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第47章】掌教首席 自大地走向高天……(2 / 2)

宋從心抬頭望去,隻見那女子在旁人的相邀下加入了對肢體偃甲的商談之中。她儀態端方,行止娉婷,微笑時會以袖掩麵,與周遭舉止奔放的人不同,從她身上能隱約感受到五百年前那個時代的剪影。

而如今,在這個為了延續而建設的地下城池裡,仙與凡,貴與民之間的隔閡罅隙不複存在,人與人也能坦然赤誠地往來如許。

這座城池不需要同情。

“走吧,我們往高天而去。”

裝上偃甲後,阿黎不知道從何處摸出來一柄鏽跡斑斑但纏滿了布條的“鐵塊”,將其背負在身上後,便兩袖清風地準備出發了。

與陰影相伴的影魘小跑著躍上了那一人高的巨大鐵塊,攀爬到阿黎的肩上,伸出爪子抓撓他好不容易梳理齊整的頭發。

幾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城市,一如宋從心等人的到來一般,沒有掀起任何的漣漪。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當世界改天換地,人們從黑暗中抬首,才恍然驚覺自己曾窺見過天光乍破前欲來的風雨。

離開城池的必經之路上,一位年邁的老兵被幾個剛從冰棺中蘇醒、從未見過陽光的孩童纏著講當年的故事。老一輩人總會想守護孩童那顆尚未被濁世汙染的赤子之心,哪怕現實已經如此鮮血淋漓。

生有昆蟲複眼的老人抱著狸貓似的孩童,語氣悠悠地給他們講了一個充滿希望與光明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神州陸沉,大日泯滅。淪陷的領土之上被毒日的光芒籠罩,惡神的眷屬與藤枝蔓延至每一寸土地。”

“被世界遺忘的子民流放至天地的熔爐裡,惡神扭改了他們的麵貌,令他們三界不收、六道不留,再不能回歸自己眷戀深愛的故地。祂試圖令人們絕望,令人們悲泣,但王的子民沒有忘記大巫與人皇的犧牲。他們拾撿起破碎的殘軀,將用於耕種的農具化為武器……”

“咪嗷!”趴在老兵膝蓋上的狸貓叫了一聲,吐著粉舌口吐人言,“惡神好壞啊,噗嚕噗嚕!”

“是啊,惡神真壞。”老兵笑了笑,撫摸著小狸貓油光水滑的皮毛,“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幕被千道輝煌的劍光撕裂,塵世而來的人神與高天之上不憫世人的天神相爭。大地融毀,蒼穹破碎,侵略神州域土的惡神分身被人神斬落,無數溢散的命絲如同河裡溯行而上的蜉蝣,為爭朝夕,眨眼便要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那其實並非不可接受的命運,人們其實早已陷入了絕望,隻是因為不願讓王與巫的死變得不值,才頂著一口不願吞咽的怒氣苦撐至今。而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外界的光明也會變得刺目了起來。或許在人心徹底變壞前消散於天光之下,未嘗不是一種好的歸宿?”

“嗚……”另一隻小三花懨懨地耷拉下耳朵與尾巴,不開心道,“我不喜歡這樣。”

老兵扯起麻皮褶皺的老臉,露出一個笑:“而就在那時,人神做出了抉擇。他斬落了惡神的一段分枝,奪回了那根牽係所有人命脈的繩索。他以自身為錨,拉拽住那些熒燭般上浮、實際卻沉沉下墜的生命。”

“在混沌中墮落為魔物的子民們重新找回了為人時的自己。人神告訴他們,即便早已麵目非昨,他們也可以擁有一顆人之心。

“一顆浸潤血淚與傷痛、卻也永不屈折的人之心。”

老兵早已老眼昏花,他蒙了一層灰翳的眼眸卻似乎還能溯回當年的情景。

人神自高天走向大地,那裹挾著風雪氣息的一席白衣,手持著足以撕裂蒼穹與大地的長劍,直麵著滿城早已化為鬼魅魍魎的百姓。

老兵不知道該如何以言語去告知孩童,那個人的出現對城中百姓象征的意義。

“他的出現就像熹微的晨光,他讓熔爐中絕望的螻蟻意識到,那些苦難並非無法跨越的天塹,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並非不可戰勝的災劫。

“他讓熔爐中的生靈想起自己是人,而不是彆的什麼東西。”

“我知道!阿姆告訴我,我不是真的小狸花,因為小狸花不愛吃糖果,也不會說人話!”翻來覆去抱著自己肥大尾巴一通亂啃的狸貓舉起一隻爪子,靈魂的強度與□□的異變掛鉤,脆弱純淨的孩童即便墮落為魔物也隻會化作這般幼弱的生靈,“所以阿姆說我是人,而不是小狸花!”

“沒錯沒錯。”老兵笑得見牙不見眼地揉著狸貓的肚皮,“……即便形貌已被扭曲,我們卻仍然留存著清明的自己。”

“阿耶阿耶,你說人神一身白衣,是不是像那個人一樣呀——”蹲在老兵頭上的三花舉著爪子,指著遠方。

老兵聞言抬頭,昆蟲的複眼剝奪了他對顏色的感知,但卻賦予了他更為敏銳的嗅覺與黑暗中視物的能力。然而靈魂的異變讓他苟延殘喘至今,衰老卻也無可避免。老兵白蒙蒙的視野中隻捕捉到幾道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寬袍廣袖、脊梁筆挺。不知為何,那背影竟讓老兵早已隨時光黯淡消逝的記憶擦拭一清,令昔日的舊影逐漸變得鮮明。

“……像。”老兵張了張嘴,“確實像啊……”

將要離城的人踏過黃土,在老兵與孩童身前走過,甬道上方而來的風送來一絲山花的香氣。

老兵心想,確實很像,但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那位滿身風雪,這位卻好似佇立於春花爛漫的山野。

即便如此,老兵依舊舉目遠眺,目送著那道熟悉的背影逐漸遠去。

——目送著她,自大地向高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