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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晚卿不知怎麼就落在了最後,目光不自覺往那男子身上撲去,瞥見他軒昂眉宇,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感。

仿佛在哪裡見過。

許是顧晚卿打量對方的目光過於直白,男子朝她看來。

一雙瑞鳳眼微光暗湧,盛著和煦夏風,溫潤中又像是漂浮著乾燥的火星子。

明明光芒熠熠,卻讓顧晚卿洞穿他心中的悵然。

他雖嘴角噙笑,眼中卻是孤寂惆悵的。

顧晚卿有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想震撼到,直至走近男子,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不迭移開視線去。

未想,顧晚卿從男子身旁經過時,腳下不知踢到了什麼,被絆了一下。

她甚至沒來得及驚呼出聲,便有一隻溫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揚起的手。

對方扶住了她,顧晚卿這才沒有被絆倒,落個滿身狼狽。

她暗暗籲了口氣,旁側傳來男子清透朗潤的關切聲:“姑娘沒事吧?”

沒等顧晚卿回話,走在前麵的班窈幾人回頭朝他倆看來。

這才知道顧晚卿方才差點摔了。

不知道絆到什麼,趔趄了一下,差點摔進湖裡去。

好在,那男子扶了她一把。

思及此,顧晚卿站穩身子,側首抬眸,淡淡望了男人一眼:“沒事,多謝公子出手相幫。”

說著,她抽走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沾染了男人掌心的灼熱,有些燙。

“沒事吧,怎麼就絆著了?”

“你這丫頭走路腳抬高一些,真是不讓人省心。”這兩句是顧晚相說的。

他那張破嘴,對著顧晚卿一向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被他一攪和,顧晚卿方才心頭縈繞的異樣被衝散。

她指尖的溫度降了下來,沒好氣地瞪了顧晚相一眼:“阿錦讓你照看我,你便是這般照看我的?”

“等他回來,我定要向他告你的狀!”

顧晚相:“……”

他趕緊折回來,攙顧晚卿一把,嘴裡還在碎碎念:“這怎麼也能怪到為兄頭上,分明是這道不平穩,為兄替你狠狠踩它兩腳。”

“你且消消氣。”

話落,顧晚相還不忘再次向那陌生男人道謝。

隨後兄妹二人絮叨著,趕上已經上船去的班窈幾人。

上了船,顧晚卿才提了提裙裾,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新繡鞋。

也不知道到底絆著什麼了,她走路都多少年沒摔過了。

今日可真是倒黴。

許是夏日容易發熱,顧晚卿這一番折騰,身上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心裡頭很是煩躁。

去船邊站著吹風時,她不自覺地朝渡口那邊回望了一眼。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剛才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似藏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她對那人亦是有些在意。

如今回頭朝渡口看去,顧晚卿看見那男子還站在原地,恰好也在看他們搭乘的遊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晚卿莫名覺得那男人的視線似乎鎖在自己身上。

遊船漸漸駛離渡口,岸上那抹修長的身影也慢慢虛幻不清,遠得模糊。

顧晚卿收回了視線,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方才被男人握過的左手。

指尖又有些燙了,不知是不是夏風吹的。

“方才那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婠婠你可看了他好幾眼,可也是覺得他生得好看?”蘇笑不知何時走到了顧晚卿身旁。

她的聲音拉回了顧晚卿的思緒,她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確實生得好看,也不知是哪家郎君。”

說罷,顧晚卿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碧綠無窮的成片荷葉,又笑著補了一句:“不過與阿錦相比,還是差些。”

蘇笑噎了噎,一時間不想同她閒聊了。

雖然她不清楚顧晚卿和衛琛的進展,但從少女字裡行間,卻也聽得出她有多歡喜那男人。

若是繼續閒扯,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羨慕嫉妒恨。

那可是衛琛啊,帝京第一美男子。

一表人才不說,還年少有為。

說不定此去西域回來,他便是大延史上最年輕的丞相。

其身份地位,何等尊崇。

偏是那樣一人,滿心滿眼隻有顧晚卿這小妮子一個。

能得如此良人青睞有加,叫人如何不羨慕-

遊船在灼灼日光下逐漸遠去。

湖麵水紋蕩漾,一圈圈漣漪散儘。

一襲靛藍色長衫的荀岸,還杵在渡口沒動。

他始終望著遊船遠去的方向,負在身後的左手抽出,他低頭看了眼紋路繁複細密的手掌。

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少女柔荑上的清香和溫度,連觸感都還記憶猶新。

快一整年了。

自從在烏山深處的穀中死裡逃生,他更名改姓,足足苟且了近一年時間。

這漫長時日裡,他費儘心思搭上了四皇子趙淵。

不惜將青梅竹馬的楚挽月親自送到了他床上。

甚至,他還暗中同六皇子趙宣有些聯係。

如此隱忍蟄伏,不過是為了早一日能與顧晚卿相見罷了。

還好,和前世一樣,昌慶14年春,西域發生了動亂。

而衛琛也在四皇子暗中舉薦下隨軍出征,前往西域。

為了早一日將他支離帝京,荀岸甚至提前將西域的動亂在京中散播傳開。

在前世,那消息本是七夕節前後才傳回帝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改變這些,會不會對未來的事情有什麼影響。

但事到如今,他彆無他法。

衛琛已經改變了太多事。

譬如他沒和顧晚卿一起入國子監,而是入朝為官,甚至派人暗殺他一個小小學正。

既然今生所有事情早就亂了套,便是再亂些又何妨。

他與衛琛所求相同,便注定他們之間必有一役。

想來衛琛不擇手段也要殺他,便是怕他再與顧晚卿相遇。

他越是怕,荀岸便越是要見到顧晚卿。

再如同前世那般,得到婠婠的心,此生不再辜負-

沒有人知道,荀岸為了這一日受了多少磋磨。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在烏山寂寥無月的寒夜裡,手刃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活下來。

為的便是這一日,能再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顧晚卿眼前。

衛琛離京後,荀岸便在帝京冒了頭。

隻是他不知顧晚卿是否還記得前世的事,不敢冒然出現在她眼前。

所以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暗中觀察,跟蹤她。

如今確定了顧晚卿沒有前世的記憶,他心下才安寧些。

手下的人告知他,戶部尚書府的蘇二小姐給太傅府顧二小姐書信一封,邀她出門賞荷。

所以荀岸便來了此處。

在顧晚卿他們一行到來前,他已在湖上漂泊了半日。

沒想到他們來得這般遲,他又不想錯失與她相見的機會,便讓船家一直徘徊在渡口附近。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顧晚卿終於來了。

他亦如願,與她說上了話。

雖然這對於荀岸而言,還遠遠不夠。

但他深知此事需得循序漸進,心下倒也沉得住氣。

畢竟接下來,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扭轉顧晚卿的心意。

如果西域這場動亂還是如前世那般難以平息,怕是衛琛要在西域邊境之地呆上三年才能回京。

但荀岸轉念一想,與其讓衛琛平安回京,與自己相爭。

倒不如趁此良機,讓他永遠留在沙場之上-

從那日賞荷回來後,顧晚卿接連做了兩晚噩夢。

夢裡衛琛死在了沙場上,被萬箭穿心,連個替他收屍的人都沒有。

後來她又夢見太傅府。

那是個雪天,夢境似蒙著霧色,夢裡許多人都模糊不清。

但是府中那場充滿血腥味的殺戮,卻讓顧晚卿從心底趕到一陣惡寒、恐懼。

哪怕夢醒,她抱著錦被坐起,被窗外天光晃了眼睛。

夢中那漫無邊際的無助和絕望感,依舊傾裹著她,深入骨髓,令她不禁抱緊自己的雙膝,身子輕微顫抖。

“小姐,該起了。”

“再晚些,可就要誤了時辰了。”霜月和枝星推門而入。

遠遠看見床上瑟縮成一團的顧晚卿,兩個丫鬟都愣了愣。

隨後枝星率先反應過來,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怎麼了?”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霜月出門去打熱水,想著讓顧晚卿沐浴更衣。

她家小姐,向來不喜歡汗濕衣衫後的黏膩感,必須得洗洗才行。

顧晚卿緊緊抱著雙腿,小臉低埋,一言不發。

但在枝星的安慰聲裡,她逐漸冷靜下來。

一遍遍在心裡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個噩夢,一個多做了幾次的噩夢罷了。

根本不必在意。

衛琛一定不會有事,太傅府也不會有事。

夢都是反的。

可即便如此,顧晚卿還是病了一場。

大夫說她這是熱傷風,應是近日天氣悶熱,她體熱難解,淤積成疾。

休養些時日便能好。

於是接下來大半個月,顧晚卿都沒去國子監聽學。

直到她身體康複了,心境也不再受那個久違的噩夢影響,方才在七月初回到了國子監。

這還是顧晚相的說辭起了作用。

顧晚相說衛琛在戰場揮斥方遒,建功立業。

他也不能輸了他去,得勤於學業,早日考取功名。

顧晚卿想,二哥說得有理。

她曾答應過衛琛,要好好聽學,將來成為大延第二女夫子。

也要像謝夫子那般聲名遠揚,做個名留青史的才女。

所以顧晚卿病剛好,便回了國子監。

隻是她沒想到,會在國子監再見到那日賞荷時遇見的那名男子。

聽蘇笑說,他叫沈複生,是國子監新進的學正。

似乎還是當今四皇子舉薦入院,頗有才能。

顧晚卿聽罷,有些疑惑。

既然這沈學正如此有才,如何來國子監做一名小小學正?

做四皇子的幕僚豈不更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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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今生047

“沈學正才貌過人, 一來國子監便出儘了風頭。”

“現如今愛慕他的女弟子可不少。”

“不過我聽人說他與一位意外過身的學正長得有幾分相像,似乎還是表親關係。”

“約莫他來國子監,與他那位表親有關?”

蘇笑摸著下巴小聲揣測, 轉頭卻見顧晚卿正鋪開宣紙, 落筆抄書。

一副對沈複生的事不感興趣的樣子。

蘇笑悻悻閉嘴,湊過去看顧晚卿娟秀婀娜的字跡,這才發現她抄的是佛經。

“你抄這個做什麼,我怎麼不記得學正留了這門功課?”

顧晚卿頭也沒抬, 眼觀鼻鼻觀心, 抄寫得十分專注認真:“不是功課。”

“那是什麼?”蘇笑茫然, 她記得顧晚卿以前也不信佛啊。

“靜心凝神的。”

其實是金頂寺的主持告訴顧晚卿,她想要為心上惦念的人求平安, 抄經書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雖然顧晚卿不信抄個書就能保衛琛平安, 但她還是抄了。

她希望衛琛平安。

能為他做的,也僅此而已-

自從衛琛出征後,顧晚卿上下學都是同顧晚相和顧晚塵一道。

不過今日他二人被學正留下, 似是要罰功課。

畢竟他們男弟子將來要涉足仕途,學正對他們的要求自然比對女弟子高一些。

顧晚卿便沒等他二人,自行乘坐太傅府的馬車回去。

她離開國子監前,帝京的天色便昏昧暗沉, 醞釀著一場秋雨。

馬車回府的途中,顧晚卿挑起車簾看了眼外頭珠簾斷線的雨幕,無意瞥見了路邊街頭淋著雨往前小跑的一名男子。

說來奇怪,那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狽。

她也隻看見他一記背影,卻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並在腦海中, 刻畫出了男人俊雅的容貌輪廓。

沈複生這個名字浮上心頭時, 顧晚卿覺得十分陌生。

總覺得,那男人不該叫沈複生。

可那本就是彆人的名字,爹娘起的名字。

顧晚卿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荒謬-

就在少女走神之際,路邊冒雨而行的男人在馬車經過時,碰巧側首,朝馬車看了一眼。

於是顧晚卿的視線無可避免地與他交接了片刻。

許是意識到自己盯著彆人看還走神,實在失禮。

顧晚卿尷尬地收回了目光,並將車簾放下,徹底隔絕了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以及男人隔著雨幕投落到她臉上的視線。

馬車轉眼便從荀岸眼前行過,寸步未停。

他那雙狹長的眼眸裡覆上了秋雨的寒涼,腳步緩了下來。

若是以前,顧晚卿定不會這般對他視若無睹。

哪怕不顧男女之彆,她也一定會將馬車停下,讓他上車避雨。

雖然荀岸也清楚,現在是現在,從前是從前。

如今他與顧晚卿連相識都算不上,她理所當然待他如此。

可他心中仍是憤憤,恨衛琛從中作梗,逼得“荀岸”死在了烏山深處。

逼得他變成了“沈複生”。

若是沒有衛琛,他與顧晚卿早該在國子監相識。

以荀岸的身份,正大光明與她相識相知,相愛乃至成婚。

這一切,都是衛琛的過錯。

他若不死,何以平他心中之恨……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挽回少女的心。

越快越好-

兩日後,顧晚卿在騎射課上意外墜馬。

原因不明,隻知她那匹馬突然發狂,在馬場上揚蹄嘶鳴,一通亂跑。

還踢傷了上前營救顧晚卿的沈學正。

顧晚卿摔下馬背時,沈複生以身相護,成了她的人肉墊。

結果自然是她隻受了點輕微擦傷,而沈複生右臂骨折,胸口也被壓出一片淤青。

大夫看過以後開了調養的藥,說是需得休養百日。

不管怎麼說,沈複生也算以身相護,救了顧晚卿。

她自然是要登門道謝的。

恰好隔日休沐,顧晚卿便同二哥顧晚相一起去了沈複生府上。

他家與太傅府隔了三條街,在一條幽靜的巷子深處。

巷子又深又窄,儘頭處的院子卻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雅意盎然。

秋桂香飄十裡,這一路走來,濃鬱的花香始終縈繞在顧晚卿鼻息間。

她給沈複生帶了些補品和吃的,也是真心想要感謝他的相救之恩。

隻是她沒想到,沈複生既然和當今四皇子搭上了關係,居所竟然還是如此簡陋。

難不成傳聞是假的,他其實與四皇子沒什麼關係?

顧晚卿思慮間,顧晚相已經敲開了沈複生家的院門。

來為他們開門的人自然是沈複生。

男人生得高挑,身上青衫陳舊但整潔,淡雅不俗。

他有種君子竹清雅絕塵的氣質。

令人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沈學正,叨擾了。”顧晚相此時倒是一派正經,擔得起“兄長”的身份。

“昨日多謝沈學正以身相護,不然今日困在家中養傷,等人探望的人便是我家小妹了。”

顧晚卿也適時附和,向沈複生道謝。

她垂眸低語時,便覺男人的視線落到了她身上。

荀岸也隻敢在她低下長睫時瞧她,按捺著心下湧動的萬千情愫。

須臾,他才眸色暗暗地啟唇:“進屋坐吧,請你們兄妹二人喝杯清茶。”

“不太好吧……看你也不太方便。”顧晚相本想婉拒。

但沈複生卻又說想請他幫個忙,他自己右手傷了不太方便。

如此一來,顧晚相倒是不好帶著顧晚卿就此告辭離去。

兄妹倆先後進了院子,又歲沈複生進屋。

期間顧晚卿在心下盤算了一番,決定回府後派一個得力的下人過來,以便在接下來三個月的時間裡,照料沈複生的生活起居。

她心中暗暗做了決定,隨著顧晚相進了屋。

視線微抬,卻看見了沈複生堂屋裡掛的一幅山水圖。

令她感興趣的是山水圖上的題字是謝夫子的字跡。

後來仔細一看,印章和落款,果然是謝懷珍。

許是顧晚卿看那幅畫看得專注,沈複生引她入座,遞給她茶水時,噙笑問了一句:“顧姑娘喜歡那畫?”

顧晚卿這才定神,收回了視線,雙手接過茶盞:“喜歡。”

她淺笑頷首,如實回答,“謝夫子是我最敬佩之人,她的大作,我都喜歡。”

因這不是在國子監,且沈複生也喚她“顧姑娘”,所以顧晚卿便也沒在他跟前自稱學生。

畢竟就算在國子監內,他也不是給她授課的學正。

他們二人,連見麵的次數都很少,也沒什麼關係。

可顧晚卿卻沒想到,沈複生對她如此慷慨,“既是如此,不如沈某便將此畫贈你?”

顧晚卿受寵若驚,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波動,不難看出她在猶豫。

荀岸見狀,微挽薄唇,將那幅畫拿了下來。

他自己單手不方便卷上畫軸,顧晚卿見狀,自然不好意思乾坐著,上前去幫忙。

她到底還是想要謝夫子的畫。

心裡也因此對沈複生又多生出幾分感激和好感,卷起畫軸時,動作彆提多殷勤。

男人在旁邊看著,頗有些忍俊不禁。

還好他提前調查了顧晚卿的喜好,重金求來謝婉的畫作。

為了接近她,他可謂步步籌謀,費儘了心思。

如今看著少女垂眉低眼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荀岸心中難得安寧愜意。

仿佛時間倒轉,他們回到了前世。

明眸善睞的少女一顰一笑都隻為他,每每望向他時,眼中更是肉眼可見的歡喜-

“婠婠,你怎能平白要人家沈學正的東西。”

“這不合禮數。”顧晚相的話及時點醒了顧晚卿。

她卷好了畫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思慮了片刻。

隨手便拔了頭上一支價值不菲的紅玉簪,遞了過去:“此乃涼州紅玉所製,應能換不少銀錢。”

“沈學正先拿著,明日我再命人送些現銀過來。”

“權當這幅畫是我向你買的。”

荀岸微愣,沒想到顧晚卿會如此當機立斷。

她看向他的眼神,閃爍著堅定微光,柔中帶剛,與他記憶中總是害羞帶怯的女子有所不同。

一時間,過往那些美好回憶悉數幻滅。

他從一場美夢中清醒過來。

薄唇提著弧度,有些勉強:“不必。”

“於顧姑娘而言,這幅畫或許價值千金。”

“但於沈某而言……不過是一件小禮物而已。”

能換得她展顏一笑,便是這畫唯一的價值。

這次換顧晚卿愣怔住,一時沒能品出男人話意來。

謝夫子的畫作有多難求得,顧晚卿還是知曉的。

她與沈複生不熟,他竟能如此爽快將這畫當做一件小禮物送給她……

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許是看出了她的狐疑,荀岸低下了視線,避開她審視的眸光。

也接了她遞來的玉簪:“若是顧姑娘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便用這玉簪相換,足矣。”

玉簪質地溫涼,荀岸接了玉簪後,指腹漫不經心磨了磨簪身。

其觸感細滑,在他心中卻又比不過顧晚卿一雙柔荑半分。

為了緩解僵局,荀岸移步去書案那邊。

取了一隻不大不小的紅木盒子,將那支紅玉簪小心翼翼放進箱子裡。

他也沒避著顧晚卿。

紅木盒子裡的一應物什,全都被顧晚卿不經意地一眼看了個遍。

她本就是隨意一瞥,並非有心。

視線掠過便移開,沒有停頓。

可盒子裡放著的那支珍珠簪子,卻平白在她腦海中留下了印象。

以至於顧晚卿將視線轉了回去,複又多往那紅木盒子裡看了一眼。

“玉簪沈某且先收著,哪日顧姑娘想要回去,可隨時來取。”荀岸話落,便要關上紅木盒子。

裡頭的東西是他從小到大的珍藏。

大都是他在烏山遇害前收集的,於現在的荀岸而言,這裡頭的東西實在年生久遠,他很難溯源。

卻是沒想到,盒子裡那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卻被顧晚卿直勾勾盯著瞧了許久。

見她瞧著,荀岸便又將盒子打開,順著她的視線,拿起了那支珍珠簪子。

“顧姑娘喜歡這簪子?”徐徐開口時,男人已隱約回憶起這簪子的來曆。

約莫是昌慶六年,他與楚挽月過得最艱難那段時日。

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為答謝他的恩情,贈予他的。

前世,荀岸並無這段經曆。

但循著記憶,他卻也知道,這隻簪子對之前的自己有多重要。

這簪子當初救了他和楚挽月的命,換了不少銀錢,讓他有錢給楚挽月買藥養病。

後來他又把簪子贖了回來,一直珍藏著。

可笑的是,在他的記憶中,自己似是一直期盼著與那珍珠簪子的主人再次相見。

說不清是何種複雜的情愫,莫名縈繞在心間-

不過如今這簪子對荀岸而言,比謝婉那幅畫還不如。

他見顧晚卿盯得眼也不眨一下,便以為她喜歡。

將簪子取了,順勢便遞給了少女:“也送你如何。”

至此,顧晚卿終於在男人溫潤和煦的話音裡回過神來。

她沒接簪子,隻是看看簪子,又艱難抬眸去看沈複生的臉。

心下震撼難言,眸光也說不儘地複雜。

一時間,場麵僵住,屋內陷入詭異的寂靜。

旁邊坐著喝茶的顧晚相不由揪起眉,狐疑地看了沈複生一眼:“沈學正對我家小妹可真好,什麼都願送她。”

“也不怕她將你這的寶貝全討走了。”

顧晚相在國子監,與沈複生倒也算相熟。

確切地說,是沈複生主動與他交好。

一來二去,他們倒也處得不錯。

所以偶爾說話,有些口無遮攔,不過腦子。

譬如方才,他話才脫口,便後悔了。

可惜話已出口,收不回去。

隻得一臉悻悻地閉上嘴。

好在沈複生並不介懷,反倒神態溫和,眉眼噙著淡淡笑意。

似是因他的話,心情頗為愉悅。

顧晚卿嘛,她壓根兒沒注意聽顧晚相的話。

隻看著男人遞來的珍珠簪子發愣,好半晌才遲疑地接過簪子,拿在手裡左看右看,細細打量。

許久後,她終於確定,這珍珠簪子是她八歲那年生辰,衛琛送給她的生辰禮。

隻是那年她與衛琛去烏山鎮遊玩,突遇變故,走散。

她還險些被人販子拐了賣掉,多虧一個人冷心善的大哥哥出手相助……

雖然時隔八年,記憶有些模糊。

但顧晚卿記得,這簪子她送給了那個幫過她的大哥哥,讓他換些銀錢,也好給他家人治病。

可如今,這簪子……

怎會在沈複生手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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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今生048

“這簪子……”顧晚卿將視線聚到男人俊雅的麵容上。

恰好沈複生也正端詳她, 似是覺察了異樣:“這簪子可是有問題?”

喝茶的顧晚相也不禁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探頭去看顧晚卿手裡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價值不菲,又是女兒家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 還被沈複生珍藏在盒子裡精心保存。

顧晚相難免想到些什麼:“莫非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給沈學正的?”

“若當真如此,那可太貴重太意義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沒等顧晚卿反應,荀岸淡笑了一聲:“顧兄多慮了。”

“這簪子乃是數年前一小姑娘所贈……”

他剛想說, 不足為重。

若是顧晚卿喜歡, 儘管拿去。

卻驀地被少女截了話, “沈學正可是在烏山鎮遇到那小姑娘的?約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間似卡了什麼東西, 難以出聲。

隻他看向顧晚卿的眼神, 從迷茫狐疑,片刻化為了然,詫異, 驚喜。

“莫非八年前在烏山鎮贈在下發簪的人是……”荀岸結舌,亦不敢信此番緣分。

他前世與顧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國子監以後的事。

今生卻……

或許這就是宿命, 是上天眷顧,所以才會讓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見了顧晚卿。

荀岸正暗歎他與顧晚卿是天定良緣時,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的顧晚相湊上前來。

“是什麼?這發簪到底怎麼了?”

他的介入令顧晚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目光不可思議地打量了沈複生幾眼,顧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 對男人的態度儼然柔和了許多:“沒想到, 沈學正於我的恩情竟是不淺。”

當年若不是沈複生出手相幫, 讓她躲藏在他家中,隻怕她現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兒苟且過活。

那可恨的人販子,還不知道會將她拐了賣去什麼地方。

如何能像現在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長大,又得衛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複生也算是對她有重恩。

當初年紀小,身上也隻有衛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為值錢,便贈予了他。

如今重逢,顧晚卿墜馬又被他救下,恩情複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來越多了。

思及此,顧晚卿將珍珠發簪遞了回去:“幼時承蒙沈學正出手相幫,此恩難報,日後沈學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荀岸愣怔了片刻,並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顧姑娘且收著吧。”

話落,他靜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顧姑娘就不怕沈某挾恩圖報,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願做之事?”

無論今生如何改變,顧晚卿骨子裡知恩圖報那股意念卻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國子監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緣。

若她並非知恩圖報之人,他們之間或許不會有後來。

還好,她心性未變。

“不會的。”顧晚卿淡聲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語調,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齷齪,全止於看向少女那一眼裡。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著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淺好聽:“晚卿以為,沈學正不是那樣的人。”

她字裡行間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綿密鈍痛漫開,他艱難地滾了滾喉,口中泛起一絲苦澀。

他當然是那樣的人。

又豈止挾恩圖報……

他甚至為了苟活下來與她再續前緣,連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荀岸……從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他多想讓她以身相許,報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著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強迫她了-

“所以你倆到底在說什麼?”

“我怎麼一句都沒聽懂?”

顧晚相的打岔,悄無聲息地打破了氛圍詭異的僵局。

荀岸收回視線,垂掩的眸光慌亂且狼狽。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顧晚卿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更怕她知道上輩子那些醃臢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頭,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這一句顧晚相倒是聽懂了,忙不迭拉著顧晚卿告辭。

還說改日再來探望-

出了沈複生的院子,顧晚相扯了扯顧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學正究竟說了些什麼?”

“你無需知道。”顧晚卿拂開他的手,自行上馬車去。

顧晚相緊隨其後,“我這不是得跟阿錦彙報你的近況麼,今日陪你來見沈學正,自然是要在信裡告知他的。”

衛琛離京出征,走之前將顧晚卿托付給顧晚相照顧。

除此之外,還給了他幾隻信鴿,方便他二人飛鴿傳書。

雖然顧晚相也不明白,衛琛乾嘛非得知道顧晚卿的近況。

但他向來為衛琛馬首是瞻,他說的話,他自然是要聽的。

不過此前顧晚卿並不知曉此事,今日咋一聽,她愣了愣。

心下一動,轉頭去看顧晚相時,神態和緩溫柔了些,倒是有了幾分為人親妹的自覺:“二哥……”

顧晚相:“……”

他鮮少聽見顧晚卿這般稱呼,還是用如此嬌滴滴的調子。

莫名掉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說,心裡還打起了鼓,“乾、乾嘛?你有事就、就直說……可彆給我整什麼幺蛾子。”

顧晚卿還是笑,親昵地挽住了顧晚相的胳膊:“二哥哪裡話。”

“小妹隻是想同二哥要幾隻信鴿罷了。”

自衛琛離京後,顧晚卿與他便沒有聯係。

起初顧晚卿以為衛琛定是忙於平亂的大事,無暇顧及他們之間的兒女私情。

如今卻聽顧晚相說他一直在通過他知曉她在京中的近況。

顧晚卿便知,衛琛心中始終留有她的方寸之地。

哪怕他人在西域,卻也是牽掛著她的。

恐怕是不想害她與他一樣相思入骨,所以才沒有同她書信往來。

又或許,他是怕得了她的回信,見了她的字跡,便禁不住想做個逃兵。

“你想與阿錦飛鴿傳書啊?”顧晚相一眼洞穿了顧晚卿的小心思。

乾笑了兩聲:“彆想了,他不會回信的。”

“留下飛鴿給我,不過是讓我單向同他彙報京中之事。”

“這麼久了,他一封回信都沒給我。”

“老實說,我都不知道那些信他到底收沒收到。”

顧晚相嘟囔著,雖然心中憤憤,但他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好。

比如顧晚卿今日拜謝了沈複生。

以及珍珠發簪一事,他都得如實寫進信裡才是。

聽顧晚相說完,顧晚卿眼神黯淡了些。

她心想,衛琛當真狠心,竟是連一封信也不給她寫。

可知她心中有多擔心他的安危。

每月也隻能拐彎抹角從父親處打聽西域戰況,探聽他是否安然無恙-

太傅府的馬車駛離荀岸居所那條深巷不久,便有一人敲開了荀岸的院門。

將一遝書信雙手奉給他。

那人東西送到,也沒說一個字。

得了荀岸首肯,便又悄然離開了。

餘下青衫雅然的男子,將那些書信帶回屋中,去到後院。

取了個火盆來,看一封書信,便燒掉一封。

他右手不便,隻左手可用,行動間顯得慢條斯理,矜貴不凡。

雀躍信上的字跡,都是顧晚相的。

無非是一些關於顧晚卿近況的瑣碎,卻也是遠在沙場上浴血廝殺的衛琛最想知道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灼灼映在男人唇角,卻怎麼也融不化他那透著森冷寒意的些微弧度。

連自喃都似淬了冰渣子:“衛琛,彆怪我。”

“要怪就怪這世上隻有一個婠婠……而你,卻非要同我爭。”-

自顧晚卿墜馬那件事後,她與沈複生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平日裡本就求學若渴的少女,下學後也時常往沈複生那兒跑。

正如顧晚相所說,沈複生講學,簡單易懂,而且他這人極有耐性。

哪怕顧晚卿揪著一個學術上的疑問,叨擾他一次又一次,他也始終不惱,且麵帶和煦笑意,同她一字一句講清楚。

儘管那些內容從他口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這般進展正是荀岸想要的。

他與顧晚卿從相識到相知,一起都很順利。

也時常會讓顧晚卿有一種相見恨晚,將他視為藍顏知己的感覺。

因為荀岸真的很懂她。

她的口味喜好,她喜歡的詩書詞賦,還有她愛看的戲文。

他還會做菜,時常會給顧晚卿做一些小玩意兒。

對於顧晚卿而言,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沈複生是一生難遇二三的知己。

他待她三分好,她便回他五分。

可即便他們之間相交不淺,關係也越來越好。

顧晚卿卻始終未曾僭越。

譬如每次拜訪沈複生,她都是與人同行。

要麼是顧晚相,要麼是蘇笑、班窈還有顧晚塵和衛妝。

她從來不會獨自見他。

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這與荀岸記憶中的顧晚卿又不一樣。

前世,顧晚卿與他相識後,恨不得整日與他黏在一起,且時常會製造一些兩人獨處的機會。

似乎想與他培養感情,早日打動他的心。

可惜那時候的荀岸,心裡並沒有她。

也從未念及過她待他的好。

隻逐漸習慣她的糾纏,她的殷勤,她炙熱坦蕩的情意。

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

並沒有令人值得唏噓和在意的。

如今憶起往昔,荀岸才知曉自己到底都錯過了些什麼。

心下雖有懊悔,卻也起了執念。

總盼著顧晚卿能回到從前那般,眼裡心裡隻有他-

日子匆然,由秋入冬,後又春暖化冬。

大延迎來了新的一年——昌慶15年。

年末守歲時,顧晚卿在宮宴上又聽說了西域邊境戰場上的事。

都是捷報,卻也令人憂心忡忡。

記得衛琛便是去年初春隨軍出征的,如今一年之期將至。

可聽聞邊境的戰況,絲毫沒有大軍大勝凱旋的跡象。

這年夜飯,顧晚卿自然吃得沒滋沒味。

心下暗暗怨了衛琛兩句。

騙子、沒心肝的……

逾期不歸也就罷了,顧晚卿早前便沒想過一年時間,西域戰事就能結束。

可這近一年時間裡,衛琛竟是連一封書信都未曾寫給她。

過去這些時日裡,來太傅府求親之人,幾欲將太傅府的門檻踏破了。

顧晚卿始終沒鬆嘴,一直等著他。

她也給衛琛寫過信,日日期盼著他的回信。

可書信傳出去半載,也沒等來一絲回音。

顧晚卿的心都快涼透了,夜裡沒少偷著抹眼淚。

一邊哭,一邊罵衛琛狠心。

她知道戰事緊要,哪怕他的回信隻一個字呢?

她也不至於罵他沒心肝。

不過哭過罵過,翌日顧晚卿又還是耐著性子繼續等。

如此日複一日,她逐漸習慣了。

性子倒是磨得比以前沉靜許多-

昌慶十四年年末,除夕夜那晚。

陛下先後封了四皇子趙淵、六皇子趙宣為王,許他們出宮開府,還為六皇子趙宣賜了一門婚事。

本來,顧晚卿對兩位皇子封王成親的事並不感興趣。

可被陛下賜婚給六皇子的人卻是班窈。

顧晚卿同班窈交情不算淺,她大婚,她自然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何況六皇子大喜,滿朝文武百官,哪個沒收到喜帖。

所以他們大喜那日,顧晚卿陪同爹娘,還有兄長們,一大早便去了定王府。

婚宴前,顧晚卿同蘇笑、衛妝她們在定王府的後花園裡談笑風生。

除她們以外,還有京中一眾貴女。

大家久違地聚在一起,難免要說些女兒家的私話。

仗著四下無外人,有人談論起了六皇子趙宣與班窈這樁婚事。

“聽聞這門親事,六殿下並不滿意……”

“可彆再喚六殿下了,如今應改口喚一聲‘定王殿下’才是。”

“姐姐說的是,是定王殿下對這門親事不滿意。”

“有何不滿意?班家妹妹也算帝京一大美人,都能與太傅府那位齊名了。”

“定王殿下乃是庶出,能得這門親事,已算不易。”

“怎的他還嫌棄不成?”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聽人說,定王殿下早已心有所屬。”

“他自然是對班家妹妹不滿意的。”

“……”

顧晚卿與蘇笑、衛妝在湖心回廊上投喂湖裡的錦鯉。

距離湖心亭那個是非地有一段距離。

隻隱約聽見那些個貴女的議論。

蘇笑歎了口氣:“嫁給一個心中沒有自己的男人,班窈可真是苦命。”

衛妝:“或許班姐姐不覺得苦,畢竟定王殿下本就是她心儀已久之人。”

“可他喜歡的另有其人,她嫁過去,能好命到哪裡去。”蘇笑擰眉,倒也真心為班窈憂慮。

她與衛妝想法不同,說不到一處去,便想找顧晚卿求個說法,看看她怎麼看待這樁婚事。

哪知顧晚卿卻在走神,手裡魚食都沒了,還維持著一副喂魚的姿態。

雙眼都沒有聚點。

“想什麼呢?”蘇笑伸手在顧晚卿眼前揮了揮:“今日好歹是班窈大喜,你可彆喪著個臉了。”

“叫人看見了不好。”

顧晚卿回神,牽強地扯出笑顏:“我有些不適,去花廳那邊坐坐,喝杯熱茶。”

“你們去嗎?”

蘇笑和衛妝互看了一眼,都不想去花廳那邊。

太悶了,還是在這後花園裡透透氣比較自在。

於是顧晚卿與她們分開,隻身一人循著走廊上岸去,嬌麗的倩影穿梭在遠處曲折回廊之間。

蘇笑和衛妝一路目送顧晚卿離去。

直到她身影模糊了,方才各自收回視線。

隻是蘇笑收回視線前,隱約辨出一道身影。

忍不住碰了下衛妝的手肘,問她:“你看那是不是沈學正?”

衛妝舉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還真看見了沈複生的背影。

“應該是他。”

“小小學正,也能前來參加定王殿下的婚宴?”蘇笑狐疑。

衛妝卻是能想通:“或許是受了四皇子……安王殿下的邀請。”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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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今生049

定王府四處可見喜慶的紅。

顧晚卿一路往花廳走, 心緒始終不寧。

以前她總想著,等她通過了過自己的考核,成為一名合格的女夫子。

那時再嫁人也不遲。

可今日, 許是環境所擾, 又或許是這一年裡,與衛琛失了聯係。

相思入骨,侵蝕了她的心智。

竟是讓她動搖了念頭。

方才在湖心喂魚時,她便在想, 若是衛琛能即刻凱旋。

便是讓她立馬嫁給他, 她似乎也是願意的。

或許正如班窈出嫁前所說, 遇到真正心愛之人,所有原則和理智都將拋之腦後。

墜入愛河, 本就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顧晚卿心不在焉, 自然沒有察覺到自己走錯了道,途徑之地,人煙越來越少。

她本是要去花廳, 但定王府她是第一次來,路不熟。

走錯一個岔路口,竟是不知繞進了哪個彆院。

院子裡有處池塘,池塘邊上種了一排煙柳, 這個時節,柳枝剛好抽出嫩芽。

青黃柔嫩,脆弱得似要被春風掐斷。

顧晚卿走到水畔,方才凝神靜氣回籠了思緒。

四下一看,周圍竟是連個人影也沒有。

這院子倒是打理得彆致, 空置著, 也不知道是準備給誰住的。

大喜的日子, 竟也沒掛上紅綢和大紅燈籠。

本想回花廳靜坐的顧晚卿,此時改了主意,覺得此處倒是不失為一個靜心的好地方。

沒人來叨擾。

她便找了塊臨水的大石頭坐下,雙手環著膝蓋,將下巴搭在膝上,靜靜看著眼前偌大的蓮花池。

這個季節池塘裡什麼也沒有,水似乎很深,深不見底。

春風吹皺池麵,漾開一圈圈漣漪,好不愜意。

顧晚卿安靜坐了許久,約莫快到開席的良辰吉時,她才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灰塵。

打算回去跟蘇笑她們彙合。

就在顧晚卿站起身的刹那,她腿彎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中。

身體本能地屈膝,雙腿一軟,便重心不穩地朝池塘裡砸去。

這一切發生得突然,顧晚卿腦中一片空白,雙手茫然無措地在空中抓了抓,想抓住什麼。

可惜這裡寂靜無人,隻有她自己。

噗通——

重物落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園中尤為清晰。

春日的池水冰寒刺骨。

初初墜入水中,顧晚卿窒息了一瞬。

本能地出聲呼救。

便是此時,一直尾隨她至此,在暗處觀望許久的男人徐徐現身。

他先是朝不遠處,長廊飛簷上蟄伏的黑衣下屬看了一眼。

那人指間還夾著兩粒沒用完的石子,見那青衫男子抬眸示意,方才微微頷首,悄無聲息退去。

與此同時,一身青衫的荀岸疾步趕去了池塘邊。

他與顧晚卿相識以來,始終沒有進展。

她對衛琛的心意十分堅定,並未有過半分動搖。

所以荀岸隻能出此下策。

如同前世四皇子在國子監設計他與顧晚卿初識一般,先將少女置於險境,再令他英雄救美。

上輩子,顧晚卿便是“意外”落水,被荀岸所救。

或許同樣的事情再經曆一次,顧晚卿那堅如磐石的心意,會改變也不一定-

顧晚卿隻本能地呼救了一聲,等她從突發事件的驚慌中緩過來,便迅速冷靜下來。

她很慶幸,幼時被衛琛拉著下過水,生生學會了在水中求生的本領。

否則當初在太尉府,她也不敢跳下水去救衛妝。

眼下自己落水,也不可能輕而易舉便浮出水麵來。

顧晚卿會水,是荀岸沒想到的。

他分明記得,前世的顧晚卿根本不會水。

他當時下水救她,還險些被她拉著一起沉入水底,雙雙沒命。

眼下她卻……

荀岸默默退去了距離少女遠一些的地方,眼見她憑借著自己的本事,正要慢慢上岸來。

他沒工夫多想,毫不猶豫便跳進了深不見底的池水中。

顧晚卿正忙於自救,沒注意聽周圍的動靜。

等她好不容易遊上岸,這才聽見了男人的呼救聲。

她循聲望去時,恰好看見沈複生從水中掙紮著冒出頭來。

匆匆喊了聲“救命”,便又沉入水中。

情況十分緊急。

顧晚卿並未太過猶豫,且不說沈複生對她有重恩,哪怕是個不相乾的人,她今日定然也是要下水去救的。

隻因這偌大的園子,除了她以外,也沒有旁人了。

能對水中的男人施以援手的,也隻有她……

撲通——

少女再次入水,特意沿著岸邊跑了一截,到距離最近之處才跳入水中。

她如一尾遊魚,急切地向著湖心最深處遊去。

待顧晚卿抓到沈複生的手,她懸在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些,微張著嘴,被嗆了一口寒涼刺骨的水。

沒忍住一陣輕咳。

可即便如此,顧晚卿還是斷斷續續安慰著慌亂掙紮的男人:“沈複生,你彆怕……”

“彆亂動……不然我們都上不去,咳咳……”

她的聲音柔而有力,儘可能從男人背後,環勾住他的脖頸,試圖平複他的慌亂。

可顧晚卿不知,這不過是男人為她設的局。

自她從背後貼近的那一刻,欲念便如同這刺骨的春水淹沒了荀岸的心。

他佯裝慌亂,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帶著她一同沉入水去。

顧晚卿自是沒有想到,沈複生會是這般反應。

她以為他隻是太過慌亂,奈何力氣太大,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掌控得了的。

所以他們才會雙雙沉入水中。

偏男人還抓著她的手不肯鬆開,連周旋的餘地都沒留給顧晚卿。

春日的池水凍得人骨頭刺疼,在水中泡久了,難免手腳僵冷,身體漸漸失溫。

顧晚卿到底不是神仙,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憋著氣。

一麵要掙開沈複生的手,一麵又要擔心他。

時間潺潺流逝,顧晚卿從沒比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死亡。

到後來她兩眼一抹黑,思緒混沌,連憋氣都做不到了。

整個人似徘徊在混沌之中,又好像真的要死了,腦中突然湧來無數的畫麵,她根本應接不暇,隻覺頭疼難忍,腦袋像要炸開了一樣。

便是那一刻,荀岸感覺到搭在他手背上拚命想要掙開他的那隻柔荑失了力道。

隨後他發現顧晚卿似是昏過去了,微張小嘴浸在水中,不再掙紮。

至此,荀岸心下閃過一抹慌亂。

他將少女拉到自己身前,握著她的香肩微微施力,想讓她醒過來。

可顧晚卿毫無所覺,仍舊昏迷著。

荀岸驀地想到了前世,他下水救她前被四皇子叮囑過一件事。

要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給顧晚卿渡氣,毀了她的清白。

這樣,哪怕顧晚卿後來沒有心悅於他,世人也會逼迫著顧晚卿下嫁於他。

不過那時荀岸不喜顧晚卿,也不屑用這般下三濫的招數。

所以他並未給她渡過氣。

可眼下的情況危急,他也並不排斥,自然下意識朝少女靠攏。

便是此時,又有人入了水。

還是兩道落水聲。

沒等荀岸給顧晚卿渡氣,顧晚塵和顧晚相已經尋到了他二人。

這得多虧了班窈身邊的婢女。

是那小丫頭好奇定王府這空置出來的院子,想來替班窈打探一下情況,所以才會偶然發現落水的沈複生和顧晚卿。

隻是拿丫頭來得時機不對,前因後果並不清楚。

隻看見顧晚卿和一男子在水中浮沉,她便趕忙去稟報給班窈。

這不,班窈才剛入廂房修整,準備不久後與定王拜堂成親。

卻也顧不上了,揭了蓋頭便去尋了顧晚相兄弟二人,趕來救人。

還好來得及時,水麵還冒著水泡。

而顧晚卿和沈複生,雖然都暈了過去,卻是被顧晚相和顧晚塵救了起來。

班窈和蘇笑、衛妝齊上陣,又是按壓顧晚卿的胸口,又是渡氣。

忙活了許久,總算是將人救回來了-

顧晚卿嗆了不少水,猛烈咳著,被蘇笑翻身側躺,吐出許多水來。

她倒是有氣兒了,人卻沒醒,似陷在一場夢魘裡,渾渾噩噩,始終不見睜眼。

荀岸倒是比她好一些,被顧晚相和顧晚塵輪流渡氣後,咳了幾聲,也吐了幾口水,便幽幽睜了眼。

他第一時間去看顧晚卿,卻見少女揪著五官,一副不安難受的模樣。

眸色難免複雜。

他心知這次計劃又落空了,有些著急,卻又不能表露。

隻得任由顧晚相和顧晚塵攙扶起他,又眼睜睜看著顧晚相將他交托給旁人,自己去抱顧晚卿。

顧晚卿昏迷不醒,需得立刻請大夫查看。

若是出了什麼事,顧晚相怕衛琛回來會撕了他。

畢竟衛琛最寶貝他這個小妹了,從小就跟他親妹妹似的寵著-

這次落水,顧晚卿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期間高燒難退,情況時急時緩,一直反複。

為此,荀岸在顧晚相的幫忙下,入太傅府探望過她幾次。

他亦是擔心她的,沒想到事情會鬨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心下更是比誰都害怕,怕顧晚卿出事。

沒人知道這三日裡,昏迷中的顧晚卿到底經曆了什麼。

她像是被困在無儘的黑暗中,時而冰冷,時而燥熱,還不斷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記憶片段,湧入她的腦海。

令她思緒混沌,分不清現實與幻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晚卿才見到了光明。

起初是太傅府。

天色灰蒙,寒冬臘雪的天氣。

有一雙人影從母親屋中出來,停在了廊下。

顧晚卿走近,方才認出那是自己與丫鬟霜月。

也是這一刻,顧晚卿才知自己又做夢了。

夢裡的自己盤起了長發,做婦人打扮。

儀態神情端莊溫婉,氣韻倒是有些不像她。

可那張臉同她一模一樣。

令顧晚卿生出幾分恍惚來。

便是此時,門房那邊的人慌慌張張從長廊另一頭跌跌撞撞跑來。

嘴裡喊著“大事不好了”。

隨後,夢境轉換,到了太傅府前院。

顧晚卿又看見了那個站在府門前的男人。

她從未看清過他的模樣,心裡卻克製不住地在意那人。

今日,不論如何她也要看清他的眉眼,知道他到底是誰-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心聲,這一次,顧晚卿走近了男人,也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隻是與顧晚卿預想的不一樣。

那個每次出現在她夢裡,被她喚作夫君的男人,並不是衛琛。

而是……

沈複生?

不,他不是沈複生。

他不叫沈複生……

沒來由的,“荀岸”這個名字,因著男人清晰呈現的麵龐,悄無聲息浮上了顧晚卿的心頭。

她鬆開了因為緊張而緊咬的齒關,不由呢喃這個名字。

顧晚卿聽見了自己的低喃,微弱柔軟的嗓音。

像是一把鑰匙,將她心底塵封的記憶之門打開來。

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忽然浮現於腦海,如流水一樣絲滑順暢,急速且準確的拚接成畫麵,一段段在顧晚卿腦中輾轉呈現。

記憶的潮水將顧晚卿淹沒時,她心中籠罩的疑雲也被一陣清風吹得散去。

雲霧撥開,人與物全都變得清晰。

那些愛與恨,傷與痛,則化作無數的利劍,刺進顧晚卿的身體,令她滿身瘡痍,痛入骨髓,難以呼吸-

記憶仿佛撕裂了顧晚卿身上陳舊結痂的傷口。

傷口一邊往外滲血,一邊令她疼得鑽心刺骨。

滿腔悲憤凝結成恨意,滾燙地澆在顧晚卿心上。

她隻覺自己快要被燙死了,呼吸困難,被刺了一劍的胸口也好疼好疼。

荀岸冷淡的眉眼,始終在她眼前。

巨大的悲痛令她生不如死,頭痛欲裂。

又在無儘的黑暗中哭著喊著,想要忘記這一切。

旁人眼中的三天三夜,於顧晚卿而言,卻是漫漫一生。

她一次一次想起那個雪天。

一次一次被荀岸手中冰冷的長劍刺穿胸膛,又一次一次感受到無助、絕望,悲憤和痛恨。

仿佛是老天爺對她當初瞎了眼,愛錯人的懲罰。

要她在這如同煉獄的夢境裡,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似要困她永生永世。

顧晚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水深火熱的夢境裡困了多久。

她隻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忘記悲痛和愛恨,忘記一切。

就當那隻是一場夢,一場能讓她生生痛醒的夢。

她隻想逃離或是死去,拚命地想要去回憶衛琛,想要捉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縷微光。

可她越是急切地想要捉住它,那縷光便越是黯淡。

直至微光熄滅於顧晚卿掌心,她再一次沉入無儘的黑暗。

那些悲痛苦難的回憶似乎終於消停了,不再翻湧,也不再浮現-

三日後的清晨,春雨紛紛,潤濕了帝京長街短巷。

晨風潮潤,從撐開透氣的窗戶湧入,如一雙溫柔的手,拂過床上少女的眉眼。

在榻前輪流值夜的霜月和枝星被這陣風吹醒。

晨光初現,屋內光線還不明,靜謐又昏暗。

枝星醒了醒神,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去探了探床上昏迷不醒的顧晚卿的額頭。

本不報什麼期望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驚喜來。

“霜月,醒醒……”枝星叫醒了還有些渾噩的霜月,語氣暗藏欣喜:“小姐退熱了,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再把大夫請過來。”

方才還被睡意籠著,思緒混沌的霜月,驀然睜大雙眼。

滿眼欣喜和激動:“退了?當真退下去了?!”

枝星被她抓著胳膊用力晃,又見她激動得紅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樣子。

指責的話悄然咽了回去,她拍了拍霜月的手背:“當真退了,你快些去請大夫來,彆耽擱了小姐的病情。”

霜月趕忙點頭,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門外跑。

她讓院裡其他下人去請老爺夫人,自己去請府醫,還不忘再跑一趟門房那邊,讓他們找人去外麵傳個大夫回來。

畢竟府醫的醫術比起帝京中一些有名氣的大夫,還是差上一截。

霜月也是穩妥起見。

雖未事先稟報主子便擅自做主,恐會招來責罰。

但她不怕,一切隻以顧晚卿為先-

半個時辰後,太傅府的府醫和外頭請來的大夫,先後查看過了顧晚卿的情況。

聽聞她高熱已退,顧晚相還不忘書信一封通知沈複生。

畢竟顧晚卿昏迷這幾日,沈複生也很是擔心她。

如今她的情況好些了,他自然是要告訴人家一聲。

“大夫,小女情況如何?”顧準蹙著眉,神情分外嚴肅。

他這幾日與夫人都很擔心,食不下咽,人都清減了不少。

不過總比病情纏綿的顧晚卿好上許多。

她這幾日沒進食,全靠喂進嘴裡的藥水、糖水續命,人都瘦了一圈,看著脆弱不堪,實在令人心疼、憐惜。

一想到自己麵對的是當今太傅,大夫連忙低下眉眼,腰身都彎了一截。

拱手回話:“高熱已退,向來是無大礙了。”

“小的這就去開幾貼藥,待小姐醒了,煎了給她服用。”

“那她何時會醒?”顧準的眉頭蹙得更緊。

既然都說顧晚卿無大礙了,這人怎的還不醒。

大夫也揪著眉沉吟了片刻,方才回道:“許是小姐這幾日被病情折磨得疲累不堪,身體還需休息。”

“眼下,小姐應該是睡著了,大人不必擔憂。”

有了大夫這番話,顧準夫妻高懸的心總算落下了些。

枝星和霜月也激動得握緊彼此的手,咬著唇拚命忍著,這才沒有開心得喊出聲來。

大夫開了藥,剛要離去。

半道卻又被太傅府的下人請了回去。

原因無他,顧晚卿醒了。

這本是皆大歡喜的事情,老大夫不是很明白,太傅大人為何又將他請回去。

明明走之前留下了藥方,該囑咐的也都囑咐了一遍。

隻要顧小姐醒了,那邊沒什麼大礙了。

無非就是再多休養幾日調理好身體就好。

老大夫捋著胡須又邁進了太傅千金的屋子。

他那雙閱儘滄桑的老眼,一眼就看見了床上躺著,卻已經睜開雙眼的少女。

太傅千金顧晚卿的美貌,早已名動帝京。

聽說提親的人數不勝數。

老大夫以前還不信,但後來被請來給少女看病,見著那幅沉睡的容顏,這才信了七八分。

如今嘛,少女蘇醒,睜著一雙朦朧瀲灩的杏眸,隻虛弱朝他睇來一眼。

老大夫心下便一錘定音,總算信足了外頭那些傳言。

嘖嘖,這病中嬌滴滴的小美人,可是比傳說中的西施還要好看呐。

難怪求親之人,都快把太傅府的門檻踏破了。

“大夫,實在是辛苦您折回來這趟。”袁氏拿著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淚。

急切地迎上老大夫,“您快給小女再看看,她這到底是怎麼了?”

老大夫去到床前,放下了藥箱。

又取了絲帕搭在病弱無力的少女腕上,一邊診脈一邊詢問:“小姐的身體可是有何異樣?”

他方才打眼一看,沒覺得顧晚卿有什麼不對。

雖然虛弱些,但眼神還算清明,臉色也勉強還行。

不像是還有其他隱疾的樣子。

“她身體……倒是沒什麼異樣,就是……”袁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收回了視線去的顧晚卿臉上。

一時竟不知如何同大夫解釋才好。

後來還是顧太傅張的嘴:“小女身體並無異樣,隻是她的腦袋……似是傷到了,淨說些胡話。”

“似是,還忘了許多事。”-

不久前,老大夫前腳離開了寒香苑。

顧晚卿後腳便睜了眼。

她身軟無力,像是在滔天的海浪裡艱難地活了下來,渾身都疼,疲累得厲害。

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生了什麼病,更不記得……自己是誰。

睜開眼時,她看見素白墜著流蘇的帳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也不知這是何處,自己怎會在此,又是怎麼了。

為何渾身骨頭散架了似的酸痛,還覺得胸悶氣短,十分難受。

難受了片刻,顧晚卿便在一聲驚呼裡,醒過神來。

那時霜月第一個看見顧晚卿睜開眼,高興得大喊了聲,“小姐醒了!”

隨後顧準夫婦還有顧晚塵顧晚相以及特意回府來的顧晚依,全都往床邊湊。

一個個挨著對顧晚卿噓寒問暖。

一聲聲的“婠婠”,令少女陷入長久的迷茫。

眼神蒙昧,柳眉微蹙,半晌她才動了動唇,聲音細如蚊蠅:“……你們是?”

少女一句低喃,一記狐疑防備的眼神,頓時將滿屋子的人都驚住了。

隨後顧準與她談了幾句,這才覺察到顧晚卿這副模樣不像是裝的。

趕忙讓人把大夫請回來。

這會兒聽完顧太傅的說辭,老大夫虛眸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陣。

擰著接近花白的眉,撚著兩縷胡須,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過了好一陣,老大夫才起身,朝顧準拱手道:“大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有些話,不好當著病人的麵說,怕是影響病情,也怕影響病人休息。

於是顧準和袁氏一起挪步外間。

顧晚依和枝星、霜月留下照顧陪伴顧晚卿。

顧晚塵和顧晚相則站在一旁,眼含擔憂地看著床上的顧晚卿-

外間,顧準夫婦同老大夫麵對麵站定。

袁氏連忙開口:“大夫,我家婠婠到底是怎麼了,她怎的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大夫撚著胡須,也是一副費解的神情:“夫人莫急。”

“小姐這病確實有些古怪,但老夫從醫數年,倒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按照老夫的經驗,小姐這是高熱不退,燒了三日落下的病根。”

“具體緣由老夫也尚未弄明白,或許大人和夫人可再觀察幾日,看看小姐的病情是否會有所緩和。”

“或是你們再請醫術更高明的大夫來給小姐看看。”

“那要是過了幾日,她還是什麼也記不起來……是不是以後也……”

“這病蹊蹺……老夫也說不準。”-

老大夫離開後,顧準入宮向陛下請恩,帶了兩位太醫回府。

兩位太醫皆是大延醫術高超之人。

為顧晚卿診治過後,說辭也同那老大夫差不多。

都說顧晚卿沒了記憶,是高熱不退落下的後遺症。

他們早年行醫倒也聽聞過類似的病症,大致意思是病人應是燒壞了腦子。

雖然這話有些難聽,但顧準卻也聽懂了。

對顧晚卿失憶這件事,逐漸接受過來。

正如袁氏抽泣時說的那般,隻要顧晚卿身體無礙,便是沒了記憶又如何。

她仍舊是太傅府的二小姐,父母兄姐的寵愛不會少半分。

一切都不會有改變。

隻要她身體康健便好。

於是接下來的兩日,太傅府上下逐漸接受了顧晚卿失憶這件事。

可誰知,第三日的一早,顧晚卿卻忽然記起了一些事。

一早便去了顧準和袁氏院子裡,歡歡喜喜叫爹娘。

隻是她的記憶似有些錯亂。

譬如顧晚卿總是追著袁氏問,她的夫君去了何處。

袁氏細問,她倒是還能將她與那名叫“荀岸”的男子之間的事說個一清二楚。

連他二人是去年七夕成親都記得。

袁氏隻當顧晚卿這還是傷了腦袋留下的病根,沒與她爭辯。

聯合著全府上下哄騙著她,說她那個名叫“荀岸”的夫君去了外地,有公務在身。

顧晚卿倒是信了,休養了幾日,身體恢複了許多,氣色也見好。

還有心思在陽光溫軟的午後,到院子裡蕩秋千,曬太陽。

丫鬟霜月陪在一旁,欲言又止。

隻因這幾日,她從未見小姐提起過衛家小三爺。

沒來由的,便想問一問小姐,可還記得此人。

躊躇了許久,霜月尋著機會,給顧晚卿遞茶水時,開了口:“小姐,您可記得衛家小三爺?”

顧晚卿接了茶盞,抿了一口,又將其遞回霜月手中。

順勢抬眸笑盈盈瞧著她:“你說阿錦啊。”

“他不是在我和夫君成親的前一日隨他兄長去西征平亂了,忽然提他作甚?”

霜月兩手托著溫燙的陶瓷茶盞,呆愣在原地。

木訥地看著笑意淡然的顧晚卿,欲言又止。

神色彆提多複雜。

作者有話說:

二更來了~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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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今生050

“怎麼了?”顧晚卿抓著秋千的繩索, 腳尖點地,秋千停了下來。

她神色茫然地看著霜月,不明白她的臉色怎麼那麼奇怪。

霜月心下暗歎了一口氣, 牽起唇角強顏歡笑, 搖搖頭:“沒事,奴婢隻是隨口問問罷了。”

大夫說了,這病荒唐,需得顧及著病人的情緒和想法。

方能有利於病情好轉。

所以霜月雖替衛小三爺難過, 卻也還是以顧晚卿的身體為重, 選擇三緘其口。

不管怎麼說, 小姐還是記得衛小三爺的。

至於他們之間是何關係,小姐從未言明過, 她一個丫鬟也不好說道什麼。

顧晚卿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正想追問,卻聽枝星來報。

說是門房那邊送來了拜帖,國子監的沈學正前來探望。

還說沈學正這幾日都送了拜帖, 之前礙於顧晚卿的病情,拜帖都被夫人退了回去。

今日夫人不在府中,去金頂寺燒香禮佛了。

所以門房便將消息傳到了寒香苑來。

顧晚卿得了消息,絞儘腦汁, 也沒想起國子監何時有一位姓沈的學正來。

她隻記得自己去歲與荀岸成了親,便從國子監退學了。

如今她與國子監的學正和學子,應該沒什麼往來才是。

但聽聞那位沈學正已經接連遞了幾日拜帖,顧晚卿還是允了他入府。

隻是並未在她寒香苑裡接見對方,而是去了花廳-

荀岸被太傅府門房的下人領著, 輕車熟路到了花廳。

他心下有些狐疑, 也有幾分忐忑。

日前, 他便從顧晚相那兒得知了顧晚卿失憶的事。

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所謂的胡言亂語,說什麼有個叫“荀岸”的夫君。

初時聽見顧晚相抱怨,荀岸心下一緊,還以為顧晚卿也記起了前世的事。

記起了他曾對她做過的一切。

這幾日,他總約顧晚相見麵,旁敲側擊打聽顧晚卿的情況。

總算弄明白了顧晚卿的現狀。

她似乎確實記起了些前世的事,可她的記憶並不完整。

隻記得她有個叫“荀岸”的夫君,卻不知後來太傅府滿門被滅的慘事。

於是他輾轉了兩日,便起了要和顧晚卿見一麵的念頭。

接連遞了幾日拜帖,總算今日得以入府。

這一路走來,他心中惴惴不安,卻又有幾分難言的歡悅。

若顧晚卿當真隻記得他們成了親,卻沒有往後的記憶……這無疑是上天對他荀岸的恩賜。

她便還是那個滿心滿眼隻有他的少女婠婠。

便是抱著這一絲僥幸,荀岸換了身寶藍色的長衫,將自己打扮得與前世無異。

隨著門房的下人穿廊過院,心情複雜地到了花廳-

自顧晚卿尋回部分記憶起,她便將長發盤起,做婦人裝扮。

此番見的是外男,還特意讓霜月準備了麵紗,將自己的容顏遮了起來。

荀岸在花廳坐等許久,她才姍姍來遲。

蓮步輕移,行入花廳。顧晚卿側目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枝星和霜月,這才大著膽子朝花廳內安坐的男子行去。

她的視線逐漸聚焦到男人身上,先是打量他寶藍色的長衫。

隻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隨後她的視線順著男子下身循序而上,終於對上了男人朝她看來的視線。

霎時間,顧晚卿的腳步頓住了。

她捏著手帕的力道收緊,露在麵紗之外的一雙杏眸圓睜,表露幾分詫異和欣喜。

這些全都被荀岸納入眼底,他高懸的心落實了些。

下意識從椅子上起身,眉眼含笑,拱手向婦人裝扮的少女行禮:“見過顧小姐。”

顧晚卿心裡似撲騰著一隻蝶,翩然雀躍,喜不自勝。

同時又有些狐疑,不敢相信剛才那一聲,是從男人口中傳出來的。

“你喚我什麼?”顧晚卿回神之際,蹙起了柳眉。

她的語氣不太爽利,跟在後麵的枝星和霜月互看了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荀岸動了動唇,目光也掃過她身後的兩個丫鬟,淡聲道:“可否單獨聊幾句?”

他雖是詢問顧晚卿的意思,心中卻篤定她會答應。

果然,片刻愣怔後,顧晚卿回身掃了枝星和霜月一眼,示意她們先退下。

兩個丫鬟再次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逼得顧晚卿沉聲開口,令她們退下。

霜月和枝星這才照做,見了禮,默默下去了。

如此,偌大的花廳裡,便隻剩下顧晚卿和荀岸兩人。

“夫君既然是今日回府,怎的也沒提前寫信告知妾身?”顧晚卿揪著柳眉,抬手揭下了麵紗。

她起初還有些茫然不解,後來心思百轉,便以為今日這一出,是荀岸故意捉弄她。

“還故弄玄虛,自稱是什麼沈學正……”

“害我往這花廳白跑這一趟。”顧晚卿行了過去,挨著荀岸落座。

白皙細長的葇荑,將麵紗放在了案幾上。

她美目微抬,斜斜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夫君?”

被喚作“夫君”的荀岸心如雷動,垂在袖中的手攥緊,方才勉強止住了顫抖。

他暗暗平複內心的波濤,轉目對上顧晚卿的視線,眸光閃了閃,難免有些心虛。

默了半晌,荀岸才滑動喉結,艱難地開口:“顧……婠婠。”

“這才對嘛,喚什麼‘顧小姐’,害我奇怪了一陣。”

“對了,夫君此行究竟去了何處,怎的也沒告訴妾身,害妾身擔驚受怕了許久。”

“今日回來,是否就此留下,不再走了?”

少女明眸皓齒,與他說話時,聲音嬌軟好聽,滿目含著希冀。

望向他的眼睛裡,微光撲閃,實在久違。

荀岸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看著她時,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急著解釋,隻想再看看他記憶中的婠婠。

這才是他的婠婠,對他的喜歡毫不掩飾,一顰一笑都是嬌媚動人的。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顧晚卿,荀岸竟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迫切的想要走上前去,擁她入懷。

可他不能,哪怕在顧晚卿的記憶裡,他們已於去歲成了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事實上今生他們私交泛泛,不過是學子與學正的關係罷了。

無論如何,其中誤會,荀岸都得同顧晚卿說清楚。

而且這幾日來,他已經思考了一套完美無缺的說辭。

定然能應付顧晚卿,將她哄騙過去。

“夫君怎麼不說話?”少女許久未得到回應,眸中光輝略有黯淡之勢。

荀岸回神,適時落座,探手握住了她的葇荑,十分小心翼翼:“婠婠,事情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顧晚卿的視線垂落在男人的手上,下意識地縮了手。

半途卻又頓住,蹙著眉,不明白方才那短暫的抵觸和不適感是為何。

難道是與荀岸分離太久,對他生疏了,不習慣他的觸碰?

就在顧晚卿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察覺到她縮回手去的荀岸眸色暗了暗,倒是很快壓下了心中的悵然。

唇角揚起淡淡笑意:“整件事或許聽上去會很荒謬,但你要相信少澤,好嗎?”

顧晚卿狐疑不解。

在她的印象裡,荀岸隻在婚前對她自稱過他的表字。

婚後向來都是以“為夫”自稱。

表字“少澤”,倒是很少提及。

連顧晚卿自己也鮮少這麼喚他,嘴上總是一口一聲“夫君”。

似是這般稱呼,才能顯得他們夫妻關係和睦融洽。

雖然不解,顧晚卿卻還是點頭應下了男人。

她做了許多設想,譬如荀岸還想捉弄她,繼續演這場沈學正的戲。

但男人接下來的話,卻讓顧晚卿的認知分崩離析,臉上的笑意逐漸退卻-

荀岸此番,也算孤注一擲。

他必須讓顧晚卿認清現實,卻也要斟酌考量,不讓現世的事情影響她如今的記憶。

以免節外生枝。

所以他與顧晚卿講述時,刻意避開了衛琛此人。

真假各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顧晚卿理了一遍。

良久,少女方才捏緊了手帕,揪著眉定定看著男人,不敢置信地問他:“你說我們沒有成婚?”

荀岸沉眸,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他無法編撰欺瞞,隻得坦然:“確切說,今生的我們,還未成婚。”

今生……

這個說法,從方才前便一直繞得顧晚卿腦仁疼。

荀岸說的前世今生,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像是他胡謅來逗弄她的戲言一般。

可他又偏說得那般有理有據。

還體貼地給了顧晚卿一日時間,回去好生翻看大延史誌。

看看如今的大延,是否與她記憶中的大延一樣。

“所以,你現在叫沈複生,不叫荀岸?”顧晚卿腦子十分混沌。

她打量男人的目光充滿狐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寧可相信這是一場荒誕的夢,等她睡醒,一切都恢複如常。

“你知道的婠婠,我母親姓沈。”

“所以不管是沈複生還是荀岸,我都是我。”

“我們之間的關係……想來也不會改變。”

這是荀岸臨行前,對顧晚卿說過的最後的話。

該說的他都已經同顧晚卿說完了,至於她如何求證,又如何接受現實,不是他能決定的。

如今他隻能先告辭,離開太傅府,回去靜等。

至於顧晚卿,她從花廳回到寒香苑便一直嚷著頭疼。

霜月和枝星急得不行,第一時間請了大夫,又在老爺夫人回府後將今日之事稟報上去。

但她們也隻是知曉今日顧晚卿在花廳見了沈複生。

誰也不知道,顧晚卿和沈複生在花廳都說了些什麼。

但不管說了什麼,顧晚卿如今頭疼不適,想來和沈複生脫不了乾係。

為此,顧太傅特意找了刑部的人,以傷害顧晚卿的罪名,將那名叫沈複生的學正拘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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