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麵普通的鏡子。伍醫師,又或是巫雲對著它,用手畫下一段術法。在他落下手指之前,寧明昧對係統說:“錄一下。”
寧明昧:“趁著對方還沒注冊IP,先手抄襲,拿下知識版權。”
係統一邊罵一邊開錄了。巫雲畫完術法後,鏡麵如水波動。
接著,他從自己的太陽穴間抽出一枚透明的絲線。
巫雲說:“這是千年前留下的一枚神絲。”
人人皆有魂魄,魂魄中有神絲千絲百縷。當初桂若雪從石如琢魂魄裡抽出的、用來煉製七情散的,就是石如琢的一枚神絲。
他將神絲沉入鏡內,鏡中海市蜃樓,如鏡花水月。巫雲說:“請仙長隨我探一絲神識進去,我不擅長講述,就請仙長一起來看好了。”
係統:“沒有風險,你可以和他進去看。”
寧明昧:“這種技術,要是能用來做電影和3A遊戲,比如模擬修仙射擊,該有多掙錢。俗話說得好,遊戲宅的錢最好賺。”
世事變遷,唯有寧明昧初心不改是吧。
寧明昧一枚神識探入,其餘神識依舊能看清自己外麵的處境。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略微泛紅的土壤。天空昏暗,是無月之夜。
巫雲說:“這是數千年前的燁地。”
數千年前,也就是第四紀。神女尚未殉天,天門塌陷,各界靈氣稀薄的天地間至暗之時。
風聲很大,將血腥味也吹來。寧明昧記得這時各界在混戰,燁地受妖魔入侵,死傷慘重。每個小村莊都在夜晚戒嚴。
一個雀藍衣服的影子。
雀藍衣服的少年背著弓,行走在深深的叢林間。他應當是夜間巡邏,獵妖歸來,袖口上還沾著血——看來,那必是一場惡戰。
寧明昧見過巫雲穿著同樣的一身衣服。可巫雲這身衣服在他眼裡,遠遠比不上如今在這神絲裡所見的衣服精致。
其實也說不上到底是哪裡更精致、怎麼個精致法。隻是無端地就覺得這身衣服好看。
“這根神絲,屬於一隻大妖。因此,你所見的,就是他眼中所見的。他眼中的巫祝,便是這樣的。”
寧明昧跟隨著大妖的視野,隨著那千年前的巫祝一起回到小黎村。黎村的夜晚不敢點火,怕引來妖魔。大妖卻能夜視,不懼黑暗。
終於,直到那巫祝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後。大妖才回到了山林裡,尋了處空地躺下。
係統看得一頭霧水:“他這是在乾什麼?”
寧明昧忽然明白了——大妖是在護送。
“這是數千年前黎族人的巫祝,他名叫巫雨。大妖和巫雨,是朋友。”巫雲說。
寧明昧:“人和妖是怎麼成為朋友的?”
巫雲說:“不知道。人與人總是有許多相遇的方式的。人與妖也是。”
故事如流水潺潺而動。寧明昧知道那大妖是一隻妖狐,法力高深,極其長生。
巫雲說:“這妖狐原本是妖狐族中一名大將,出手殘忍,後來離開妖狐族。傳說中,這名大妖走遍四海,最終在一個小村落附近落腳後,世上就再也沒了他興風作浪的痕跡。有人猜那小村落裡是否有什麼特彆強大的世外高人,擊敗封印了他。”
但事實上,巫雨是一名很普通的人類巫祝。
巫雨天分甚至不及巫雲。他成為巫祝,隻是因為他是個好人,明明力量很小,付出靈魂作牲的代價也要保護村落。
做巫祝的人,命都不長,更何況是巫雨這樣的普通人。他射出的每一根符文,都帶有他的一點靈魂。
儘管如此,他依舊弱小地、沉默地、溫柔地守護著這片村落。
大妖不知道在暗處看了這弱小的人類多久。如此弱小的人類,即使和妖物戰鬥,從來都是九死一生,可回到村落裡時,卻又總是帶著溫和的笑。
他是如此強大,所以不懼。這人類如此弱小,憑什麼不懼呢?
後來巫雨出去巡邏時,大妖總在暗處看他,再後來,因為某個暴露了蹤跡的契機,他們相識。他們在燁地僻靜的小山穀裡走過春天的花,冬天的雪。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妖知道此處有大妖存在,他們放棄燁地,從此不敢再來侵擾。
巫雨依舊在山間巡邏。大妖依舊跟著他。
繞來繞去,他們都離不開這個小小地方。卻又走過無數山間歲月。
一人,一妖,本該是殊死的仇敵,卻偏偏在這樣的時代裡成為了彼此隱秘的好友。黎族人也漸漸接受了巫雨與大妖交好的事實。有時候,村民們做了窩頭,也會讓巫雨給大妖帶幾個過去。
若是歲月能一直這樣持續就好了。
係統:……
是很感人的情感故事。可它總覺得寧明昧會很不耐煩……
不耐煩?
係統:?
寧明昧怎麼看起來目光炯炯的,而且還喃喃自語地在記東西?
等下,這反應看起來也不像看見美好愛情故事的反應。
所以寧明昧到底在記什麼啊。
寧明昧說:“巫雨的出生年月日和他們的相逢紀念日記一下。萬一大妖在自己的妖皇陵墓裡有什麼保險箱,是用暗戀的人的生日當密碼呢。”
係統:……
爹的。
巫雲說:“但人總有生老病死,何況巫祝。巫祝在三十五歲那年,已經油儘燈枯。巫術的代價不可逆轉。”
寧明昧:“沒有人研究過,有什麼續命的方法嗎?”
巫雲說:“其實有的。這名妖狐體質特殊。他身為大妖,本來可以把他強行轉化為半妖。隻是巫祝不願意。”
這個好人,如守護村子一般固執的,不願被轉化。
可若是沒有這份固執,他又怎麼會一生如一日地守護在這裡,從來沒有去看過外麵的山川呢。
寧明昧道:“其實若是大妖願意強行轉化他,也是可以做到的……大妖用的是自己的骨髓,記下來。”
巫雲說:“是。妖狐多詭詐,這名大妖也不例外。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他尊重了他的決定,目睹他度過了普通的一生。”
一人在度過自己普通的一生。一隻妖,卻在目睹自己心愛的人慢慢死去。
寧明昧說:“這故事的結局是?”
“結局是,與那塊骨牌有關。你應該已經在秦添的家裡,拿到了那個東西吧。”巫雲語氣平平地說,“巫祝死後,大妖強行帶走了巫祝的骨頭。他說,巫祝生前守護了一輩子村子,沒有看過外麵的山川。於是巫祝的親人請求他,讓他把巫祝的骨灰撒在巫祝生前想去的地方。”
“作為帶走巫祝骨頭的代價,他留下了這塊骨牌。這塊骨牌,是他的骨頭的一部分,也是他為自己的陵墓準備好的一半鑰匙。”巫雲說,“因此,這骨牌上也帶著妖狐留下的法術,能夠抵擋妖族的襲擊。”
也最終,成為了黎族被滅族的導火索。
寧明昧說:“秋風秋雨愁煞人。”
寧明昧說:“巫雲現在看起來,已經半瘋了。”
……
百年前巫醫的良藥,救了燁鋒等人,卻沒救得了他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