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骨中殘存著與靈力相斥之物,因此無法被粟米珠收起。如呂赴壑所說的,隻能把屍骨中的一部分帶回去了。
看著那些畸形扭曲、完全不成人樣的屍體,宋從心強行摁捺下心中發毛的不適感,伸出手準備和姬既望一同收斂這些屍骨。
然而,她伸出的手,卻被另一隻帶著尖利指甲的手給握住了。
“彆碰。”
宋從心偏頭望去,便看見姬既望那雙重新化為藍色的眼瞳,他擁有一雙世界上最美的眼眸,是深邃的海的顏色。
“我來,你不要碰。”他五指往內一扣,尖利的指甲避開了些許,以免割傷她的血肉,“你的琴裡,不要有這種潮濕的夢。”
……
開啟逆海法陣的瞬間,藍色的符文瞬間亮起,布滿了水道的每一寸地。密道中的水被排出,連帶著那些畸形的屍骨,也一起隨著海水而被衝出了水道。水流嘩嘩聲不絕於耳,宋從心卻覺得有些麻木,她背對著姬既望,眼前卻仿佛還蒙著那月光般的紗束。
姬既望用縛絲切下了那些殘缺屍骨中較為完整、沒有異變的一部分,或是一截指骨,或是半塊肩部,甚至是一縷頭發,一顆眼珠……
姬既望的縛絲,不像利斧刀刃一般會發出可怕的聲響。他隻需手指輕輕一動,想要切割的地方就會悄無聲息地掉落。而之後,姬既望會用不同顏色的袋子將其裝起,宋從心無意間一瞥,發現那些袋子都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線繡上了各家的名字。
那場景對於宋從心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即便心法不停地運轉,她也覺得,這場東海之行實在是有些太過難熬了。
“姬既望。”看著海水一點點地排出密道,宋從心突然問道,“在你心中,姬城主是怎樣一個人?”
收斂了亡者的屍骨,姬既望站在逐漸退潮的海水中,想了想:“她……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彆人沒什麼不同。總是笑著,不管什麼時候。”
姬既望性情直率,他看待事物的眼光也相當不同:“不過,有些時候,她跟你很像。”
宋從心一怔:“跟我很像?”
“嗯。”姬既望收起了那些布袋,回頭,用一雙漂亮的眼睛直視著她,“有些像,又有些不像。你和她,都是深海裡會變色的水母。”
“……是嗎?”
……
密道中的水儘數排出之後,呂赴壑等人的傷勢也在仙門出品的丹藥下好了七七八八。他們從另一條密道往回走,一路上,親眼確認三十年前同伴死亡的眾人雖然心情都有些沉重,但不知為何,他們卻能和宋從心說說話、開開玩笑了。
“三十年咯,該認命的早就認了。現在能把他們接回家,俺也算是沒有遺憾了。”一位滿頭白發的大漢笑著,說著說著便回身用手臂抹了一把臉,回身時語氣卻是如故,“家裡倆孩子,習武的天賦都比老子高。當初他們隨城主一同出戰,俺心裡是很自豪的。他們保護了這麼多人,為城主戰鬥到最後一刻,他們都是好樣的,俺、俺……”
琉璃古道之上,宋從心看著遠處隨著海水的排出而逐漸上浮的城市。她仰頭,望著屏障之外漆黑的重水,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願我是錯的。宋從心以靈力寫下了一封給予湛玄的信,她朝著信吹出一口靈炁,那信便化作了一隻羽毛雪白的飛鳥,回頭對宋從心發出了一聲清唳,隨即朝著海水飛去。在觸碰到海水的瞬間,那飛鳥又化作了一隻尾鰭漂亮的魚,它承載著宋從心的情報與信息,朝著上方遊去。
大量的海水自龍骨閘中排出,彙入黯淡無光的海底。被海水淹沒的城市緩緩上浮,如同即將擦去浮塵、顯露其原本華彩的明珠。
“小心。”宋從心將琴匣背負在身後,站在梵緣淺身旁時,提醒了一聲。
梵緣淺看著上升的重溟城,點了點頭,雪禪菩提子在她的手掌上繞了一圈又一圈,隱隱有佛光閃爍。
排儘了海水的重溟對接了琉璃常寂園外的古道,伴隨著一聲年久失修的吱嘎聲,那青銅門扉終於在眾人麵前緩緩開啟。
然而,伴隨著塵封門扉一同打開的並不是海民們熟悉且懷念的風景,首先映入眼簾的景象,在一瞬間便把所有人的舌頭都給叼走了。
宋從心首先對上的,是數張栩栩如生的驚怖麵。那種透骨而來的恐懼,讓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隨即,她看見了,密密麻麻的、垢滿汙泥與某種漆黑油脂的……人的雕像。
他們背對著城門,瘋狂地朝外奔跑,但是卻還是回頭,似乎在與什麼可怕的東西作戰。
臨近城門的人,用手、用脊背,堵住了城門。然後,他們如一樽融化的蠟像般,被定格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