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載著他們無限期待的油碧車終於停了下來,從中走出來一個小娘子,她一手扶著婢女的手,婷婷嫋嫋地現了身。
李桑桑遮掩得嚴嚴實實,她名動長安的美貌又一次被隱藏在長長的冪籬垂紗下。
曲江池畔,各家的婦人娘子們早就派仆從布置好行障帷幕,她們大多喜愛紅色,遠遠一看,一片燦爛紅雲。
李桑桑走近這片紅雲,忽然聽見有人輕哼了一聲。她頓了頓腳步,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我最看不慣她這股做作樣子。”
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娘子,穿著紅衣,長得清秀,眉目卻有股戾氣,她目光直直射過來,李桑桑於是明白,她說的正是自己。
李桑桑和她隻有過幾麵之緣,曉得彆人都喚她姚五娘。
李桑桑沒來得及反應,正好在這個時候,眾人的注意力忽然散了。
姚五娘仰著頭往一邊望過去,李桑桑不明所以,也一同望過去。
沒有什麼稀奇的,隻看見了一匹白馬,有小廝模樣的人牽著它,那白馬卻有些桀驁不肯走。
李桑桑正在疑惑的時候,聽見了姚五娘神色裡多了些莫名的情愫,她說:“那是照夜白。”
很快另外幾個小娘子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小女兒情態,問道:“真的來了?”
李桑桑心口一跳。
這是一匹潔白得近似發出銀光的馬,絡頭是用金玉裝飾的,以犀牛角作鑣,寶鈿金裝鞍,下麵墊著虎皮褥子。
當今天子喜好寶馬,長安人也因此對馬有一種狂熱。但不是隨便哪戶人家都能買得起馬的,尤其是這種突厥馬。
照夜白……
李桑桑聽說過。
好像是天子將最名貴的寶馬賜給了他最喜愛的兒子,太子高桓。
高桓為這匹白得照耀夜空的愛馬取名,照夜白。
李桑桑有些慌張,快步走進了行障內。
她雙手緊攥著,心裡一團亂麻。
他竟然也過來了……
李桑桑並不想聽到高桓的事,但是娘子們的議論不絕於耳。
“姚姐姐,不如出去走走,說不定能偶遇太子殿下。”
“哎呀,胡說什麼。”
李桑桑有些坐立難安,這行障帷幄哪裡能夠阻隔聲音,但是那邊對話的兩人毫無察覺,這私語不斷地傳到李桑桑的耳朵裡。
李桑桑本不想偷聽,但是那邊已經劈裡啪啦講了一通話。
“我聽宮裡傳出的消息,皇後娘娘在準備著替太子殿下選妃,過不了幾個月就有準信兒……”
姚五娘似乎語氣帶了一點酸:“不知會是哪一家無趣的五姓女。”
大雍建國不足百年,而五姓七望卻綿延數朝數代,是豪門中的豪門,貴族中的貴族。
大雍皇室素來很樂意與五姓七望結親的,這次,高桓的太子妃一定會是這五姓女中的一位。
李桑桑的母親就出身琅琊王氏,與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是同宗。
當年,中原戰亂,世家大族衣冠南渡,琅琊王氏就在建康紮根下來,建康的僑置的地方就被叫做南琅琊郡。
琅琊王氏女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五姓女,卻依舊是高官子弟,甚至皇子皇孫的追逐對象。
當年李桑桑的母親王氏下嫁李年,算得上是那時的一件奇事了。
說到了五姓女,姚五娘似乎談興缺缺,那邊不再說話,微微腳步聲響起,談話的人走遠了。
掬水為李桑桑取下冪蘺,李桑桑坐下,撫了撫鬢發,心中一緊。
她小聲問:“掬水,我頭上的那支珠簪還在嗎?”
掬水一望過去,臉色微變。
那金絲八寶攢珠簪是李桑桑母親王氏留給她的,是當年王氏帶過來的嫁妝,雖然價值不菲,但對於李桑桑來說,它重要,隻是因為這是姥姥留給母親,又由母親傳給她的。
李桑桑望著掬水的樣子,心中焦急。
掬水出主意:“郎君就在外頭的杏園探花宴,奴婢悄悄出去,讓郎君差人尋一尋。”
李桑桑點頭,兄長會幫她的。
她看著掬水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感到莫名的慌亂。
李桑桑一心沉寂在不安的情緒中,她注意到自己失神的時候,忽然察覺到行障堆中響起竊竊的議論聲,一片片的,聲音很是輕微,卻從四麵八方傳了過來。
有人朗聲說話。
“李娘子,奴婢在地上拾得簪子一支,打聽過後,知道是娘子的愛物,免不了過來叨擾娘子。”
李桑桑走出去一看。
來人麵白無須,又自稱奴婢,李桑桑心中一沉。
是宮裡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