和我們以前所謀劃的,哪裡還有半點關係?"

"所謂‘三日之內’起事,你們也隻是怕再來一次天幕,揭開你們所謀之事的真麵目吧?"

馮紫英頓時將一張臉撂下,淡淡地道:“若蘭,你好撇清!什麼叫‘你們所謀之事’?自己你難道不在其中嗎?”

“是,你說得不錯,不過就是權力之爭而已。可是你看看如今的天下——天子登基之後隱忍了好幾年,如今羽翼漸豐,開始剪除四王八公和實權重臣的實力,以求獨攬大權而不受約束。這些年來,你我的家族盤根錯節,早已與那些勢力做了捆綁。"

"天幕上一向說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聯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你我這些所謂的王孫公子,不也是一樣?天幕上說賈元妃的家族,要‘退步抽身’已是晚了,對於你我來說,何嘗不是一樣早已無法脫身?"

聽馮紫英這麼說,想必是當夜那一出天幕也是從頭至尾看在眼中,一字字聽在耳內的,否則也不會有如此多的切身感觸。

聽到這裡,衛若蘭終於放緩了神色,低頭不語。

"對,沒錯,千載以降,帝王將相,說實在的不過是爭權奪利罷了。隻有將權力和利益都緊握在自己手裡,你所想的那些仁義與愛民才有可能實現。"

"若蘭,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剛剛過門的嬌妻。你明知史家已經獲罪,還是義無反顧地娶了來,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聽見天幕上所述便對她動了心嗎?"

如今衛若蘭已與史湘雲畢姻,此刻他眸光閃動,顯然是想起了愛妻嬌

憨可愛的模樣與言語。

娶她過門,便是不忍心她被史家所累,落入那般悲慘境地;此外,也更加不忍心她受那退婚之辱。

但觀如今朝局,已到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時候。此刻如果不爭,衛若蘭恐怕自己更加耽誤了湘雲,甚至會真的將她也帶入那等悲慘到不堪的境地。

"如果你現在稍有動搖,屆時大業未成反受其害,亦要帶累你的湘雲妹子。"馮紫英提高聲音,在衛若蘭耳邊大喝一聲。

衛若蘭抬起眼,看了馮紫英一眼,不再多說什麼,隻舉手告辭。

馮紫英卻長舒一口氣——他熟悉衛若蘭的脾氣,這樣的表現足以證明衛若蘭必將全力以赴。"三日、三日之內……"

馮紫英此刻情不自禁地仰頭看著天幕,心裡默默念叨:千萬彆出現,可千萬彆再出現了!

北靜王府。

寶玉坐在王府外書房一張花梨木椅中,神態局促地等待北靜郡王水溶寫完手上的一份文書。

他素有過目不忘之能,此刻麵對著北靜王,便能將書中形容這位的文字儘數想起:"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謙和……""水溶是個賢王,且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①.…"

那本書裡,將水溶讚了又讚,書中寫寶玉自己,也是十分的傾慕愛戴。

唯一對北靜王不假辭色的人是林黛玉。書中記著寶玉曾想將北靜王所贈的那串鶺鴒香念珠轉贈,黛玉卻一把扔了,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②”

回想到這裡,寶玉心中微微發疼。

畢竟那天幕上曾經說過,北靜王被譽為黛玉的良配,雖未肯定,但顯然比寶玉自己要強得多。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事殊不合理,畢竟北靜王已有王妃。林妹妹若是嫁入北靜王府,又豈能屈尊妾室?哪怕是作為繼室填房,也著實委屈了這位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

這些年裡,由於天幕的潛移默化,寶玉和他身邊很多人一樣,認定了林妹妹天下才情第一,極少有人能配得上她。那竺鳳清若能娶到林妹妹,那簡直是修了不知幾世才修來的福氣……鳳清倒罷了,有才情有見識,而且未婚身邊沒有姬妾。但可千萬彆是北靜王啊。

寶玉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北靜王正含笑看著他,柔聲笑道:“玉世兄,我這臉上是不是長出了花兒來,惹得你這麼出神?"

此人當真是麵如美玉,目似明星,容顏秀麗,難描難畫。寶玉卻嚇得連忙起身致歉。

這時水溶已處理完了公事,向寶玉先致以歉意,再問起寶玉的來意。寶玉原本就不是個有心機的,三言兩語就被水溶套出話來,是為前天夜裡的天幕而來。

"日內宮中傳出風聲,說我大姐姐……鳳藻宮貴妃更因天幕而受罰,小弟心亂如麻,記得郡王殿下以前曾多有指點,因此冒昧來打擾,想請殿下指點迷津。"

水溶微揚唇角,淡笑道: "天幕麼,那也不算什麼。"

寶玉頓時傻眼:算不得什麼?

水溶柔聲續道: “天下奇人術士,或許有些人能將幻象投放於天上,形成那天幕,但終究是一晃而散的景象,所說的也都是那些不經之言……"

聽著水溶竟沒把天幕當回事,寶玉口唇一動,差點兒就想將他從天幕那裡得到過“稻香村”糕餅和上下兩冊《石頭記》的事說出來,好不容易忍住了。

水溶口若懸河地說了半日,忽然想起寶玉,笑道: “玉世兄適才仿佛有話想說?”寶玉連忙搖頭,表示自己正聽得認真。

"對了,我記得那天幕還曾經毫不留情地批評過玉世兄,說什麼玉兄不喜歡經濟仕途之道,連我聽了,都要替玉兄抱屈。你我都是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哪有不曉得仕途上進的?"

寶玉聽聞對方看過關於自己的那一期“直播”,頓時臊得滿臉通紅,連忙拱手道:“慚愧慚愧,那天幕批評的並沒有錯,小弟生性不通世務,腹內著實草莽,還曾將他人稱作是‘祿蠹’,天幕原沒罵錯。"

水溶沒曾想寶玉竟將天幕的批評全盤認下,愕然之下怔了怔,才道: “這也無妨,以玉世兄大才,又如此虛心,願被點化,日後必能成大器。玉世兄,令姐之事,原不必過分憂心,府上的聲勢擺在那裡,無論京裡發生什麼,在朝之人都少不了拉攏府上的,府上隻需適時而為,自當會有好結果。"

寶玉傻不愣登地重複念叨: “無論京裡發生什麼……”

水溶搖手,笑著道:“玉世兄隻需將話

帶給府上能做主之人知道便是。”

說著,他又與寶玉話起了家常,問起了賈母的狀況,水溶表現出十二分的關心,要寶玉拿他的片子去請太醫院脈息最好的太醫,又命人給內宅裡北靜王妃遞話,要王妃尋些好參出來讓寶玉帶去,給賈母老太太熬獨參湯,怕還有些用處。

這邊寶玉就算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明白了北靜王其實隻是拉攏賈家,要用賈家而已。

同時他也有種直覺,元春被禁足之事,應當與北靜王無關。

想到這裡,寶玉隻得訕訕地起身告辭,說他一定會把話帶到;出來的時候,一邊走一邊暗罵自己無用。

他離開北靜王府,一路一走一路沉思,忽然驚覺似乎有人正默默地跟著自己,猛地一回頭,發現是自己認得的——史湘雲的新婚丈夫,衛若蘭。衛史兩人畢姻的時候他還上衛家去喝過喜酒,跟衛若蘭算是熟。

衛若蘭見寶玉終於發現了自己,連忙一拱手: “玉兄,小弟這裡有個不情之請。”

沒想到當衛若蘭將請求一說,寶玉一時怔住了: “你竟想要這個?”

第158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

"世間本無定數……我大致能明白!"寶玉已將妙玉的一項禪機想通。

《紅樓夢》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故事,而他們這些"人物"們,卻生活得全然與書中不同。可見世間本無定數,所謂“命定”之事,經過後天努力,是能夠逆天改命的。

……可是那另一項機鋒?

“需要先成為‘賈寶玉’?”寶玉一時聽得有些懵,想要再向妙玉請教的時候,妙玉已經進了山

“將來待到你悟了一切之時,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她在將山門合上之前,忽爾目露淒然,向寶玉問道: “癡兒還未明白嗎?”

寶玉低頭,望著自己胸口懸掛著的通靈寶玉,魔怔了似地喃喃念叨: “這是‘寶玉’,那麼,我是‘假寶玉’?賈寶玉、假寶玉……"

妙玉眼神微亮,似乎看到了些許希望。然而她又輕輕歎了一口氣,將山門徹底關上,任由寶玉“真寶玉”、 "假寶玉"這般,在櫳翠庵外踱著步子,全然忘記了時辰不早,大觀園裡已是遲遲日暮。

榮禧堂中,賈母這裡也並非能時時安心靜養。鴛鴦固然想要一心一意照顧老太太,卻總遇上不想遇上的人和事。

這日賈赦帶同邢夫人一起來“探病”。進入榮禧堂之後,邢夫人還知道去賈母榻前略瞧上兩眼,賈赦卻在堂中東翻翻西找找,邢夫人也不好說他。

最後是鴛鴦看不過眼,道: “大老爺,您在這兒是來探病的嗎?”

賈赦四處看過一圈,伸手在賈母臥房內的一隻墨煙凍石鼎上拍了拍,似乎已經將這件認作是自己的東西了。他轉過身麵對緊繃著臉的鴛鴦,大喇喇地道: “我是來這兒看看老太太的體己都藏在哪裡了。聽說前幾日夜裡,老太太把體己一氣兒都給了老二,有這事嗎?"

鴛鴦聞言氣得全身發抖: "老太太還沒咽氣呢!再說您也不看看您這是哪家隔房的親戚……"

賈赦生平最鬱悶的大約就是自己是長子,不便過繼,就錯過了繼承榮禧堂這樣的“好事”,弟弟一家住在榮禧堂中,自家隻能住在外頭一個黑油大門的院子裡。

但此刻,麵對鴛鴦的搶白,賈赦也不急,悠哉悠哉地道: “我與老二是親兄弟。老太

太留體己下來,自然是我與老二平分。他已得了榮禧堂,難道還想把錢財都撈走不成?"

這簡直是明搶了。

但好在鴛鴦早有準備,在賈赦和邢夫人進榮禧堂的時候,就已經叫了兩個小丫頭,悄悄去通知賈政和賈璉。沒過多久,賈政夫婦和賈璉夫婦就趕到了。

賈政與賈璉,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軟硬兼施,隻說眼前不適宜計較老太太的身後事。王夫人與鳳姐兒則圍著邢夫人,不住口地相勸。

最終賈赦怒道: “禍事就在眼前,最後看你們怎生收場!”

他又轉頭盯著鴛鴦: "你挺能的呢!我單看你這死丫頭還能狐假虎威到幾時!"

賈赦的意思很明顯,現下也就是賈母還在世,他不願和這小小婢女計較。待到老太太駕鶴西歸的那一天,鴛鴦落在自己手裡,看怎麼收拾。

鴛鴦咬緊牙關,漲紅了臉,氣憤異常地望著賈赦,但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在這些人麵前,原沒她說話的份兒。

賈璉這時和起稀泥,拉著父親就往榮禧堂外去,一邊走一邊說: “好啦好啦,這節骨眼兒下,您計較這些做什麼?"

賈赦剛剛邁出榮禧堂的門檻,就見天空中隱隱有寶光流動。

“天幕!”賈璉大叫一聲,惹來賈政與王夫人等也都匆忙趕出來,向天空中望去。

“又是天幕?”

賈政驚疑不定,覺得近來天幕出現的頻率比以前頻繁太多了。此前天幕曾有過數月才出現一次的記錄,但是上一次天幕說元春,分明就在兩三天之前啊!

就在這時,寶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見到天幕出現,都紛紛趕到榮禧堂前。但見賈赦也在,彆人不說,迎春先嚇了一跳,唯唯諾諾地上前行禮,隨即異常尷尬地縮到了寶玉與探春身後。

賈赦當日曾經意欲將迎春當做抵債的物件兒,嫁給中山狼孫紹祖,因為天幕的出現而被阻止了。賈赦覺得被駁了臉麵,自此深恨天幕,順帶連自己的女兒迎春也恨上了,從來沒給過好臉色。

蕭蘭蘭那張俏麗的臉龐出現在天幕上。她的樣貌與前天夜裡並未多少差彆,依舊那樣生氣勃勃。在她身後,則明顯又是一座典雅秀麗的古

典園林。

【感謝大家今天都聚在直播間裡等候蘭蘭。畢竟明天蘭蘭就要去參加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這一期的流量都會計入排位。所以今天收看本期直播的每一位小夥伴,都實際上給予蘭蘭莫大的支持。蘭蘭由衷地對大家表示感激。】

"什麼?"賈赦站在榮禧堂前,看著天幕, "能看見這天幕,就算是支持這天幕?"他呸的一聲,朝堂前的白石階上吐了一口吐沫: “老子才不看!”他衝邢夫人一偏頭: “還不快走?”

邢夫人對賈赦向來不予勸諫,一味順從,當下低著頭,要跟著賈赦離開。卻聽天幕上蕭蘭蘭繼續開口。

【上次直播的時候提了一句本期的主題是“紅樓裡的男人們”,就有不少小夥伴們給蘭蘭發私信。蘭蘭收到的一條私信就是這樣的: “蘭蘭,紅樓裡的男人們有什麼好講的,絕大多數都不是東西啊!”】

這一句話罵了多少人?

賈政、賈璉和寶玉聽得都隻覺得臉上發燒。但賈政還是沒忘了閨府的臉麵,趕緊遣人去打聽,這一出天幕究竟是全天下都能看見的,還是僅有自己府裡的人能看到。

【蘭蘭對此非常同意。就拿榮國府裡那位世襲一等將軍的大將軍賈赦來說吧……】

正快步離開的賈赦腳步一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他就是這麼個“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去做,成日裡和小老婆喝酒”①的人物。

榮禧堂中,人人低下頭,算是想要為賈赦保留一點兒臉麵。

賈赦慢慢轉過頭,揚起臉望著天幕,眼裡全是恨意: "小小女仙,你算老幾,有什麼資格教訓本老爺?"

【這賈赦正是封建大家庭中荒淫無道的男性典型,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勾結外官,強索他人古扇,巧取豪奪,逼死人命,斑斑劣跡,罄竹難書,最後落得個被革職查辦、下獄流放的結果……】

“下獄……流放?”

賈赦的胡子開始抖動,眼中終於出現了一點懼色,脖頸似乎也挺得沒那麼直了,但是還在嘴硬:"小小女仙,你怎麼知道老子將來如何?"

賈赦頓時滿臉駭然,似乎認為他剛才的話被天幕聽見了。

【蘭蘭可以告訴大家的是,《紅樓夢》中不止是女性人物有冊子判詞和紅樓夢曲作為“劇透”男人們也有——就是開篇第一回 ,甄士隱所作的"好了歌注”。其中有一句: "今嫌紗帽小,致使鎖伽扛。”這一句的旁邊,就有脂批寫著“賈赦、雨村一乾人”,指賈赦和賈雨村等人。】

聽見將自己與賈雨村並列,賈赦頓時再無懷疑。他忽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兄弟賈政,輕聲問: "流放……薛家大哥兒被流放,帶了他房裡人一起去的嗎?"

眾人聞言儘皆絕倒,而邢夫人聽了差點兒沒昏過去——都聽說自己要被下獄流放了,竟還惦記著能不能帶小老婆去。

"你……你這……不長進的東西!"

邢夫人破天荒生平頭一回表達出了對賈赦的怨憤,咬著牙罵出這一句,將帕子一摔,轉身便走。鳳姐見到婆母如此,給賈璉遞了個眼色,自己趕緊跟著邢夫人去了。

寶玉卻在一旁呆住了,心道:原來這就是脂批。他在天幕所贈的上下兩冊書卷中見過這個,是用不同顏色的小字夾雜在正文中的文字。原先他讀來隻覺得不可理解,但現在天幕親口解釋了這就是“脂批”,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除了賈赦,紅樓中還有賈珍、賈蓉等都是一路貨色,賈璉與賈政也不怎麼樣,寶玉雖然有些優點,但身上依舊脫不去公子哥兒的習氣,薛蟠之流更是不用提了。】

賈赦破天荒竟然留下來,反正天幕罵的不止是他一個。留在院中的眾人也紛紛相互看看,都在心中道:敢情今天天幕是要各打五十大板,將賈家每個男人都數落一遍?

【但是呢,曹公是否就將男性群體們作為一張張麵具,扁平化地去寫了呢?沒有。我們能看到,紅樓中的男性形象是有很明顯的層次的。有的昏聵無能,比如賈赦……】

賈赦忍不住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有的古板迂腐,比如賈政……】

賈政漲紅了臉,連忙道: “天幕指摘的並非沒有道理。”【有的貪花好色,比如賈璉;有的鬼迷心竅,比如賈敬……】

賈璉這時得到外頭送進來的消息:這次的天幕闔府都能看到,但是出了榮寧街,再沒人能看見

了。他臉上熱辣辣的,但心裡也暗叫一聲: “僥幸!”

【所以我們說“須眉濁物何其多,不肖子孫遍紅樓”。這些紅樓裡的男人們,壞起來竟然也都沒有重樣的。】

【另外就是紅樓的特殊性,它是一本帶有自敘性的著作,紅樓裡的很多人和事都有生活來源,因此,剖析紅樓裡的男性形象,對於理解時代背景和紅樓的藝術境界,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當然了,蘭蘭今可天不打算重複批判那些讓大家一直討厭到今天的不肖子孫,也不打算多說我們的主人公寶玉,而是會說說幾位人氣很高,看起來很正派的紅樓人物,比如說北靜王水溶,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等等。所以,小夥伴們,放心上車,蘭蘭保證,會讓你們今天聽得很過癮的。】

天幕上次就曾提到過北靜王水溶,此刻榮禧堂前各人聽見,都不覺意外。

【另外,蘭蘭要向你們展示一下今天的外景地。大家看這座古色古香的國風古典園林——現在蘭蘭可不是在包郵區了呢!大家猜猜這是哪裡。】

天幕上,一行行的彈幕自左向右滾動。

“主播上次說過的!”、 “川渝地區”、 “川渝地區哪裡?”、 "成都?"

寶玉等人看得清楚, “川渝”在中華之西南方,若是從蘇州溯江而上,過三峽入蜀,少說也要個把月的工夫。

然而,前天夜裡,這位蕭仙都還說她在蘇州。好神奇!

寶玉一時想起這天幕剛出現那會兒曾給眾人展示的那能日行千裡的“神獸”,頓時又覺得不奇怪了。

【猜成都的童鞋已經很接近了,現在蘭蘭人在眉山。今天帶大家來打卡的一處地點,是位於眉山的三蘇祠。它同樣也是87版紅樓夢的外景地。】

一時間,天幕上飛過好多“三蘇祠?”之類的彈幕,或者乾脆就是一個“?”,寶玉這等已熟識"標點符號"的看客,都能體會到其中的驚訝之情。

【哈哈,對啊,就是唐宋八大家裡一家子就占了任的“三蘇”,蘇洵、蘇軾、蘇轍,紀念這三位的祠堂。蘭蘭已經料到會收到小夥伴們吃驚的表情包——但確實,當年拍攝87版電視劇,劇組不止在江浙滬地區取景,川渝地區也有不少地方曾作為重要的外景基地。】

【除了蘭蘭今天選擇的直播外景地三蘇祠之外,另

外還有成都的升庵桂湖、罨畫池、青城山都江堰風景區的二王廟等等,作為電視劇的外景地。】????

【在二王廟拍攝的正是清虛觀打醮那一出。我們上次直播裡曾經多次提到過。而這座三蘇祠,不

僅是一座規製齊整的文人祠堂,同時也是一座精巧的園林。87版電視劇拍攝的是賴大家為慶祝賴尚榮得官而擺酒唱戲宴客的那一段。】

【大家看,這裡就是賴大家宴客時為唱戲所設的戲台,賈府眾人等就坐在這邊一道回廊下,看戲台上的人表演。】

"小柳兒?"

不知蕭蘭蘭說的話引起了什麼樣的聯想,天幕上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彈幕。

隨即彈幕立即增多: “哈哈哈哈”、 “知道了!” “薛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等等。

第157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①

蕭蘭蘭所乘坐的飛機很特彆,除了機身塗裝了可可愛愛的國寶滾滾之外,飛機餐竟然還有麻辣燙,讓蕭蘭蘭在落地之前就體會了一把川渝地區的火辣熱烈。

待到她終於落地,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之後,叮叮咚咚的消息音不斷,平台竟為她推送了一大堆消息。

蕭蘭蘭從擺渡車一直到提取行李區就一直在查看這些消息——

【親愛的主播蕭蘭蘭,恭喜您入選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本次大會的議程是——】一大堆文件。

等到她將那些議程內容和通知都看完,再打開下一條,消息——

【我們抱歉地通知,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將提前舉行。本次大會的議程現修改為——】

又一大堆文件

這回她學聰明了,先找到日程文件,可等到她看清那上麵的日期,忍不住驚呼: “三天後?!”將她周圍其他旅客都嚇了一跳。

蕭蘭蘭忙向同行的人們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才有機會翻看那些修改後的議程,發現和早先的通知相比,所有議程都大幅提前。

還好她提前到了,除了時間略緊,這兩天需要抓緊時間為pk大會的各項議程做準備之外,她應當還有時間去成都市周邊事先選定的外景地點做最後一次直播,直播之後第二天就是pk大會現場,她剛好還可以利用最後一次直播為自己再攢一攢人氣。

等看完這些日程文件,蕭蘭蘭驚覺四周已空無一人,行李帶上隻有她一個人的小箱子還在慢悠悠地轉著。

就在蕭蘭蘭要收起手機,趕緊去追行李帶上的箱子的那一刻,她忽然瞄見一條消息。

【警幻:很高興你走到了今天。一切謎底將在三天之後解開。我期待與你的見麵。】

蕭蘭蘭將手機揣進兜裡的時候一顆心激動得砰砰跳。看情形這就是那個新太虛幻境文化推廣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小姐姐了。但為什麼她的用戶ID竟然是“警幻”?

帶著這個疑問,當蕭蘭蘭拖著箱子向出口處走去的時候,忍不住又將手機從兜裡掏出來,點開平台應用,看了一眼。

她剛好點開了直播間的個人主頁,之前她拿到的那些徽章都排成一溜,富麗輝煌地在那裡掛著。除此之外,還有她一路走來得到的各種頭銜:新手上路、太虛使者什麼的,都是點亮的狀態。

蕭蘭蘭移開視線:這些都是她看熟的。

但心底忽然覺出不對,蕭蘭蘭趕緊回頭細看,她忽然發現在自己那個最新獲得的“仙界掌門”頭銜之上,竟還有一層,應該也是一個頭銜,但是現在灰著,還未點亮。

"這是怎麼回事?"

蕭蘭蘭很清楚地記得,“仙界掌門”就是她所在領域的最高等級頭銜,否則她也沒資格收到這pk大會的邀請啊。

她就這麼捧著手機呆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繼續趕路。她這滿腹的疑問,看來隻能等三天之後,見到那位“警幻”小姐姐才能得到解答了。

衛若蘭回到家中的時候,湘雲正在房中,捧著一卷書冊,津津有味地在看。

做丈夫的從背後悄悄過去,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冊,彎下腰,貼在妻子耳畔輕聲細語道: “看書太久仔細駆睫了眼。"

湘雲一下子彆過臉來,一麵送上燦爛的笑顏,一麵又悄咪咪地將衛若蘭手中的書冊抽回來,嬌聲嗔道: "不要,以前總是天天在燈下做繡活,也沒見驅睫了眼,現如今好容易不用做了,就讓我多看一會兒嘛!"

衛若蘭笑著從袖中取出一枚物事,遞給湘雲: “你看!”隻見那是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又大又華彩。湘雲一時驚得睜圓了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起: "這是那年寶玉哥哥……"

“今日在街上遇見玉兄,他提起前日裡收拾舊物事,好巧找到了這個,就送了給我。”

湘雲信之不疑,笑著道: “當真好巧。”

她將這金麒麟捧在手裡把玩,突然想起了什麼,忙抬頭問丈夫: “寶玉哥哥……他們可好?”

那夜天幕驚醒了衛若蘭,他獨自觀看了片刻之後,湘雲也披衣起來,夫妻兩人一起看了後半段。湘雲一會兒哭元春姐姐,一會兒又哭林姐姐,哭濕了好幾條帕子。

衛若蘭已從寶玉口中得知元春與賈母的情形,卻又不想太過令湘雲擔憂,隻含糊說“都好”。隨即夫妻兩人在那裡麵麵相對,彼此安靜了一會兒。衛若蘭終於吞吞吐吐地說起: “這幾日為夫要忙些大事,家中無人照拂,想將你暫時送出京去住幾天,等忙完了這一陣,夫君再來接你……可好?"

湘雲睜大眼睛,認認真

真地端詳衛若蘭那張英俊的麵孔,卻看得衛若蘭心中一陣陣地發慌。

就見湘雲忽然拋下手中的麒麟,緊緊握住衛若蘭的手,板著臉道: “你又當我是個不諳世事,連當票子都不識的傻姑娘了?"

當日天幕曾說湘雲連當票都不認識,兩人成親之後,衛若蘭拿這個和湘雲開玩笑,湘雲還當場給他表演了一次,證明自己是認識當票的。

"昨夜天幕上說得明白,朝中有人謀、謀那個,你說說看,這人是不是就是你?"

衛若蘭眼神一回避,湘雲已知就裡,怔了半晌,慢慢將視線移向那枚金麒麟。一時間兩人竟同時回想起天幕上說過的讖言: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隻是當時天幕上說了很多可能性,誰也不知道這“白首雙星”,究竟是指衛若蘭與湘雲,還是湘雲與寶玉,究竟是指白頭偕老的一對呢,還是牛郎與織女,隔著一條淺淺的天河,卻永遠“脈脈不得語”。

湘雲的手指輕輕摩挲那隻金麒麟上係著的穗子,思忖片刻,忽然悲從中來,低聲道: “若蘭,當日天幕上說我,有一句說的沒錯,我確是嫁了個才貌仙郎……我實在是不想,不想‘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啊!"

衛若蘭聞言,張開雙臂,將湘雲擁入懷中,任由她壓抑著低低啜泣,將自己衣物前襟哭濕一大片,方才道: “我也不想。”

這時湘雲卻忽然抬起頭,迅速用衣袖擦乾淚水,睜著兀自紅腫的雙眼,定定望著衛若蘭道: “夫君,有什麼是湘雲能做的?"

衛若蘭滿眼震驚——明知他要做的是那潑天的大罪,妻子非但未有責難之詞,也全無逃避之意,反而問他有什麼可以做的?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明白,你甘願去做這樣的事,一定是已經詳細考慮過了後果,知道勢在必行才會做決定的。"

"你決定的事,雲兒既然沒有理由去阻攔。那就隻有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你……"

說著,湘雲突然一躍起身,雙手叉腰,端了個架子,立在衛若蘭麵前,道: “你可不知道,以前常在榮府裡玩的那些孩子們,就屬我最頑皮,小時候經常把寶玉哥哥的衣服偷來扮成個小子……林姐姐還總誇我,最有英豪之氣,唯大英雄方能本色!"

"這會兒子在我麵前你又充

什麼荊軻聶政?"

衛若蘭見到妻子忽然一副雄赳赳的俠女模樣,使勁兒忍住了沒笑,心底那股子酸楚卻一陣陣地不斷向上湧。

這些時日他時時考慮的問題又跳入他腦海中——這一步棋,他,還有馮紫英陳也俊這些人,他們真的走對了嗎?

卻不防湘雲扯著他的袖子,出聲哀求: “若蘭哥哥,湘雲小時候就沒有了爹娘,從來都是混在堂兄弟表姊妹當中長大的,一路這麼坎坎坷坷地過來,雖然人人都待我好,可總是和我隔了一層……隻有你,絲毫沒嫌棄我家犯的事,給了我這樣一個家……"

衛若蘭聞言定定地望著湘雲的雙眼,聽著湘雲這般直截了當、毫不掩飾地表明心跡,他竟有一個念頭:他的決定沒有做錯,他這一生沒有白活。

原本隻以為是同情湘雲的遭遇,又隻道是天幕上描述的那少女活潑性格對了自己的脾胃,在這世間一眾盲婚啞嫁的夫妻之中,他能夠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算是較他人幸運。

可誰能想到,現在他方才體悟到:自己對妻子,竟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衛若蘭無言,一下子將湘雲攬入懷中,用力抱住,久久不曾做聲,良久方道: “好,我不送你走——”聲音裡竟有一絲哽咽。

湘雲原本正歪頭思考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刻方覺徹底安心,便安安靜靜地待在丈夫懷中,閉目聽他繼續說: “你就和我一起留在京中。我們生死都在一起。”

寶玉送走衛若蘭之後,又去榮禧堂後賈母的院子裡看了看老太太的情形。他見到鴛鴦時,鴛鴦亦是紅著雙眼,隻對寶玉搖了搖頭。

寶玉連忙將北靜王府送的好參都拿出來交給鴛鴦。鴛鴦先是一喜,轉臉又是一悲,道: “胡大夫說的,若是真到了最後那一刻……想讓老太太清醒清醒,說說話,就吊那獨參湯。"

寶玉心知那種時候就隻是回光返照了,大夫隻是說的委婉。他忙道: “還請鴛鴦姐姐安排吧,許是近日裡將米湯和參湯都喂一些給老太太,彆讓老人家太虛虧了。"

鴛鴦垂淚點頭: "我省得。寶二爺也請自己保重。"寶玉這才從榮禧堂裡出來,自回怡紅院去。

這時日頭漸斜,寶玉獨自走在大觀園中。前些日子裡榮國府裁撤

人手,不少能乾的老人都挪出去,去了城外彆院。大觀園中多少便疏於照管,寶玉一路行來,隻見那滿園都是衰草寒煙,一派淒清之相,分外照應他此刻的心境。

忽然遠處一片青翠欲滴,花木繁盛,寶玉見了心頭不由一振,心想自己剛剛那番觸景生情,著實是太頹喪了。

他向那裡快步行去,走到近前,才發現那裡竟是櫳翠庵。庵如其名, “櫳翠”,窗櫳前儘是翠影。

隻聽“吱呀”一聲,山門忽開,妙玉與一個向在櫳翠庵服侍的婆子各自拎了一桶水出來,應是剛剛打掃過,將那用過的水拎出來倒在山門外。

寶玉見到妙玉穿著一身布衣,親自出來倒水,猜到應是榮府內人手不足,櫳翠庵這邊應是無人照管,忙快步迎上前,一臉愧色地問起妙玉,衣食柴薪,可曾有什麼缺的。

妙玉見到寶玉,隻是稽首行禮,淡然搖頭,示意她們這裡一切都好,沒什麼可缺的,言畢又問起賈母的近況,得知老太太身體不虞之後,她倒也沒有過多安慰,隻是道: “塵寰之中,生老病死,乃是每個人必經之苦。寶二爺實在不必太過執著,老太太已算得上是一位享福人。"

寶玉:……謝謝你的安慰,如果這就是安慰的話。

妙玉說罷,自顧自回轉,要走進那山門之際,忽然又回頭望著寶玉,道: “其實一切因果,都係在你身上。"

寶玉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天幕上多次說過,《紅樓夢》這本書就是他寫的,或者說,是他本人的原型寫的。

他點著頭道: “妙師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似乎……似乎被這些因果定數所困,怎麼掙紮都掙紮不出去。"

妙玉神態平和,望著寶玉淡淡一笑: “其實天幕教給我等一件事——就是世間本無定數。”寶玉聞言一凜,電光石火之間似有所悟,但這一線光明轉瞬即逝,他頓時又陷入茫然。寶玉忙向妙玉鄭重行禮,道: “請妙公指點。”妙玉想了想,道: “因果確實在賈寶玉身上不假,但是……你需要先成為‘賈寶玉’。

第159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②

【沒錯,看來大家都想起來了。這一幕是二門外頭男人們看戲的場景,因此在這座戲台前麵看戲的也都是男性角色。這一場最重要的當然是柳湘蓮和薛蟠,因為薛蟠誤會了柳湘蓮是那等風月中人,因此放肆追求,最後被柳湘蓮設計誕出賴大家的園子,騙到北門外的葦子溝裡一頓暴揍!】

眾人都沒聽說過這一出,但都想著薛蟠若是不被流放,恐怕還真是這個性格。

【蘭蘭今天打算先和大家聊一聊這裡出現的兩個人物,薛蟠和柳湘蓮。】

【首先來看薛蟠,大概就是紅樓中的霸道傻總裁,排名第一的法製咖。我們之前在說香菱的那一期曾經提到此人。】

聽天幕提起舊事,榮禧堂中人人儘皆唏噓:正是那一次,天幕的威力儘顯,賈雨村丟官獲刑,薛蟠的案子被重審,薛蟠出逃被擒,改判流放,薛家則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有趣的是,薛蟠此人在紅樓讀者們的心目中,似乎人氣還不錯。讓蘭蘭看看今天直播間裡大家的觀感。覺得這人一無可取的請扣“0”,覺得他身上還有些閃光點的,請扣“1”。】

一時間,天幕上“0”和“1”這兩種西洋數字,浩浩蕩蕩地飛過天幕,甚至覆蓋了蕭仙本人和她身後的典雅園林。

“0”和“1”兩種數字都有,數量差不多, "1”稍許多一些,兩者三七開左右。中間還夾雜著不少文字彈幕評價,諸如“薛大傻子”, “哈哈霸道傻總裁”之類。

【根據直播間的實時投票結果,看來大家對薛蟠還有那麼一丟丟的肯定。】

【關於薛蟠,他最大的問題是,不讀書,沒有任何法製觀念,再加上有錢有閒,因此表現得紈絝習氣極其濃重。】

【脂硯齋曾經有過一條批語,解釋了他霸道性格的成因,脂批寫他“非母溺愛,非家道殷實,非節度、榮國之至親,則不能到如此強霸,富貴者其思之。”①】

【關於馮淵香菱那一樁公案我們不再重複,薛蟠進京之後,還鬨出不少笑話,比如說,把“唐寅”的畫兒,認成是“庚黃”的畫兒……】

說到此處,就見蕭蘭蘭窄袖一拂,天幕上同時出現兩排豎著書寫的文字:“唐寅”與“庚黃”兩排字原有點兒相像,但唐寅如此有名,薛蟠卻不知,隻認作“庚黃”,真真十分好笑了。

果不其然,天幕上又出現了一大堆“哈哈哈”的彈幕。

【另外,就是他生活作風放肆,男女通吃,卻自以為看上誰就是誰。他先是在賈氏學堂裡勾搭上了兩個同窗香憐和玉愛,家中置了一房美妾香菱,在外頭竟還要勾三搭四。在賴大家擺戲時極力糾纏柳湘蓮就是一個例子,而被柳湘蓮一頓好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薛蟠也不是全無優點——首先,他待朋友非常真誠。我們繼續以他和柳湘蓮的愛恨情仇為例,當日柳湘蓮暴打一頓薛蟠,兩人結下了不小的梁子。然而後來在平安州,柳湘蓮卻又幫助薛蟠趕走了一群盜賊。薛蟠感念柳湘蓮的救命之恩,便與對方結為生死兄弟。】

【當賈璉給柳湘蓮做媒,要將尤三姐嫁給柳湘蓮時,薛蟠二話不說,幫柳湘蓮準備成親的一應物事,在柳湘蓮進京的時候,已將所有物品都準備好,還準備替他買房子、治家夥、擇吉迎娶。由此可見,薛蟠對肝膽相照的朋友確實上心。】

【待到後來慘劇發生,尤三姐自刎,柳湘蓮跟一個道士出了家,薛蟠哭得比誰都傷心,還四處派人去尋找柳湘蓮的下落。雖然我們都說寶玉十分尊重女性,但在尤柳這件事上,薛蟠表現的可比那一句話就葬送了尤三姐性命的賈寶玉要光彩得多了。】

寶玉聞言,滿臉愧色,退後一步,向著天幕連連作揖,表示自己已經知道錯,再也不敢隨意評價她人了。

【除了對柳湘蓮這“不打不相識”的結義兄弟有情有義之外,薛蟠對母親和妹妹都不錯。他曾經諷刺寶釵護著寶玉是因為看上了他,然而第二天酒醒了之後,立即向薛姨媽和寶釵自責道歉,自我檢討到落淚。】

【當時薛蟠自我檢討的那一番話非常真實而感人②,令人從他那花花公子的外殼裡能夠窺見一個嬌養紈絝對家人的真心關懷,當人不得不感慨——原來“呆霸王”也有這般兒女情長的一麵。】

【除了對柳湘蓮和自家人,薛蟠還對書中的一個人物表現過異樣的情愫。這個人物就是林黛玉。】

寶玉聽聞,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原來薛大哥哥也曾對林妹妹有過好感?他明明已看過了原書,依舊未曾體會到……他念頭忽起,瞬間又放下。薛蟠因為天幕的緣故被判流刑,而林家家勢顯赫,黛玉更是得封縣主,且又遇上鳳清這樣的良緣……在書外,這兩人絕無可能再有任何可能。

【當時還是寶玉和鳳姐被馬道婆魘

鎮的時候………】聽天幕說到這裡,連一旁聽著的探春都變了臉色。

【當時榮府裡正亂做一團,而薛蟠則比旁人更忙出十分,“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正"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早已酥倒在那裡。"③】

此刻天幕上的彈幕大多是"!”,也有些諸如“薛大傻子唐突佳人"之類,批評薛蟠在那種場合下的反應實在是冒犯了黛玉。

【這“酥倒”二字,著實是將薛蟠這個大傻子驚豔之後的傻態寫得躍然紙上。關於這一段,脂批是這麼評價的: “忙到容針不能,以似唐突顰兒,卻是寫情字萬不能禁止者,又可知顰兒之豐神若仙子也。”④】

【這句評價是什麼意思呢?蘭蘭給大家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景是寶玉和鳳姐被馬道婆魘鎮,書中續書的節奏極其緊張,急迫到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然而作者卻在這裡插敘交代看似無關的事,以調節整體節奏和讀者的情緒。】

【這一段,看似是薛蟠冒失,見到了林黛玉便魂不守舍,但卻是有兩重含義,一是說“情不知所起”,人的情感本就是非理性的,無法自我壓抑的;另外一層含義是林黛玉美貌如仙,這般魅力又豈是薛蟠這等俗人能抵擋得了的。】

【根據這一段,再聯係之後寶釵曾經向薛姨媽開玩笑,要薛姨媽說林黛玉做兒媳婦——我們可以大致推測,這位薛大傻子薛蟠,可能真的曾經認真考慮過想要迎娶林黛玉,向薛姨媽提過,但是薛姨媽沒同意。】

【在此之後,薛蟠出門行商,特地從蘇州帶了很多土儀回來,其中還有不少是虎丘帶來的各種精巧玩意。物品很多,足夠讓寶釵能夠多備一份厚禮給黛玉。】

【小夥伴們都知道,蘇州是林黛玉的故鄉。在這裡如果說薛蟠這麼做完全是為了黛玉吧,實在是有點兒證據不足。但是比起寶玉空口臼牙地說好好聽的: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與你多多的帶兩船來”。這薛蟠,是不是多少也顯得更實誠些?】

寶玉見天幕上飛過一片“光說不練假把式”的彈幕,臉上愧色不減。

【當然了,我們在這裡列舉了薛蟠關心朋友,關懷家人,關注暗戀對象的各種行為舉動。那麼,我們是不是就能認為薛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呢?】

【蘭蘭認為,如果我們能給薛蟠這樣的評價,就實在是對不起枉死的馮淵,和後來慘遭薛蟠虐待的香菱。甚至被薛蟠用一副賣不出去的棺材板詐去了一千兩銀子的賈珍也難免覺得有點兒冤……】

天幕的口氣戲謔,榮禧堂中各人卻背後發涼——賣給賈珍的那副板子大家都還有印象,當時是好不容易才攔下來的,否則寧國府恐怕就要攤上個“僭越逾製”的罪名。

【由此,大家可見紅樓裡的人物不止是活靈活現,性格更是複雜多樣,絕沒有臉譜化、非黑即白的人物。】

【好了,我們剛才說過了薛蟠,現在蘭蘭帶著大家繼續在三蘇祠裡逛一逛,順便咱們繼續說一下柳湘蓮。】

這時天幕上的景象開始變化,蕭蘭蘭似乎正在三蘇祠中慢慢走動,穿過一進院落,進入一座四合庭院。細看去,就見那正院門前一枚匾額,上書“來鳳軒”三個大字,依稀可見軒後有無數翠竹環繞,莫名令人想起大觀園中的“有鳳來儀”。

【柳湘蓮這個人物,咱們在上次說尤三姐悲劇的時候曾經提到過。當然了,當時咱們的重點在尤三姐身上,著眼點在於當時社會中,柳湘蓮可以“浪子回頭”,尤三姐卻沒有機會“從良”。】

【但是當時,咱們並沒有機會探討一下柳湘蓮這個人物本身,他身上的一些特質,被光芒萬丈的尤三姐給遮掩住了。今天既然講到紅樓中的“須眉濁物”們,那就順勢再說一下這位柳湘蓮。】

榮禧堂前眾人都聽過上次天幕說尤三姐的事,但聽到天幕將尤三推崇至此,都十分震驚。

【柳湘蓮這個人物在書中出現已經是在中期了,但是他出場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卻是,他已經存在了好久了——因為他剛一出場的時候就和寶玉一起聊到了秦鐘,秦鐘是秦可卿沒有血緣的弟弟,與寶玉是至交好友,但在秦可卿死後不久也一病死了。】

【當時柳湘蓮與寶玉商量的,就是給秦鐘修墳的事兒。寶玉這樣金尊玉貴的大家公子沒機會出錢給秦鐘修墳,反倒是柳湘蓮這麼一個“一貧如洗,家裡是沒的積聚,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⑤,弄了幾百錢,雇了兩個人收拾好的。】

“珍視友誼”, “視金錢如糞土”——好幾條彈幕是這般評價柳湘蓮的。誰知後麵還跟著一條:"比寶玉強!"再次令寶玉看得滿麵通紅,低下頭去。

【他被薛蟠糾纏,卻

沒有當場發作,而是用了個巧計,把薛蟠騙出賴家,引到北門外葦子坑暴揍一頓,這足見他心思機敏。打薛蟠時也隻用了三分力氣,這和當年薛蟠當年一眼不合便教唆豪奴打死馮淵之事比起來,這柳湘蓮簡直是個聖父。】

【到後來,當他將薛蟠從盜賊手中救下,柳湘蓮的“俠氣”已經被描繪得躍然紙上。因此,柳湘蓮與倪二、蔣玉菡和馮紫英四人,一起被並稱為“紅樓四俠”。如果我們不考慮尤三姐這一段,柳湘蓮確實就是這樣一個幾乎挑不出什麼缺點的豪俠人物。】

【但是呢,大家都還記得蘭蘭剛才提過的那首《好了歌注》吧?】

滿院之人裡,就屬賈赦聽得最出神。

【這首《好了歌注》由脂硯齋做批語給出了一些“劇透”。關於柳湘蓮的一句是這樣寫的: "“訓

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旁邊的脂批寫的是“柳湘蓮一乾人”。】

【也就是說,這個帥帥的柳湘蓮,有可能日後是去做強盜的。】

第160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③

“什麼?”

聞言最不敢相信的是寶玉: “湘蓮,湘蓮他怎麼可能?”

與寶玉相比,彈幕表現出的震驚並不比寶玉的小。除了"?"之外,還有不少諸如“不是出家了嗎?" "出家也能當強盜?"之類。

【唔,怎麼說呢?柳湘蓮出家是真的,而關於柳湘蓮“做強梁”的這條脂批也是真實存在的。大家再想象一下,柳湘蓮性情豪爽,酷好耍槍舞劍,他如果想要做個強盜,那麼絕對能做一個很優秀的強盜。】

賈政聽得直皺眉:“強梁就是強梁,那裡還有好的強梁這等說法?”

【因此很多研究紅樓夢的人推測,柳湘蓮在遭受了尤三姐的打擊之後,雖然當時萬念俱灰,渾渾噩噩,當場揮劍斬了青絲,跟隨那個道士離去,但後來他可能還是成了一個行俠仗義的俠盜,之後還有可能曾經試圖拯救落難中的寶玉、賈璉和薛蟠。】

【但是蘭蘭不完全認同這個觀點。蘭蘭的觀點是:柳湘蓮這個人物的結局應當就是因為尤三姐的打擊而看空一切“出家”。按照紅樓通篇的習慣,但凡跟著和尚道士去了的人,就都"Game over"了,不會有出家之後又回家的道理。】

【但至於為什麼又出現了預言柳湘蓮會做強盜的脂批?蘭蘭認為,這是創作過程中,曹公的創作思路發生了改變的緣故。】

【小夥伴們都知道,《紅樓夢》是一部創作時間跨越了十年的巨著,期間作者曾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而這一段“柳湘蓮一乾人”會去“做強梁”這一段脂批出於甲戌本,甲戌本的點評時間是乾隆十九年,應當是《紅樓夢》創作的中前期。】

【蘭蘭認為,在甲戌本脂硯齋做出這樣的點評之後,曹雪芹才將舊作《風月寶鑒》融入《紅樓夢》,而尤二尤三的故事和鳳姐治賈瑞的故事一樣,也都是從《風月寶鑒》裡來的,有勸人妄動風月之情的說教意味在裡麵。】

【將尤三的故事挪過來之後,曹雪芹需要在紅樓裡給她物色一個能夠與之相配的角色,選來選去,就選中了原本要去“做強梁”的柳湘蓮。因此在我們今天看到的文字裡,尤三姐自己擇婿的對象就成了柳湘蓮,而柳湘蓮則因為害尤三姐自儘而遁入空門。】

【但是在還未將《風月寶鑒》納入原作的那個版本裡,柳湘蓮確實可能是要去做強

梁的。】寶玉頓時歎道: “似是如此。前兩日我還曾遇到柳湘蓮,見他還是那副豪俠脾性……”

剛說到這裡,寶玉陡然醒悟,自己怎麼能評價好朋友將來是要去強盜的?這豈不是和一句話說死尤三姐是一樣性質嗎?

他連忙雙手捂嘴,咕咕噥噥地說: “沒……我什麼都沒說!”沒人理會他。

【當然啦,在紅樓後三十回散佚的情況下,以上一切都是不負責任的猜測!】

天幕上頓時閃過一片“唁!" "好吧!”之類的字樣。蕭蘭蘭臉色一切如常,開開心心地繼續笑

道——

【好啦,小夥伴們,這就是閱讀紅樓的常態,也正是紅樓的魅力所在不是嗎?——大家一直感覺到自己好像也在參與紅樓的創作,想象這部作品該如何繼續,人物會有怎樣的結局——讀著讀著就漸漸發現:這一夜,我們都是曹雪芹……】

“哈哈哈”的彈幕立時滿屏。寶玉等人也不懂,不知道天幕上為什麼這麼樂嗬。

【好了,我們剛才說過了紅樓四俠之一的柳湘蓮,現在就來迅速看一下其他三位。】

【與柳湘蓮相比,倪二是一位反差極大的人物。柳湘蓮是世家子弟,而倪二則是賈家子弟賈芸的街坊;柳湘蓮容貌俊美,又喜歡串戲,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是個風流公子;而那倪二是個“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閒錢,專管打降吃酒”①,這麼一個潑皮無賴似的人物,外號叫“醉金剛”。】

【此人與柳湘蓮相比,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相像之處,但有一點相同,就是重義輕財。他一聽說賈芸的舅舅“卜世仁”竟不肯借一分錢給外甥,頓時怒了,馬上一分利錢不要,把手裡的銀子全都借給賈芸,解了賈芸的燃眉之急。】

【紅樓將這樣一個市井中的小人物也稱之為“義俠”,正和那些簪纓世家中的紈絝子弟做對照組,雖然身份遠遠不及,卻更能做出仁義的舉動。】????

【關於此人,脂硯齋有批語說他是“醉金剛一回文字,伏芸哥仗義探庵”,據此推斷,有可能是在散佚的後三十回中,賈芸和小紅曾經借倪二之力,嘗試去探望關在獄神廟中的寶玉和鳳姐。】

寶玉正在凝神細聽,忽覺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一扭頭看去,差點兒嚇得叫出聲來——

湊到他身邊的不是彆人,正是賈赦。此刻賈赦低聲問: “寶玉,聽說這天幕待你不薄,送你這個那個的,能不能幫伯父想想辦法,問問伯父的事……該怎麼化解?"

寶玉嚇得出了一額頭的汗,見到賈赦這副嘴臉,隻得連連點頭,道: “好,伯父待寶玉想想……再想想……"

賈赦方才放開了寶玉,陰鷙眼神掃向彆處,看樣子又打算去要求他的親生女兒迎春“想想辦法"。

寶玉這才親身體會到天幕上所說的榮府裡人情淡薄——賈赦從不想著其他人,隻想著自己能順利脫困……有這樣的尊長,年輕一輩若是有樣學樣,便難怪這閨府裡人心浮動,無法聚攏。

【說過了倪二,接下來咱們該說的就是蔣玉菡。】

【關於蔣玉菡,咱們之前在說賈寶玉的時候提過一次。那次直播之後,蘭蘭又收到了不少私信詢問寶玉和蔣玉菡之間,是否存在特殊關係。蘭蘭還是那句話:咱們尊重文本哈——文本上沒明寫的,咱們就都認為沒發生。寶玉和蔣玉菡發乎情止乎禮,就純純隻是一個交換汗巾子的關係哈。】

寶玉頓時燒紅了臉,但卻很堅持地梗著脖子,口中喃喃地道:"確實沒發生……"

話說蔣玉菡此人,他也有所耳聞,心中也不是沒有暗暗傾慕過。隻是天幕早早就預言了他與此人認識之後恐有暖味,又得知珍珠將來會嫁給此人,寶玉自然不會去主動招惹,換汗巾子雲雲,更是成了無稽之談。

但是他此刻已經看過前篇全部八十回的內容,此刻再細細回想,卻也覺得此人極不普通。即便是天幕上所說之事他已知曉,也願意再聽一聽,天幕會如何評點此人。

【蔣玉菡出場的時候,是一個唱小旦的伶人,藝名叫做琪官。寶玉與他是在薛蟠的生日聚會上認

識,互有好感,當時就成了“換巾之交”。】

【但此人的背景非常特殊。他贈給寶玉的那條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贈之物,北靜王昨日之賜,蔣玉菡今日上身,便解下來贈給了寶玉。】

【後來賈政毒打寶玉,其中一條罪名就是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

【而賈政能夠了解到寶玉在外的這些“劣跡”,全是因為忠順王府的長史官上門索要蔣玉菌所致。這忠順王府的長史官,不僅知道寶玉與蔣玉菡相厚,而且知道寶玉與蔣玉菡互換了汗巾子,成為一對“換巾”之交。

寶玉無奈,隻得將蔣玉菡的去向透露給忠順王府,說蔣玉菡藏在東郊二十裡一個一個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賈政聽到這裡,驚得目瞪口呆,然後再看向寶玉時,眼中已是盈滿怒意,似乎如果此刻有棍棒在手,他也要將寶玉親手痛揍一番。嚇得寶玉連忙搖手:"沒有,父親……沒有啊!"

猛醒過來的賈政: …哦!唁!

【小夥伴們!至此大家應該已經咂摸出滋味了吧,蔣玉菡這個人物的確非常不簡單。他一個人,就串聯了北靜王府、忠順王府兩大王府,還通過與賈寶玉的交往,聯係上了寧國府與榮國府。小小一個優伶,竟有這麼大的能量。】

【因此在《紅樓夢》問世的三百年來,這個人物引起了讀者和研究者們的廣泛興趣。很多人都認為這個人物不簡單。】

【首先,蔣玉菡這個人物的名字,寫法上都是存在爭議的,有些版本寫作“菡萏”的“菡”,有些版本寫作“信函”的“函”。而他的藝名, “琪官”,也有另一個版本寫作“棋官”, “下棋”的“棋”。】

【這樣一來,就有人認為,蔣玉菡此人的象征含義,其實是一個“玉函”,也就是一個用來盛放玉的匣子。在如棋局般的時局之中,這個“玉函”,又被藏去了一個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天幕上靜悄悄的沒什麼彈幕,似乎人人都和賈府中人一樣,被這些雲山霧罩的說辭給震住了。

【還有學者認為,這個蔣玉菡,可能象征了對最高權力的爭奪,因為古代皇帝的玉璽,就是盛放在一個玉璽盒子裡,然後被存放進一個紫檀櫃子裡。所以忠順王府和北靜王府對蔣玉菡這樣一位伶人的爭奪,就象征著這兩派勢力對最高權位的爭奪。】

"嘶——"

榮禧堂前傳出不少倒吸氣的聲音。就算是迎春、惜春這樣全然不懂政事的閨閣女兒,也從天幕肅然的口氣中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

【但!是!——蘭蘭既不是索隱派也不是考證派,所以,蘭蘭的關注點更多地停留在紅樓夢的文本和紅樓人物本身。蘭蘭關心的問題其實是,蔣玉菡這麼一個人物,他是怎樣成為“紅樓四俠”之一,他有什麼俠氣的事跡嗎?】

“是呀!”“是個問題!"天幕上的彈幕再次紛紛現身,似乎在剛才整個過程中,這些彈幕的思緒都緊跟著蕭蘭蘭的思路,沒有半點偏離。

【在前八十回裡,蔣玉菡出場的次數非常有限,他隻是在馮紫英還席宴請寶玉與薛蟠的場合下做過陪客,與寶玉一見如故,交換過一次汗巾。之後寶玉因為他而挨打,昏沉之間曾經見到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掌他之事,可以想見,之後忠順王府的人確實曾經去捉掌蔣玉菡,又將他奪了回去。】

【至此,我們尚且看不出這個人物形象中有任何“俠氣”之處。當然了,寶玉與他,一見如故,

當即結為“換巾之交”,這個行為本身是有些古人“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的爽快俠氣在裡麵的。】

【但是,如果我們考慮到,在八十回後,蔣玉菡在榮國府抄家之後,可能曾經四方奔走,試圖解救寶玉。按照《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上襲人的判詞,蔣玉菡應當是娶了對寶玉極為重要的襲人,甚至可能曾與襲人一起供養照顧落難的寶玉。】

【如果蔣玉菡能做到這些,那麼蘭蘭認為,蔣玉菡的行為,確實稱得上一個“俠”字——雖然寶玉對他,完全沒有那麼忠貞,忠順王府長史官隻用一句話,就嚇得寶玉將蔣玉菡的去向全招出來了。】

寶玉臊得滿臉通紅,知道天幕還是借此機會在明嘲暗諷,說自己是個“無用”之人。他也知道自己“沒有用”,而且他也很想很想真正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可是天幕為什麼就一直不肯直接點醒他,告訴他該怎麼做呢?

寶玉生平第一次,鬱悶得想要向天空中大喊,想要大哭……然而天幕卻完全沒有體恤他的意思,蕭蘭蘭瀟灑地一揚短發,衝著天幕外笑道——

【接下來就是“紅樓四俠”中的最後一位,馮紫英。我們剛才談論的蔣玉菡,就是這位神武將軍之子,介紹給賈寶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