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正道魁首(1 / 2)

宋從心回房後打坐了兩個時辰,以修行替代睡眠是修士的常態。入道三十多載,對於打坐,宋從心也從一開始的腰酸背痛到如今的嫻熟自如了。

直到酒意徹底消散、靈台恢複清明,天光蒙蒙亮時,宋從心這才睜開了眼睛。她仰頭倒在毛絨絨的毯子上,有些遲鈍的大腦終於開始思考師妹靈希昨夜坦白的剖心之語。雖然關於白麵靈之主、永留民、師尊以及靈希之間依舊有許多想不明白的關竅,但宋從心知道,靈希與她坦白這些的一定是懷揣著莫大的覺悟的。

宋從心安靜地躺了一小會兒,勉強理清楚思緒後便起身,用符咒給偃甲人偶下令準備早膳。

修仙的一大好處便是生活便利了不少,宋從心幻化出分靈替自己繼續主持大局,本體則優哉遊哉地準備等好友們醒來後一起用膳。無極道門的儀典當然不可能一天便結束,依照往常慣例,大典後通常會讓各派精英弟子以武會友,昭顯無極道門大宗風範的同時也讓晚輩得到難得出山的大能的指點。但自從白玉京建立之後,年輕一代的弟子水平突飛猛進,對演武會的熱情也不勝以往,宋從心便乾脆將之後的儀典安排全部改成了技術交流博覽會。

出席的各方代表注意力都被博覽會所吸引,宋從心這個新任掌門隻需要在一些重要關頭露個麵就好。太過頻繁的露麵反而會給外界傳遞有意深交的錯覺,一定程度上會影響無極道門的立場。直到真正佇立在這個位置上,宋從心多少也有點明白為何師尊要將自己鑄作神像了。

昨夜席間觥籌交錯,但宋從心也有意記住了友人們的口味,梵緣淺喜愛素齋,姬既望鐘情魚鮮,楚夭口味偏甜,蘭因看似什麼都吃,實際最為挑嘴。或許是因為習慣掩藏自己的喜好,蘭因在席間每道菜動筷的次數都是均等的。但宋從心還是發現他對鮮筍情有獨鐘,夜間好幾道菜都有鮮筍作配,他基本夾的都是鮮筍。

素齋,鮮筍,味甜,宋從心想了想,早膳決定吃羅漢麵,再加幾碟鮮蝦小食作配,都是親近的友人,倒也不必整得太過複雜。

宋從心正思考著今日的日程安排之時,距離她寢室不遠的一間偏房中傳來了微弱的門鎖開合之聲。宋從心抬頭望去,便見馬尾高束的靈希微微低頭,姿態小心地扶著門扉,她似乎不想讓開門的聲音驚動旁人。但當靈希的視線和宋從心對上時,她微怔後又突然鬆了手:“師姐,早安。”

“早,不再多休息一會?”宋從心自然地打著招呼,昨夜的交談並沒有影響她對靈希的態度,“早膳想用什麼?”

宋從心對靈希的喜好了解不深,因為五感異於常人,靈希喪失了許多正常人該有的喜惡偏好。宋從心也跟靈希同桌用過膳,但不管吃什麼靈希都是一副味如嚼蠟的模樣,自然也無所謂鹹甜苦辣。不過隨著靈希的修為日益增進,她的五感應該也會逐漸恢複正常,宋從心希望她能多少找回為人時的喜好。

“我都可以,聽師姐安排。”

“調味加重的麵食,如何?做成貓耳朵,至少口感不錯。”

“好。”

靈希神色淡然地朝著宋從心走來,宋從心看著眉眼已經徹底長開、成熟且帶著幾分鋒芒的師妹,不由得新生感慨。

……不是,這年頭孩子都長得這麼快的嗎?

宋從心心中升起淺淺的疑竇,但終究沒有細究。不知道是不是宋從心的錯覺,她總覺得此次出關之後,靈希一夜間成長了許多。靈希的氣質與明塵上仙有些相似,或許是他們身上都有一種離世出塵的超然之感。不同之處在於明塵上仙是曆儘浮生,而靈希則是一種對命運的漠然。

不知道宿醉的友人何時才準備晨起,宋從心隻讓偃甲人偶去客院靜候,並不冒然驚擾友人的美夢。她自己則趁著這個當口去書房處理一些公務,書房的窗戶正對著外頭的庭院,抬頭便能看見靈希在庭院中完成明塵上仙布置的日課。雖然靈希已是金丹期的修士,但她的劍術還遠遠不到能出師的火候。好在靈希天賦驚人,過目不忘,一套劍法演練下來能得五六分真意,每日都有長足的進步。宋從心原不覺得什麼,但自從知道靈希便是大妮之後,她心中總有幾分五味參雜的磋歎悵惘。

……當初她那無足輕重的善意,並沒能改變大妮的命運。雖說宋從心也知道以當時的情況,自己在短暫的相處中並不能為那孩子多做些什麼。但眼睜睜看著親近之人的命運在自己的指尖錯漏而過的感覺,實話說,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庭院中輕盈的白影演練著無極道門的劍術,縱使沒有催動靈炁,長劍依舊斬出道道淩厲的劍風。宋從心以筆尖沾墨,眼眸流轉著一瞬的思索。和她當年猜想的一樣,與活佛般不知畏怖的拉則不同,大妮是有極大的可能會步上仙途的。

因為大妮眼中有對俗世的恐懼以及向上的執著。

大道清虛,道途坎坷,若無決意,又怎會踏上這條看不見儘頭的青雲路?

“不過靈希背後的這位神祇可真是棘手……”宋從心將天書自識海中揪了出來,擰著眉頭總結道,“能在三界中自由穿梭,可見虛無神詭之物……說起來,天書,靈希還能通過觸碰化解山主的詛咒,這事你有什麼頭緒嗎?”

涉及神靈方麵的問題,天書慣會裝死。宋從心本不報多大希望,但這次她發問之後,天書沉默良久,卻是在書頁上浮現了答複:[並非化解,而是覆蓋。]

“覆蓋?”

宋從心還待細問,天書卻不肯開口了。宋從心在識海中將天書抓起來一陣猛搖,見祂確實鐵了心不肯繼續說下去了,宋從心這才放棄。

天書不肯述說的事往往涉及更深的詭秘,宋從心也說不清天書是為了保護她還是覺得她不夠格。天書總會以[權限不足]為由隱去這些情報。就好比明月樓用於交易的情報總是隱藏在錯綜複雜的脈絡之中,天書本身也像一本隻有參考答案但沒有解題思路的題庫,其中的一切秘密都等待著宋從心自己尋找答案。

多想無益,還容易鑽牛角尖。簡單處理完今日的事務後,宋從心便帶著結束日課的靈希前往前廳。梵緣淺、蘭因和姬

既望都已經醒了,楚夭倒是傳了一條迷迷糊糊的簡訊說今日不要叫她,讓她睡到天荒地老。宋從心便讓偃甲人偶在廚房裡給她溫著飯食與醒酒茶,其他的也隨她去了。

宋從心想將靈希介紹給幾位朋友,便邀靈希共用早膳。誰知她們聯袂同來,甫一踏入前廳,正盯著窗外花枝上下搖晃的姬既望卻突然站起身來。

宋從心很難形容姬既望那一瞬間的表情,活像隻被噴了一臉檸檬水的貓。靈希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在撞見姬既望的瞬間,宋從心感覺她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姬既望和靈希大眼瞪小眼時,一旁已經入席的梵緣淺和蘭因倒是神色如常地抬頭對她們打了招呼。

蘭因看了一眼旁邊對峙的兩人,似笑非笑:“早啊,拂雪。”

“早。”宋從心不知道蘭因是否還記得自己昨夜分彆時的呢喃,但依舊認真地向他道了早安,隨即她向三人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師妹,靈希。”

靈希收回了和姬既望對峙的視線,向三位前輩問早。姬既望滿臉警惕,宋從心忍不住拽了一把姬既望的袖子,問道:“怎麼了?跟個孩子計較?”

“孩子?”姬既望微微偏首,眼中還有幾分涼薄的冷意,但終究還是收斂了刺人的攻擊性,道,“她可不是孩子,她年紀沒準比咱倆都大。”

靈希安靜地入席,隻當自己沒聽見姬既望的話。

“怎麼說?”宋從心確實覺得靈希在短短十幾天內便長成成人模樣有點不同尋常,但修士境界突破往往都有伐經洗髓、重鍛根骨的功效,一夜間長大成人也並非不可能的事。宋從心還想問個清楚,姬既望卻突然道:“宋從心,你要離她遠點。”

此話一出,靈希也不裝什麼都沒聽到了。她抬頭看了姬既望一眼,眼神涼涼的,實在算不上友好。

“說起來,外頭都在傳明塵掌教的小弟子擁有妖魔血脈。”蘭因打了個圓場,“拂雪可知道是何種妖,何種魔?”

宋從心眸光微凝,也不由得露出思索的神情。她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與“蟄”相關的魔族血脈之上,倒是並未深究靈希妖族那一方的血脈。從夏國地宮中出土的竹簡來看,為了與高靈性的人族相融,魔族那方的血脈是“生而卑弱日益強”,但妖族呢?妖族與魔族的血脈容易相融,但要維持平衡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從心還沒想出一個答案,姬既望便開口打斷了她的思考:“她是三青獸,我能感覺得到。”

梵緣淺聞言微訝:“竟是‘雙雙’?”

雙雙,一個聽起來有些乖巧可愛的名字,實際是一種生於南海以外的神獸。“左右有首,三青獸相並”,名曰“足術踢”,又名“雙雙”。這種神獸匿跡已久,宋從心也沒有見過正體,傳聞這種妖獸生有三首,幼生期時並無性彆,成熟後則會根據配偶的性彆進行分衍。

禪心院位於南州,南州奇花異獸繁多,梵緣淺在外遊曆時倒是有幸見過這種異獸。但雙雙與人的混血,梵緣淺也是第一次見。

“就算是混血

,妖獸的生長期也比人類漫長許多,但祂現在已經度過幼生期,進入成年體了。”姬既望解釋道,“或許也有外力催熟的緣故,但祂肯定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幼小,保不齊已經是幾百歲的老妖怪了。”

“我存世也不過二十餘年。”靈希雖然麵對千夫所指也能沉默以對,但聽了姬既望這番話也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一二。

“師妹拜入宗門時,確實是十六七歲的模樣。”拜入仙門的弟子都需要經曆摸骨,雖然偶有偏差,但也不可能會偏差幾百歲那麼大,“外門長老不至於連年齡性彆都能認錯。”否則那些奪舍轉世的魔修豈不是都能混入正道第一仙門了?

“嗯,大概是因為妖族幼獸用於保護自己的‘擬身’本能吧。”蘭因看了靈希一眼,解釋道,“兼具神性的妖獸大多繁衍不易,幼獸流落在外或是母獸身死的情況不在少數,因此它們衍化出一種擬身的本能。當幼崽流落在外時,它會本能根據它認知中族群最強的生靈進行擬身,好讓對方將自己視作親生的幼崽。令師妹雖是混血,但大抵保留了妖族求生的本能,她會擬自己認知中最強大的生靈為身。但妖族的生長周期與人族不同,所以她恐怕有一個同齡的對照體,這才會像正常人一樣‘長大’。”

蘭因所說的這些,恐怕靈希自己都不知曉。甚至在宋從心提及她異人血脈之前,靈希隻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不吃不喝也死不了。

宋從心思量了片刻,覺得靈希擬身的對象很可能是她的養母王大花,而同齡的對照體或許是靈希的妹妹王二妮。

聯係起外道“造神”的“三位一體”的理念,靈希背負的妖族血脈會是三青獸也並非無法理解。神祇沒有性彆,三青獸同樣沒有,而且三青獸雖是妖族,卻與青鳥一樣具備微弱的神性。傳說三青獸的三個頭顱擁有不同的意識以及性情,若是融入了三青獸的血脈,或許真的能平衡三族混血帶來的斥力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