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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哥在哪兒?”顧晚卿出聲,打破了車內的靜謐。

荀岸本欲開口,那句“你近來可好”卻生生卡在了喉嚨處。

半晌他才適應了顧晚卿看他時陌生的眼神,淡淡扯了扯唇角:“他很好,你不必擔心。”

“等我們離開帝京,過了烏山鎮,我自會讓人送他回京。”

確定了顧晚相的情況,顧晚卿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

隨後她眸色微凜,單刀直入:“衛家兄長與西域質子勾結謀反,是否與你有關?”

她還是不敢相信,記憶中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荀岸,會變成如今這般。

荀岸不答,良久的沉默卻已經給了顧晚卿答案。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成拳,聲音比馬車外呼嘯的寒風還要冷涼:“你做這些是為了報複阿錦?”

這次,荀岸不再沉默,“他要殺我,我自然也不想放過他。”

“若你現在收手,我可以替你求情,此後我們兩彆,不複相見。”

“阿錦定然不會再尋你的麻煩。”顧晚卿擰起秀眉,還想求個轉圜的餘地。

她想讓荀岸回頭,畢竟今生是她有負於他。

可荀岸卻不想,隻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兀自發笑。

“他不會放過我的,前世不會,此生亦不會。”

“我也不會放過他。”

“你本就該是我的妻!衛琛不過一個後來者,我豈能輸給他?”荀岸的聲音沉而有力,越往後,語氣越激動。

仿佛恨極了衛琛,要將他碎屍萬段才能解恨。

顧晚卿見他這般,心下很是不安。

如今的荀岸,比當初搶親時的衛琛還要可怖。

但不同的是,麵對衛琛,她並不懼怕,更無厭惡;可是眼前的荀岸,卻讓顧晚卿覺得陌生又可怕。

半晌,顧晚卿才從他方才的話裡,捕捉到了什麼。

低低喃喃:“前世?”

聽荀岸的意思,他前世與衛琛似乎也結了仇。

可在顧晚卿的記憶中,他們兩人,前世並無太多交集。

荀岸是她與衛琛的學正,衛琛雖然不太喜歡荀岸,卻也從未在顧晚卿麵前詆毀過他。

後來她與荀岸成親,衛琛更是隨他兄長西征去了。

按理說他們兩人應該再無交集才是,又怎會結仇?

若是沒有結仇,荀岸又如何會說出前世衛琛不會放過他這樣的話來?

無數的疑慮擾亂了顧晚卿的心緒,她剛要探問,卻聽荀岸沉聲道:“婠婠,你隻是被他蠱惑了……”

他沒理會她適才的低喃,隻自顧自地繼續道:“我知道的,是衛琛蠱惑了你。”

“你放心,等離開了帝京離開了衛琛,你一定會徹底清醒過來。”

話音落定,端坐一旁的荀岸傾身朝顧晚卿靠近,伸手欲攬她入懷。

可顧晚卿卻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掙紮間,更是狠狠打了男人一耳光。

啪的一聲,響徹車廂。

“你彆碰我!”女音怒極而顫。

推開男人時,顧晚卿更是用儘了全部力氣。

荀岸毫無防備,被推坐回臥榻上,神色有些詫異。

顧晚卿便趁此機會站起身,退到了車帷後,一副隨時要跳下馬車的架勢。

“好……我不碰你。”男人徐徐坐起,隨手攏了攏弄亂的衣襟,聲音溫和了許多:“你過來坐下,當心摔下馬車去。”

顧晚卿站著沒動,但馬車卻忽然動了起來。

不得已,她隻能扶著車壁坐下,儘可能與荀岸保持距離。

如荀岸所言,他要帶顧晚卿離開帝京,遠走高飛。

安王要衛家倒台,少不了荀岸的謀劃。

如今他要離京,趙淵自然不會阻攔,何況這自由還是楚挽月替他求來的。

馬車離開帝京後,一路向西,自然要經過烏山鎮。

途中,顧晚卿沒有主動和荀岸說過話,也沒和荀岸鬨得太僵。

若是有機會,或許能從荀岸口中套出些線索。

蘇照說過,安王將衛賢與西域質子來往的書信呈給了陛下,以此為證,誣告衛家謀逆。

但那些信件,並非出自衛賢和西域質子之手,不過是有人模仿了他二人的字跡。

如今那模仿字跡之人,便是此案最關鍵的證人。

雖然蘇照說,已有人暗中尋找此人的下落。

但聽他的意思,他們的人目前還沒找到那位至關重要的證人。

這件事既然是安王與荀岸的謀劃,那荀岸想必知道那人的下落-

馬車行了一日,暮色時分,正好抵達了烏山鎮。

本該加緊趕路,帶顧晚卿遠走高飛的荀岸,難得發話,說要在烏山鎮留宿一晚。

於是馬車便在烏山鎮最好的一家客棧停下,簡單安頓。

荀岸讓人準備了些酒菜,送到顧晚卿房中,他與她一起用。

席間,顧晚卿想到什麼,又提起了顧晚相:“如今已經到了烏山鎮,按照約定,你應該放我二哥回去。”

離京這一日來,顧晚卿從不主動和荀岸說話。

每每都是荀岸向她獻殷勤,端茶倒水,遞上她愛吃的糕點。

這樣的荀岸,顧晚卿仿佛不認識一般。

畢竟前世的他,從不會在她麵前伏低做小,這般卑微姿態。

“婠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荀岸給她剝了個橘子,連橘瓣上的白莖都扒了個乾淨。

可顧晚卿卻不領情,視線平直望著他的雙眼,根本不看他手上的橘子,“在他回去之前,讓我與他見一麵。”

顧晚卿不接橘子,荀岸也不惱。

放下橘子後,他又給她夾菜,“見他可以,先吃飯。”

“吃飽飯,我陪你去鎮口送你二哥。”

荀岸收回了視線,聲音溫沉,卻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這一次,顧晚卿沒再拒絕。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點東西,複又看向荀岸:“你恨衛琛,何故要將衛家全族置於死地。”

“衛家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何況衛家世代忠良,平白遭此誣陷。

這對他們來說,實在不公。

“要怪就怪他們姓衛。”

“隻要衛家一日不衰,衛琛就一日不會落敗。”

“像他這種世家子弟,生死存亡必然是和家族命運相連,永遠無法分割。”

荀岸心意已決,不想再從顧晚卿口中聽到衛琛的名字,乾脆起身離去,留顧晚卿一人獨自用膳。

待晚飯之後,他如約帶顧晚卿去烏山鎮鎮口,讓她見顧晚相最後一麵-

顧晚相被劫走後,並未吃什麼苦頭。

得知劫走自己的幕後之人是沈複生,他罵過鬨過,最多的是自責。

如今看見顧晚卿,他更加意識到自己這一次又給顧晚卿和衛琛添麻煩了。

“婠婠……”顧晚相聲音微啞,似要哭了,“是二哥對不住你,二哥沒用……”

“你又何苦為了我……”顧晚相哽咽住,恨死自己的無能。

若不是他被沈複生的人抓住,顧晚卿也不會受到要挾,同沈複生“私奔”。

回去以後,他又該如何向衛琛交代……

想到這些,顧晚相的眼眶都紅了,一個大男人,險些當眾哭鼻子。

顧晚卿見狀,上前抱了他一下。

她身後,荀岸垂在腿側的手握拳,一旁的隨從作勢要上去阻止,荀岸抬手製止了。

他要帶顧晚卿離開,以後再不會回來。

便讓她跟親兄長好好道彆又何妨。

“二哥,你回去以後不要再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了。”

“替我好好侍奉雙親,多儘儘孝。”顧晚卿緩聲低喃。

她抱了顧晚相片刻,分開時,還依依不舍地與他兩手相牽。

最後,顧晚卿後退了半步,抬手正式與顧晚相告彆。

這一幕全都落在不遠處的荀岸眼裡,他有些恍惚,總覺得顧晚卿似是心甘情願與他私奔似的。

空落落的心裡,流入了幾分暖意-

回客棧之前,荀岸讓車夫去了一個地方。

那地方十分偏僻,似是烏山鎮的貧民窟,漆黑的夜色裡,空氣中隱約可以聞到腐爛味。

顧晚卿不知道這是哪裡,隻跟著荀岸穿過彎彎繞繞的巷子,到了一處破落不堪的舊屋。

吱呀一聲,眼前腐朽的木門被推開,荀岸率先走了進去。

“說起來,婠婠,你我之間,無論前世今生,緣分一直不淺。”荀岸站在空曠的破院子裡。

想起前世和今生,幼時、少時的自己和楚挽月。

他以前一直以為,和顧晚卿的緣分起始於國子監。

直到兩世的記憶揉在一起,他才想起來,前世年少時,他在烏山鎮也曾遇到過幼時的顧晚卿。

那時楚挽月病重,他們窮苦不堪,沒錢醫治。

他便帶著她沿街乞討。

十幾歲的少年,本該意氣風發,卻不得不卑躬屈膝,跪在街邊向路人乞憐。

他是個讀書人,骨子裡的清高便是那時磨了個粉碎。

當時楚挽月快病死了,他們青梅竹馬,他也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

沿街乞討數日,也沒人願意施舍他們藥錢。

後來有一日,有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在荀岸跟前蹲下,遞給他一袋銀錢。

那小姑娘穿著打扮不像是尋常百姓家的,氣質華貴,模樣嬌軟可愛。

給了他銀錢,讓他救治他唯一的親人。

因為那筆錢,楚挽月的病及時救治,保住了性命。

荀岸曾暗暗發誓,他日有緣若再見到那位恩人,一定當牛做馬,以命報答。

可他根本不知道恩人是誰,哪裡人。

也沒有可以與之相認的信物。

但現在他知道了,前世施舍他銀錢的小姑娘是顧晚卿。

今生雖然境遇有所不同,年幼時的顧晚卿,卻還是誤打誤撞做了他的恩人。

荀岸隻是覺得惋惜,若前世他便知曉顧晚卿是那個小姑娘該多好。

或許一切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步田地。

冥冥之中,老天爺其實眷顧了他許久,給了他很多次機會。

可惜……-

顧晚卿不明白荀岸什麼意思,隻當他又想試圖用前塵往事來動搖她。

她如今心誌堅定,自然不會被他動搖。

沉默了一陣,顧晚卿冷聲打斷了男人的思緒:“荀岸,如今我已是衛琛的妻。”

“就算死,也會是衛琛的鬼。”

“……你我之間的緣分,已經斷了。”

“你又何必執著。”

顧晚卿的話一字不落傳到男人耳朵裡。

他渙散的目光聚攏,倏地冷厲陰沉下去,暗暗咬緊了齒關,攥拳:“你說了不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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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今生076

翌日清晨, 濃霧包圍了整個烏山鎮。

推開門窗,方圓百裡,宛如仙境。

今日未曾下雪, 顧晚卿一早便被荀岸的隨從帶上了馬車。

靜坐了約莫半個時辰, 方才等來荀岸。

據顧晚卿旁敲側擊地打聽,荀岸似是去見了什麼重要的人。

再加上昨夜他送顧晚卿回房時,對她說過,不必惋惜衛家, 他們的冤情, 以後自會有人替他們平反。

顧晚卿越發肯定, 模仿衛賢和西域質子字跡的那位能人,一定是被荀岸藏起來了。

或許安王那邊下了滅口的命令, 但荀岸肯定留了後手。

否則他怎麼可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帶她遠走高飛。

那安王或許此時不會對他怎樣, 以後卻也說不定。

萬一哪一天想滅口了,荀岸還如何過安生日子。

半個時辰後,荀岸上了馬車。

他們要一路東行, 離開大延。

顧晚卿想起昨夜與顧晚相分離時,尋機塞到他手裡的字條。

隻盼著顧晚相能夠平安回到帝京,想法子聯係上蘇照,再讓蘇照遣人來尋她。

她還讓蘇照到時候多帶一些人來, 將荀岸他們一網打儘,帶回京中。

屆時自然能找到那個偽造書信的人,替衛賢,替整個衛家洗刷冤屈-

東行的途中,顧晚卿暗中在沿途留下了記號。

就連在烏山鎮落腳的客棧裡, 也留下了他們東行的線索。

她每一日都在期盼著蘇照他們的到來, 就這麼捱過了一日有一日。

直到第七日時, 馬車行至寧江,荀岸與隨從言談間,提及改走水路。

顧晚卿心下略慌,暗暗思忖著,該在如何留下線索,告知蘇照他們改走水路一事。

寧江水寒,馬車停在江邊,顧晚卿覺得甚冷。

對麵的荀岸將湯婆子遞給她,她沒接。

隻沉聲問:“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荀岸:“東邊有個小國,四季如春,山清水秀,很適合隱居。”

“我們去那兒,重新開始。”

他傾身,將湯婆子塞到了顧晚卿手裡。

溫柔的語氣,仿佛顧晚卿是自願與他私奔的,他們乃是兩情相悅。

“荀岸,你清醒點。”顧晚卿擰緊柳眉。

話音剛落,還想說什麼,外頭卻傳來隨從的聲音,說是船安排好了。

那是一艘客貨兩用的商船。

荀岸給顧晚卿安排了一個環境舒適清雅的房間,房間裡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外麵江上的景色。

顧晚卿坐在窗前時,卻在想,如果等不來蘇照,現在將是她最後逃跑的機會。

一旦走水路,船行於江河之上,她便是想逃都難了。

趁現在,船在岸邊,從這窗戶跳進江裡,再奮力遊到岸上……

霜月說她會鳧水,想來這麼點距離,對她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就在顧晚卿思慮之際,船上忽然躁動起來。

沒等她反應,荀岸已經闖進了她的房間,抓住她的手要帶她離開。

看他形色匆忙,臉上暗沉,顧晚卿猜想,一定是蘇照帶人趕來了,根據她留下的梅花印記,終於趕了上來。

足足七日,京中時局如何,顧晚卿不得而知。

但荀岸如此悠哉,想來衛家之困尚未解除。

所以,她絕對不能讓荀岸逃走-

顧晚卿不知道的是,顧晚相回到帝京的那一日,陛下便將衛琛放出宮了。

並給他三日時間,找到能夠證明衛賢清白的證據。

如若三日後,衛琛不能洗清衛賢的嫌疑,屆時連同丞相府也會被冠上勾結外賊的罪名。

這份恩澤,還是朝中那些與衛琛交好的文武大臣替他求來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傅顧準,甚至東宮太子與定王,也先後麵聖,替衛家求一個平反的機會。

衛琛出宮後第一時間趕回了丞相府。

雖然他暫時恢複了自由身,但丞相府外的禦林軍卻還在,依舊包圍著整座府邸。

如此水泄不通的包圍,卻叫人擄走了顧晚卿……

衛琛聽蘇照報告此事時,氣得冷笑了一聲。

不過事已至此,衛琛也隻能強行讓自己穩住心神,先解了衛家的困局。

畢竟荀岸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殺他罷了,他是不會傷害顧晚卿的。

即便這麼安慰自己,衛琛還是將三日之期縮短至一日半。

他隻用了一日半的時間,便將那個模仿衛賢筆記與西域質子書信往來的教書先生交給了皇帝。

這人被藏得很好,安王以為此人已死,有恃無恐地耀武揚威了這些時日。

如今乍一看見此人,才終於明白了什麼。

善後的事,他交給了沈複生。

如今這位教書先生還活得好好的,足見是沈複生背叛了他。

可趙淵不信沈複生會為了衛琛背叛他,明明他比他更恨衛琛才是。

難不成是衛琛自己手下的人找到的人?-

趙淵想不通,衛琛卻心知肚明。

這人是他帶著李成功,從定王府搶來的。

早前定王從他手裡保過荀岸的命。

衛琛便對定王趙宣有所懷疑。

按理說,荀岸手底下並沒有培養太多暗衛。

安王那些暗衛,衛琛心中也早就有數。

可按照蘇照所說,那夜入丞相府劫走顧晚卿的黑夜人,武功路數不清,個個戰力不俗,能夠以一敵十。

如今帝京之中,暗地裡擁有此等戰力的,據衛琛所知,也隻有定王趙宣。

既然趙宣派人幫荀岸從他手中搶人,那必定是荀岸與他做了交換。

否則以趙宣的秉性,他斷不會做得罪衛琛的事。

能讓趙宣動容的,無疑是一個徹底扳倒趙淵或是東宮的機會。

最近東宮那邊風平浪靜,唯有趙淵,打起衛家的主意,不惜捏造證據,栽贓陷害。

荀岸與趙宣的交易,想必便與此事相關。

隻怕是想一石二鳥,待趙淵滅了太尉府滿門,再將那最為關鍵的證人帶到陛下麵前,假模假樣替衛家平反。

屆時,趙淵的罪名,定會昭告天下,他的所作所為,自然也會讓陛下對其徹底失望。

衛琛將整件事串在一起想明白後,便帶李成功、昭瀾蹲守定王府。

不過一日半,便蹲到了定王的人,將那名教書先生帶回府中。

想來是打算讓那人暫時藏在定王府,等時機到了,再讓他出來指證安王-

趙宣的如意算盤,終是毀在了衛琛手裡。

他低估了衛琛在朝中的威望,也沒想到聖上會如此信任衛琛,竟然真的願意給他三天的時間。

又或許,是因為大延離不開衛家的戰力。

衛賢與西域質子勾結謀反一案剛有了定論,衛琛便帶人離京,去追先行一步的昭瀾和蘇照。

足足五日,衛琛才和蘇照他們彙合,也追蹤到了荀岸一行的蹤跡。

眼見荀岸要改走水路,衛琛他們這才掐準時機在船上動手。

那些跟隨荀岸的黑衣人倒也算忠心。

始終護在荀岸和顧晚卿身前,讓他們先行離開。

可衛琛此番,來勢洶洶。

單是人數上,便實力碾壓荀岸的人。

一番纏鬥下來,為首的黑衣人見擋不住衛琛他們,便心生一計,拽過了荀岸護著的那名女子,朝江中拋去。

事發突然,毫無防備的顧晚卿就這麼被扔進冰冷刺骨的江水裡。

耳邊除了呼嘯的寒風,還有荀岸和衛琛的呼喊。

“先生,走啊!”黑衣人架住了欲往江水裡跳得荀岸。

他們得趁著衛琛顧及不暇,趕緊逃離此地。

至於衛琛,他眼下確實顧不上殺荀岸。

縱身跳入江中,直奔著顧晚卿而去。

今生顧晚卿是學過鳧水的,可她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墜入江水中後,她便覺自己身體如墜千斤,不斷往下沉去。

江水刺骨,呼吸瞬間被封住,顧晚卿隻覺得胸口悶脹難受,似被重物擠壓著。

她的視線逐漸昏沉,眼前一片暗淡。

仿佛立刻就要死去,腦中卻突然湧入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畫麵來-

無儘的黑暗中,顧晚卿隱約聽見了衛琛的呼喚。

一聲又一聲“卿卿”,似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很想回應他,可卻動彈不得,張不了嘴。

隻能在心中拚命的喊著“阿錦”。

忽然,一縷光亮撕開了黑暗,將顧晚卿釋放。

天光乍現,她看見了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頃刻間便鋪白了院落,壓得院中花枝低了又低。

靜謐的房中,有微弱的貓叫聲。

顧晚卿偏頭看去,隻見一隻通體橘黃色的大肥貓規矩地坐在畫屏跟前,百無聊賴地晃著那條粗尾巴。

與她對上眼時,胖橘張嘴喵叫了一聲,起身朝床榻走來。

如此熟悉的場景,令顧晚卿微微蹙了下眉。

隨後她腦中似閃過一道白光,無數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國子監,與荀岸的初見;還有與衛琛嬉戲打鬨的場麵;以及那日暮色降臨時,陛下那一紙詔書……

最令顧晚卿痛心的,則是荀岸冰冷無情,毫不手軟的那一劍。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前世,太傅府生變,荀岸背叛,構陷父親與東宮太子意圖謀反……

她不信荀岸會做出這樣的事,她想找他要一個解釋,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害她顧家,為什麼要陷害她的父親!

可最終,顧晚卿沒能得到荀岸的解釋和道歉。

那日,風雪喧囂,烏雲團簇,她死在了傾心以待的郎君劍下。

沒能等到衛琛凱旋,連衛琛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

光影變幻,天旋地轉。

顧晚卿隻覺胸口鈍痛,似鈍刀割肉,疼意綿綿不斷,痛入骨髓。

殘酷的記憶,令她傷心欲絕,哭得聲嘶力竭,直至從那望不見儘頭的夢境裡哭醒過來-

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內激蕩的跳動,如空穀回音,又快又亂。

顧晚卿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胸口,睜開眼後,那鑽心刺骨的疼意才隨著她意識清醒逐漸淡去。

許久,她才分清楚夢境和現實。

也終於聽見了床畔,霜月喜極而泣的聲音:“小姐,嗚嗚——您終於醒了,小姐……”

“您等著,奴婢這就去叫姑爺,這就去!”

霜月哭著嚷著,跌跌撞撞往門外跑去。

顧晚卿欲叫住她,卻已來不及。

她靜靜環顧了四周,那扇畫屏不是她房中的,跟前也沒有見到夢中那隻橘貓的身影。

所以……

那些記憶,都是……前世發生過的事。

荀岸……她前世的仇人。

臨死前曾發誓,死也不會放過的仇人。

可她今生卻忘記了他的所作所為,忘記了那段仇恨。

……多可笑啊。

顧晚卿閉眼,滾燙的眼淚從眼角悄然滑落。

她慢慢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胸口的疼意沒有消減半分。

安放在兩側的手,指甲不覺間陷進了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跡來。

? 77、今生077

那日, 顧晚卿被黑衣人扔入了冷寒凍人的江水裡。

下沉彌留之際,縱身入水的衛琛找到了她,將她從江水中撈起。

隨後他們在附近村落借住了一日, 便帶著顧晚卿趕回了帝京。

衛琛尋了全帝京最好的大夫來為顧晚卿診治。

饒是如此, 顧晚卿還是昏迷不醒,如今已是第三日。

衛家的危機雖然解除,可帝王心,深不可測。

此番折騰, 也並沒有讓衛家全身而退的意思。

衛太尉揣測聖意, 自己主動辭官隱退, 連帶衛賢的官職也削了下去。

終於龍顏大悅,謀反一案總算了結。

如今衛家, 也就隻剩下衛琛一人, 在朝中身居要職,位高權重。

京中無不有人惋惜,覺得衛家平白遭此一劫, 失了不知多少榮華富貴。

可衛太尉卻慶幸,放下名利權勢,保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

足夠了。

今日衛府上下便要舉家搬離帝京,去渝州安家落戶。

衛琛在顧晚卿床前守了足足三日, 她遲遲不醒,他隻能暫時離開,去城門口送父親和叔父姊妹們。

臨近晌午,衛琛才送走了衛家老小,急匆匆趕回丞相府。

剛進府門, 便見昭瀾匆匆忙忙迎麵而來。

看見他, 昭瀾加快了腳步, 臉上難得露出喜色:“夫人醒了!”-

衛琛趕去見顧晚卿時,她正靠坐在床頭,小臉微側,低垂著濃密長睫,一動不動像一尊精雕細刻的玉塑。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神情看上去又哀又愁。

“卿卿。”衛琛放輕了腳步,聲音略微沉啞。

顧晚卿聞聲,長睫顫了顫,徐徐抬起。

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定定看著衛琛,“……阿錦。”

她的聲音聽著艱澀,似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令衛琛心頭輕微一顫。

他走近,低低應下,隨後情不自禁地傾身,將床上神情哀傷的女子攬入懷中,“是我不好,回來晚了。”

“這些時日……讓你受委屈了。”

顧晚卿在他懷中愣怔了片刻,方才後知後覺地回抱住男人的腰,力道慢慢收緊:“阿錦……”

這個懷抱真實又溫暖,終於將顧晚卿從慘痛的回憶深淵裡拉了上來。

她冰涼的身子,逐漸開始回暖,“……我想回家看看我爹娘。”

自從清醒以後,顧晚卿便一直坐在床上冥想,一動不動,不吃也不喝。

霜月同她說話她也不應聲,木著瓷白的小臉,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記憶。

前世種種全部記起以後,顧晚卿胸口一直脹澀難受,不斷有淚意洶湧,全都被她憋了回去。

顧家的變故令她痛得撕心裂肺,荀岸的背叛亦是。

她難過了很久,恨自己今生蠢笨,連家仇都沒能記起來,還曾傻兮兮地想要跟仇人再續前緣。

後來,顧晚卿又萬分慶幸。

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還能再見到父母雙親,兄弟姊妹。

思緒一點點理清後,顧晚卿開始想念衛琛。

她久違地開口,詢問霜月衛琛的去向。

霜月說,衛琛出城送衛家老小離京,可能要耽擱些時辰。

於是顧晚卿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個時辰,霜月實在看不過去了,這才讓昭瀾去給衛琛傳話。

沒想到昭瀾還沒走出府門,衛琛便回來了-

顧晚卿的話令衛琛恍惚了片刻。

隨後他沉聲回應她:“好,我讓昭瀾安排馬車。”

他甚至都沒有問顧晚卿緣由。

衛琛身上有寒梅的冷香,是顧晚卿最喜歡的味道。

她在他懷中靠了許久,直到心緒寧靜,方才再次出聲:“荀岸死了嗎?”

顧晚卿記得在船上被黑衣人扔入江中。

後來發生了些什麼,她不知道。

眼下隻想知道荀岸是生是死。

衛琛從抱住她起,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修長勻稱的手正輕撫著顧晚卿的青絲。

驀地聽到“荀岸”這個名字從顧晚卿口中說出來,他錯愕了一瞬。

不過也隻是一瞬,衛琛便平靜下來。

早在很久以前,荀岸就告訴過他,顧晚卿記起了前世的事,失去了今生的記憶。

那時荀岸還笑說連天道都在幫襯他,給他一次和顧晚卿重新來過的機會。

不過衛琛一直裝作不知道,也沒去問過顧晚卿。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稱呼沈複生為荀岸。

所以……她現在是打算和他坦白,擁有前世記憶這件事?

就在衛琛沉思之際,顧晚卿從他懷中仰起頭來,巴掌大的臉精致漂亮,膚若凝脂,白皙勝雪。

此刻正俏生生地望著他。

“荀岸,他死了沒有?”女音沉沉,又問了一遍。

衛琛這才聚攏了思緒,低低應她:“讓他跑了。”

顧晚卿擰了下秀眉,沒說什麼。

她鬆開了擁著男人的手,要下床,洗漱更衣,回太傅府探親。

見她神色從容,不露心思。

衛琛詫異了片刻,遲疑地開口:“你想讓他死嗎?”

“當然。”顧晚卿回答得沒有半分猶豫,“若是老天有眼,讓他死在我的手上,那便最好。”

“若老天無眼,讓他死在彆人的手上……”

“倒是有些可惜。”

衛琛愣住,目光複雜地看著起身去穿衣的顧晚卿:“卿卿,你……”

“我全都想起來了。”顧晚卿慢條斯理地穿上了外衫,回頭看向愣在床前的男人,“阿錦。”

“荀岸他害了我顧家滿門,我說過的,就算做鬼,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顧晚卿回太傅府小住了三日。

袁氏從沒覺得她這般粘人過,仿佛分開了幾輩子,思念溢於言表。

且霜月還好幾次看見夜深人靜時,顧晚卿抱著膝蓋坐在床頭低低啜泣,問她怎麼了,隻搖頭笑笑,說沒什麼。

霜月想,小姐應該是做噩夢了。

自從姑爺將小姐平安帶回丞相府,小姐昏睡後蘇醒,她便覺得她與過往有些不同。

性子似是又變了,沉靜許多,身上添了一絲陰鬱,連在院子裡曬著太陽時,那雙含水的杏眸都是涼涼的。

仿佛一個閱儘千帆,看破世俗紅塵,活了很久很久的世外人。

如今衛太尉辭官隱退,衛家之勢,也算去了大半。

衛琛上頭兩個兄長,也被削了官職,並在父親的授意下,向聖上自請戍守邊疆。

如此,衛家這次劫難,才算安穩度過。

衛琛如今是衛家在朝中唯一的依靠,衛家之冤情和屈辱,他必然要加倍奉還給安王。

恰好顧晚卿要回娘家省親,呆上三四日。他便用這三四日的時間,將安王陷害衛家忠良的證據,以及以往安王暗地裡乾的那些勾當的證據,一並呈交給了聖上。

隻可惜,衛琛這些指證,還不足以讓陛下對安王完全失望。

所以他隻能不計前嫌,同定王聯手。

呈遞了安王並非聖上親生血脈的相關證據。

短短三日,顧晚卿在太傅府陪伴父母,兩耳不聞窗外事。

殊不知整個帝京都在這三日間變了天。

昔日備受聖上寵愛的安王,被下令處以極刑,連同安王的母妃也被賜了三尺白綾,對外隻說暴斃身亡。

算是給皇家留足顏麵。

所有人都以為,安王是做儘了傷天害理的事,才會惹怒龍顏。

隻有衛琛和定王趙宣知曉其中真相-

安王趙淵的母妃乃是當今陛下後宮裡最受寵的那位。

其風頭早已蓋過皇後,最得聖心。

約莫愛之切,所以恨之深。

得知趙淵不是自己所出,那昔日濃情蜜意的君王一顆心近乎冷透。

衛琛聽聞,陛下得知此事後,曾在自己的寢殿中獨坐了一宿。

翌日才下的詔書,賜死了趙淵的母妃,將趙淵處以極刑。

帝王無情,本就是人生常態。

衛琛領旨去獄中提趙淵時,對他竟還生出了淡淡一絲憐憫。

不過一想到衛家滿門,險些葬送於趙淵之手;以及前世的太傅府上下百餘口……

下令行刑時,衛琛的聲音又冷又堅定。

安王府被抄家,男丁充軍,女眷貶為奴籍,或是軍中充妓,一時間全府上下哭聲一片。

唯獨安王側妃楚挽月,平心靜氣地坐在妝台前梳妝,一臉安然,似是不畏生死。

顧晚卿在太傅府侍奉雙親整整三日,方才重振旗鼓,從前世慘烈的記憶中振作起來。

這三日,顧晚卿想了許多。

如今局麵與前世截然不同,太傅府安在,父母雙親,兄弟姊妹亦安然無恙。

她若想開一些,可以放下仇恨,與家人、朋友、愛人,安然度過此生。

可她輾轉三日,還是放不下。

即便今生一切都沒有發生,可是前世的慘劇,卻總也夜深人靜時,在她夢中上演,一遍又一遍,成了夢魘。

顧晚卿不想帶著愧疚、仇恨,過完此生。

所以她選擇了報仇,一定要手刃荀岸,方能解她心頭之恨。

衛琛已經替她解決了趙淵,那荀岸,理應她自己解決。

可如今,荀岸藏了起來,誰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

所以顧晚卿思來想去,讓衛琛暫時留下了楚挽月,將她囚在了丞相府中。

因為她堅信,楚挽月便是荀岸身上的軟肋。

前世他便是為了她,背叛太傅府,背叛她,害了她顧家滿門。

今生,她不信荀岸在得知楚挽月要被發配邊疆充妓的消息,還能隱忍不發,繼續藏躲。

她賭荀岸會來救楚挽月。

所有才用楚挽月作餌,要引荀岸出來-

衛琛並未多言,他知顧晚卿眼下正被仇恨籠著,無論他說什麼,她可能都聽不進去。

既然她認定荀岸會為了楚挽月而來,那他便從旁協助便是,聽憑她的安排。

兩日後,荀岸仍舊沒有出現。

衛琛手底下的人四處打探尋覓,一直沒有找到他的行蹤。

他甚至懷疑,荀岸可能已經逃往了邊境。

兩日沒動靜,顧晚卿也坐不住了。

她去見了楚挽月,途中一直在想前世臨死前,趙淵說的那些話。

趙淵說,荀岸改變主意入贅太傅府,是為了他那位側妃。

前世她曾聽說過四皇子趙淵那位側妃。

說是姓楚,楚楚動人的楚。因身子弱,沒怎麼露過麵,前世顧晚卿也隻遠遠看過她一眼。

是一位媲美西施的柔弱美人。

顧晚卿還記得那日匆匆一瞥,她的夫君荀岸,在廊下駐足許久,遙遙朝那涼亭中被垂紗朦朧的窈窕美人看了許久。

那時她不知他看的是亭中美人,還以為是在欣賞四皇子殿裡的風光。

沒想到,上輩子到死,她才知曉,原來荀岸屬意那位楚側妃。

入贅顧家,不過是為了心上人的自由委身娶她罷了。

知曉真相的那一刻,顧晚卿的心痛得鮮血淋漓。

如今倒是想不起那種刻骨的疼意了,隻覺得自己愚蠢可笑。

她在霜月的陪同下,緩步到了僻靜的後院。

站在關押楚挽月的柴房門前時,顧晚卿暗暗深吸一口氣,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境,方才讓霜月先行退下。

她自己入內去見楚挽月。

霜月雖有些擔心,但見顧晚卿眼神堅定,知道自己多說無益,“那小姐您小心些,有什麼事就喚奴婢。”

顧晚卿朝她點點頭,方才探手推開了柴房的門-

將楚挽月關在柴房,是衛琛的意思。

前世他便殺過她一次,今生亦對她沒得半分憐憫。

有些事顧晚卿不知,但是衛琛卻查了個明白。

前世荀岸彆有用心入贅太傅府時,也曾有過片刻動搖。

畢竟顧晚卿待他一直很好,貌美秀麗,溫柔可人……這樣的妻子,誰會不喜。

若非楚挽月察覺到荀岸的變化和動搖,怕他對顧晚卿當真動心,在他麵前拿衛琛與顧晚卿青梅竹馬的情誼做文章。

怕是荀岸也下不去手,親手了結顧晚卿。

衛琛雖不知荀岸將手裡的長劍刺穿顧晚卿胸膛時,心裡在想什麼。

但他卻知,前世顧晚卿死後的那五年,荀岸的日子過得與他一樣煎熬。

或許,他也曾日日悔恨。

所以在被衛琛折磨致死的那一刻,才會覺得解脫。

在衛琛眼中,凡是傷害過顧晚卿的人,無論男女老少,他都會一視同仁地對待。

滅趙淵,殺楚挽月,虐死荀岸……

樁樁件件,他從不曾後悔。

隻是這些,他不敢讓顧晚卿知曉。

好在顧晚卿哪怕記起了前世的種種,也從未問過他她死後的大延是什麼樣的,他們顧家的那些仇人,又得了個怎樣的下場-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被顧晚卿輕輕推開。

光線昏暗的屋子裡,被門縫間漏入的天光逐漸照亮。

那蜷縮在角落裡呆坐著的女子,僵了一下,隨後詫異地抬眸,朝門口看去。

楚挽月看見乍現的天光裡,有一抹婀娜纖細的身影亭亭玉立。

待那人走近,她才看清她的衣著打扮,以及她驚世的容顏。

幾乎第一時間,楚挽月便猜出了她的身份,眸色暗了暗:“顧晚卿?”

顧晚卿微微頓足,有些詫異,“你認得我?”

那女子輕扯了一下嘴角,彆開臉去:“帝京第一美人,便是認不得,也能猜得出來。”

顧晚卿恢複了平靜。

她就記得,她和楚挽月前世並未真正意義上的照過麵,還以為今生見過。

“你在此,可還住得舒服?”

“顧小姐……哦不,應該是衛夫人,”楚挽月側目斜斜昵向她:“你是專程來打趣我的?”

顧晚卿抿了抿丹唇,本是覺得同為女子,她不想過於為難楚挽月。

但沒想到這女子,身子弱不禁風,倒是牙尖嘴利,盛氣淩人得很。

如此,顧晚卿也不與她迂回婉轉了,直接開門見山道:“你可知荀岸的下落?”

“不知。”楚挽月想也沒想便否認了。

似乎對顧晚卿來打聽荀岸下落,並不覺得意外。

“他離京之前,就未曾對你說過什麼?”顧晚卿擰起秀眉,不太相信楚挽月的話。

畢竟前世,荀岸可是為了她才委身太傅府,臥薪嘗膽,與安王裡應外合。

試問荀岸對她如此情深義重,今生又怎麼可能完全棄她於不顧?

楚挽月隱約聽明白了顧晚卿的意思,回眸衝她冷冷一笑:“衛夫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話落後,她看見顧晚卿提了提裙擺,在她麵前蹲下身來。

臉上的冷笑突然僵住,愣怔了片刻,一時間被女子貌美精致的容顏分了心神。

片刻後,楚挽月斂起了唇角的弧度,哀戚地低喃自語:“如此絕色,難怪荀大哥會對你一見傾心,念念不忘……”

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他都義無反顧,隻想要顧晚卿。

她的低喃,讓剛蹲下身來想與她好好說話的顧晚卿也僵了一下。

隨後她神情變冷,連語氣都是刺骨的:“是一見傾心,還是另有所圖,你又曉得什麼。”

“既然你不肯透露他的行蹤,那好。”

“你就乖乖呆在這裡,等你的荀大哥來救你。”顧晚卿話落,便站起身去。

因為她看得出,從楚挽月這裡,根本打探不到荀岸的行蹤。

這女子,對荀岸倒也是一片癡心。

若前世她沒有橫插一腳,或許……

顧晚卿收攏了發散的思緒,不再胡思亂想。

她轉身要走。

不料背後卻又傳來楚挽月的聲音。

“想用我引他出來?”

“我勸你們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女子低低笑了一聲,“荀大哥他……他心裡在乎的人從來不是我。”

“……他在乎的,是你,顧晚卿。”

背對她頓住的顧晚卿背脊僵硬了一瞬,隨後聽見楚挽月似笑非笑地控訴,有些瘋癲。

她說荀岸曾在老烏山深處死裡逃生,此後便性情大變。

“他以前對我很好的,心裡眼裡隻有我,視我若珍寶……”

楚挽月紅了眼眶,連聲音都帶了哭腔。

她不知道荀岸在老烏山替她采藥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要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心心念念。

還想方設法與她見麵、相識……

那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荀岸。

她認識的荀大哥,不會將她送到趙淵身邊做他的側妃,將她當成一塊探路石。

以前楚挽月也想過,荀岸這麼做是為名利。

等他功成名就的一日,她便能回到他的身邊。

可後來她才知道,荀岸為的是太傅府的二小姐顧晚卿。

那個名滿帝京的高門千金,那個帝京第一美人-

顧晚卿在柴房裡呆了足足半個時辰。

聽那女子斷斷續續絮叨了許多,她聲音娓娓動人,說的那些經曆,倒也讓人覺得她可憐。

但這些都與顧晚卿無關。

她對楚挽月最後的憐憫,不過是讓霜月吩咐下去,給她換個正常的廂房暫住。

若明日,荀岸還不出現,衛琛會將她交回相關官員手上,發配邊境。

從後院柴房回到主院後,顧晚卿一直在思考楚挽月說的一些話。

她說荀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起初顧晚卿是不信楚挽月這番說辭的,畢竟前世種種,還曆曆在目。

可一想到今生遇見荀岸後,他的態度,他的行事……

顧晚卿又想,或許楚挽月說的是真的。

畢竟荀岸他,執意要帶她遠走高飛,這是真的。

既然荀岸所求是她,顧晚卿便想以自己作餌。

此事她與衛琛商量了一下,男人聽完,麵色當即便沉了下去,冷聲拒絕。

他不能冒險,怕失去她第二次。

可顧晚卿有自己的辦法。

尤其眼下還是夜深人靜的時辰,他們夫妻二人,獨處一室。

“阿錦,我一定不會有事的,你信我……”女子軟聲在男人耳畔低語。

一雙柔荑更是早早纏上他的脖頸,整具嬌軀都朝他壓覆過去,“若真如楚挽月說的那般,荀岸執念在我,他便不會傷害我。”

她還記得在船上落水之前,荀岸的喚聲。

語氣裡滿含擔憂和怒意。

擔心她,也惱怒那個將她扔入江中的黑衣暗衛。

“卿卿……”衛琛被她若即若離的濕熱呼吸熏得心頭生火,呼吸粗重了些。

骨節分明的手虛攬著她的腰,渾身乏力般,半推半就被顧晚卿推在了衾被上。

夜風拂動紅紗帳,眸若星河含春點水的女子居高臨下地朝他看下來。

緋色紅唇張張合合,嗓音柔婉動人,語氣卻堅定異常:“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言……”

“這本就是我與他之間的仇恨,沒有我作壁上觀,你替我報仇的道理。”

話音落定後,顧晚卿俯身欺近,紅唇幾欲貼上衛琛的,她的調子又磁柔了一些:“阿錦……”

“夫君……”

衛琛:“……”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顧晚卿這是在求他允她去作餌。

如同那夜她求他,要去見荀岸最後一麵時一樣。

胸腔內心臟猛烈鼓動,衛琛在她低頭吻來時,艱難地滾了下喉結。

長睫緩緩垂掩,扣在她後腰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收緊。

一聲磁沉輕“嗯”,在他主動迎吻她時,從他倆呼吸間輕溢出來。

隨後,衛琛翻身上位,單手捉著女子細嫩白皙的下頜,重重吻下:“卿卿……不許對他心軟。”

顧晚卿吃痛,卻不推拒,反而圈緊他的脖頸,聲音低沉且堅定:“絕對不會。”

作者有話說:

預計明天完結正文,大概還有兩三章哈~

正文完結後刀要回老家奔喪,送我外公最後一程,所以番外可能要等兩天才能更,見諒-

感謝在2023-01-10 23:49:56~2023-01-11 17:32: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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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今生078

翌日一早, 帝京中便有一則流言傳開。

說是丞相夫人又犯病了,是出嫁前在閨閣中落下的老毛病。

聽聞前幾日,丞相夫人落水染了風寒, 病了幾日, 人都病糊塗了。

如今在丞相府中日日嚷著要同丞相和離,不依不饒。

鬨了足足三日,京中風言風語都傳開了。

第四日一早,顧晚卿便讓霜月收拾行囊, 要搬回太傅府去。

聞言, 霜月沒少在她耳邊勸說:“奴婢雖然不知道您與姑爺究竟怎了, 可姑爺他對您一往情深,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有什麼事, 不妨與姑爺好好說, 若是姑爺做得不對,他定然會改的。”

昭瀾也不明白顧晚卿為何突然發作。

最離奇的是,他將顧晚卿要回太傅府的事告知衛琛, 他卻恍若未聞,還泰然自若地在書房裡臨摹一位書法大家的真跡。

“主子,夫人已經在收拾東西了,馬上就要回太傅府了。”昭瀾儘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著急。

但衛琛氣定神閒的樣子, 實在讓他淡定不了:“您和夫人到底怎麼了?之前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和離了?”

衛琛擰眉,很不喜“和離”這兩個字。

遂抬眸冷冷掃了昭瀾一眼:“夫人不過回娘家小住幾日,不要胡說八道。”

昭瀾:“……”

小住幾日,這話說出去, 帝京百姓怕是都不信-

顧晚卿當真搬回了太傅府。

這回連袁氏和顧準也急了, 輪著番去問顧晚卿, 是否是衛琛欺負她了。

可顧晚卿卻隻字不提衛琛,隻嚷著要找一個叫荀岸的男子。

袁氏一聽,頓時心焦起來。

現在的顧晚卿和當初落水後燒了三日醒過來的她一模一樣,還真是又犯病了。

“婠婠這毛病,京中有名頭的大夫可都請來府裡看過了,誰都沒辦法。”

“真是苦了阿錦那孩子,好不容易能過上安生日子了,婠婠卻又犯病了。”

顧準在房中長籲短歎,深深覺得對不住衛琛。

袁氏卻以為,是衛琛沒照顧好顧晚卿。

“前陣子婠婠不是被人擄走了,落了水發了熱,這才犯病的。”

“要怪也該怪衛琛沒照顧好我家婠婠才是,他有什麼苦的。”

為人父母者,擔憂子女是必然的。

隻是顧晚卿偷聽到父親和母親的談話時,心裡也覺得很是對不住衛琛。

明明是她提議要他陪著演這一出大戲,這才平白給他招來母親的這頓責怪。

所以顧晚卿想著,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後,她一定要好好補償衛琛。

哪怕她不喜歡背對著他俯跪於衾被,為了彌補他,下次也一定不吵不鬨乖乖跪上一個通夜。

想來這樣,定能平了衛琛受的這份委屈-

顧晚卿回到太傅府的第三日便出門了。

適逢年節,帝京四處可見熱鬨。

尤其是街頭賣藝的,夜裡吹火變臉,圍觀的百姓,能將長街堵個水泄不通。

顧晚卿便專挑夜裡出門,隨身隻帶著丫鬟霜月,連個護衛都不肯帶。

這讓袁氏很是頭疼,也曾在顧晚卿耳邊替衛琛說好話,想勸她早日回丞相府去,和衛琛好好過日子,做夫妻。

可這一回,顧晚卿怎麼也說不聽。

還說什麼寧可在太傅府孤寡終身,也絕對不再踏足丞相府半步。

這番狠話傳到衛琛耳朵裡時,他剛處理完公務,在書房臨摹顧晚卿的畫像。

想到那丫頭揚言不回丞相府的樣子,又氣又笑,卻又無可奈何。

他乾脆在作好的畫像旁龍飛鳳舞落下一行小字:沒心沒肺地小騙子,再給你三日。

隨後,衛琛讓李成功夜深時,將此畫像送去了太傅府。

顧晚卿見了上頭的字,便知曉衛琛對釣魚快要失去耐心了。

若荀岸還是不肯上鉤,他三日後,定會敲鑼打鼓來太傅府將她抬回丞相府去。

至於荀岸那邊,怕是衛琛打算用他自己的法子,來替她討回前世的公道-

三日之期眼見就要到了,最後一日晚膳前,顧晚卿在母親袁氏房中小坐了片刻。

隨後便被二哥顧晚相帶著,離開了太傅府。

除夕在即,帝京夜市繁盛,宵禁的時辰推到很晚。

難得今晚顧晚依能出府,顧晚相便想著,他們姊妹幾個湊在一起聚一聚。

除了最為忙碌的大哥顧晚白不在,顧晚依、顧晚相和顧晚卿還有顧晚塵,都如約聚在了摘星樓的蘭字號雅間裡。

按照顧晚相的意思,今夜他們兄弟姐妹四個,就在這外頭用飯。

從小到大,也未曾這般好好聚在一起過。

以後若空閒,還是要時常出來走動,增進下兄弟姐妹間的感情。

顧晚卿全程翹著嘴角,因為這樣的場麵,她前世連做夢都不敢這麼想。

心裡也越發的慶幸,家人平安康健。

隨著夜色漸深,顧晚依被其丈夫先行接回府去。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顧晚相和顧晚塵,要照看好顧晚卿,彆讓她再遭受什麼意外。

可顧晚卿卻不這麼想,她最近總是出來逛夜市,身邊還隻帶著霜月一人,就是為了引蛇出洞。

所以離開摘星樓時,她將喝醉了酒的顧晚相交給顧晚塵照顧,讓他們先行回府去。

她自己聲稱要在街上閒逛一會兒,買些小玩意兒。

說完也不等顧晚塵拒絕,顧晚卿便隻身一人鑽入了擁擠的人群之中。

顧晚塵想去尋她時,她纖細的身影已經融進了人海中,怎麼也找不到了。

無奈之下,顧晚塵隻好先將顧晚相送上馬車,隨後讓馬夫先去丞相府一趟,將顧晚卿隻身遊街的事告訴衛琛一聲。

想著借此機會,讓他們夫婦二人和好如初。

殊不知,衛琛早已安排了人手暗中跟著顧晚卿。

隻要荀岸的人出現,他們就會立刻行動。

不僅會保護好顧晚卿,還會讓荀岸以及他手下那些人,有來無回-

帝京長街,燈火闌珊,熱鬨繁華,一眼望不到儘頭。

顧晚卿穿行在來往行人間,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臉上還掛了半扇麵具。

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徹底融了進去,鮮有人能認出她是誰來。

閒逛了沒多久,顧晚卿便去了城門口的護城河畔。

夜裡常有百姓在河畔放花燈,她也來湊湊熱鬨。

隻不過放花燈時,顧晚卿尋了個人少的地方,往花燈上寫了心願,獨自一人將其放入護城河中,任其隨波飄蕩。

她自己蹲守在河畔,靜靜看著花燈飄遠。

心裡想的是,荀岸為何還不出現。

後來顧晚卿又想,她和楚挽月可能都高估了荀岸。

他那個人自私自利至極,應該正如衛琛說的那般,早就逃往邊境,離開大延境地了。

又如何會為了一個女子折返,平白冒著風險來將她帶走。

想到這裡,顧晚卿輕歎了一口氣,心下卻是通透了許多,也看開了。

若此生見不到荀岸,她便當此人死了也罷。

倘若蒼天有眼,讓他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她一定,一定會將前世的仇,加倍奉還給他。

顧晚卿心裡定了主意後,發現被她放入河中的花燈也已經與其他花燈彙聚在一起,再分不清了。

時辰也不早了,她打算回太傅府。

就在顧晚卿起身離開之際,目光不經意掠過不遠處的石拱橋。

天際朗月的月華冷涼如水,恰恰照在那橋上。

此時橋上人影稀疏,一名青澀長衫,披著墨黑大氅的男子長身玉立於拱橋正中間的位置。

月華也恰好落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與旁邊的行人格格不入,十分惹人注目。

隻一眼,那不經意的一眼。

顧晚卿的視線便定在了那名男子身上,小嘴動了動:“荀岸?”-

荀岸跟了顧晚卿許久。

從她離開太傅府,和顧晚相一起進了摘星樓。

後來她離開了摘星樓,又隻身一人在長街上閒逛、遊蕩,漫無目的,又似有所圖謀。

他一直遠遠跟著她,注視著她。

直到顧晚卿在護城河畔停下,往河中放了一盞許願的荷花燈。

她今日一襲暖橘色的衣裙,交領的領邊是毛茸茸一圈雪白的兔絨,襯得她肌膚瑩白,唇色嫣紅。

看她一口一口咬掉糖葫蘆,又選了一張玉兔的麵具掛在臉上。荀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國子監聽學時的顧晚卿。

那時明眸皓齒的少女很喜歡跟著他,喜歡向他請教問題,更喜歡揚著唇角彎著眉眼衝他笑。

天真爛漫,惹人喜愛。

國子監裡好些老學正都很喜歡她,不止一次在他麵前誇讚她聰慧過人。

如今想起來,荀岸心裡儘是惋惜。

惋惜自己當初一根筋,隻想對楚挽月一心一意,遵守少時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

卻錯過了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顧晚卿。

越是惋惜、懊悔,他便越發抑製不住內心的脹澀難受,忍不住便出現在她眼前,想讓她看見自己,來到自己身邊。

後來顧晚卿真的朝他過來了。

那抹暖橘色的纖細身影,拎著裙擺一路小跑著,穿越人海,急切地朝他跑來……-

“先生,我們得離開了。”

一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出現在了荀岸身後,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這裡不安全。”

荀岸自然知道,如今的帝京對他來說,有多危險。

連安王府都被抄了,他這個曾經給安王出謀劃策的幕僚,早就該出現在各地的通緝榜上。

可等了這些時日,官府始終沒有下發捉拿他的通緝令。

與此同時,帝京還傳出了丞相夫人犯病的消息。

如此明顯的陷阱,他又怎會看不穿猜不透。

可即便如此,荀岸還是回到了帝京。

他曾衡量過,往後餘生是離開大延,一直逃往;還是回到帝京,再見顧晚卿一麵。

如今,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所以哪怕隨行的暗衛提醒他,四周可能有埋伏,荀岸也無動於衷。

他隻眼神專注地看著那從人海中朝他跑來的女子。

直到她終於來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嫣紅小嘴張合著,粗粗喘著氣。

雖然顧晚卿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很重,似是怕他逃了一般,抓得他有些疼。

荀岸卻沒吭聲,隻任由她抓著。他低垂著眼,靜靜打量她臉上那半扇玉兔麵具。

顧晚卿瞥見他打量的目光,另一隻手將麵具摘了下來,“你真的回來了,荀岸。”

她的話音不自覺地低冷,隻因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便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那個雪色紛飛的傍晚。

他手中長劍刺穿她的胸膛時,神情冷沉,仿佛隻是殺了一個陌生人似的。

麵具摘下後,女子嬌美精致的容顏完全展露在男人眼中。

與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顧晚卿的神情冷冷清清,連看著他的眼神都是幽深冷情的。

她說話的語氣,也不像是要跟他敘舊。

“婠婠……”荀岸動了動嘴,嗓音略啞,語氣溫柔繾綣。

他很想念她,想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老天爺眷顧他,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惜顧晚卿根本沒有跟他敘舊的打算。

她隻是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將指甲掐入他的血肉裡。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低沉的女音打斷了荀岸的話,嘴角翹起淺淺的弧度,眼中卻清清冷冷,毫無笑意:“既然回來了,便留下吧。”

顧晚卿話落,荀岸身後勁風撲來。

隨後有刀劍碰撞的鏗鏘聲響起。

男人僵愣原地,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笑還是應該難過。

他就知道,老天爺不會再眷顧他第二次。

顧晚卿犯病的消息,傳得太快,太假,傻子才會相信她一心隻想尋那個叫“荀岸”的男子,連自己的丞相夫君都不要了。

可他就是甘願做了那個傻子。

多可笑……-

護城河畔,湧動的人群在刀劍聲裡一擁而散。

原本熙來攘往的河畔,隻剩下呼嘯拂麵的刺骨寒風,以及順水而流的千千萬萬隻河燈。

顧晚卿始終抓著荀岸的胳膊,一副誓死不放手的架勢。

她的目光看向荀岸身後接二連三湧出的黑衣人。

蒙麵的,戴著兜帽的,很容易分辨出誰是誰的人。

這裡是帝京,衛琛手下的戰力堪稱荀岸那些暗衛人數的兩三倍。

他今夜出現,便如甕中鱉,根本不可能逃掉。

有人機敏,向荀岸提議,以顧晚卿做擋箭牌。

想她好歹是丞相夫人,那些人總不敢傷了她去。

將她擋在前麵,定能辟出一條生路來。

那人話音剛落,便被荀岸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顧晚卿卻感覺得到,荀岸不會拿她當肉盾。

或許出於愧疚,又或許是彆的什麼原因。

見他如此維護自己,顧晚卿有一瞬恍惚。

仿佛眼前的荀岸,與前世一劍刺穿她胸膛的荀岸,並非同一個人似的。

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前世竟是被此人背叛、辜負,落了個滿門被滅的下場。

“婠婠,隨我離開吧。”

“海闊天高,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反手握住了顧晚卿的手腕,不鬆不緊地握著,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眸深處,藏著肉眼可見的希冀。

荀岸以為,顧晚卿如今隻是喜歡上了衛琛,這並不算什麼大事。

隻要她的記憶永遠隻停留在前世他們成親後最美好的那段時日,總有一天,他能讓她回心轉意。

可他忽略了一點。

若顧晚卿隻是不喜歡他了,又何必和衛琛演這出戲,引他出來。

她應該清楚,此次他若是落到衛琛手中,結局隻有一個,那便是——死。

荀岸話落,也沒等顧晚卿回答他,便自顧自地拉著她往橋下走。

他要帶她離開,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可沒走兩步,被他拉著步下台階的顧晚卿卻忽然站住了。

連同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在往回收,似要掙開他的束縛。

荀岸沒讓她如願,隻回身愣怔地看著垂著小臉,低低冷笑了一聲的顧晚卿。

心下有些慌,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婠婠……”

顧晚卿聞聲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眼裡盛了幾縷清冷月華,銀輝燦燦。

卻讓被她望住的荀岸心下一寒。

“你方才說,要我隨你離開。”

“天高海闊,永遠在一起,是嗎?”顧晚卿小嘴張合,吐字清晰,不緊不慢。

被荀岸扣著的手腕也不掙紮了,隻另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探入了袖兜裡。

她一直看著他,眸深似海,幽暗不明,凝著複雜沉重的仇與怨。

纖細的身子,則徐徐朝男人靠近:“我若沒記錯,當初你我成親時,你也曾向天發誓,向我父親母親發誓,說要愛護我一生,生老病死,永不相負。”

荀岸神色一愣,不知顧晚卿為何突然提起這些。

隻見她揚了揚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可是荀岸,你什麼都沒做到。”

“什麼?”荀岸似是沒聽懂她的意思,還欲詢問。

下一瞬,一道冷寒銀光從他臉上晃過,他下意識閉了眼。

隨後,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男人甚至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高大的身軀便僵在了通往橋下的石階上。

他與顧晚卿貼得很近,從遠處看,兩人似是在擁抱。

隻有荀岸自己知道,刺入他胸口的匕首,另一端就握在顧晚卿的手裡。

她刺得那樣用力,匕首紮進他的血肉,陷得那麼深……

四周的刀光劍影和鏗鏘聲,時遠時近,時清晰,時模糊。

荀岸左胸冷涼,皮肉撕裂的痛感正迅速蔓延開,他扣著顧晚卿手腕地力道鬆了些。

“婠婠……”男人低喚,狐疑、錯愕。

“……為什麼?”他問她,“就這麼恨我嗎……”

他隻是想帶她離開而已,今生……並未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不是嗎?

荀岸的話音發顫,聽著似有幾分可憐。

可顧晚卿沒有絲毫憐憫。

正如她那一夜在衛琛耳邊回應他的那般,她對荀岸,絕不會有半分心軟。

“疼嗎?”女音輕聲問。

言語間,她抽出了被他扣住的那隻手,緩緩扶握住他的胳膊,借了力道,才堪堪將那柄匕首從他肋間緩慢□□。

其間荀岸吃痛不已,咬住牙關也沒忍住那剝皮刮肉般的疼意,痛得嘶嘶抽氣。

好不容易匕首從他胸口退了出去,他想伸手捂住淌血的洞口。

顧晚卿手中的匕首複又從那個血口旁邊又重重刺入他的胸膛。

這一次,荀岸悶哼了一聲,疼意令他兩腿發軟,不禁跪倒。

男人的手,無力地抓著顧晚卿的胳膊,緩緩滑跪到地上,還沒弄清楚顧晚卿對他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他疼得快要沒了力氣,卻還是不肯鬆開她的手臂。

顧晚卿倒是很配合他,順勢在他麵前蹲下,扶著他的肩,又麵無表情地將匕首拔了出來。

不知是否紮破了荀岸的脾肺,匕首拔出時,有鮮血滋濺到了顧晚卿手上。

將她暖橘色的衣袖,染得暗紅。

荀岸的血,還濺到了顧晚卿纖細雪白的皓腕,血色冶豔,她膚色瑩白,如雪上開出的灼灼紅梅。

“應該很疼吧?”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你當初一劍刺穿我胸膛那般疼。”顧晚卿喃喃,聲音輕如雲煙。

血流不止的荀岸俯跪於地,依稀聽清了她的低喃。

薄唇輕扯,他淡笑出聲,心中終於豁然:“……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他的婠婠,已經記起了前世所有。

難怪……難怪她突然變得如此恨他,匕首刺入他胸膛時,連半分遲疑都不曾有。

“我說過的。”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顧晚卿握緊了手中鮮血淋漓的匕首。

她半彎著腰,站在荀岸麵前,一手還搭在他肩上。

夜風呼嘯而過,天際殘月不知何時被濃雲吞沒。

潑墨般的夜空中洋洋灑灑落下雪來。

風卷著雪,一瓣一瓣悄寂無聲地落在女子衣發上。

荀岸輕咳了兩聲,嘴角咳出一抹血跡來。

他抬手,吃力的握住顧晚卿的小臂,用儘最後的力氣,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隨後又是一陣猛烈咳嗽:“……你說得對,真的……真的好疼。”

“對不起……”

“對不起婠婠……當初竟讓你這般疼……”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錯了……咳咳——”

男人越咳越激烈,抱著顧晚卿的力道卻越來越緊,仿佛要用儘自己最後的生命,“……也好。”

“就讓我……死在你的手裡。”

“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諒我了?”

“是不是……就不會再怨我……恨我了?”

顧晚卿一動不動。

哪怕男人瀕死之際的甜言蜜語,也沒能動搖她的殺心半分。

她隻是靜靜聽他說完,然後慢慢推開他。

已經用儘力氣的荀岸,根本無法與她抗衡,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她推開。

隨後,他看見了顧晚卿清冷的小臉。

她推他的力道很大,荀岸身體後仰,立刻就會從石橋台階上滾下去。

顧晚卿隻冷眼看著他往後倒去,緋色的丹唇動了動,聲音冷涼,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你錯了。”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哪怕大仇得報,她手刃了他這個仇人。

仇恨就此一筆勾銷。

可她永遠不會原諒荀岸所做的一切。

因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諒。

女音順著夜風傳入了荀岸的耳朵裡。

她的話,令他心中最後一點光亮熄滅。

心臟狠狠鈍痛著,荀岸閉上了雙眼,將那抹倩影深深刻入腦海和心裡。

婠婠……

他已經沒有力氣喚她的名字。

從台階上翻滾而下,鮮血綿延一地,臟了剛將入塵世的白雪。

顧晚卿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低眼冷瞧著他。

看著他滾下台階後還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抓住什麼。

最後卻無力地垂下手去,身體收縮顫動了兩下,最後定格住,永遠靜止在那裡,如天地間所有死物一般。

至此,顧晚卿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顫身跌坐在薄薄一層鹽白積雪上。

她的小臉被寒風吹得冰冷,發間、眉上,全都落了銀白的雪屑。

平生第一次殺人後的莫大恐懼和惡心感,後知後覺地洶湧而來。

顧晚卿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跡,一時沒忍住,伏在地上一陣乾嘔,劇烈咳嗽。

便是此時,衛琛一劍割喉,斬殺了荀岸手下最後一名暗衛。

他收了長劍,匆忙趕來。

“卿卿!”

那股反胃的勁兒被壓了下去,顧晚卿紅著眼眶,濕漉漉地看向走近後單膝跪地的衛琛。

看見他眼中的疼惜,她還在顫抖的手探了過去,摸了摸男人同樣冷冰冰的俊臉:“沒事……我沒事阿錦。”

隨後,顧晚卿又道:“阿錦……”

“我終於親手報仇了。”

為前世的自己,為爹娘,為顧家上下百餘口……

她總算彌補了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的過錯。

衛琛是這世上唯一懂她此刻感受的人。

他滿心疼惜,衝她點頭。

又將她還在顫抖的手握在掌心,抓到唇邊親了親,沉聲應她:“你做得很好。”

“……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卿卿……讓阿錦帶你回家,好不好?”

衛琛溫柔滾燙的親吻,令顧晚卿冰冷的身體開始回暖。

她的手漸漸不再顫抖了,咬唇啞聲應了他。

隨後沒等衛琛伸手抱她,顧晚卿已經主動撲進了他的懷裡,哽咽不止:“帶我回家……阿錦。”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是慶幸,是開心,亦是釋然。

能重活一世真好。

她還有家,真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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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今生079

昌慶十六年, 正月十六。

這日春光甚好,長街小巷的積雪在暖軟日光下化了薄薄的一層,地上有被雪水潤濕的痕跡。

有一對回南的春燕, 在丞相府後花園的廊下築起了巢。

午膳過後, 顧晚卿讓下人們搬了一張搖椅,在主院主屋的廊下躺著,悠閒曬著太陽。

衛琛忙完公務回府時,恰巧撞見那嬌柔纖細的倩影側臥在搖椅上, 蜷著身子, 閉目養神。

遠遠瞧著, 像極了她養的那隻橘貓。

軟軟一團,很是可愛。

“姑爺回來了, 小……”霜月替顧晚卿泡了一壺花茶來, 正好撞見長廊那頭過來的衛琛。

她剛一說話,便被衛琛抬手打斷,示意她禁聲。

他還順手將霜月手裡的東西接了過去, 親自送到顧晚卿麵前。

自年前那夜,顧晚卿手刃了荀岸以後,她接連幾夜都會做噩夢。

約莫是手上第一次染血的緣故,顧晚卿總能夢見荀岸來找她索命。

衛琛借休沐的機會, 一直陪著她。

白日裡帶她回丞相府探親,或是去浮屠山賞梅。

偶爾也會請蘇笑、班窈和衛妝過府,同顧晚卿一敘。

數日悉心照料下來,顧晚卿夜裡便不再噩夢纏身了。

不過她仍舊睡不好,衛琛精力足, 就算整宿不歇息, 翌日他也能神清氣爽, 精神抖擻地去上早朝。

顧晚卿遠不敵他,有時能一覺睡到晌午以後。

衛琛若是閒暇無事,會回來陪她午休,總能將她弄醒,搖著腦袋哭嚷著,嘴裡對他罵罵咧咧個不停。

這日子,平平淡淡,倒是好過。

隻是正月一過,朝中便開始忙碌起來。

衛琛早出晚歸,顧晚卿獨自一人在府中,便覺得日子有些難過。

後來還是蘇笑為她出謀劃策,讓她參加今年三月,國子監的女夫子考核。

若是僥幸通過考核,也能了卻她要做大延第二女夫子的心願不是。

“所以……以前的我,想做國子監的女夫子?”顧晚卿原本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白瓷碟子裡炒乾的瓜子。

聽蘇笑這麼一說,她才坐直身體,打起了精神來。

“抱歉啊,我又忘了你失憶這檔子事了。”蘇笑歎了口氣,在顧晚卿身旁坐下:“你說你這病,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痊愈?”

“以前的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做大延王朝第二位女夫子,一直將謝夫子當做目標追趕著呢。”

“那時的你,熠熠生輝,何其耀眼,多招人喜歡啊。”

蘇笑想起了失憶前的顧晚卿,想起她們在臨州時經曆的種種,還有在國子監聽學,認識班窈,美人救美的事跡。

那時候可真是快樂,不像如今這般,顧晚卿和班窈都已嫁做人婦,她和衛妝也被家裡催著說親。

蘇笑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旁邊的顧晚卿靜靜聽著,一直沒做聲。

過了許久,蘇笑覺得嘴乾,停下來喝了口茶水。

不經意看向支著下巴專注聽她說話的顧晚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念叨以前的顧晚卿。

總覺得,對現如今的顧晚卿有些失禮。

“我……我不是說你現在這樣不好的意思。”

“婠婠,你彆多想啊。”蘇笑有些歉疚。

顧晚卿卻不以為意,隻是衝她笑笑,接了話:“大延第二女夫子……”

“聽起來確實不錯。”

遙想曾經,她年幼時,似乎也曾見過那位謝夫子。

隱約記得,還在衛琛麵前嚷過,以後也要做謝夫子那樣的女子。

可惜,後來她便忘記了這份誌向。

在國子監遇見了荀岸以後,隻想早日做他的夫人。

如今重活一世,試著去彌補過去的遺憾也未嘗不可-

國子監的夫子考核很難。

當初顧晚卿在國子監聽學時,表現優異,得了好幾位學正的青睞。

雖然她沒能按照規程製度,在國子監聽學滿兩年,但有當朝丞相和太傅的舉薦,顧晚卿還是破格參加了今年的考核。

考核雖難,但顧晚卿日以繼夜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她勉強通過了國子監夫子的考核,正式成為了大延王朝第二個女夫子。

甚至顧晚卿還得了陛下恩澤,授了個有名無權的九品學正之職,算得上是大延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女學正。

顧晚卿能得償所願,衛琛自然是替她高興的。

她在國子監講學的第一日,下學後,衛琛親自接她回府。

那時已是三月中,帝京回暖,顧晚卿身上的衣裙薄軟許多。

便是在馬車裡的臥榻上欺負欺負她,也不用擔心會凍著她。

所以這日接到顧晚卿後,衛琛便讓昭瀾將馬車停在丞相府後門的巷子裡。

他與顧晚卿在馬車裡足足呆到了晚膳的時辰,方才作罷。

馬車內悄寂,隻顧晚卿的呼吸由急到緩,逐漸平複。

她臉上紅雲未散,枕在衛琛腿上,一雙剪水春眸濕漉漉地望向他,“阿錦,我有一個問題,憋在心裡許久了。”

衛琛正單手理著衣襟,他眸色深沉複雜,漾著饜足之色。

聽了顧晚卿的話,他傾身過去,親了一下她白皙的前額,“什麼問題,說來聽聽。”

他溫柔的吻落在顧晚卿眉心時,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唇角卻上揚著,聲音也噙著笑:“你是不是……前世就喜歡我了?”

顧晚卿記得,她曾問過衛琛,幾時開始喜歡她的。

也記得衛琛當時的回答。

他說,很久。

那時顧晚卿以為,他的回答不過是在敷衍她,實際並不想告訴她答案。

後來她恢複了前世所有的記憶,又得知衛琛很小的時候就想起前世種種,便大膽揣測了一番,猜想衛琛說的很久,是指前世。

恰好今日講學時,論及前世今生,蘭因絮果。

她便想著,尋個機會,從衛琛口中討要一個答案。

衛琛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片刻愣神後,他承認了。

“那你前世是什麼時候對我動心的?”顧晚卿伸手去摸他的下頜,淺淺的指甲,刮得衛琛有些癢。

不止下頜發癢,心也癢。

為了不讓顧晚卿再哭一次,他捉住了她造作的手,聲音磁沉地回:“應該很早。”

“……不過我愚笨,察覺到自己對你的心意時,已經晚了。”

說到這裡,衛琛的神情有些許落寞。

顧晚卿微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怕是衛琛察覺到他自己的心意時,她已經對荀岸心生仰慕了吧。

“如果我能早些認清自己對你的心意,早些去你家下聘求親……你便不會遇人不淑,顧家也不會……”衛琛的話音倏地頓住。

他怕再說下去,又勾起顧晚卿的傷心事。

但其實顧晚卿心裡早就不再為上輩子的悲慘結局難過了。

她很清楚,老天爺已經讓她重活了一次。

家人安康,還有一個疼她寵她一心向她的夫君,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又何苦一直困於前世的慘痛回憶中,自怨自艾。

思緒回籠後,顧晚卿坐起身來。

她跪坐在衛琛腿側,伸手捧住了男人輪廓分明,線條流暢的俊臉,主動覆上他溫熱的薄唇,“阿錦……”

顧晚卿低喚他一聲,呼吸粗了些,啞著嗓音繼續,“……謝謝你。”

“為了不讓我重蹈覆轍,不讓我顧家悲劇重演,你今生一定吃了許多苦……”

顧晚卿溫柔地親著他,細細啄吻,將其當做珍寶一般。

衛琛被她吻得心猿意馬,好不容易平息的火,似又燒了起來。

他扣著顧晚卿的纖腰,加深了親吻的力道,濕熱呼吸層層鋪開,連說話都帶些喘:“不苦……平步青雲,官至丞相,還娶了國子監女夫子,抱得美人歸。”

“哪裡苦了?”

衛琛這麼說,無疑是想逗得顧晚卿開心些。

他成功了,顧晚卿被他逗笑,吻得力竭時,便軟軟靠在他懷中。

聲音嬌媚動人:“可惜我還是沒能記起今生的一切。”

她的語氣很惋惜。

男人附和她,也是一副惋惜的語氣,故意逗弄她:“是有些可惜的,畢竟今生的你比前世的你可愛多了。”

原本乖乖依偎在他懷中的顧晚卿:“……”

她坐直了身子,青蔥玉指揪了揪衛琛的臉皮,一臉凶相:“你再說一次!”

到底誰可愛?誰可愛!

衛琛不覺臉疼,隻忍俊不禁地捉住她的柔荑,親昵地裹在掌心裡,唇畔漾開弧度:“逗你的。”

“夫人怎的還吃起自己的醋來了?”

顧晚卿偏頭輕哼一聲,並不想原諒。

但也沒抽走被男人裹在掌心的手,任由他把玩摩挲,直到衛琛再一次將她壓在臥榻上,“今日早朝,陛下命我過兩日離京,去臨州辦案……”

“卿卿……我不願與你分離。”

顧晚卿的思緒有些迷離,隻覺得他說這話時,語氣聽著甚是可憐。

便沒頭沒腦應了一句,“那我陪你同去臨州可好?”

顧晚卿話落後,馬車內靜謐了片刻。

隨後衛琛的吻勢又猛烈了些,強勢地吞沒她的呼吸。

許久後,才嗓音磁沉地回,“甚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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