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以北,荒山紮了許多營帳。
夜裡開始下起雨來了,淅淅瀝瀝,讓人心都安靜不起來,這雨聲點點滴滴,直漏到了人心裡。
高桓沉默坐在營帳內,他一直在擦拭著佩刀。
隻有這樣簡單重複的動作,才能暫且麻痹他的頭腦。
讓他不去無時無刻地想象,他的桑桑是如何在今夜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看著帳外如織的雨幕,高桓忽然想起前世來。
前世他和太子妃大婚的時候,李桑桑是否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樣,前世他將李蓁蓁接到東宮封為良媛的時候,李桑桑在想著什麼。
他從前從未細想,現在想起,隻感到肺腑都隱隱作痛。
他總是希望李桑桑喜歡他多一點,想到這裡,他卻隻希望李桑桑喜歡他少一點。
喜歡他少一點,前世的時候,大約就沒有那麼痛了。
高桓漸漸明白,雖然他無時無刻想要將李桑桑綁在身邊,但他這一生畢竟不能如願,這一生,是用來贖罪的,他一一體會著李桑桑曾經的痛苦,感到隻血肉淋漓般的快慰。
營帳一片靜悄悄,除了雨聲,再無其他聲響。
林晏在自己的帳中往外看,他看著高桓帳中的暖黃色燈火光,看著高桓的影子坐在地上,抱著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丁吉祥站在林晏身邊,也不安地看著高桓的營帳。
今夜,他沒有待在高桓身邊,高桓不允許任何人在他身旁,尤其是這個時候。
丁吉祥忐忑地問林晏:“林郎君,今夜……不會有差錯吧。”
林晏皺眉,歎了一口氣。
過了許久,高桓營帳的簾子動了,林晏和丁吉祥連忙慌張望過去。
高桓走了出來。
帳外下著大雨,可是高桓置若罔聞,丁吉祥忙從營帳中跑了出去,撐開了傘給高桓打上。
雖然心中有了答案,可是丁吉祥還殘留著一點僥幸問道:“殿下要去哪裡?”
“大明宮。”
丁吉祥無助地望了林晏一眼。
林晏走了出來,他緩緩說道:“殿下,先前已經下令命大軍北上,現在軍令反複,人心定然不齊……”
他沒有說完,高桓抬起手止住了他:“我一人去。”
頓時,林晏和丁吉祥兩人臉色一變:“殿下!”
高桓笑了笑,他抬起頭,隔著雨幕,不知道在看向什麼:“你們向北,林晏,你知道我接下來的行軍路線,高樟性格優柔寡斷,必不敢追擊我們。”
林晏上前一步:“可是……”
高桓再次製止他:“不必多說。”
高桓伸手,推開了丁吉祥的竹傘,他行走在雨中,牽起照夜白。
蒼莽的夜裡,他往北狂馳。
進到大明宮,對高桓來說並不十分困難,他重生伊始就很有耐心地在宮裡布局,十幾年來,暗線遍布大明宮上下。
先皇臨終前身邊最得意的近侍孫福來到高桓麵前,神色謙卑,躬身說道:“殿下,聖上已經去了含涼殿。”
高桓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含涼殿?”
孫福說道:“是皇後娘娘的寢宮。”
含涼殿位置絕佳,富麗堂皇,曾經徐皇後的寢宮就是含涼殿。
高桓隻感到心中悶得發慌,他從前對李桑桑和高樟的關係多有猜測,他以為李桑桑和高樟更多的是利益往來。
但高桓現在不太確定。
孫福看著高桓神色怔忪,他額上的發一縷一縷地往下垂下,還在不停地滴著雨水,他的衣袍也濕透了,認真看過去,才發現他身上的衣裳不是玄黑而是鴉青色,隻是被雨水打濕,完全看不清楚。
孫福不由得問道:“殿下,是否先去更衣?”
高桓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他腳步匆匆,一刻不停地前往含涼殿。
一扇門之隔,透過綿紙窗,燈輪輝煌的光浸透出來。
高桓以為他會不顧一切地衝進去,帶走李桑桑,但是他聽見了李桑桑的聲音。
“陛下,不要走。”
燈燭爆了一聲細響,然後是衣衫摩擦的聲音。
高樟語氣帶著笑意:“桑桑?朕留下?”
裡間的光一絲一絲黯淡下來,是有人一根一根地將蠟燭熄滅。
高樟口中低聲說了什麼,李桑桑的聲音帶著顫抖:“陛下,輕一點。”
高桓站在黑暗中,他眼中的光也暗了下來。
他承受不住一般,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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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樟看出了李桑桑眼神中的拒絕。
他是謙謙君子,不會逼迫李桑桑,對於李桑桑,他已經從單純的愛欲轉成了敬重珍重。
他知道李桑桑心中有解不開的結,他心胸寬廣,不會去為難自己,或是李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