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1 / 2)

太子火葬紀事 北風信子 17010 字 4個月前

高樟一臉沮喪地從蓬萊殿退出來。

幾月前他辦砸的一件差事原本被很好地瞞下,現在卻不知被何人翻了出來,還在天子這裡給他上了眼藥。

高樟垂頭喪氣走在宮道上,迎麵看見高桓神采飛揚地走了過來。

高桓似乎心情不錯,站在那裡同他拱手行禮。

高樟勉強壓下懊惱的情緒,也對高桓拱了拱手。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高樟很清晰地聽到了高桓說話:“三哥正事都辦得糊塗,弟弟勸一句,切莫為了小娘子分心,分心辦壞了差事,讓父皇責罵,得不償失呀。”

高樟驚詫萬分,他疑心是他聽錯了。

高桓是張狂慣了的,可也從未這樣明目張膽地挑釁於他。

高樟偏頭要去看高桓,高桓卻早已經越了他,隻留下一個清臒桀驁的背影,被風吹得模糊。

宮裡的徐貴妃傳出消息,要為華陽公主高檀選兩個伴讀,一個月後,李家的兩個小娘子李桑桑和李蓁蓁齊齊入了宮。

巧合的是,這次她依舊住在太液池畔的山枕樓。

她在太監的帶領下走進這小樓,一切陳設都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宮人齊齊向李桑桑行禮,打頭一人說道:“奴婢青女,三娘子往後有什麼需要,隻管吩咐奴婢。”

李桑桑輕輕頷首,她問道:“月亭怎麼不在?”

青女顯得有些為難,她說道:“月亭原本就是燕王的人,跟著三娘子進宮不合規矩,如今是去了重華宮處。”

李桑桑蹙緊了眉。

想起上午發生的事,她感到有些蹊蹺。

她乘著自家的馬車來到丹鳳門前,宮人殷勤將她迎下,對掬水等人說道:“送到這裡就好,餘下的交給奴婢們。”

李桑桑明白,宮規森嚴,前世那一回她同樣沒有帶掬水等人入宮,因此她隻是對掬水等人點了點頭,示意她們回去。

掬水和月亭就要趕著馬車回去,宮人忽然叫住了月亭:“月亭公公原就是宮裡人,當年燕王殿下將公公留在南邊,如今回來,還是去掖庭重新寫入冊為好。”

月亭於是既沒有回李府,也沒有跟著李桑桑,而是同宮人一道往另一道門走了。

李桑桑遠以為月亭去掖庭辦好了事就會過來她這裡,沒有想到青女的意思是,月亭回到了高桓的身邊。

李桑桑感到氣憤,她原以為高桓將月亭送給了她,從此就是她的人,她從未想過高桓還能要回去。

她用慣了月亭,這暫且不說,月亭可是知曉了她許多的秘密!

青女見李桑桑臉色有些沉凝,若有所思地問道:“三娘子,怎麼了?”

李桑桑搖搖頭,重新帶上了笑:“無事,隻是原以為身邊會有個熟人在的,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有些驚訝。”

青女也笑道:“三娘子不用擔心,凡是都有奴婢在呢。”

李桑桑笑得溫柔,眼中卻沒有什麼放心的意思。

重華宮裡。

高桓負著手,看著窗外,他聽見丁吉祥在後邊說道:“月亭已經到了重華宮,殿下若有什麼要問,奴婢就將他帶過來。”

宮室內有些昏暗,高桓隻開了一扇窗,有習習涼風吹了進來,高桓像是一道凝固的陰影,紋絲不動,他隻說了句:“不用。”

丁吉祥便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知高桓將月亭要回來的用意是什麼,難道燕王府就缺這一個太監嗎?

丁吉祥見高桓再沒有話要問,於是悄悄地退了下去。

高桓在窗邊站了許久,等到暮色四合之際,他轉身,走出了重華宮。

夜裡,李桑桑睡不著,她披衣起身,推開了門。

她的寢屋在樓閣之中,門外有一道狹長的廊道,她站著廊道裡,看著近處遠處的宮燈凝結成朦朧的昏黃的光。

她看了許久,想是想到許多東西,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她緊了緊衣裳,她轉身就要合上門。

她忽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層高台上的似乎有個黑影動了一下。

李桑桑頓時心砰砰直跳。

她飛快合上了門。

對麵那是個人影,那是誰,在夜中站在高台之上,他也是同她一樣睡不著的人嗎?

李桑桑靠在門上想了一會兒,她轉身猛地推開門。

對麵高台上什麼都沒有,李桑桑疑心是她看花了眼。

第二天,李桑桑到含涼殿去拜見徐貴妃和華陽公主。

李桑桑和李蓁蓁一道走進了含涼殿。

李桑桑跪下,目不斜視地行禮跪拜,她方才餘光一掃,發覺殿中不光有鳳儀萬千的徐貴妃和驕矜雍容的華陽公主,還有坐在一邊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高桓。

高桓捏著茶盞,他的手指看起來有些用力,骨節交接處微微有些發白,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徐貴妃掃了一眼高桓,笑著說道:“沒想到六郎竟是臉皮薄的,忽然把你叫過來撞見兩位娘子,是本宮疏忽了,你先退下吧。”

高桓猶豫了一下,放下茶盞,在紫檀木案幾上磕出一道輕微的聲響,他起身:“兒臣告退。”

他經過李桑桑的時候,腳步似乎略有停頓,李桑桑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

等高桓走後,李桑桑也鬆了口氣。

坐上,高檀站了起來,細細打量了李桑桑的臉,對徐貴妃笑道:“母妃這伴讀選得,甚合我意。”

徐貴妃淺淺的笑容中帶著溺愛:“你喜歡就好。”

高檀走了下來,親熱地拉住了李桑桑的手:“是三娘子吧?平時愛看什麼書?”

李桑桑依舊是垂著眼睛,隻是說道:“在家中學過毛詩,隻是略識得幾個字。”

高檀是張揚的性格,看起來對李桑桑謙虛的回答並不是太滿意。

高檀轉過臉,隨意地問了李蓁蓁一句:“你呢?”

李蓁蓁在邊上看出了高檀的心思,說道:“臣女讀過四書五經。”

高檀笑容淡淡:“哦?原來是個女夫子?”

李蓁蓁見高檀對她的回答也不甚滿意,一下子有些無措。

高檀卻拉著李桑桑入座,細細問了她平日在家做什麼,玩什麼,一旁的李蓁蓁被她徹底冷落。

李桑桑耐心回答高檀的問話,對這個結果並不太意外。

李桑桑自然也不會想當然地認為,她有什麼被高檀看中的特殊之處。

回想前世發生的事,李桑桑明白,高檀對李叢懷有傾慕之心,因為對李叢愛屋及烏,她自然會對李桑桑好。

而李蓁蓁……

李叢自小由王氏撫養,對小吳氏的女兒很難親近,高檀自然打聽到了這點事情。

但是,雖然說高檀愛屋及烏,她從始至終對李桑桑的喜愛毫不作偽。

也許人與人的緣法是注定的,連李叢都隻是一個契機。

高檀拉著李桑桑說了許久的話,後來索性將她拉到內室去了。李蓁蓁站在殿內神色尷尬,徐貴妃輕輕擺了擺手:“本宮有些累了,二娘子便先回去吧。”

李蓁蓁臉色蒼白著,低頭告退。

一個上午過去,高檀放過了李桑桑。

李桑桑從含涼殿走出來,有個太監過來說道:“我們太妃養著一隻滾地錦的花貓,聽說三娘子會畫貓,想請三娘子為貓兒畫一幅相。”

李桑桑一愣,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不好推辭:“有勞公公帶路。”

李桑桑隨著太妃公公裡的太監往北邊走過去,這個太監不似旁人沉默寡言,反而很有興頭地和李桑桑說起話來。

“我們太妃是最和氣的人,從先帝在的時候,就和太後娘娘親厚,也是多虧太後娘娘提攜,如今在宮裡,也人人尊重……”

“太妃娘娘本家姓喬,從前有過一段苦日子,當年在宮裡做奴做婢,可真是舉步維艱,還好如今熬出了頭……”

李桑桑開始覺得這個太監有些多嘴,關於喬太妃的事,竟然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

直到他說——

“明明太妃娘娘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可惜,亡國後妃,能夠活下來,也是大造化了。”

李桑桑腳步一頓,她轉臉看向太監,發現太監原本一團喜氣的臉頓時什麼表情都沒有,太監正黢黑著一雙眼,定定地看著李桑桑。

李桑桑感到渾身發冷,她喉嚨乾澀地說道:“亡國後妃?”

太監露出長輩一般的笑意:“太妃娘娘得知您到了宮裡來,喜極而泣,殿下,真沒想到還有這一天。”

李桑桑也露出溫柔的笑,卻感到渾身冷颼颼的:“對啊,真沒想到還有這一天。”

李桑桑手心微微發出了汗。

李桑桑跟著太監走進喬太妃宮中。

自她剛剛邁步進去,她就感到喬太妃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從她的頭發絲到眉眼,到嘴唇,到下巴,到手臂。

李桑桑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喬太妃。

喬太妃已經不年輕了,但從眉眼來看,當年是一個豔麗的美人,要不然也不會從南楚的妃子做到大雍的太妃。

喬太妃眼角微微濕潤,她向李桑桑招手:“好孩子,快過來。”

李桑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殿內隻有喬太妃還有剛剛送她過來的太監。

李桑桑走了過去,坐在喬太妃手邊的矮兀子上。

喬太妃用布滿細紋的手緩緩摸了李桑桑的臉頰:“孩子,我都聽說了你的事,沒有想到太子還能留下一兒一女在人間,真是上天垂憐。”

喬太妃細細打量李桑桑的容貌。

是一個豔麗逼人的美人,眉梢眼角總帶著瀲灩的柔媚風情,有種純然的妖媚。

李桑桑察覺到喬太妃的打量,有些緊張。

對自己身世格外關注後,李桑桑有時會悉心研究李年和王氏的外貌,她的相貌要勝過李年和王氏不少,許多人都這樣說。

但李桑桑覺得,她和李年,和王氏仍然在有些方麵莫名相似。

迎著喬太妃的打量,李桑桑微微低下了頭。

喬太妃並沒有見過南朝太子幾回,但她聽說那賀蘭氏是一個胡姬,大約正是有了胡姬的血脈,才能生出這樣豔麗的美貌。

喬太妃想,她已經垂垂老矣,而李桑桑正鮮妍嬌媚。

她回想起多年前,她站在斷壁殘垣之中,看著火星與灰燼,立下的誓言。

她要以己身為餌,讓大雍皇帝嘗嘗山河破滅的滋味。

但她失敗了,儘管她當年美貌無雙,她無法讓一個君王為她拋下社稷江山。

喬太妃看著李桑桑,她伸手,一寸一寸地摸過李桑桑的臉。

喬太妃忽然笑了:“三娘子,你真是生得很好。”

李桑桑抬眼,蒼白的臉上一對漆黑的眼眸,本是媚意無邊的眉眼,裡麵卻隻餘空洞洞的冷意。

她的聲音輕輕,像是怕驚動什麼:“太妃是想……”

喬太妃撫摸著她滑如緞的烏發:“我見猶憐,三娘子,你比我更有天賦,我想,你一定會比我做得更好。”

李桑桑雖覺得喬太妃的想法太過瘋狂和一廂情願,但她溫順地垂下眸子:“那麼,太妃壓中的,是哪一位皇子?”

喬太妃的眼中閃過思索。

李桑桑的這個問題也是南朝人一直壓不準的,哪一個皇子上位更能讓複國有希望呢?

長安人人都知道,太子之位,將來必然是高楊的。喬太妃深居宮中,有掌握不少眼線,知曉一件事情。

高楊請的平安脈喬太妃偶然間看了,斷定他活不過一年。

高樟中正寬和,有仁君之相,高桓跋扈張揚,任意妄為。

看起來高桓才應該是喬太妃的選擇。

但是……

喬太妃當然知道高桓身世的秘密,一切未定之前,誰又知道高桓究竟是心機極深,演出來給徐貴妃看的,還是真的一無所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