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嫋從昏迷中悠悠轉醒。
四下一片昏暗,隻有一條門縫,向室內透出些微光亮來。
唔。
餘嫋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太久沒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晃動的。她能想起來的,隻有自己在昏迷前經曆過的事情。
“我早該知道,跟著鄭引商準沒好事。”
從自煙雲樓出發,到抵達清極宗,煙雲樓樓主給他們預留下了十二天的趕路時間。眾人多年不曾離開門派,一下山自然興奮非常。鄭引商在出發的第二天就提議,大家趕路快點,可以省下時間去瑤川城玩玩。
“出來一趟,不看看熱鬨,這一趟就白出來了!”他說。
一開始陸遊魚師姐堅決不允。奈何鄭引商便開始一路鬨,一會兒說自己頭昏,一會兒說自己腦熱。到頭來眾人都反過來勸說陸遊魚和宋鳴珂,最終,兩人同意,繞道去瑤川看看。
於是眾人歡樂異常,紛紛換上了無煙雲樓紋樣的長袍,一路風雨兼程直至瑤川。眾人第一天晚上到,宋鳴珂答應讓大家玩一整天,第三天早上就走。
小修士初到大都市,也不過逛逛酒樓、劇院之類的。當天傍晚,眾弟子在收拾東西。鄭引商卻說,他實在是喜歡早上看見的一匹布,打算回去買下來,讓他們把東西寄到清極宗。
宋鳴珂原本嚴禁眾人晚上出去。隻是不恰巧,他當時不在。陸遊魚禁不住鄭引商撒嬌,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買了東西就趕緊回來。
餘嫋不放心,跟上他。
鄭引商卻沒往北邊走。他神神秘秘,拉餘嫋至無人的角落裡,掏出一張請柬。
“我聽人說,瑤川城有個拍賣場,裡麵會拍賣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最近還有特彆演出。”他眼裡閃著好奇的光,“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鄭引商說得天花亂墜。餘嫋也很好奇。她和宋鳴珂一樣,都是被煙雲樓從幼時就收養的孤兒,從小到大,除了隨師姐兄去秘境,從未離開過煙雲樓。
她隻問一個問題:“那請柬是哪兒來的?”
鄭引商說:“我在一家店裡出手闊綽,有人賣給我的。”
可後來仔細一想,能出入“往生”的都是有門路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在大街上售賣請柬?
於是隻有一個可能:銷贓。
且專門向他們這樣,看起來學生氣的外鄉人銷贓。
請柬上沒有署名,隻隱隱能聞到桂花香氣。餘嫋禁不住好奇,與鄭引商沿著地圖上的路線一起去了。
然後……
“往生”實在讓人震撼。可他們是兩個悶頭蒼蠅,先是目睹了“表演”對奴隸的戕害,原本是為獵奇,而後氣憤難當。然後又迷路,拿著請柬,不知不覺闖進一處雅間。
雅間中的少年見了他們,也很意外。
“你們居然能進到這裡?”他說。
那人穿著一身綠色錦衣,氣質柔弱,眉目極為溫婉。
而後,他指著身上的傷痕,央求兩人。既然他們能進來,不如大慈大悲再做個好人,再將他救出去。
初出茅廬的兩個菜鳥非常熱血,這就開乾。之後的事就很自然了。逃跑之事敗露,綠衣人被抓回去。而餘嫋中了一掌,她看見背著她的鄭引商也受了傷。
“往生”大門關上。兩人無處可去。
受傷之下,眼皮耷拉得很沉。昏迷前,她聽見一人的聲音。
“隨我來。”
那人的聲音陰柔,戴著一張白色麵具。直覺靈敏的餘嫋即使將要暈過去,也打了個寒戰。
因為那人給她的感覺,極為陰森可怖——這種超乎尋常的“靈感”,是餘嫋修行的功法賦予她的、獨有的能力。
可鄭引商感覺不出來。而且那人還說了另一句話。
“你們沒有彆的選擇了,不是嗎?”
記憶回到身體裡。餘嫋撐著身子想起來,眼前的光亮擴大了。
她抬頭,被嚇了一跳。
然後她才發現那如白蛾鬼一樣的東西,居然是戴在那人臉上的麵具。
“看起來你的傷已經好了。”那人說,“既然好了,就出去吧。”
很奇怪,昏迷前,餘嫋能感覺到那人對待兩人的陰森可怖。可如今她醒來後,那人戴著更可怖的麵具,身上的氣息卻讓餘嫋覺得平靜溫和。
她感覺不到他對她有任何威脅之意。
餘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腹部。逃跑時腹部中的那一掌,是她昏迷的原因。
說起來,在那裡,她還有一塊像是“胎記”一樣的東西。據說宋鳴珂的腳踝上也有一塊。有時餘嫋想,他們同為孤兒,同為煙雲樓收養,還都有一塊胎記,實在是有緣。
可如今……
“您幫我換過衣服了?”她小聲道。
還治療了她的傷勢。
“沾血的衣服太顯眼。”那人道。
餘嫋越來越不明白了。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她弄不明白這人前後對她態度的轉變、與甚至幫她療傷的好心。
不過幸運的是,鄭引商應該也沒事了吧?他傷得可比她要輕。
餘嫋起身,跟著麵具人走。路上,她問:“好心人,謝謝你,應當如何稱呼您?”
而且,你為什麼幫我們,我又應該如何報答您?
麵具人對此並不回複。很快,餘嫋意識到麵具人並不是帶她去與鄭引商彙合的。
而是隻是放她走。
她於是問:“仙長,請問同我一起來的我的同門,他如今如何了?”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麵具人平淡道,“他傷得比你更重,需要更多時間養傷。”
傷得比她更重?怎麼可能呢?
餘嫋隻追問了幾句,就再次感到冰涼的氣息——雖然她不明白,這麵具人是為何對她態度還不錯,但顯然,對方對她的這份“不錯”,是出於某種緣由,且很有限的。
可鄭引商是她的同門。餘嫋說:“鄭引商是我的同門,情誼深厚。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他一起回去,絕不能把他留在這裡。”
想了想,她試圖再用話術:“仙長出手相助,我們非常感激。也懇請仙長留下名號,我們的宗門一定會好好回報你……”
餘嫋呼吸一窒。
麵具人轉向她。被那白蛾麵具中的兩隻泛紅的眼眸看著,她隻覺得精神放空,根本無法說出假話,魂魄深處,也升起恐懼感來。
這是搜魂術嗎。她斷續地想。
這可是仙道明令禁止的禁術啊!
“大宗門,師兄弟,一口一個我們宗門……你對煙雲樓,很忠心?”他柔聲道。
他定定地看著她,眸內寒涼。
餘嫋甚至無法問,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煙雲樓的人的。
“是。”她恍惚地說,“煙雲樓照拂我長大,於我恩重如山。鄭引商是我的師弟。”
那人片刻後,嗤嗤地笑了。
“一個寧明昧,一個你,還有許許多多的孩子……都已經成了大宗門的狗啊。”她好像聽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