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大變(1 / 2)

第二天天蒙蒙亮, 朝堂上就吵成了一鍋粥,圍繞的話題不過是汴州之事。

要說大元這片土地上,上至皇朝天子下至販夫走卒, 都知道乞明年年要同大元打仗,投進去的銀子的性命數不勝數。

乞明國原本其實不在大元的隔壁, 還要再往北方靠一點,中間隔著個遊牧小國。

那裡天氣惡劣能夠生存的作物很少, 乞明人也擅長在馬背上作戰, 且不論男女全都驍勇善戰,要打仗了就能上馬背, 世代以騷擾掠奪這個小國為生。

大概三百多年前大周朝的時候,乞明國就吞並了那個小國, 氣勢洶洶地奔著物資豐饒的大周, 數次幾乎打到大周中心來, 都被趕出去了。

乞明人想要政府大周的心不死,接著就開始對這片土地展開了長達幾百年的覬覦, 每年都要打仗,有時是乾擾視線一樣一擊即離, 有時又突然集中火力打個長長的拉鋸戰,總之狡猾多端十分難纏。

近些年大元鬆懈了一些,就叫乞明國日漸壯大, 到比以前更富強了。

早先還有鎮南王守在汴州, 京城裡的人自然樂得高枕無憂萬事不愁,如今鎮南王勾結乞明的消息一傳來, 不說真假,心裡都先一咯噔。

京兆尹夜裡就將城裡戒嚴,一乾涉案的人都關押了, 此時把昨日夜裡緊急搜羅出來的證物叫人捧著在大堂上傳看。

這裡有好幾封安王同乞明人來往的信件,信上有乞明國特產的香料,內容涉及了大元最近十年的軍資內務,包括前線糧草的運送,將士的名冊等等若乾。

京兆尹身著紫色官服,此刻甩了甩袖擺,高聲道:“此乃安王家眷將功補過供出來的罪證,安王素來與鎮南王關係緊密,人證物證俱在,如今汴州危急,臣心難安,隻盼能素素將鎮南王等一乾人按罪處置,派人前往汴州平定亂局!”

“事關國土,容不得半點拖延!”

此時還不到辰時,宮殿外邊靜悄悄的。

朝堂上一時叫一股肅穆的氣氛凝固了,劉首輔挨個看完了罪證,闔了闔眼皮,銳利的眼神直至京兆尹身上,“你可知,若是這證物有假,不說鎮南王,本官第一個就不會饒了你!”

京兆尹把手裡的笏板抬了抬,神情嚴肅,“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平日裡與鎮南王更無私怨,這些罪證來處清白!下官若有虛言,願受極刑之罪。”

殿上的大臣們此時都不敢說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寧死也不做出頭鳥。

一旁的淳楊侯想了想,也出了列,“如今前朝遺孤,也就是當初的淮王,正帶著大軍守在京城外,我等雖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事出緊急,倒不如聯合淮王,先共渡難關。”

淳楊侯在朝裡是個不怎麼愛出聲的人,今天這麼站出來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眼。

先不說他懷有什麼居心,這建議大部分臣子都是願意的。

他們且不論是否貪生怕死,淮王三萬大軍,一人一腳都能把這金鑾殿踩塌了,貪生怕死和送死還是有些區彆的。

劉首輔眉頭緊鎖,同內閣幾位老臣低聲商量了起來。

·

鎮南王府裡,鎮南王一行人被壓在府中,各個院子門前都有人把守,進出都要盤查,還限製了次數。

沈焦永被困在院子裡頭,怒極反笑。

他少時家道中落,嘗儘了人情冷暖,好在有些運道,他自己也有野心向上爬,已然幾十年沒有遭受過這樣的待遇了。

他的親信同一些秘密回京的將士都被控製住了,順天府的人對好了名冊,就立即送到朝堂上去,作為新一輪罪證。

沈焦永身上的傷還未養好,半躺在床上,麵色很不好看。

小樊氏戰戰兢兢地坐在小凳上,勉強提起了一個笑臉,“王爺,您彆急,我父親定會來搭救的。”

沈焦永看她一眼,小樊氏就強撐著笑臉,渾身都打起了擺子。

叫她這幅模樣惹得心煩,沈焦永叫人把她帶到廂房裡去了。

屬實婦人之見。

且不說金州離京城有多遠,樊老爺子一個精明到極點的人,怎麼可能這個時候還來蹚渾水,現在若是接到了消息,多半也是在籌謀著如何撇清關係。

沈焦永沒想到李淮修會殺出這麼一槍來,不僅不去徐州報仇,反而出其不意地打起了京城的主意。

男人麵上有了些皺紋,眼神暗沉下來。再如何位高權重,終究不過是個已經接近暮年的普通男人罷了。

他這風風雨雨幾十年走過來,現在倒是沒有慌亂,反而十分鎮定。

汴州危急,那裡是沈焦永的大本營,也就他才鎮得住,朝廷絕不可能處置了他。

就算真的搜集了罪證狀告沈焦永,那也是汴州之事平息以後,不出一日,定會放他回汴州將功補過平定乞明。

沈焦永最大的倚仗,就是汴州離不得他。

沈意行也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裡,他倒是沒什麼感觸,一向金質玉成的公子叫人解了佩劍,掀了衣擺坐在院門前,同守門的侍衛說話。

事情現在還沒定論,這些侍衛對他們的態度依舊很恭敬,見沈意行隨意坐在門檻上,都下意識地跪下行大禮。

沈意行叫他們起來,這幾日下來,他眉眼間的鬱氣散了許多。

男人手裡把玩著一根小釵,叫侍衛不要緊張,他兩條長腿支在地上,像是隨意地問起一般,“鎮南王真的叛國了?”

不過幾個時辰外頭就鬨得沸沸揚揚,叛國通敵,多麼大的罪名,可侍衛不敢接這樣的話。

這事情還沒個定論呢,這帽子也沒給鎮南王扣下去,誰也不敢亂說,況且這位還是鎮南王的獨子。

因此侍衛隻敢向沈意行拱拱手,口稱不知。

沈意行也沒想著從一個小侍衛的口裡得知,他垂著眼睛看著院門前長長的走道。

過了一會,男人很輕地嗤笑一聲。

一旁的侍衛悄悄看他一眼,並不敢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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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一覺醒來,先是發現李淮修不見了,她今日起得也很早,昨日都忘記同李淮修送賀禮,心裡一直惦記著,睡得不踏實。

問起拂冬來,才知道李淮修昨個夜裡就出門了。

阿瑤心裡莫名其妙有些安定不下來,像是忘記了什麼事情,摸了摸肚子勉強吃了些飯食。

她靠在美人榻上,往窗子外頭看了一眼,發現外邊守著許多侍衛。

阿瑤一愣,這才想起來,一下就坐起來了。

李淮修夜裡給她說過了,今個要出事,叫阿瑤不要害怕,他最遲明天回來,明天就好了。

阿瑤本來不準備問的,外頭的守衛越來越多,還是沒忍住。

柳嬤嬤昨個也是一夜沒睡,早早地在這守著,見她問就也不瞞著她。

“王爺都安排好了,府上固若金湯,叫人輪班守著呢,王妃莫要擔心,過了今個就好了。”

拂冬把紗窗關上了,外頭的動靜好歹遮掩一下,不會叫人一直往外看。

柳嬤嬤心跳比以往都要快,她叫阿瑤不要緊張,自己卻是最緊張的,時不時看看紗窗,手心直冒汗。

一行人躲躲藏藏幾十年,那批老人裡邊,柳嬤嬤算是活得久的了。

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去世,一個一個地離開,柳嬤嬤如今已經沒什麼期盼了,就想著什麼時候,能光明正大的,回到那該回的位置去。

她和那些老友奔波了一輩子,也能安息了。

阿瑤既然已經知道了,索性叫來守院子的方明清,叫他說說外麵的情況,也好過一屋子人跟著瞎猜。

袁文琪也來了這院子,笑眯眯地看著方明清。

她向來喜歡這種文質彬彬的書生,當初答應同曹文吉的婚事,也是見他有副好皮相,日後看了不說彆的,好歹能舒坦一些。

方明清叫她看得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側過身子,拱著手同阿瑤講外邊的情況。

今個白天街上就多了好幾隊巡邏的人,城裡貼滿了告示,隻準進不準出。

朝廷也沒瞞著,鎮南王夥同親信叛國通敵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淮王搖身一變成了前朝太子的遺孤,幾萬大軍守在京城外邊,隨時都有可能破城而入。

百姓人心惶惶,都說今年是個災年。

朝上吵得就沒停過,同鎮南王有乾係的全部摘了帽子送到大理寺嚴審,如今證據擺在眼前,有人是真懵了,有人還在強詞狡辯,總之全部去大理寺走一遭。

都走了也落不下清靜,開始著急汴州的情況。

昨日那個半夜回京的小將名叫趙承潤,是趙將軍的獨子,一紙狀紙遞上去,現在人也在大理寺受審。

照他所言,乞明人勾結了鎮南王,勢頭很猛,汴州不出半旬就要失守。

趙將軍以往同鎮南王也是十分親近的關係,這次隱在人群裡是半句話也不說,叫旁人一看,就更有信服力了。

這鎮南王,多半是叛國了。

這群大臣哪裡坐得住,有人不相信鎮南王會叛國,說這是淮王挑撥人心設的局,要把鎮南王放出去,叫他趕緊去汴州複職,以免一個不好,汴州失守,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隻汴州危,京城都要危了。

京兆尹聞言冷笑一聲,“如今證據丟在麵前,鐵板釘釘的事情,還能是假的?”

那人並不同他吵架,還說現在也該把徐州的皇後同太子迎回京城,國不可一日無君,群龍無首必然生亂。

京兆尹聽得無語,“那你怕是要先同門前的淮王說情,好叫太子回來登基。”

那人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一甩秀袍,羞惱地半晌不說話。

這真是個死局了,鎮南王叛國通敵的罪證還熱乎著呢,前方汴州戰事吃緊也是一刻耽誤不得的。淮王如今扯著大周的大旗安靜地守在城外,人家現在雖然沒動靜,但是不代表接著沒動靜。

前有狼後有虎,真真是兩難之地。

方明清還講起早朝時的情景,淳楊侯難得地站出來一次,方明清自然也講了。

阿瑤聽得突然蹙了蹙眉,有些明白淳楊侯府為何這麼久都不給回複了,那時怕是就在避嫌,隻為了如今這個時候站隊。

“馮家也被圍住了?”阿瑤還聽到了這個,有些震驚。

阿瑤從小就是聽著二叔馮秉奇同祖父的故事長大的,馮秉奇力退乞明國的事情,大元人估計都知道,馮府現在還供奉著兩人受天子褒獎留下的聖旨,叫老夫人十分愛惜,尋常不會拿出來。

方明清點頭稱是,“說是府上的馮二娘子同乞明國人勾結,連帶著牽扯出一些舊物,現在還在查著呢,不過多半八九不離十。”

阿瑤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半晌才搖搖頭,徹底釋然了。

這家人看著光鮮亮麗,底下不知道藏著什麼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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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一處小宅院裡,陳氏叫人捆住手腳丟在地上。

她叫沈意行關了許久,麵上憔悴地像是老了十歲,她原本就已經年過四十了,這段時日把自己折磨得像是個老嫗一般。

陳氏這會有些怔怔地看著書桌後邊的人,過了好半晌才眯了眯眼睛,有些驚疑道:“你是弘章太子的兒子。”

李淮修笑了笑,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他點點頭,“我找了你許久。”

當年李太子再淮州死得不明不白,這二十年來,就沒有人心裡放下過。

明明是在汴州的乞明人,怎麼會突然穿過汴州直直地去了淮州,城裡兩萬大軍,怎麼一天都沒有守住一就橫屍遍野,幾乎死光。

馮秉奇同鎮南王憑借這一場大戰揚名天下,沒有人關注前朝李太子是如何慘死的,那淮城裡的屍骨多到無處可埋又是如何處置的。

李淮修卻不能放下。

陳氏一雙鳳眼眯了眯,看著李淮修的眼神有些驚懼,“你不是那個長子……他竟然還有個兒子。”

李淮修垂著眉眼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並不理她,寫完了就叫烏正拿給她看。

陳氏遲疑一會才低頭看起了信紙。

沒過一會,陳氏就喘了聲粗氣,抬頭看著李淮修,有些慌張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很好查。

陳氏消失了十幾年,最遠一次現身是在汴州附近,十幾年一點風聲都不走漏,她能躲到哪去,除了汴州就是一旁的乞明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