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昨夜之事被徐貴妃按住,但宮裡人多嘴雜,依舊有小道消息像寒風穿過茅草屋一般漏了出來。
高桓近日走在宮裡,隻覺人人側目,不過他也不管不顧,淡然處之。
高桓走到含涼殿,行了禮,桂子將他引到徐貴妃下首處坐了。
徐貴妃擰了眉,欲言又止,終於斥道:“你近些日子愈發荒唐了,從今日起,你隻許待在重華宮,哪裡也不許去,更不要糾纏李家小娘子!”
她看著高桓油鹽不進的樣子實在有氣,說道:“這件事情,我暫且向你父皇瞞住了,若你下次再這樣荒唐,本宮不會管你。”
高桓淡淡笑了一下:“母妃真的信了?”
徐貴妃擰住的眉略略鬆開一些,遲疑道:“你昨天說的不是真話?為什麼?”
高桓垂下眸子,說道:“昨夜我回到宮裡,聽見有人嚷嚷死了個太監,就過去望了一眼,看見那隻人偶,隻覺分外蹊蹺。這個宋奇,我是知道的,新入宮沒有幾天,前段時間沒有長眼,撞到了姚公公。”
“姚公公?”徐貴妃有些驚訝。
高桓應道:“對。”
高桓端起一盞茶,細細地撥著,沒有入口。
昨夜他一回宮,聽說了祈福台找到的寫了豔詩的帕子還有尚宮局丟的那件“壓箱底”,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蹊蹺。
這兩樣東西都有一些不可言說,像是一整件事情當中的一環。
浸淫宮廷多年的高桓不得不警惕起來。
他命宮裡的線人查了“壓箱底”的去向,然後他找到了死去的宋奇。
這人偶握在手心,手心的熱還沒讓人偶暖一點,高桓就聽說了祈福台的動靜。
顧不得細細去查,他急忙趕了過去。
將所有的疑竇都攬到自己身上,回到重華宮後,他才有時間去細查這件事。
從經手尚宮局丟失人偶的宮人,從宮女綠玉忽然消失的家人,從宋奇近日來的行蹤,高桓很快找到了姚公公留下的蛛絲馬跡。
高桓看著茶盞裡的新茶沉沉浮浮,心中盤算著。
陷
害一個李三娘子,對姚公公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揭露出來,也隻能傷傷皮毛。
還需找一件旁的事,一件足夠震動皇帝的事,才能徹底處置了姚公公。
要不然他還是會東山再起,更加瘋狂反撲。
徐貴妃看了看高桓,問道:“你為了一個李家三娘子,要和姚公公作對?”
高桓笑了一下:“當然不是,隻是昨晚碰巧撞見了,我想著李三娘子遲早是我的人,免不了要幫她一把,後來才知道是姚公公的手筆。”
他說得很平靜,一時間徐貴妃真的信了,他和姚公公對上是個意外的事了。
徐貴妃說:“既然現在知道了,你就不要再查下去,本宮有件聖上賞的珊瑚,你一會兒和桂子一同,去蓬萊殿見見姚公公。”
高桓沉默了。
徐貴妃加重了語氣:“姚公公雖然是個奴婢,但他是你父皇身邊的老人,隻有你父皇可以給他沒臉,你懂嗎?你離了含涼殿,就同桂子一起過去!”
一個皇子竟要向公公賠禮,高桓不由得想,若做這件事的是高楊,徐貴妃還會如此行事嗎?
高桓笑了一下,眸光微閃,他抬頭看著徐貴妃:“兒臣聽母妃的。”
徐貴妃說道:“你現在便去吧。”
高桓站了起來,低頭,看見蔽膝處的聯珠鹿紋被水洇開,他像是有些為難的樣子:“母妃,我這衣裳汙了,這樣去見姚公公實在有些失禮。”
徐貴妃看了一眼他的衣裳,隻得說:“你先去暖閣處換了吧。”
高桓走到暖閣,在榻上坐了,等著宮女去重華宮給他取換的衣裳。他算了算時間,等取衣裳的宮女走到半路,他便“等得不耐煩”,索性回了重華宮去。
他坐在榻上,有端著水盆的宮女進來給他淨手,高桓的目光往那邊一掃,那宮女一抖,手中的銀盆沒有拿穩,一下子竟然摔了個水花四濺。
宮女跪了下來,瑟瑟發抖:“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高桓有一瞬間感到無言以對。
這宮女大約聽說了一點昨夜發生的事,將他看做了色中餓鬼。
高桓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他在宮女眼中看到了顯而易見的如釋重負。
另一個宮女端著銀盆進來了。
這宮女衣裳穿得略微鬆散,描眉畫眼,唇上擦了紅紅的胭脂,一陣膩膩的脂粉香風。
高桓皺著眉看她。
這宮女將水盆放下,先嬌嬌柔柔地叫了一聲:“殿下。”
高桓沉了臉:“滾出去!”
這宮女俗不可耐,方才的脂粉香讓高桓感到一陣陣地發膩。
他見識過絕色,怎會容忍這等女子在他麵前搔首弄姿?
高桓倚靠在榻上。
他突然很想李桑桑了。
夜裡,高桓來到祈福台。
李桑桑對他的出現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樂意出現,李桑桑由著他,總歸有一天他會感到無趣,會自己離開。
夜晚有蟲鳴,蛩音漸起,高桓的腳步聲緩緩,他推門進來。
李桑桑坐在榻上,似乎在等著他來。
高桓怔了一下,情不自禁捏緊了手指。他像是晚歸的夫君,而李桑桑就是依依等待他的新婚婦人。
李桑桑坐在榻的邊沿,雙腿懸空,微微晃蕩了一下,她的裙角和衣帶隨著她的動作,像是風吹過湖水,掀起一番漣漪。
而她就是亭亭的芙蕖,正灼灼開著。
高桓的心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他感到久違的滿足。
他微笑:“桑桑,你在等我?”
李桑桑笑了一笑:“殿下,我在等著你。”
高桓的笑容終於不再是虛浮的,他說道:“你想知道昨夜的事?”
李桑桑點頭。
高桓一步一步走向李桑桑,他在心裡暗暗數著他的腳步,唯恐驚醒一個夢。他坐在李桑桑身邊,慢慢轉臉看她。
李桑桑的臉龐白得幾近透明,不需要脂粉的妝點,都是傾國傾城色,高桓看著她的眉毛在燈燭下暈著微茫的光,她簡直像是白玉雕刻出來的。
李桑桑也轉過了臉。
高桓幾乎能夠聞到她甜膩的吐息。
她的瞳光是清亮的,雖然眉眼笑著,瞳孔中卻沒有多少笑意。
“殿下不想說?或
者是……”她臉上帶著一些譏諷,“殿下想要桑桑用什麼來換?”
高桓回神,他將灼灼的目光一絲絲收回,忽而輕笑了一聲。
他用手抬起李桑桑的臉,眼中湧著瘋狂的占有欲:“桑桑,不要試探,在我做出不可饒恕的事情之前。”
李桑桑的唇仿佛膩著胭脂,幽幽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他的目光緩緩停留了一瞬,然後轉開。
高桓有些突兀地站了起來,正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是姚公公。”
李桑桑垂下了眼睛,果然是姚公公。
回想起在宮裡的這段時間,對她有明顯敵意的,並且有手段調動宮女綠玉以及尚宮局的,隻有那個姚五娘和她身後的姚公公。
也許是姚公公並不認為祈福台能夠困住她,他覺得這是一個動手的好機會。
姚五娘的手段無疑是稚嫩的,無論是前世的酒令還是今生的放蛇,處處都有紕漏。
但姚公公老辣陰毒。
姚公公對付她的理由依舊沒有變,因為她阻撓了姚五娘的路。
或許,還有遷怒吧。
聽說姚五娘破相了,每日躲在屋裡不敢見人。
可憐是可憐,不過也是足夠可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