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今生005(1 / 2)

漫漫夜色悄無聲息籠住偌大的帝京。

雪勢漸大,簌簌飛落於窗外,如鵝毛一般從天上打著旋墜下來。

顧晚卿的院子名為寒香苑,取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可她院子裡一無寶劍,二無梅花。

有的隻有這漫漫冬日淒寒冷峭的風和雪。

不過這不影響顧晚卿喜歡梅花。

連帶著梅花盛放的寒冬,她也對其寬容幾分,不及大姐顧晚依那般厭惡。

“這破冬天,到底要下多少場雪才肯心滿意足地離去。”顧晚依趴在顧晚卿房中的梨木雕花大床上。

身下壓著她軟和保暖的流雲錦被,正對著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憤懣不平。

眼下已是人定時分,太傅府上下悄寂無聲,唯剩滿院雪色與燈火暖色。

顧晚卿因白日裡紮馬步腰酸腿疼睡不著,雖然請了大夫敷了藥,但那酸脹痛感,似有人拿了一把鐵錘沒輕沒重在她腿上敲著。

翻來覆去也入不了夢鄉。

得知此事,大姐顧晚依便來陪她了。

兩個小姑娘一起趴在床上,望著窗外飛雪各有所思、所感。

顧晚依嘟囔抱怨時,顧晚卿沒吱聲。

她連眼神都是渙散的,小腦袋瓜裡還想著白日裡衛琛對她態度反常的事。

今日一早去書院上學,顧晚卿便在書院門口撞見過衛琛。

她如往常那樣與他說話,他亦如平日裡那般視她如空氣,不搭理她。

那副病懨懨冷冰冰,寡著一張臉的樣子,確實不太討人喜歡。

不過顧晚卿這人向來喜歡挑戰困難,克服困難。

連爹爹都說她耐性足,韌性好,堅韌不拔,心誌奇堅,難得難得。

所以即便衛琛對她百般冷臉,顧晚卿待他也始終喜眉笑眼。

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必定第一時間便會想到他。

顧晚卿堅信,假以時日,她必能水滴石穿,打開衛琛的心門。

可她沒想到,這一日竟來的如此突然。

衛琛不過趴著睡了一覺,醒來似是病了一般,對她的態度可謂陡然反轉。

以前他對她是如何愛答不理,今日便是如何的滿腔熱情。

“婠婠,你還疼否?”顧晚依的話音忽然來到顧晚卿耳畔。

她的魂兒被喚了回來,兩隻嫩白的手捧著下頜,點點頭:“自然是疼的,不過沒那麼難忍了。”

“大姐,今日阿錦喚我卿卿,還抱了我一下。”

“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

“我這是不是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定是終於想通了,打算同我做朋友了!”

聽著顧晚卿越發肯定的語氣,顧晚依也手托下頜,歪頭看著她:“你怎對那衛琛如此執著?”

“這慶都名門子弟舉不勝舉,你就非得與他做朋友?”

顧晚卿咬了咬淺粉的嘴唇,鄭重地點頭:“他生得那麼好看,一個人孤零零的太可憐了。”

“可他就是個病秧子。滿帝京的顯貴子弟,哪個樂意與他玩耍?”

“你若是與他為伍,彆人也不會同你玩耍。”顧晚依實話實話地勸著。

不料她這小妹,倔得像一頭驢。

“爹爹說,知己難求,一二足矣。”

“既是如此,我當然要找厲害之人做知己。”

“衛琛一個病秧子,你哪兒瞧出他厲害了?”顧晚依險些被她逗笑。

但顧晚卿有自己的見解,語氣堅定:“他爹是當朝太尉,與我們爹爹一起位列三公。”

“怎的不厲害?”

顧晚依:“那也是他爹厲害,與他有何乾係?”

顧晚卿:“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太尉大人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遲早會像他前頭兩位哥哥一樣厲害!”

顧晚依:“……”

其實還有一點顧晚卿沒說。

爹爹說當今朝中,唯一令他敬佩的便是衛太尉。

既是連爹爹都心生敬佩之人,必然教導出來的兒子,也不會太差。

顧晚卿偏要賭這一把。

顧晚依見與她講不通,困意也襲上來,她便往旁邊一滾,拉開錦被躺進去:“不說了不說了,時候不早了,趕緊歇了吧。”

她今夜本就是來陪顧晚卿說話的,時辰晚了,便也不打算回自己院子了。

反正她們姐妹倆,從小到大,隔三差五便要擠在一起睡覺,倒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顧晚依躺下後便合上眼漸漸入睡,顧晚卿卻還是睡不著。

她趴在床頭,琢磨著明日去書院,再給衛琛帶什麼好吃的。

是玫瑰酥還是茯苓糕?

他今日也沒說喜歡吃什麼。

想到衛琛,顧晚卿便又想起白日裡被夫子罰在廊下紮馬步時,衛琛中途暈倒一事。

想來他定是病得很重,也不知明日,還能不能上書院。

-

翌日,衛琛果然沒來書院。

顧晚卿向夫子打聽過,說是他病得昏沉不醒,需得休養幾日。

於是後頭幾日,衛琛依舊沒上書院聽夫子講學。

就在顧晚卿惋惜,好不容易與衛琛的關係拉近了一些,卻沒辦法抓住機會趁熱打鐵與他做朋友時。

她收到了衛琛寫給她的信。

書信是書院休沐的前一日傍晚,由門房那邊轉送到顧晚卿院子裡的。

小丫鬟霜月將信交到她手上,巴巴地望著顧晚卿:“二小姐,你與衛小三爺的關係幾時變好了,他竟寫信給你!”

顧晚卿也是又驚又喜,忙拆了信,仔細看衛琛與她說些什麼。

信上的字確實是衛琛的字,但顧晚卿總覺得,又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衛琛的字,似乎筆力鋒利了許多,比平日在書院課堂上寫的字看著更有力氣。

顧晚卿並未奇怪多久,她更在意信上的內容。

信上說,明日休沐,詢問顧晚卿是否有空,去南郊浮屠山賞梅。

字短意長,令顧晚卿激動不已。

她萬萬沒想到,休沐日,衛琛竟然會約她出門賞梅!

這是不是說明,在他心裡,他們已然是至交好友了?!

為此顧晚卿高興了整整一宿。

傍晚時分天上飄雪,她便興奮得舉著衛琛寫給她的那封信,在寒香苑裡奔來跑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風淋了雪的緣故,翌日天明時分,嬤嬤來喚顧晚卿起床時,她竟是沒能起得來。

感覺渾身酸疼,頭重腳輕,一睜眼便天旋地轉,難受的厲害。

母親袁氏為她請了大夫,這一診脈,一陣望聞問切。

大夫下了定論:“二小姐這是感染了風寒,需得臥床休息,這兩日斷不可再受寒了。”

隨後大夫為顧晚卿開了藥,著人去熬製。

如此這般,今日南郊浮屠山,顧晚卿是去不成了。

昏沉之際,她倒也沒忘記讓霜月著人去太尉府上告訴衛琛一聲,說她今日不能應約去浮屠山賞梅了。

-

過了晌午,顧晚卿的腦袋清爽了許多。

喝了兩回藥,她雖還咳著,鼻子也不通氣,但頭確實那麼暈了。

這會兒還能裹著錦被坐在床沿,與來她房中陪她消遣的顧晚依閒聊幾句。

“大姐,你說阿錦會不會因此生氣,徹底斷了與我往來的念頭啊?”顧晚卿揪著柳眉,哭喪著臉。

隻因她早上著人給太尉府送了信,至今沒收到那邊的回複。

也不知道她不能赴約,衛琛是什麼反應。

顧晚卿為此忐忑了近兩個時辰了。

大姐顧晚依一臉不理解:“為何這般擔心?”

顧晚卿:“阿錦他好不容易約我一回,我亦答應他要赴約,結果卻失約了……”

“連我送去說明情況的信也沒有回複。想來他一定是很生氣。”

“那便讓他氣。”

“他若不與你做朋友,你會擁有更多的朋友。”

“不虧。”

顧晚依咬了兩口茯苓糕,腮幫子撐得鼓鼓的,說的話很是沒心沒肺。

顧晚卿聽了頓覺無言以對。

她此刻的心情,怕是無人能夠理解的。

何況大姐也和京中其他顯貴子弟一樣,認為衛琛一介病秧子,根本不值得深交。

-

晌午之後,顧晚卿喝了藥又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這日的雪下下停停,沒完沒了。

到傍晚時,寒香苑的院子裡鋪了厚厚積雪,下人們正費力清理著。

偷摸從床上下來,過了件大氅便往後院跑的顧晚卿,倒是沒被人發現行跡。

大家都忙著各自的事,她溜到後院將院子裡的積雪滾著玩,半晌也沒人發現。

顧晚卿心裡也有數,她還病著,不宜在屋外呆的太久。

隻不過這一整日她纏綿於床榻,實在躺得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這才趁人不注意,偷溜出來,想著玩一會兒,透口氣,舒展一下筋骨,便乖乖回屋去。

就在顧晚卿費力滾出一個有她一半高的雪球時,她乏力。

到底是病著,氣力有限。

於是她打算回屋去。

誰曾想,顧晚卿才剛剛轉過身,背後那堵高牆上忽然飛落一團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她肩頭。

力道倒是不重,顧晚卿不覺得疼,卻也被那力道引得回頭看去。

牆角有一株柿子樹,冬日裡,枯得隻剩下滿枝丫的積雪了。

而柿子樹枝丫延伸到的牆頭,衛琛小小的一團騎坐在那上麵。

他一手正欲捏出第二個雪團,另一手不知道拿著什麼,垂在牆外頭。

顧晚卿認出他的一瞬,險些連魂兒都嚇得離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