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長風對著許子塵發在群裡的東西開始發呆。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發現禹一銘是怎麼失蹤的了,”吳宗梓輕輕搖了搖頭,“他被一個隻攻擊成年男性的球形閃電襲擊了。”
“然後呢?”許子塵抬起頭問道。
“然後……”吳宗梓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在球形閃電的襲擊下,他變成了一捧一碰就會化為飛灰的白色煙塵,他的身體變成一團量子概率雲,而他的衣物背包則在失去了身體之後迅速倒在地上,被雨水裹挾著泥土衝到了山下。”
“在這團量子概率雲中,他變成一個量子幽靈,有關於他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他既生又死,出現時的狀態有可能是生死中的任何一個,出現時的位置有可能是概率雲中的任何一處,出現的過程很有可能被任何一個意外來客打斷,但他很幸運地活著出現在了概率雲的邊緣,然後……由於襲擊瞬間太過迅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而是一無所知地朝著村莊下走去。”
禹一銘走不出去的桃花林邊界,不是村莊的邊界,那是他的邊界。
他的量子概率雲,就到那裡了。
所以他無法離開。
而村莊並沒有處於他的概率雲中點,他順著潭水而下,如果他一直往下走一直往下走,終有一天會碰到自己的另一個邊界。
“嘶……”魯長風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他作為一個量子幽靈,是怎麼到達村莊的?”
“除非……”雲廣緩緩道,“他進入的地方,是一團更大的量子概率雲。”
“宗梓說有關於量子幽靈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它可能存在任何一種狀態中,也可能出現在概率雲中的任何一個地方,那麼如果一個概率雲很小,而形成這個概率雲的東西又在其中不確定出現,那麼就會出現……”
“反複橫跳的水井……”許子塵如夢初醒般抬起頭。
反複橫條的水井,不斷改換的房屋,這不是因為村莊是活的,而是因為他們這些觀察者在不觀察這些物體時,它們的概率雲便隨意坍塌。
“所以,我們前麵幾天一直在一群量子概率雲之中打轉,在一個不存在的村莊裡麵生活?”管紅雁從商城裡麵拽出來一個棒棒糖,咬的嘎嘣碎,“怪不得在裡麵不能用商城。”
基金會一開始就說了,這個空間信號接觸不好,在一團概率雲裡麵,信號能好到哪去?
“嗯?”吳宗梓支著下巴想了想,“這就要看你對於存在的定義是什麼了,如果在你的定義中,看不見就是不存在的話,那這個村莊,它目前確實是不存在的,他隻在我和許子塵瀕臨死亡的時候存在了一瞬間。”
“而如果你對於存在的定義實際上是看不見的東西也存在的話,那它一直就在這裡。”他感歎般地搖搖頭,“我們從來就沒有離開荒山,也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村莊。”
“那你怎麼證實現在的推論?”李椽咬著下唇,已經在任務麵板之中調出來了記事頁麵,在上麵飛快分析著這個副本內規則的輪廓。
他們之中沒有人對於量子力學有了解,就算是現查百度,也隻能跟上吳宗梓的思路,而不是在專業性上提出質疑。
“因為人的死亡,就是從強觀察者變為弱觀察者的過程,”吳宗梓挽了個刀花,“為了證實桃花源和量子幽靈有關係,我不是已經試過一次了嗎,許子塵也試了,為什麼你們不問他。”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許子塵扯扯嘴角,沒忍住露出一個苦笑,“這種規則,誰能猜出來啊,任何人遇見一個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地方都會往有關於鬼神的方向去想的吧?”
這個考核項目的內容簡直就是反常識和反常理的,而且還極具迷惑性,需要非常強的專業性才能從中解讀出真正規則的影子。
雲廣長出一口氣:“所以我們能夠在之前看見和進入那裡,是因為我們快死了,變成了弱觀察者,而我們現在看不見村莊,是因為我們還活著,變成了強觀察者。”
而在荒山上失蹤的禹一銘,還有那個之前山腳村莊下農民的兒子,就真正成為量子幽靈中的一員了。
“那鬼魂的傳說是……”虞妙姣忍不住問道。
“是觀察者之間的區彆?”許子塵坐在旁邊,嘗試著說道,“單獨一個人的時候,觀察效應就會減弱?”
“是因為聽、聞、拍攝、錄音,實際上都是一種弱觀察,”雲廣小聲和吳宗梓交流了幾句,抬起頭來說道,“而看則是強觀察,懷有強烈目的的去看,觀察效應就更強了。”
桃花源村莊的人就像是生活在時空的夾隙中一樣,隻有無意間才能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而一旦注意到他們的蹤跡,觀察效應變強,剛剛發現的那些線索就又會逐漸消失不見。
“多以這才是這麼多年來,這裡都有意無意流傳著鬨鬼傳說,而卻又從來沒有人能從中說出一二來的真相。”雲廣低聲喃喃道。
“因為從來沒有人真切地見過他們,而真切地見過了他們的人,等到第二次懷有著強烈目的性的前來,就再也見不到了。”
就像是在沒有觀眾的直播中拍到了一次鬼魂的禹一銘,等到他還想再來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這裡的的蹤跡了,如果不是他陰差陽錯之下被球形閃電襲擊,他這輩子都再也無法在這個山上見到哪怕一點的靈異現象了。
因為在他腦海中已經有了調動五感注意四周的潛意識,在強觀察者的效應下,他什麼都不會發現。
就像是在這裡住了十幾年都沒有發現任何靈異現象的胡老師。
就像是……桃花源記。
雲廣恍然抬起頭,直直看向了吳宗梓。
“捕魚人第一次進入……”
捕魚人第一次進入,是因為捕魚人也和他們一樣瀕臨死亡,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死亡的邊緣,也不知道自己眼前的世界早已經在順著溪水而下的時候發生變換。
行至水源儘頭,走至桃花林源地,他穿過一個石洞,第一次看見了在曆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的桃花源。
而當他在其中修養幾天,重新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桃花源了。
前仆後繼前來尋找記錄中烏托邦的人不知道,他們就有可能在桃花源之中,隻是他們身處在強觀察者的世界,曾經無數次和那片桃林擦肩而過。
能夠進入桃花源的從來都不是什麼順序不順序,緣溪而行是捕魚人的巧合,荒山暴雨是球形閃電出現的時機,實際上決定所有人能不能看見桃花源的,從來都是他們的觀察者狀態。
基金會的命名,一開始就是這個空間中最大的線索。
“太狡猾了……”管紅雁整個人都已經愣在原地。
這是一個完全反任何常識任何習慣任何常理的考核副本。
抱有強烈目的性進入的探索隊員,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次從裡麵出來之後,再在這裡尋找到任何村莊的痕跡。
因為他們早已經被隻有弱觀察者才能看到的世界排除在外。
而如果第一次不從裡麵出來,他們不是能夠在量子概率雲中永生的量子幽靈,他們隻是偶然之間闖入的弱觀察者,而並沒有變成量子態的弱觀察者,死了就真的死了。
就像是坑底的那些屍骨一樣。
他們未必也沒有在生病垂危之際進入那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莊,而村誌中多年以來記載下的“離開村莊的外鄉人”,又有多少是在一無所知之間就交代了性命。
如果沒有吳宗梓的靈光一閃,這簡直是一個無解的空間。
如果沒有對應的專業知識素養,就算是發現了不對,在出來之後也會找偏規則的方向,走向神鬼玄學的領域。
這個空間內的規則,從始至終,對於一路有著超強分析能力的隊員們來說,就是極其無解的。
它的核心極其專業,極其偏門,極其具有強烈的導向性。
一瞬間,所有人的背後都攀上一層冷汗。
彈幕上麵的觀眾也已經目瞪口呆:
【臥槽,臥槽……】
【臥槽這個考核空間,太狠了臥槽……】
【這就是傳說中隻有規則考核,沒有其他加考的空間嗎……這就是神仙們的晉升考核嗎?】
【把我放進去,給我九條命,我都能給你死十次。】
【我整個人呆住。】
【組裡HR這幾天去度假空間度假了,第一次做HR不太懂,看著看著就跪了是正常現象嗎?】
【想當年我加考了武力和意誌的副本也不過是在裡麵放打了十天十夜而已……你們規則類考核是直接要人死啊?】
【我更加敬佩我當初據說隻考了規則的隊長了……】
【不說了,我的膝蓋忽然就朝著隊裡軍師的方向彎了下去……】
【家人們,前幾天剛和組裡唯一一個單獨過了規則考核的大佬吵了一架,他不會已經在背後計劃怎麼悄無聲息的弄死我了吧?】
【你自求多福吧,我感覺要是道士哥這種的你可能已經噶了。】
【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在一個指向性這麼明顯的副本裡麵歪向科學的方向,甚至還歪對了啊我靠!】
【道士哥一拖七好吧,這場考核過的所有人都得給他磕一個。】
【我先給他磕一個,求你了哥,隊裡都是隻知道衝和莽的傻.逼,能不能來當我們腦子。】
【能不能來當我們腦子+1】
【能不能來當我們腦子+2】
【能不能來當我們腦子+3】
……
而屏幕之內,所有人已經在這一連串的分析下震撼失語。
頭一次,所有人沒有按照高級隊員的約定俗成,而是把填寫規則的權力交到了排序實際上極其靠後的吳宗梓手上。
“你的次機會用完之後,我們再繼續填。”雲廣說道。
看著眼前極其熟悉的規則填寫界麵,吳宗梓搖搖頭:“用不著個。”
“在這個空間中,從來就不存在於闖入者的規則,”他低低笑了一聲,“這個空間內會發生的事情,也是極其具有隨機性的。”
“我們有可能在雷電閃爍的晚上,被一個攻擊成年人類的球形閃電擊中,變成量子幽靈中的一員。”白燼述說。
“我們有可能在那個暴雨交加的荒山上度過一晚,安然無恙的下山,然後在對於量子幽靈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親眼看見、親耳聽見鬨鬼的山林。”
“或者我們也有可能像這樣被雷電擊中,不巧滾落深坑,短暫而性命垂危地進入量子幽靈的世界。”
“這個空間之中從來就不存在於具體的規則,”他垂著眼睫,打開自己的輸入麵板,“科學從不強加於人們任何事物,它隻是陳述。”
【在強觀察者的世界之外,量子概率雲組成的世界,同樣存在。】
考核項目直播間轟然關閉。
而在空間之內,遠處之間朝著探索隊員們走來的孫老師逐漸分崩離析,世界晃動出水一樣的波紋,在這個荒山的背景之上,桃花源村莊的構造第一次疊加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金黃色的麥浪。
來回行走的村民。
抱著嬰兒繈褓的碎花裙孕婦。
提著擔子走在田間,腿有些陂的甘永。
還有村莊。
不斷在變換的村莊。
每時每刻,它都在變換自己的形狀,其中行走的人們隨即出現在村莊的前後左右中側,麵色如常。
大片大片的量子概率雲籠罩著這個荒山,其中最大,最遠的那片,隱隱約約延伸向了紅江市的方向。
那是禹一銘的概率雲。
它看不見邊界,也不知道延伸去了哪裡,但或許在他化為量子態的最後一刻,殘存的最後一點潛意識讓他延伸向了家的方向。
可能有一天,一直不相信自己兒子失蹤的禹一銘媽媽,也會在家裡恍惚間聽見一聲自己兒子的聲音。
她會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而耳畔正在運作的助聽器,通過無比精密的電子結構向她傳去了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但當她走到人生的儘頭,從強觀察者變為弱觀察者,在彌留之際最後一次睜開自己的眼睛。
那時她所有的知性和記憶都已消失在死亡的深淵裡,而隨著她的死亡。
那聲媽媽好像變得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