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是東宮,她在這裡,是人微言輕的一個良娣。
但是,沒過多久,掬水就小心跑了回來,她合上了門,很仔細地看了一眼窗,然後從懷裡掏出了幾隻單籠金乳酥,蒸得白白嫩嫩的包子模樣,輕輕掰開,一股濃鬱的奶香。
李桑桑咽了一下口水,問道:“哪裡來的?”
掬水笑著說道:“是方才碰見了丁公公,真是好心人,見我支支吾吾不肯說,問了許久。”
李桑桑咬了半口包子,有些食不下咽:“丁公公……”
掬水安慰她:“娘子放心,丁公公說了,不會多嘴的。”
李桑桑害怕有女官進來,吞咽得又快又艱難,忽地,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
李桑桑瞪大了眼,一下子噎住。
掬水一下子也慌了,李桑桑小聲叫道:“水、快、水……”
掬水倒了茶壺裡的涼水,李桑桑跳了下來,飛快灌了一口,將口中的乳酥咽了進去,又慌慌張張往回跑,坐上了榻。
掬水忽地想到了什麼,從荷包裡擠出了一枚香丹,塞進了李桑桑唇中。
李桑桑銜著香丹,唇齒間一股玫瑰香味,她用眼神問掬水。
掬水說:“方才丁公公還給了這個。”
這真是奇怪……
還沒想明白,殿門被推開了。
高桓穿著袞冕,黑衣九章,白珠九旒,瑩瑩光輝讓他多出了些難得的柔和模樣,更顯得麵如冠玉。
李桑桑愣住了,唇齒間的玫瑰味道漸漸融化,越發濃鬱。
他怎麼過來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桑桑慌忙用團扇遮住了麵容。
高桓的目光稍顯灼熱,團扇阻住視線後,他頓了一下,眸光稍微冷卻,他轉臉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掬水。
掬水略顯躊躇地移著腳步走開,她合上了門。
高桓的腳步聲響在李桑桑的心臟上,她有些局促不安起來,驀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衝動。
黯淡的影子遮住了她眼前的燭光,她的手有些不穩,扇柄就這樣滑落了下來。
高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乾燥又帶著微微的熱,他握著李桑桑的手,往邊上移。
李桑桑知道,這是在行卻扇之禮。
麵前著一麵小小團扇,像是一道屏障,撤走之後,她從此就是東宮的良娣。
李桑桑陡然生出了退縮之意。
而高桓很緩慢又堅決地握著她的手,將團扇按了下來。
“啪嗒”一聲,團扇掉在地上,扇墜碎成了兩段,像是一個不良的預兆,李桑桑臉色有些發白。
高桓看著李桑桑的臉色,心中一沉,他握緊李桑桑的手,低聲道:“不要多想。”
李桑桑眼中含著淚往上凝望著高桓。
高桓挨著她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殿內的布置,比起承恩殿內專門為太子妃搭起的青廬,無疑是簡陋的。
他心中忽地生出了疼惜之感,而後又感到疑惑。
她畢竟不是太子妃,這樣於她而言,是合適的,何必強求和太子妃一般。
高桓看著李桑桑,滿室之中,沒有什麼能比過承恩殿,唯有這一人。
高桓想,他大概被美色惑了心智,才逐漸地讓李桑桑在心中有了位置。
李桑桑顯而易見地緊張起來,臉上帶著薄紅,對高桓接下來的動作有了預料,有了泫然若泣的模樣。
高桓站起身來,吹熄了蠟燭。
蓬鬆的發髻散成長長的青絲鋪在床榻上,鋪在粉白的肌膚上,窗外透出一點濛濛的光,李桑桑渾身白得過分,就像一道月光藏在繡榻上。
高桓握住她的腰,某個瞬間,他覺得他握住了月光。
高桓身上有了薄汗,李桑桑小聲啜泣起來。
高桓問她:“疼嗎?”
李桑桑不答。
他說:“那抱緊孤。”
身上是疼的,心中忽然有些空,她仿佛得到了什麼,但她又覺得,她什麼都沒有得到。
李桑桑伸手抱住了高桓。
她的手指撫過高桓肌臂上賁起的青筋。
結束的時候,高桓湊到了李桑桑的唇角,他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可笑,就像是在學照夜白討好他一般。
但他情不自禁這樣做了,他覺得沒有做錯,因為他聞到了一股悠悠玫瑰花香。
“是什麼味道?”高桓啞著聲音問道。
“嗯?”李桑桑沒有力氣,她的手指鬆鬆搭在高桓的肩上,沒有聽清。
高桓湊近了些,在李桑桑的唇上輕輕挨了一下。
他沒有滿足,舔了一下李桑桑的唇瓣。
一點一點地,他終於在這個簡單的動作中嘗到了無上的樂趣。
李桑桑的唇極軟,像是凝起的酥酪,無師自通地,他勾著她的小舌,往裡探去。
開始有些抗拒,後來就是任由他作亂,高桓愛極了李桑桑百依百順,她似蒲葦一般,承受著一切,纏繞著一切,讓人隻想沉淪。
這次胡鬨的時間太久了一些,後來李桑桑索性沉沉地睡去。
夜色更深,宜秋宮的聲響終於停下。
另一邊的承恩殿裡卻是徹夜燈火難息。
“娘子,”崔胭玉的婢女喚她,“歇息吧。”
“嗯。”崔胭玉一直端正坐著,直到這時,才放下手中的團扇。
團扇之後,她秀麗的臉龐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看上去不悲不喜。
崔胭玉的婢女心中有著疼惜,又有不平,她說道:“殿下往西邊去了。”
承恩殿的西邊正是宜秋宮。
崔胭玉淡淡道:“知道了。”
水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良久,崔胭玉對殿內屏息服侍的眾人道:“都下去吧。”
宮人似乎在猜測崔胭玉心情沉悶,不敢多待,靜悄悄地退去。
崔胭玉看著她的侍女,說道:“你也下去吧。”
“娘子——”侍女有些委屈,終於還是退了幾步,關上了門。
簇新的鵝黃帷幄,夜色之中去看,卻有了陳舊物件的昏黃。垂帷被晚風吹過,搖搖曳曳,無力垂下。
本是輝煌壯麗的宮室,忽然間有了說不清的寥落之感。
天亮。
室內僅有微茫的光,李桑桑將醒未醒,模糊中,高桓坐了起來,忽然又側著睡下,李桑桑像一團軟棉花,被他團進懷裡,親昵地抱了滿懷。
李桑桑一驚醒,她以為隻是過了一瞬,醒來時,室內已經沒有了旁人。
李桑桑眉眼倦倦地起來,趿拉著錦鞋,掬水走了進來,麵上帶著一點擔憂,另又有一些喜色:“娘子,昨天還好嗎?”
李桑桑臉稍微紅了一下,她垂著眸,隻輕輕“嗯”了一聲。
她抬眼望門口望了望,掬水說道:“殿下大清早就出去了。”
李桑桑問道:“去哪裡?”
掬水猶豫一下,說道:“去了承恩殿。”
李桑桑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掬水忙說:“奴婢伺候娘子洗漱吧。”
時候尚早,掬水等人行動起來不慌不亂。
良娣位於太子妃之下,是有品級的儲君妾室,同樣是天子賜下的女人,今日需要同太子和太子妃一同進宮麵聖。
東宮侍女訓練有素,不急不躁,也並沒有盛氣淩人或是陰陽怪氣的意思,讓本來稍顯緊張的李桑桑放鬆了一下。
為首的侍女年齡漸長,有著溫柔成熟的氣質,她為李桑桑捧來一副紅寶頭麵。
一眼看過去,是燦爛奪目的紅色光輝,長簪、分心、金鉤、耳璫,均是迷離炫目。
李桑桑望了一眼這個叫雁娘的侍女,搖了搖頭。
雁娘於是收走這套華麗的首飾,帶來了另一套珠翠頭麵。
珍珠雖是小顆的,卻潤澤生輝,翠玉沉靜溫柔,盈盈欲滴。
雁娘和掬水為李桑桑仔細穿戴打扮。
為了和翠綠的頭麵配上,李桑桑選上了一套水碧色的襦裙,溫柔淡雅,臉上的妝麵也淡淡,刻意柔和了豔麗逼人的相貌。
待李桑桑打扮完畢,雁娘將這套貴重的紅寶石頭麵裝好,走了出來。
年紀較輕的侍女從耳房處走了出來,悄聲問道:“姑姑為什麼要給良娣這個?不會太過顯眼了嗎?”
雁娘笑了一下:“殿下昨夜留宿宜秋宮,這位模樣嬌媚,又正得寵,我擔心她性格跋扈,於是試一試。”
侍女問道:“姑姑試出什麼了?”
雁娘搖搖頭:“看起來全無心機,隻是小心謹慎,這樣也很好。”
掬水和雁娘扶著李桑桑出門,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
李桑桑步行至嘉德門處,往外去看,宮人肅穆規整地站了幾列,低頭斂眉,唯一昂然站著的,是負手而立的高桓。
李桑桑腳步微微往前一移,雁娘攔住了她,對她輕輕搖頭。
李桑桑愣了一下,再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了高桓身邊走出來一個盛裝女子。
高桓和她一前一後走進馬車裡。
於是李桑桑明白了,那位是太子妃,崔胭玉。
皇帝和皇後在含涼殿召見太子和太子妃。
因為皇帝盛寵徐皇後,他日常起居的地方多是在含涼殿,在含涼殿見太子和太子妃,多了些尋常人家的親近之感。
李桑桑也隨著他們來到含涼殿,不過她一路上都很難看到高桓。宮廷之中規矩多,她不敢行錯一步,還好有個雁娘能提點一番。
到含涼殿的時候,宮人都忙著殷勤伺候太子和太子妃,對李桑桑這邊,冷落了個徹底,李桑桑不知該進該退,猶豫之時,雁娘拿了主意,托熟人問了一番,將李桑桑安置在偏殿。
李桑桑年歲不大,雖然她本沒有爭搶什麼的心思,自小嬌養,沒受過這等閒氣,到底有些失落。
雁娘等閒人走後,輕聲安慰她:“娘子彆多想,天子和娘娘那等的貴人,不會刻意留心這些小事。宮裡的人雖然扒高踩低,但您是良娣,未來的事誰能預料,按常理來說,他們不敢得罪的。必是有人在其中添亂。”
李桑桑很快明白過來,她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姚”字。
姚公公,天子身邊的寵宦。
雁娘笑了一下,對不必多費口舌感到欣慰,伸手將茶水一倒,蓋住了原本的字跡。
雁娘小聲說道:“娘子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困境暗自菲薄,您想想,如今太子身邊隻有兩個人,將來……”
太子稍顯稚嫩的年華裡,有這樣兩個陪伴的女人,將來,他心中一定會有她們二人的位置。
李桑桑知道雁娘想要說的話。
可是…
論名,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論心,他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李桑桑知道,她算不得什麼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
到了天色漸暗的時候,終於有宮人走到偏殿來。
宮人露出不親近也不疏遠的笑意,仿佛笑意經過精心打磨,她說道:“今日陛下和娘娘身子略有不適,良娣還是先回東宮吧。”
李桑桑不會有異議。
她心裡明白,今日,恐怕貴人們都將她忘在一邊了。
侍女提起燈籠,李桑桑行走在寒夜的宮闈,朱紅的宮牆上拉起長長的影子,邊沿被風吹得模糊。
走到宮門口,她回望大明宮,燈火輝煌的地方似乎從來都與她無關。
回到宜秋宮的時候,夜已經很深,李桑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太子妃會過來。
聽到侍女傳話的時候,李桑桑想起昨夜,忽然生了緊張之感。
昨夜是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若不是東宮隻有她和太子妃兩人,李桑桑幾乎要懷疑高桓是將她故意樹了靶子。
仔細一想,其實高桓隻是毫不在意罷了。
毫不在意東宮新來的兩個女人,所以並不會關心她們的喜怒,她們的處境。
如此看來,太子妃崔氏也會是一個可憐人。
崔胭玉走了進來,她生得清瘦,脊背挺得很直,緩緩行過來,讓人不自覺斂了神色。
她褪下白天裡的盛裝打扮,隻穿家常衣服,因為畏寒,加上一件狐裘鬥篷。
李桑桑忙起身迎她。
崔胭玉讓她起來,笑了一下,神色沒有多少熱絡。李桑桑有些拿不準這位太子妃的心思。
深夜裡來見她,也不為了彰顯親熱,是為什麼來的?
崔胭玉喝了一盞茶,問她:“一直沒得閒見你,過得習慣嗎?”
李桑桑隻好點頭:“習慣。”
崔胭玉隻說:“好。”
等到崔胭玉起身,李桑桑都沒有悟出來她的意圖。走到門口的時候,崔胭玉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
“我在家中的時候,繡了一些帕子,今日過來宜秋宮,看見許多梅樹,三娘子也喜歡梅?”
李桑桑低頭,才看見崔胭玉的帕子上是一支寒梅,她說道:“花中君子自然不凡,梅蘭竹菊都各有一番韻味。”
李桑桑不知崔胭玉的來意,唯恐說喜歡梅會讓崔胭玉誤解宜秋宮的梅樹是為她而栽。
她可不能蒙受這冤屈的懷疑。
崔胭玉笑了一下,也沒有言語,像是看出了李桑桑的小心思。
崔胭玉走後,李桑桑臥在床上睡不著,和掬水嘀咕。
“太子妃今日這是什麼意思?”
“奴婢不知。”
“太子妃這性情看上去好相處還是不好相處?”
“奴婢也猜不透。”
李桑桑睡去的時候,也沒見到高桓。
意識迷糊之際,她想,大概這才是日後要過的日子。
高桓是去了承恩殿嗎?
也不知道令人猜不透的崔胭玉能否打動高桓封閉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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