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白樓(12)
燕遙和喬蒙沒有留意到這個拍品的重要性, 跟在他們身後的夏深卻是一下子轉頭看向舞台中央。
那是一塊白色的泥土,目測和其他粘土並無不同,頂多是質地更加細膩濕潤, 縱使以他的眼光去看過去, 也感覺不到這塊泥土上任何奇異的波動。
隻不過, 結合上一個夢境的內容,由不得夏深不多想。
顯而易見, 即使是在神秘世界裡這樣被吹得天花亂墜的一塊泥土,也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各處的包廂裡麵都是一片安靜, 沒有人出價,可以想見,背地裡已經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連女媧造人都說出來了……”
“我供奉的是生命方麵的神明,但也沒有在上麵感受到我主的呼喚。”
“普通泥土, 拍賣會這兩年的這種小拍賣是越來越不上心,動不動就會摻雜一些假貨。”
主持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再次賣力吹捧起這一塊雪白柔軟的泥土。
他的努力似乎終於得到回報,原先遠處一直默不作聲的B82包廂冷靜的報了一個數字:“110萬。”
按照拍賣會的規矩,當前這個檔次的所有拍品起拍價都是100萬, 向上加價都需要10萬10萬的進行加價。
喬蒙一下子來了精神:“看起來這泥土也不是什麼廢品, 那老家夥這麼快就決定出手了。我們這次活動的經費夠嗎,要不要把價格喊上去, 甚至搶先一步把東西拿到手。”
“或許他隻是需要這樣一塊能夠造物的泥土, 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燕遙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而且他還等了一段時間, 如果肆意喊價, 說不準他會放棄。”
喬蒙被他捏住, 歎口氣坐回去:“好吧好吧。”
有了第一個人喊價之後,陸陸續續也有一些人抱著撿漏的心理往上喊了幾句,但價格到達150萬之後,就沒有人繼續加價,B82包廂順利拿到這塊特殊的泥土。
之後,B82包廂又額外拍賣了一些在神秘世界裡麵非常常用的特殊符文和密卷,算得上是滿載而歸。
等拍賣會結束,兩人都被自動送出再次回到這片荒漠之中,頭頂的直升飛機為他們垂下懸梯。
上司的問詢聲通過對講機響起:“任務怎麼樣?”
“今晚就能交上報告,他拍賣了很多東西,最獨特的是一塊泥土。”燕遙回答。
“泥土?”上司語帶疑惑,很快那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片刻之後,就算是一直穩重沉靜的上司語氣中也不由得帶上一些興奮,“我們的預知能力者終於看到了未來的一點碎片,這位謝先生在今天晚上應該會出現在x城的機場,身穿黑色大衣,會有一個女人找上他,預知者繪製的圖片已經發到你們手機上。你們儘快返程。”
夏深探頭想要看一眼手機,可惜,燕遙翻閱的速度極快,又出於本能保持著保密的警惕心理,僅僅是匆匆掃了一眼,便將圖片銷毀。
x城。
飛機降落,廣播裡是柔和悅耳的女聲。
謝長離穿著黑色大衣,取過自己隨身攜帶的手提箱,手提箱上繪製的暗紋並沒有變化,標誌著剩下的符文全部都在生效。
那個他熟悉的城市就在窗戶外麵,寧靜安詳,但也無趣。
說不出的洶湧海浪正在他的心靈深處卷起,然而所有的情緒都被禁錮在淡漠從容的麵容下。
有一天,他獲得了神啟,一個偉大的使命正降臨在他身上,催促著他去不斷完成。
在那諸神的歡宴之中,他將會以最耀眼的姿態登場,為諸神的賭約獻上一份大禮,也因此將得以一窺巔峰處的世界。
“這位先生?”身後的白領不滿他緩慢的動作,忍不住出言催促。
“好好好。”謝先生回過神,避讓開來,眼底卻是一片淡漠。
這些忙忙碌碌渾渾噩噩的芸芸眾生就像是蟻巢裡的工蟻一般,操勞了一輩子,卻不知因何而生,因何而死,隻有像他這樣得到諸神眷顧的人才有機會看清這個世界,看清這碧藍天幕背後的陰影。
他的目光從藍天白雲上收回,說不出的自得又在他心裡翻湧,就算是那些僥幸,看到這世界幕後真相的人群,也沒有真正看透迷霧,巨大的寶藏就擺在麵前唾手可得,他們卻會為了一點點金錢而猶豫。
可笑,可笑至極!
謝先生緊緊握住手提箱,裡麵那塊白色濕潤的粘土還在安靜的蜷縮著,輕輕的心跳聲不斷響在他的耳邊,催促著他儘快前往自己的工作室。
“老謝!”一個焦急的女聲響起。
穿著紅裙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腳步飛快的過來,身後的女仆慌忙拿著大包小包跟上。
她容顏極美,極鋒利,怒氣衝衝的時候豔色更深:“你這幾天都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看到卡上又被刷了100萬,你去乾什麼了?”
煩人的女人。
謝先生麵上不變:“都說了我有大事情要辦,你們女人家關心什麼。”
“你是不是出軌了?”女人皺著眉頭,“最近這一年,我們一個月最多見兩次,你動不動就要出去采風,但是你今年一個作品都沒有!”
“我遇到了瓶頸期,”謝先生從她身邊繞過去,沒有一點多餘的目光分給女人,“我馬上會製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傑作。”
女人遲疑了,看著他腳步匆匆地上車。
謝先生從車窗探出頭,知道自己不好命令對方的司機:“送我去工作室,不用想那麼多。”
“好一出癡男怨女的大戲。”喬蒙坐在一邊的黑車裡,完美看見這樣一出爭吵。
“那個女人是x城當地首富家的小女兒,前幾年打算跟一個畫家私奔的消息鬨得沸沸揚揚。”燕遙翻閱著手上的資料,“這位謝先生本名謝楠,是一位在小圈子裡相當出眾的畫家,畫風非常的黑暗抽象。”
他說著調出幾張畫,畫的色調都非常的黑暗,以紅色黑色兩色為主,單單看一眼就讓人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喬蒙點頭:“靈感值很高,像這種藝術家是最容易接觸到不可說存在的。”
燕遙讚同:“而且他這幾年也在學習雕刻,雕塑出的東西非常的……”
他也找不出話來形容,乾脆又從檔案袋裡拿出幾幅雕像的照片。
那些所謂的人類雕像,簡直不能夠被稱為人類,扭曲怪異的比例,總讓人想到某些令人作嘔的存在。
“難怪他的雕像並不出名。”喬蒙搖搖頭,“被汙染的太嚴重了。”
看那輛車發動,兩人毫不猶豫開車跟上:“我們得去工作室看一看,他這麼著急,恐怕是已經收集完了進行儀式的所有材料,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可以阻止他在工作室的行動。”
夏深則是直接坐上謝先生的車,目光在兩人的臉上打量著。
他比另外兩個人知道的更多,所以在女人出現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個人就是上個夢境中的夫人,小謝長離的母親,而男人也與那座古老莊園中走廊上掛著的照片中那位親生父親一樣。
夫人很清楚謝長離不是由她自己生出來的孩子,隻相信是謝先生的私生子,但是又沒有見過親生母親。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謝長離並不是什麼私生子,而是,在神秘學力量下被創造出來的造物。
夏深想到這裡,心頭又是一陣疼痛。
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聽見耳邊響起穩定而持續的心跳聲。
夏深記得他需要尋找的器官剛好缺少的就是一顆心臟,目光落在心跳聲的來源——
那個手提箱。
他著魔似的伸出手,卻在靠近手提箱的一瞬間感受到一股灼痛。
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在他靠近手提箱的時候,漫不經心地瞥來了一眼,頓時便有巨大的壓力傾瀉在身上。
夏深嘴唇微抿,腰間的劍無聲出鞘,劍光劃過的一瞬間,他陡然抽回手。
這一劍可以斬破所有有形無形的東西,也在瞬間隔絕了一切窺探。
不過事情到底關係著長離,夏深沒有繼續輕舉妄動,而是看著謝先生到達自己的工作室,打發走女人之後,拎著手提包,腳步極快的奔向畫室。
這間畫室是居民區裡的一個公寓,打開門之後入目便是鋪天蓋地的畫。
那些黑暗的飽含著不祥氣息的話,被他隨意粘貼在牆上,粘貼在天花板上,鋪在地板上,雜亂的或是一小管,一小管或是大桶,大桶的顏料被隨意的放在地上扔在桌上,甚至有那麼一兩桶已經傾倒出來,在地上留下紅色的一灘,像是血跡。
而在整個畫室的中間則擺放著一座尚未成型的雕像,是謝楠經常製作的扭曲人體,帶著血的雕刻刀被放在一邊。
謝楠在進入門之後,幾乎是立刻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手提包。
那一團白色的粘土就在手提包的中心,不知何時已經被雕塑成心形,仔細看似乎還在輕輕的搏動著。
在看到粘土的一瞬間,謝楠整個人的精神狀況都發生了改變,原本還能夠神誌清晰的和其他人交流的他視線無法聚焦,嘴裡開始喃喃自語,一步又一步的走向畫室的中間。
燕遙和喬蒙在女人離開他上樓之後,立刻規劃好路線,打算從窗戶翻進屋子裡躲一躲。
在道具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忽略掉他們的存在。
隻是,但他們攀爬到窗邊往裡一看的時候,也一眼看見那一團白色的特殊粘土——
整個大腦裡都是一片嗡鳴,意識在瞬間喪失。
夏深也是一樣,但比其他人恢複得更早。
他能夠清晰的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夜裡。
夏深穩定住精神,觀察周圍的情況。
燕遙和喬蒙呆呆的坐在地上,仰著頭看向房間中間。
房間中間是正在瘋狂的進行著雕刻的謝楠,他披著外套,袖口挽起,對著那一團心形的泥不斷雕刻。
準確來講,現在那一團泥土已經初具雛形。
不同於之前的扭曲人體和怪誕的姿勢,這次出現在雕刻刀下的是一張嬰兒溫柔而安逸的睡臉。
他正安靜的蜷縮著熟睡,像是正在母體子宮中等待出生的胎兒。
詭異的歌謠不斷從瘋狂舞動雕刻刀的男人口中哼出,聽在夏深的耳朵裡,不僅無法理解,還會引起大腦一陣陣的劇烈疼痛。
謝楠終於刻完了最後一筆,這一次他製作出來的雕像極其真實,每一處的細節都仿佛隻是一個沉睡的嬰兒,隻是皮膚與發絲都無比僵硬。
“這就是我獻給諸神的偉大傑作!”他放下雕刻刀,突然開始笑起來,笑著笑著猛的跪在地上,旁若無人的捂住臉開始痛哭。
夏深再次感覺到那一股來自更高維度的視線落下來,某件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但是他卻無力阻止。
“我聽見了,還差最後一步……”謝楠低聲嘀咕著站起來,他的嘴唇還在上揚,淚水卻不住地從臉頰滴落,極悲極喜兩種極度衝突的情緒,竟然共存於他的臉上。
他開始完成接受神明恩賜的最後一步。
他需要脫去一切的累贅冗餘。
先是外套,後是襯衫,再然後是皮膚,肌肉……脫到再無可脫……
第122章 白樓(13)
諸神向這片天地投來目光。
即使隔著一層夢境, 夏深依舊感覺到莫大的壓力,他看見在那嬰兒上方不斷躍動著的星光。
星光在他麵前跳躍,漸漸演變成癲狂的抽搐的人形, 在他連續喝下兩份精神穩定劑之後, 不斷抽搐的人形逐漸變成數個舞動的黑影, 又似乎在下一秒化作長長的餐桌,無數世界的虛影在餐桌上被擺放, 然後被一隻又一隻形狀奇怪的“手”拿起,放入血盆大口中咀嚼出聲。
那嘎吱嘎吱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伴隨著好像嗡鳴聲的囈語。
諸神的盛宴。
夏深心想, 有些緊張的看著下方的嬰兒雕塑。
那雕塑在神明投來目光之後便開始有了變化,僵硬的皮膚變得柔軟溫熱,胸膛開始輕輕起伏,像是在安靜的呼吸, 可愛的胖乎乎的臉上開始浮起淡淡的紅暈,微微上揚的嘴角似乎在證明他正在做一個美夢。
或是白色或是綠色的光點落下, 瞬間便融入著奇特的人類造物之中。
“諸神賜福……”地上那一灘自我肢解完畢的血肉,突然開始說話,“生命送他永恒的青春, 輪回送他超脫……”
有些神明夏深聽得懂, 有些卻沒有辦法去記憶。
伴隨著一個又一個凡人不可聆聽的真名被念出,之前服用的精神穩定劑也無法控製精神上的汙染, 夏深開始感覺不到清晰的人體, 他的手腳在這一個個名字中變得扭曲, 原本被壓抑的力量開始湧動, 躍躍欲試著要將他拉入深淵之中。
他沒有去管, 因為他終於回憶起當年迷失在墳場的記憶。
很久之前, 夏深作為管理局的精英成員,率先發現無限服務公司探入這個世界的觸手,主動進入無限服務公司,試圖找到機會將這個龐然大物從他們的世界驅除。
和謝長離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開始時候的一個副本裡。
恰好站在對立陣營,不打不相識,或者說,一開始他們整支隊伍完全被謝長離玩弄於鼓掌之中,直到夏深發現端倪才開始反擊。
直到兩人在探尋同一個線索的時候,發現副本中兩個陣營對抗的真相,迫不得已在互相防備的情況下攜起手來。
那個時候的謝長離黑發黑眼,神情冷淡,實際上在加入團隊之後,護了燕遙一把。
“謝長離。”夏深收回劍,頂住怪物的壓力一回頭,轉頭便發現偷襲已經被謝長離擋下。
他精致的臉龐上還帶著一抹血痕,略顯桀驁的笑意浮現在他嘴角,眼底興奮的光芒還沒有逝去:“放心,後麵交給我就行。”
明亮至極,耀眼至極。
這是夏深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怦然心動。
不過,當任務基本結束,還剩下一些收尾的時候,謝長離又恢複之前冷冷淡淡的樣子,離他們的團隊遠遠的走在一邊。
“應該沒問題吧?剛剛偷襲的時候,他給我擋了一下。”燕遙一邊收拾傷口,一邊有些憂心忡忡,目光往那邊看了好幾下,“要不我去問一下?”
“不用。”夏深回答,他已經準備好了藥劑,率先走過去坐在謝長離身邊。
他將傷藥遞過去:“謝謝。”
謝長離半閉著眼睛假寐,聽到聲音睜開眼:“夏隊長還挺關心人的。”
他挽起褲腳,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現在腳踝處,皮肉翻卷,這會兒還有鮮血滴落:“傷的不輕,行動不便,你們可得負責。”
謝長離說這話隻不過是開個玩笑,之前他扮豬吃虎坑了這隻隊伍一把,現在隊裡好幾個人對他都充滿警惕,估計不太想和他同步行動。
“好。”夏深一口答應。
謝長離嗯了一聲,向來頗多算計的眼底難得出現一絲怔愣:?
夏深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驚才絕豔智多近妖的人年齡並不大,此時看起來還有幾分幼態。
無限服務公司還真是……
夏深本就壓抑的憤怒更深幾分。
“好啊。”謝長離對自己剛剛的震驚生出幾分惱怒,立馬痛快地答應下來,“隻要你們不懷疑我就行。”
“不會,”夏深很少話說的這麼多,“站在對立立場上的時候,你是值得尊敬和警惕的對手。那如果是同伴,你會是最可靠、最完美的。”
謝長離為他的天真失笑:“那可不一定,而且,這傷口可不是那麼好負責的。”
事實證明,夏深看事看人的目光確實不怎麼準,還喜歡動不動給人上濾鏡。
首先是傷口,正如謝長離說的難辦,原本這就是關底boss充滿怨毒的一次偷襲,大部分傷藥都沒有辦法起效,隻能夠等待人體緩慢愈合。
偏偏謝長離個人技能強悍的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使用之後身體素質下降,傷口愈合更是漫漫無期。
這種情況下,夏深心中愧疚更深,伺候起人來越發周到,謝長離原本優渥,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若是一個人進副本也就勉強忍一忍,偏偏現在身邊有個主動要負責的人,那可真是無所不作——
“床太硬睡不著。”
“隻能吃這種硬邦邦的東西嗎?”
“先睡一覺,再趕路吧。”
夏深利落地準備好床墊,準備好食材,順便主動擔負起背著人趕路的重任。
其餘隊友們大受震撼,但怨言倒是沒有。
他們這些人出生入死的勇氣和武力是有,但是麵對迷霧重重的副本,在解謎上總是差上那麼一點。
謝長離這段時間主動擔負起團隊智腦的重任,不知道幫他們繞過了多少陷阱,漸漸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確實有點刻意刁難的謝長離也成功刷新對夏深的看法。
看不出來冷硬強悍的夏隊長骨子裡還有當男媽媽的潛力。
傷口終究還是有好全的一日,謝長離坐在椅子上,看著對方替他打開包裹著傷口的紗布。
折磨他接近三個月的疼痛這段時間終於消散,謝長離思緒飄飛。
夏深卻突然開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接下來的打算麼……
謝長離垂眸:“夏隊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在此鄭重的邀請你加入我們的隊伍,”夏深嚴肅道,“我們小隊現在排名……”
他幾乎是認認真真把整個小隊的利弊分析出來,將數據和事實擺在麵前,同時也不忘許以重利:“任務結束後的高級獎勵你都可以挑,不想參加的任務也沒有人會逼你參與,衣食住行按照之前的規格來……”
夏深絮絮叨叨提了一些東西,對方隻是漫不經心的聽著,似乎還在輕輕哼歌。
正當夏深以為謝長離大概是不感興趣的時候,謝長離突然開口:“可以。”
這下輪到夏深驚訝了。
謝長離看著他微微睜大的眼睛,心中生出一股隱秘的報複成功的快樂,手指敲敲桌麵,提出自己的條件:“但是你們也需要記住一點,永遠不準質疑我的決定。”
夏深笑起來,他很少微笑,這一笑衝淡了這張英俊的臉自帶的冷硬氣息:“是我把你拉進來的,我還要承諾一點,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儘力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謝長離與他對視:“不,是我會承諾,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隊友,我會帶著你們完成最終的目標。”
不需要說出來,雙方都已經明白這個最終目標是什麼。
他們要活著離開無限服務公司,要砍斷無限服務公司探入現實世界的觸角,要讓他們的世界在無數非凡生物的覬覦中存活下來。
隻不過在最終決戰之日……
夏深微微閉上眼,他想起來在那個最後離開的副本中,他們窺探到的一角現實。
無限服務公司的所謂董事長,所謂的幕後boss決策人身上也牽掛著無數白色的絲線,那是傀儡線。
他們沿著傀儡線向末端看去。
高山在刹那間崩裂,碎石裹挾著泥土簌簌而落,在燦爛的金色光芒中,擁有著擁有著三頭三眼,十二隻手,二十四道光輪的神明出現在麵前。
他的每一隻手上都勾連著無數絲線,那些絲線連在他們這些任務者身上也連在所有怪物身上。
謝長離眼底有淡淡的紅色浮現,他總是比其他人更敏銳:“不,那不是傀儡線,我們把這些絲線稱之為——命運。”
他的話音落下,麵前巨大的,仰著頭都無法看清籠罩在金光中麵容的神像,發出笑聲:“不愧是你,你終於在諸神沉睡之時走到了這裡,那麼可以看見命運的你,是否已經做好擁抱命運的準備。”
風吹起披在肩頭的黑發,謝長離眉頭下壓,伴隨著他的不悅,長眉更像是一把刀,帶著鋒利的殺氣。
“你還沒有意識到我們的饋贈是多麼重要,”神像完全無視他的惱怒,淡淡合上眼,以最平靜的語調說道,“或許你應該看看接下來這個任務。”
關於神明考驗的記憶隻剩下一團模糊的碎片。
夏深頭痛欲裂,然而記憶中的那一部分已經被神明抹去,隻留下最後最為痛苦的一幕——
“絕妙的計劃,你成功了。”
“隻不過,我們從來信奉等價交換。”
“死亡有時候是必須得支付的代價,區彆隻是支付代價的對象。”
還好我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夏深心想,從一開始他拉人入局的時候就許下的承諾,終於是沒有被辜負。
第123章 白樓(14)
在血親的血肉裡, 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白光的嬰兒終於發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當他的哭聲響起的時候,一切的迷障都被掃除,諸神的幻境, 諸神的盛宴在此刻傾塌, 地上蠕動著歡呼著的血肉徹底失去活力, 變成一團死氣沉沉的碎肉。
嬰兒放肆地啼哭著,掙紮著向最近的人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夏深回過神, 半蹲下來,溫柔而憐惜的抱起這個嬰兒,在這樣一個記憶構成的幻境裡, 隔著時空給他的愛人一個擁抱。
“現在是怎麼回事?”燕遙終於從僵直的狀態回過神,他身上好像沒有留下什麼精神汙染的後遺症,但是缺失的記憶已經足以讓他意識到剛剛情況的凶險。
燕遙揉一揉額角,看著麵前一片血腥泥濘的畫室, 發自內心地感到頭疼。
喬蒙比他更惱怒一點,抱著劍試圖在畫室裡麵找到一個可以攻擊的對象:“該死的boss, 剛剛進房子裡就被陰了一手,現在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倒計時依舊在眼前滴滴嗒嗒。
夏深看到最後剩下的三分鐘,也難免感到一點焦慮, 他也想不到一場精神汙染可以讓他失去那麼長時間的意識, 現在已經把小時候的謝長離找到,但還沒有找到重要的器官, 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過他的存在依舊無法為另外兩人看見, 但是更加讓他覺得奇異的便是嬰兒似乎也沒有為那兩人所知。
原本還在哭鬨的嬰兒, 在感受到他人的懷抱之後很快又安靜下來, 抓著他的手指安心的熟睡, 恬靜的睡臉輕鬆便讓人心中軟成一團。
“我們先看看這位謝先生在打什麼主意。”燕遙率先冷靜下來, 開始在屋內翻找起那些文件。
屋內除了大量詭異的畫作和雕塑之外,也有每個任務中例行會出現的文件記錄。
像是日記。
“今天我又做了那一個夢。一個在我成名之前我就做過的夢。在那星空之上,諸神的盛宴之中,萬事萬物都是他們的佳肴,我躺在盤子裡,等著以我的血肉去撫平他們的饑渴和焦灼……”
“我聽到了那個賭約,我聽到了人和神之間的秘聞,我明明是餐盤上的一團,我又分明是盛宴之上的一員……”
“我明白了。”
“我必須要獻出自己,在合適的時機,在合適的地點,一個偉大的生命將會在我的軀殼和靈魂之上再生……”
“偉大的生命,”燕遙在日記上這幾個字上畫上重點,“其他都是正常的獻祭流程,在之前出現的很多□□徒獻祭記錄中都有這樣的夢境,我懷疑那些神明想要誘導祭品都用的是同一套說辭。但是,這裡,他想要創造新的生命,或者說是某種怪物。”
喬蒙關注的是另外一點,他的目光在室內搜索,看著中心那一灘已經不成人形的血肉:“我比較好奇的是那個賭約。”
燕遙沒說話,看著他歎口氣。
“好好好,”喬蒙舉手投降,“你彆說了,我知道這種高等級的機密一旦涉及到神明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隨意詢問的。”
“另外一件事情是你說獻祭成功了嗎?”他走過去蹲在那一灘血肉附近,“現在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我認為我們進來的時候他成功了一半,一個不可名狀的存在已經將他的一切蠶食殆儘。”燕遙評價,“但是他不可能成功。”
說話間,他已經把文件都翻閱完畢,終於找到那一天拍賣會上,他不惜一切代價一秒拍下的那一團白色泥土的名字。
在日記的最後一頁,這位為了所謂的偉大存在,已經徹底陷入瘋狂的先生以激動到顫抖的筆記如此的寫道:“我終於明白我的一切實驗為什麼無法成功,我始終都沒有找到最重要的原料……不是萬人的血肉凝聚成的精華,不是千年白骨的粉末,不是不毛之地的萬年凍土,更不是那些來自高維生物的所謂禮物,我需要尋找一件真正能代表人的東西,一件諸神都無法觸碰的東西……祂們隻會對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充滿興趣!”
“無望海,逝者之歸處,神明的光輝永遠無法照耀的無光之海。”
“我需要在無望海深處撈起的唯一一捧泥土……那是……無望海的心臟。”
喬蒙警惕起來:“無望海!”
他們都知道,陛下當年親自去過一趟無望海,這些無限服務公司的大公會也很清楚另外一個事實——那個神秘的墳場副本就是在無望海的邊緣。
“如果是無望海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喬蒙很快又搖搖頭,“雖然如果是那裡的東西,我們這些遵從神明規定下的路線升級的人也確實會看不出來曆或者它的特殊之處。”
夏深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好在,燕遙還是要成熟一點,對神明有更多的了解:“或許神明無法觸碰無望之海,但是他們可以輕輕撥動命運的線條,讓命運將所需要的一切獻到這位謝先生手上。”
“甚至,謝楠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神明的旨意。”喬蒙低聲回答,過去的回憶在此刻席卷而來,他始終都記得陛下對神明沒來由的厭惡。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出現在他心頭。
“或許,陛下……”他抬起頭,最後還是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嬰兒突然開始啼哭。
夏深趕緊回過神來,生疏地搖著嬰兒,想要哄他入睡。
可惜,小謝長離這會兒完全沒有體諒彆人的意思,拚命掙紮著,哭泣著,與此同時,整個夢境世界都開始搖擺不定!
眼前原本不斷倒數的倒計時開始飛速下滑。
燕遙也被這異動吸引注意,下一瞬間便發現夏深出現在身邊:“你怎麼在這裡?”
“我一直都在,但之前一直無法和你們交流,你們甚至都看不到我。”夏深無可奈何的解釋,他懷裡的嬰兒還在不斷撲騰著,像是一條活魚,幾乎要從他懷裡滑下去。
“這個孩子是?”喬蒙不善地皺起眉頭,眼睛裡麵帶著點狐疑,“一轉頭的功夫,你還多了個私生子?”
夏深試圖解釋:“不,是長離……”
話說了一半,喬蒙已經露出震撼的表情:“陛下可真是無所不能。”
燕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無比尷尬的咳嗽數聲。
夏深耳尖通紅,辯解道:“這裡是長離的夢境,這是小時候的長離。”
“所以,謝楠的計劃真的已經成功了,陛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生的。”燕遙迅速把獲得的線索在腦海裡推理完畢,“這個副本和陛下有什麼關係,你到底知道多少?”
“時間不多,”夏深看著倒計時,語速很快,“我長話短說。”
好在,在雙方都已經會麵之後,小謝長離很快就安靜下來,繼續沒心沒肺的打著盹。
“所以,”聽完故事之後,燕遙也嚴肅起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陛下拚回來,現在隻是一個副本故事,還是說曾經陛下就是這樣散落在白樓裡,又或者我們現在正穿越到過去,還有機會改變陛下的命運?”
這恰好也是夏深的問題,他甚至有些期待可以從源頭上改變謝長離的命運。
他看著懷裡此刻還沒有被生活所雕琢過的嬰兒,想起之後他那痛苦的童年,備受排擠的少年,以及進入無限服務公司之後的沉浮,一時百感交加。
夏深:“現在的關鍵是找到心臟。”
“說起來心臟,”喬蒙悶悶道,“我覺得陛下一顆心從來都是栓在你身上。”
夏深腦海中靈光一閃,那一團白色的粘土是無望海的心臟,那麼懷中這個嬰兒是不是也是夢境中謝長離心臟所化。
在他醒悟的瞬間,倒計時快速清零,整個夢境徹底坍塌!
燕遙兩人被一股力量推出夢境。
“可惡,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喬蒙憤憤不平地坐在表層夢境的碎片上。
燕遙看他一眼,有的時候總覺得喬蒙對陛下的感情並不是那麼純粹,但是他自己似乎沒有完全意識到。
他自然也不會點破:“看,那邊莫道成也已經出來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夏深去做吧。”
一顆心臟正在他的掌心輕輕跳動。
夏深小心翼翼地捧著它,感受著它溫熱的觸感,總覺得在什麼時候的記憶裡,這一幕也曾經發生過。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幅畫。
在那無望海的深處,那無數的逝者靈魂碎片所歸之處。
他閉著眼睛沉睡在深深的海底,過去的記憶像是鎖鏈一般將他纏繞囚禁在此處。
等記憶被徹底消滅完畢,殘存的靈魂碎片將會徹底崩碎在無望海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一顆亮晶晶的星辰從無望海上空墜落。
星星直奔他而來,最終在他懷裡化作一顆跳躍的心臟。
夏深眨眨眼,從回憶中脫身,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白樓的孩子們在他身邊唱著歌跳著舞,臉上帶著可笑又詭異的紙笑臉。
之前在病床上給他提示的小男孩正站在前方,身邊是一個蓬鬆的土堆:
“夏哥哥,該由你把大哥哥叫醒了。”
第124章 白樓(15)
在謝長離付出巨大代價離開無限服務公司之後, 無限服務公司便以他的記憶為模板,製造了這樣一個副本用以封鎖一切。
所以,夢境世界徹底崩塌的時候, 謝長離失去的記憶的最後一塊拚圖終於被拚上。
夏深代替他付出那個副本最後需要支付的代價, 肉身被融解, 靈魂也在神明的威壓下化為粉碎。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隻能夠利用自己身體的特殊性, 強行保留了夏深的最後一片靈魂於殘存的心臟之中。
謝長離計劃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但是,但他退出那個最後的任務副本之後, 迎接他的是興衝衝告訴他又完成一個高難度副本的隊友。
“陛下,我們又離計劃成功了一步!”
“這一次通過S級副本之後,我們又可以兌換一份離開無限流世界的門票。”
燕遙相對細膩一點,唯一一個端詳著他的表情開口:“陛下?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大概是前一個副本很難吧, 聽說這一次隻有陛下通關。”
“也有可能是精神狀態還不穩定,趕緊叫治療師來。”
謝長離看著所有人臉上的歡喜與擔憂, 一瞬間有點恍惚:“夏深……”
他想要呼喚出那個名字,但是神明意義上的死亡絕不單純,於是這個名字在脫口而出的瞬間消散於風中。
燕遙看他張張嘴沒有說出話, 臉上一點點的擔憂迅速放大, 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您需要現在進行精神治療嗎?”
謝長離有所預感,但還是開口詢問:“有一個人和我一起進副本, 你們還記得嗎?”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茫然。
“陛下, 您是一個人進的副本, ”喬蒙表情嚴肅起來, 他手裡握著刀, 臉上滿是擔憂, “這是無限服務公司發布的最新一個S級副本,也是一個單人副本。”
謝長離閉了閉眼睛。
他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死亡有三層含義,第一層是□□的死亡,第二層是人際關係的斷絕,最後一層,這是記憶的消失。
神明要收取的代價不僅僅局限於□□和靈魂的粉碎,祂也將某抹掉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所有痕跡。
謝長離近乎慌張地開始審視起自己的記憶,有些似乎是正常的隨著時間流逝而損耗的,有些似乎是異常地被人篡改於我校。
或許是他的臉色太過難看,聚攏在他周圍的隊友們堅定了此時他精神狀態不佳的判斷,趕緊叫來了隊裡的治療師把他帶到專門的治療室裡進行精神疏導。
謝長離靠在治療椅上,纖長的睫毛垂下,他豔麗到近乎妖氣的麵容上沒有半點表情。
本該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但卻莫名讓人感受到一種悲痛。
治療師感覺到了棘手,他確實是無限服務公司中數一數二的精神治療專家,但是也從來沒有見過當前這種情況。
“沒有辦法治療?”謝長離終於開始審視他。
治療師表情緊張:“不……”
謝長離淡淡道:“還是說你覺得我精神狀態良好,沒有問題。”
治療師隻能夠僵硬點點頭:“我這邊探測到的情況就是您現在一切狀況良好。”
“學藝不精。”喬蒙忍不住冷哼一聲。
謝長離搖搖頭,在治療師緊張的目光下,溫聲安慰道:“是我的問題。”
在全世界都隻有你一個人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那麼隻存在你的問題。
謝長離對此心知肚明。
然而其他人依舊很焦慮,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走入自己在駐地中的居所,在他下了逐客令之後,更是一步三回頭。
謝長離行動分毫不錯,等人離開之後才放縱自己陷進沙發裡。
沒有,任何和夏深有關係的東西都沒有了。
神明的力量就好像是一塊橡皮擦,輕而易舉的可以抹消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他保留了最後一塊靈魂碎片的原因,還是神明以此作為對他的嘲弄,謝長離依舊還記得一切。
謝長離伸手按住胸口,在他自己穩定的心跳之下,還有一道微弱的聲音。
為了找齊其餘的所有靈魂碎片,謝長離不得不花費大量積分穿梭於各個具有古老的非凡存在傳承知識的任務世界之中。
燕遙對此憂心忡忡:“陛下,您最近完成的任務難度都很高,中間是不是需要更多的休息時間?”
他打量著麵前的陛下,不同於以往的榮光煥發,眼前的陛下要瘦上一圈,眼神依舊是明亮的,卻不是以往的胸有成竹誌在必得,而是燃燒著火焰。
某種不是將這個世界吞噬,就是將他自己燃燒殆儘的火焰。
謝長離愣了一下,很快就搖搖頭:“不必。”
燕遙:“您還在想著他嗎?”
謝長離下意識往好的方麵猜測:“你記起來了?”
等他看到對方錯愕又痛心的神色時瞬間領悟,便也隻能夠乾巴巴的安慰:“放心。”
搜尋終究是有結果的。
在某個無限靠近他原本世界的平行世界中,謝長離終於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一本可以窺探高維的書。
他詢問:“逝者的靈魂將會歸於何處?”
書回答:“無望海。”
“想要挽救死亡魂魄,就必須進入怪物生長的深淵。”
“在那無望之海中,有著細細的光,像是一隻又一隻的水母,那是亡者的靈魂。”
無望海是什麼地方?
用他們無限服務公司員工可以理解的話來講,就是那一個最恐怖最怪異的副本——墳場。
一個在無限服務公司體係上不斷升級,然而靈魂終究墮落的員工們都會被送往的地方。
一個不斷孕育著怪物的深淵。
一個進入之後就絕對沒有出口的地方。
謝長離已經下定決心。
燕遙比他更早一步發現這一點,所以,在謝長離前去尋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再次為他端上茶和點心,在對麵慘然一笑:“您決心要走?”
“我相信他會回來的。”謝長離知道自己在這些隊友們心中的形象恐怕已經無限接近於瘋子。
就算是他本人,也已經在一次又一次限時的無情拷問下開始迷茫。
到底這一切隻是他的一場幻想?還是真實?
唯有胸口另外一道微弱的心跳,還在不斷提醒著他。
不過,現在他的所作所為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動,謝長離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無限服務公司用心不良,以後若是有像我的人回來,請務必小心。”
謝長離順利進入了墳場,那是一個詭異怪誕的世界,他一路浴血穿過無數怪物盤桓的領地,終於來到這個副本的心臟,止步在深淵之前。
並不是沒有實力,而是當他頂望著這條醜陋的裂縫之時,謝長離意識到了某種力量在呼喚著他。
他是諸神撥弄命運紡線時留下的產物,本身就混雜著神明人類與怪物三種形象,當他選擇進入深淵,進入無望之海,原本的平衡將會被打破,讓他徹底成為怪物。
不僅如此,當作為連接怪物和他原本世界的通道的他徹底倒向黑暗麵後,所有詭異怪奇都將呼嘯而出,徹底衝垮他的原本的世界。
所以謝長離不得不停下,他終於在此刻明白神明一切布局的意義。
讓他成為全世界唯一銘記夏深的人還不是最好的嘲弄,最無情的嘲諷則是讓他滿懷希望去做一切努力,最後在成功的前一秒徹底潰敗。
謝長離知道他麵前是一個選擇題,無論選擇哪一項,現在形成他的一切信念的支柱都會一個崩碎。
他隻能夠停留在深淵邊緣,在沉默數日如同木石之後,如同流星般落下的靈魂,終於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進入無望之海,不一定非要變成怪物。
無望海本身,也不是怪物。
他頓悟了,所以像少年時曾經做過的那樣,打開自己的身體,成為一扇門,不是連接本源世界於怪物的門,而是與無望海融合後的一扇引導靈魂的門。
謝長離看著自己張開懷抱去容納一切,看著自己的血肉像是落葉般剝離脫落,看著自己的靈魂化作無數碎片,沉入無望海之中。
此刻,他是無數驚悚怪其出入人間必經之門,他是亡靈沉入深淵的引領者,他是無望海永遠的囚徒,也是無望海新的主人。
絕望滲透了他毫無保護的每一寸靈魂,而他也一路潛行到深處,看見了蜷縮於深處,被記憶縮鏈捆縛著的靈魂。
那是他愛人的靈魂。
謝長離撈起靈魂的大多數碎片,本能地將之送入人間。
他還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才能夠脫離無望海行動,但是時間在這種存在麵前已經沒有意義。
隻需要沿著時間長河逆行而上,帶著混亂記憶的他,終有一日會再次在人間睜開眼。
恰如此時此刻。
身上厚厚的泥土被人掀開,跳動的心臟被放入空缺的胸膛中,愛意可以消弭一切的傷痕,靈魂終於有了寄居之所。
謝長離睜開眼,看著他的愛人對他露出熟悉的神情,終於忍不住微笑起來,伸出手與他交握——
“好久不見,我的愛人。”
第125章 攀升(1)
時間在兩人雙手交握的那麼一瞬間凝固。
在周圍玩耍的小孩子們均停下來, 露出天真又無邪的笑容。
小男孩站在謝長離身邊:“大哥哥,這是我們計劃好送你的驚喜,剩下的路也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南風知我意 謝長離若有所悟。
無限服務公司費了那麼大的勁, 把他的記憶連同一部分力量封印在這個副本中, 此時卻主動把他送回來, 恐怕是早就準備好了後手。
夏深同樣想到了這一點,神色凝重地抬起頭看著天空:“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那是他在夢境世界中體會過一次的——來自於高維世界從無窮星光上俯瞰下來的目光。
一道威嚴的聲音在他們耳邊炸響。
“接受你的命運!諸神之子!夢境之主!”
聲音連續不斷的在耳邊炸響, 像是一道道驚雷劈在腦海中。
謝長離本能地握緊夏深的手,他看見一道大門在頭頂打開,明亮的光束落在他身上, 呼喚著他進入。
這是最後一個任務。
冥冥之中的預感告訴他,要麼向上攀升,要麼墜落。
“我必須得去,”謝長離喃喃自語, 緊緊握住夏深的手一點點放開。
夏深:“我陪你。”
謝長離久久沉默,最後忽然一笑, 如同春花初綻:“可是我不想再支付一次代價了。”
夏深沒能拉住他。
他走入了那道明亮的光,決心迎接自己最終的命運。
光芒收斂,落下來的依舊是無限服務公司發布任務時的那份邀請函。
隻是這一次邀請函上不再是彬彬有禮的信件, 而是兩個字——攀升。
伴隨著夢境光芒的褪去, 夏深又回到現實世界的那間公寓,雷雨已經消散, 花園裡彌漫著晨間的白霧。
久久沒有被他拿下來的邀請函, 依舊懸浮在空中。
“謝哥!”杜崖聒噪的聲音響起, 一路抖著翅膀飛奔向窗前。
上一個副本出奇的沒有把它帶上, 這段時間它可以說是心急如焚。
倒也不是擔心謝哥會在這麼一個小小的副本裡翻車, 它主要擔心的還是消失這麼久, 謝哥不會忘了他這個座下第一小弟吧。
暗地裡的陰影與藤蔓也一邊互相扯頭發一邊過來,同樣對著窗邊探頭探腦。
小黑快他們一步,蹲在夏深麵前,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謝哥呢?”杜崖最先對現在神色嚴肅的夏深發問,“他不會不打算回來了吧?這絕對是拋妻棄子!”
夏深滿腦子還是下一個副本的事情,聽到這話不由得挑眉:“妻?”
杜崖當場表演滑跪:“爸!”
這一聲石破天驚,感天動地。
夏深沒想到自己平白無故漲了一輩 ,又好氣又好笑:“我覺得他不會喜歡你這種好大兒。”
頓了頓,夏深還是給這群小朋友們解釋謝長離現在的情況:“他正在進行一個很難的單人副本。”
杜崖皺眉:“無限服務公司的任務之間不是會有休假期嗎?”
夏深沒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天空。
待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這種違反常理的任務背後必定隱藏著巨大的危險。
杜崖已經開始嘀嘀咕咕:“我就知道謝哥這樣下去遲早一天會惹上大麻煩……”
房間裡的電話在此時響起。
杜崖趕緊住嘴,飛起身落到電話旁邊,用翅膀拿起聽筒:“喂?”
他點擊了外放,聲音響起在房間中。
“您好,請問您是謝先生的助理嗎?”
夏深意識到這個聲音無比耳熟,似乎就是他之前任職的管理局。
果然,對麵繼續開口:“我們是管理局,一場S級以上毀滅性質事件需要他的處理。”
“他現在正在處理另外一件事,”夏深回答,“我可以代替他來。”
他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長離的愛人。”
啪嗒。
這是藤蔓不小心從窗台上掉下去的聲音。
暗處的陰影開始劇烈的蠕動。
就算是小黑也帶上審視的目光。
隻有杜崖在心裡暗笑,果然還是他最先發現這個真相,你們這群人爭寵的方向一直都錯了,要討好老大,首先得學會討好嫂子!
對麵遲疑了片刻,可以想見他們正在進行激烈的交談。
這通電話看似平平無奇,但線路上絕對已經經曆了科學側和神秘側的雙重保護。
最終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夏深到達這間熟悉又陌生的管理局時隻不過過去了半小時,他在門口看見了熟悉的人——燕遙。
“你也來了?”燕遙目光投向他的背後,沒有看見想要見到的人,“謝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