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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6671 字 1個月前

第201章 反撲(下)

因下著小雨,小廳中光線有些微暗。賴嬤嬤的年紀比賈母還要大,滿頭銀發,穿著體麵衣裳,笑嗬嗬的和賈母見禮。

賈母笑著讓鴛鴦給賴嬤嬤搬了個凳子來。

“到底是老太太體諒人。我厚著臉皮坐了。”賴嬤嬤笑說著,顫巍巍的坐在矮凳上。

賈母嗬嗬笑著。她人老了,喜歡聽順耳的話。

鴛鴦帶著丫鬟們奉茶、添碳,小廳中漸漸的溫暖起來。

王熙鳳頭戴金色的抹額,身上富貴之氣浸染,坐在鋪著秋香色金錢蟒坐褥的木椅上,笑孜孜的從平兒手中接過茶,細口抿著。

賴嬤嬤話裡有話啊。其實,賴嬤嬤這個時間點過來怕是有事。老太太多半猜到,但不接口問。要是小事,估摸就會幫她給辦了。

賴嬤嬤先和賈母聊了一會家常話,樂嗬嗬的把場暖起來,然後歎口氣,道:“老太太,有樁事,我說了你當趣聞聽。今天聽賴大說,坊裡東頭住著的一個金家媳婦要上吊。說是兒子給府裡的族學開除,丟了臉麵,也沒了前途。唉,可憐呐。”

王熙鳳眼睛眯了一下,低下頭看著茶杯,掩飾心中震驚的情緒。族學是環哥兒負責的,這誰不知道?賴嬤嬤不知道?她竟然會在老太太麵前說這話,告環哥兒的狀。今天這事大了。

賈母忙問道:“最後是怎麼著?”

賴嬤嬤道:“救回來了。和東胡同裡住著的璜哥兒家帶親。”

賈母是什麼人,當即不再接口,喝著茶。

賴嬤嬤看賈母一眼,再下猛料:“老太太,我聽說是環三爺在族學裡搞了個新的學規,開除了不少人。金家小子就給開除了。三爺又額外招收了許多家生子的子弟進去讀書。叫做管事培訓班。有六十二人。據說將來都是要當府裡的管事。我還納罕,府裡將來哪有這麼多管事的位置?”

賈母臉色微微沉下來,沉吟著。

賴嬤嬤心裡輕笑,喝著茶,不再言語。

王熙鳳聽的明白。環哥兒是把族中的子弟開除,然後招家生子的孩子,培養管事。這不是亂搞嗎?怕是要惹老太太不高興。

容貌清俊的平兒站在王熙鳳身邊,心裡感歎:環三爺的麻煩大了。要說管事培訓班能改變府裡的權力格局太誇張、太假。一幫子沒經曆事的子弟能做什麼?但是三爺表現出來的目的太驚悚。這是要奪權啊!老太太斷然是不許的。

站在賈母身邊的鴛鴦心底擔憂的歎口氣:三爺喲,真是個能搞事的主兒。這才負責族學才幾天?滿打滿算就13天。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賈母吩咐道:“鴛鴦,你叫環哥兒來我這裡一趟。”

鴛鴦應了一聲,“嗯。”帶著兩個小丫鬟往賈府裡的望月居而去。見著晴雯、如意兩個大丫鬟才知道環三爺還在族學裡,打發了長隨歸趣去請。

……

……

賈環正在族學教室裡教授學生們數學、記賬知識。此時,來自東莊鎮磚窯的建築隊已經建好六間紅磚瓦屋。

作為理工科出身的他,在數學上是強項。而物理、化學這些知識,他大部分都還給老師了,剩下的基礎部分,他並不打算在培訓班講。

這些知識,一個是培訓班的學生沒什麼用。另一個,是其中一些理論有點驚世駭俗。比如牛頓三大定律,萬有引力、日心說等。

賈環得了通知,將課堂交給柳逸塵,回到望月居,帶著晴雯,跟著鴛鴦往西路賈母上房而去。一路上小雨點點。賈府內的園林、院落、屋舍都有些朦朧。

賈環打著油紙傘,問道:“鴛鴦姐姐,老太太找我什麼事?”他還一頭霧水。

鴛鴦穿著淡青色的對襟褂子,身姿高挑,歎道:“三爺,你在族學裡培養管事啊……”將賴嬤嬤的話說一遍。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平兒能看得出來的問題,她自然也看得出來。但是,她不大相信三爺有奪權的企圖。而從老太太的丫鬟的角度來說,她是不希望三爺和老太太發生衝突。

賈環微微沉吟著,對鴛鴦點點頭,沒說話。他欠金鴛鴦一個人情。

跟在賈環身邊的晴雯“啊”了一聲,緊緊的抿著嘴唇,沉默著,表情悶悶不樂。

她是賴嬤嬤買下的丫鬟,孝敬給賈母的。又求了賴嬤嬤將她姑舅哥哥多渾蟲收進來吃工食。她不記得父母、家鄉,就這一門親戚。她心裡一直念著舊的。去年三爺端午節回來住在賴家,她還去見賴嬤嬤了。可今天,這……

鴛鴦是知道晴雯的根底、始末,歎口氣。這事鬨的。

……

……

賈環跟著鴛鴦進了庭院中,恰巧見李紈正在廳中指揮丫鬟們準備擺飯。

李紈一襲元青色披風,身姿窈窕,蔥嫩秀美的少婦,見賈環、鴛鴦、晴雯進來,笑道:“這巧了,環兄弟也過來用飯?姐姐妹妹們都在偏廳裡。我給你留個座。”

感受著李紈的善意,賈環解釋道:“老太太找我是有彆的事情。用飯的位置,大嫂先不用給我留。”

李紈微微有些詫異,也不問鴛鴦、賈環到底什麼事,點點頭,“也行。”她在賈府內一貫是不沾惹是非,隻守著賈蘭過活。

賈環跟著鴛鴦去賈母所在的小廳。偏廳這邊的寶釵、寶玉、黛玉、史湘雲、三春得了消息,都是好奇、驚訝起來。

寶釵和探春對視一眼,都是有些茫然。從外麵傳來的消息,貌似賈環不打算留下來吃飯,這說明老太太叫他來未必是好事。反而,有可能是問責。

她們倆幾乎同一時間想到族學。族學最近實在是很熱鬨。她們在內宅都聽到消息。

賈環當先一步進了小廳。鴛鴦、晴雯隨後。小廳之中,賈母、邢夫人、賴嬤嬤、王熙鳳四人坐著,平兒、翡翠、琥珀等丫鬟侍候著。氣氛有點沉默。

賈環向賈母作揖行禮,“孫兒見過祖母。”

賈母神情淡淡的點頭,徑直問道:“環哥兒,最近族學裡可有什麼事情?”

賈環眼角餘光掃過坐在矮凳上的賴嬤嬤,心裡哂笑一聲。賴嬤嬤真是隱忍啊。今年五月份,他在寧國府整到賴升的時候,賴嬤嬤心裡就對他很不滿吧?

賈環道:“回祖母,孫兒負責族學之後,開除12人,其中有6人的父母前來求情,我重新允許他們進入族學讀書,再招募族中子弟23人。族學中總計有賈家京中八房子弟47人。預計春節後還會有族中子弟前來讀書。今天放族學,我分類考核,開除了成績最差3人。”

賈環用數字說話,說的非常清楚,賈母臉色稍緩,輕輕的點頭。若是族學中有四十多人,年後還要繼續增加,這人數就有點多了。開除成績最差的3個。不算什麼。

賈環接著道:“聖人有言,有教無類。因而,孫兒針對兩府的家生子招手了六十二人,意欲將他們培養成管事,將來好為兩府中效力。”

賈母不說話。

到了關鍵地方了。王熙鳳插了一句,笑吟吟的道:“環兄弟,你說培養管事,將來能不能當上管事,誰說了算?”

王鳳姐這個助攻來的好。賈環灑然一笑,“自是老太太、大伯、父親說了算。”

賈母臉色緩下來,笑嗬嗬的道:“外頭的大事,自是你大伯、你父親管著。你這個哥兒,我一年都聽不到你說幾句恭維話。原來也是能說會道。”

小廳內沉默的氣氛陡然消失,陪著的丫鬟、婆子們都是附和的發出笑聲。老太太開環三爺的玩笑,你能不跟著笑?還有沒有點眼力勁兒?

賴嬤嬤違心的笑了幾聲,點明道:“三爺,按理說我不該多嘴的。聽外頭說你在族學裡威福自用,隻招為你效力的管事們的兒子,今兒聽你一說,全不是那麼回事啊!可見是我誤會了。”

賴嬤嬤這是故意反話正說。她是在指責賈環。潛台詞是:賈環拉幫結派,搞小圈子。

賈環沒興趣和賴嬤嬤不陰不陽的說話,反嗆道:“賴嬤嬤的確是誤會了。我貼出的招生簡章,竟然沒有賴家的子弟來報名。原來症結是在你這裡。教書是一份很神聖的工作。天底下沒聽說不尊敬先生的道理。族學是為賈家、寧榮兩府培養人才的地方,不是用來爭權奪利的名利場。這是我要奉勸賴嬤嬤你的。我已經在招生簡章中明確的說明,是所有的賈家子弟、所有的榮寧兩府的家生子都可以來族學學習。難道賴家自認為不是我賈家的家生子?”

賴嬤嬤一張老臉給賈環說的變了色,再也坐不住,扶著身邊的丫鬟站起來。她也是見過風浪的人,說道:“三爺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賴家世世代代服侍著主子,那時還沒你呢。三爺既然如此說,我回去教訓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派家裡的子弟到族學中學習,望三爺用心教授。”

賈環譏諷的一笑,拒絕道:“賴嬤嬤說晚了。我的管事培訓班已經開學。等一下期吧。”

賈母見氣氛僵起來,調和道:“好了,環哥兒,賴嬤嬤年高德重,服侍過你爺爺輩的主子。你少說兩句。”又勸氣著的賴嬤嬤坐下。小丫鬟換了熱茶給她吃。

賈母已經聽的明白:賈環是麵向所有的賈家家生子招生。但賴家和賈環不對付,沒有派人去,而是到她麵前去分說這件事。這樣看,賈環並沒有奪權的意圖。這讓她心中很舒服。

當然,她心中依舊有些顧慮:賈環教出來的學生,以後不得聽他的?

賈母緩緩的道:“環哥兒,你族學的人數太多,府裡供起來怕是有些難。要控製下人數。”

第202章 頂住反撲

賈母的想法:是希望控製賈環教出來的學生的人數。兩府加起來近兩千人,賈環能影響二十幾三十幾個人,關係不大。誰能管事,誰不能管事,她說了算。

她有辦法鉗製、處理、消化。執掌賈府這麼多年,她有這樣的自信、手腕、能力。

賈環一聽就懂賈母的意思。

賈家族學的運作模式: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

賈家有官爵的就三人。一品爵一等將軍賈赦,工部員外郎(從五品)賈政,原賈珍三品爵威烈將軍,現賈蓉四品爵明威將軍。賈璉的同知是捐的官,沒俸祿。

賈赦一等輔國將軍的俸祿銀700兩,米700斛(350石)。現國朝糧價平穩,1石大米賣6錢銀子。折銀合計910兩。由此可見,隻賈赦的年俸,就足夠原族學的用度。

而賈環將族學擴大了三倍多,一年用度不過500兩銀子。要說賈府供養有困難,這是有點扯的。所以,賈母話裡的重點並不是在供應困難,而是在後麵一句:要控製人數。

賴嬤嬤嘴角帶著不易覺察的冷笑,喝著茶,看了賈環一眼:如何?老太太到底還是向著她的。

隻要賈環的管事培訓班人數消減,那就無法威脅到她大兒子賴大的大管家地位。

賴家能有今日的地位,究其根本原因,不是她會來事,也不是她的兒子做事勤勉,而是主子的恩典。寧國府那邊就算了,蓉哥兒怕事。榮國府斷不會那樣。

鴛鴦站在賈母身後,隱蔽、擔憂的瞟賈環一眼,她真怕三爺和老太太鬨起來。她心裡還是有些公心的。三爺是在為府裡培養人。那些管事用不用,還不是老太太說了算!

站在鴛鴦身側半步的翡翠心中有些感歎。三爺這會兒難的!她和晴雯的關係不錯。

同為賈母房中的丫鬟,和翡翠站在一起的琥珀為人有些勢利,現在三爺身份、地位都上來了。她自是不再敵視、輕視。這時心中想道:到底是賴嬤嬤老辣。

晴雯在椅子後排站在,低著頭。她很聰明,知道雖說是老太太說話,但摧毀三爺這些天“心血”的,是對她有恩的賴嬤嬤。心中異常難受。一頭是三爺,一頭是賴嬤嬤……

王熙鳳微微一笑,側身從平兒手中的托盤裡端起茶杯,輕輕的抿著。看好戲呢。她心裡是不信賈環會束手無策。鴛鴦在路上未必沒有給賈環透露消息。

不說鴛鴦,換她去,換她身邊的平兒去,還不是一樣會給他透露消息?這是府裡的大勢!環三爺今非昔比,闔府上下,誰不願意和他處好關係呢?

但老太太經曆了多少風浪?總歸,接下來的應對應該會很精彩。

賈環來的路上心裡早推敲了一些方案。這時,有的放矢,一臉誠懇表情地說道:“老祖宗明見。族學裡原本供應30人左右,一天兩頓飯,供著熱茶。孫兒問過林管家(林之孝),一年有150兩銀子就儘有了。現在添了這麼些人,花銷用度確實增大。因而,孫兒的想法,第一,節約辦學。每頓飯不必吃的那麼好。能吃飽,有力氣讀書即可。我在書院時天天吃盒飯。族學是讀書的地方,不是混吃喝的地方!”

滿屋子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凜。賈環話裡有一股昂揚、凜冽之氣。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賈環接著道:“第二,族學的銀子來源要靠大伯、父親的俸祿。孫兒不才,主持東莊鎮重建時,對經商、買賣略有心得。因而想請老祖宗調撥個鋪子給我。經營所得,除去往日上繳的數目,剩餘的都可投入族學中,保管不會短了族學的用度。”

賈母給賈環一番話說的有點無語。賈環這事實,道理講的很明白,她都不好拒絕。但她心中的擔憂並非是這個。

賴嬤嬤不屑的笑了笑。人人都說賈環聰明,看來,處理人情世故,不過如此。這番話於事無補。

賴嬤嬤剛這樣想完,耳邊就聽得賈環繼續道:“還有件事,孫兒也要向老祖宗回明,免得總有些人在老祖宗麵前瞎說、聒噪。管事培訓班,一期時間大約為半年左右。學成之後,就可以給府裡做事。俗話說:吃誰的糧,給誰當差。班裡的學生,吃的是賈家飯,聽的是老祖宗、大伯、父親的話。我縱然算是他們的老師,和他們有這層關係在,也比彆人親厚些。但他們都是我賈府的家生子,身家性命、前途命運都是由老祖宗、大伯、父親來決定。我是隻管教書,按照管事的標準來教。但並不管他們提拔、差遣。這一層意思,望老祖宗明鑒。”

賈母臉上頓時就露出笑容,心中舒暢,環顧左右,笑道:“看看,我沒說錯吧?環哥兒果然是能說會道。這道理啊,說的我都不得不同意。”

屋內的丫鬟、婆子都附和的笑起來。

鴛鴦給賈母奉上溫茶,鵝蛋臉上笑盈盈的,心裡叫聲好。三爺這番話說的在理,說到老太太心裡去。

賴嬤嬤心裡得意之情蕩然無存,嘴角抽了一下,聽著屋子裡的笑聲倍感刺耳。她自是聽的懂賈環話背後的意思。

第一,為期半年,賈環是無法施恩給那些家生子的。這點時間夠什麼?

第二,家生子的身死都由主家決定。不可能有人敢違背主子的意思,反而去投靠賈環。

這兩點就戳破了她在老太太麵前對賈環的指責。她的企圖落空。賈環的管事培訓班還要接著辦下去。

“咯咯。”王熙鳳咯咯嬌笑,鳳眼嫵媚,風流嬌媚的人妻範兒,“環兄弟,你在書院裡時吃了苦的。族學現在人太多,府裡供應有困難。但可以先從其他地方挪用銀子過來。不會教你為難。不過,接下來就要看你的經營手段了。”

王熙鳳這是幫賈母把話給圓回來,潤滑著屋內的局麵、氣氛。同時幫賈環要利益。賈環剛剛順著杆子爬,找賈母要一間商鋪用來經營。左右逢源。

賈環就笑著道:“謝風嫂子支持。我既然負責族學,一年就隻要150兩銀子。剩下的我自己解決。”

賈母微微點頭,環哥兒要是不使性子,說起來話真是令人舒服,笑著開口道:“環哥兒你看中哪間鋪子了?”

賈環也不客氣,道:“我前兩天聽璉二哥說坊中那家‘信豐當’是家裡的產業。一年隻有數百兩銀子的利。我願每年繳300兩銀子給府裡的銀庫。其他的收益,用於族學中。”

賈母笑嗬嗬的道:“你倒是有自信。好。既然如此,你去和外頭商量著辦。”

賈環道了謝,告辭出來。

賴嬤嬤看著賈環出去的背影,表情沉鬱,心中難受。她這一回,不僅沒有把賈環告倒,反倒是讓賈環平白的多負責一個當鋪。

並且,她和賴家算是公開得罪了賈環。這對賴家而言,怕是很不利。因為,闔府上下的人都願意和賈環處好關係。

……

……

一場風波消散。以賈環頂住賴家的反撲略有收獲而告終。小雨在空中飄散,淺淺的夜色緩緩的籠罩在屋簷、院落中。

王熙鳳帶著平兒,和鴛鴦一起出來送賈環。她是府裡的管事媳婦,剛在賈母麵前說了要挪其他的銀子幫賈環,自是要做下麵子功夫。她知道賈環有銀子。

蓉小子賠了賈環不少,她丈夫璉二爺贖回蜂窩煤三成股份,花了7千兩銀子。她為求賈環原諒,賠了8千兩銀子。

王熙鳳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身姿豐盈,細腰酥胸。裝扮的細致的容顏,在傍晚的夜色中,粉光脂豔,充滿了明媚動人的少婦風情。笑吟吟的道:“環兄弟,你想要我挪多少銀子先給你用?”

賈環莞爾一笑。王熙鳳今天幫他說了幾句話,助攻得恰到好處。三個月前,他和王熙鳳拉了清單算總賬,她現在不敢再和他搞對抗了。話說,現在看王鳳姐還真是順眼許多。

賈環道:“鳳嫂子看著辦吧。先挪200兩銀子我用著。等當鋪那邊有利了,我還給你。”

王熙鳳嬌笑著應下來。賈府現在有錢。200兩銀子挪動一下,不費事。她倒不奇怪賈環有錢還要用府裡的銀子辦族學的想法,誰不想多撈些呢?

賈環哪裡知道王熙鳳的想法?他倒不是撈錢的想法。而是公是公,私是私。當然,他是花著賈府的錢培養自己人。從某種意義山說,這叫“扛著紅旗反紅旗”。

鴛鴦身姿高挑,一襲淡青色的對襟褂子,怡然一笑,道:“三爺,我就說你沒有奪權的意圖,賴嬤嬤是冤枉你的。”賴嬤嬤隻怕早就恨著三爺,今天是借著族學開除金家子的事鬨騰著來告刁裝。

賈環微微一笑,鴛鴦把他想的太好了。其實,賴嬤嬤今天對他的指控算是事實。

他確實要主導賈府。他現在在族學裡的計劃,是當做基本盤來培育的,絕非他剛才在賈母麵前說的那麼謙恭、溫馴。他會在身邊聚攏起一批自己人。

但他的奪權計劃並不是暴力的、革命似的自下而上推到重建。而是采取更為溫和的一種方式:擴張影響力。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最先觸動的就是賈府奴仆界的大佬,賴家的勢力。賴家會反撲是正常的。

以他舉人的身份,不可能在明麵上主導賈府。所以,賈母會相信他的話,不認為他有奪權的意圖。賈府,說到底還是賈母、賈赦、賈政三人說了算。但,如果賈環能影響到這三人的決定呢?

當然,這需要時間,以及賈環自身地位、實力的提升。

現在隻是個開始。

他雍治8年時,在賈府內的衝突,不過是自保。那是自衛反擊戰,現在是攻擊戰。

……

……

賈環帶著晴雯,和大家一起走進偏廳中。賈母等會要在這裡擺飯。李紈、寶玉、寶釵、黛玉、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王熙鳳、平兒、鴛鴦是來幫忙的。賈環則是來見見府裡的姐姐妹妹們,說會話。

第203章 默契、學問、同年

偏廳之中,一屋子女孩們,再加上各自的丫鬟,香氣襲人,時而笑語。進入其中就像是進了女兒國。當然,寶二哥這個騷年在花叢之中是異常顯眼的。

見眾姐妹的目光看過來,賈環微笑著一一致意,然後坐到探春、史湘雲身邊。探春的丫鬟翠墨給賈環上了茶。

賈環正好和寶釵麵對麵。她今天穿著見鵝黃色外衫,明雅秀麗。寶釵含蓄的輕笑,點一點頭,拿起茶杯抿茶。心中明快的情緒浮起來。

賈環微微一笑,享受著這種心照不宣、輕快的微妙情緒。他是不能坐到寶姐姐身邊去的。寶姐姐是大家閨秀,臉嫩。

“環哥兒,你那族學的事情怎麼樣了?”史湘雲問起賈環族學的事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都不時的插話。剛才探春、寶釵還暗自擔心著。

寶玉坐在黛玉身邊,見賈環進來,就渾身不自在。因為,賈環一來,除了林妹妹,姐姐妹妹們都喜歡和賈環說話、閒聊。

見賈環幾人聊天,王熙鳳笑嗬嗬對穿著元青色披風的李紈道:“珠大嫂,老太太一會兒就過來。”

李紈秀雅的輕笑,“嗯,都準備好了。”得了空隙,問著賈環,“環兄弟,你要留下來用晚飯嗎?”

賈環就笑,“大嫂不用管我。我是進來和姐姐妹妹們說一會兒話。哦,這些天忙,倒是有關蘭哥兒的課業沒和大嫂說。大嫂現在有空暇嗎?”

賈蘭早早的給他說過李紈想要去拜訪他的事情。隻是因為族學的事忙,還沒來得及和李紈細說。

“行啊。”李紈就是一笑,在丫鬟端來的水盆裡洗了手,和賈環到偏廳外的小廳中說話。

寶玉鬆口氣,小聲對黛玉道:“阿彌陀佛,他總算是走了。”

黛玉掩嘴吃吃嬌笑。這話說的,到底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啊!

……

……

進小廳,燈火明亮,可以看見外麵院落裡的雨絲與夜色混在一起,淒迷清冷。

李紈身姿窈窕,容貌秀美,有著十足的美少婦風情,妙目注視著賈環,略顯揪心。事關蘭兒的前程,她很上心。

賈環沉吟了一會,對李紈道:“大嫂,蘭哥兒的功課我考察過,還是很不錯的。大嫂不用擔心。我請的塾師是我在書院的同學,許英朗。生員功名。他父親是翰林出身。他的學問很紮實。蘭哥兒再讀兩三年,可以下場考縣試。”

雍治八年在賈府中,他、賈蘭、賈琮一起在恩師林舉人門下就讀。賈蘭讀書的進度本來就落後於他。等林舉人離開賈府後,這兩年賈蘭的學問並沒有大長進,進度在《孟子》。但賈蘭對大學、論語理解的並不深刻。

賈代儒的四書水平就個戰五渣,理解的似是而非,謬誤甚多。而李紈應該沒少在家教賈蘭。但她對四書五經理解的也不透徹。這也正常。即便她父親李守中曾任京城國子監祭酒(正四品),她畢竟是女兒身。

賈蘭實際上荒廢了兩年多。可賈環並不好這麼直接對李紈說。他這位大嫂,看著行事和和氣氣,與人為善,但內心裡實則是個要強的性子。

李紈勉強的笑了一下,“嗯。”還要兩三年才能考縣試?縣試隻是科舉的起點。她一聽就知道自己兒子在什麼水準線。

賈環笑著安慰道:“大嫂不要對蘭哥兒失望。我是國朝最年輕的神童。蘭哥兒落後我幾年很正常。通常是十二三歲考縣試,蘭哥兒三年後也才十二歲。”

李紈一想也是,給賈環說的禁不住笑起來,那有這麼自己誇自己的?心裡知道她心急了,柔婉的道:“謝環兄弟,蘭哥兒的學問日後要請環兄弟多多費心。”

賈環笑道:“大嫂客氣了。蘭哥兒是我的侄兒,我豈有不儘心的道理。大嫂不要著急。且讓環哥兒在族學裡學兩三年。等把四書五經學通了,我會推薦他去書院讀書。那裡有最好的先生,學問精深,又有同窗磨礪、切磋學問。蘭哥兒隻要肯努力,金榜題名不是難事。”

金榜題名的意思,李紈當然懂。賈環的意思是說保證賈蘭一個進士功名。這不正是她所追求的嗎?李紈心中感慨,又有些暖意,鄭重的向賈環行禮,“謝環兄弟!”

賈環伸手虛扶,讓屈身行禮的李紈起身,道:“快起來。大嫂這是做什麼?蘭哥兒有科舉的天分,我自是會幫忙。”

賈蘭中進士的事情,原書很明確。賈環這麼對李紈承諾倒也不算是要她一個順水人情。因為,賈蘭若能到聞道書院裡去讀書,肯定會提前若乾年金榜題名。李紈也不至於熬到油儘燈枯,等賈蘭做官時,她卻就死去。

李紈起身,感激的笑一笑,道:“蘭兒讀書,是我心裡的大事。環兄弟當的起我這樣謝一禮。”多餘的話也沒說。心中,是拿定主意的。

賈環就笑著搖頭,寬慰李紈幾句,進屋裡和寶釵、探春、史湘雲、迎春、惜春、黛玉說了一聲,帶著晴雯回望月居。

……

……

夜色漸沉。賴嬤嬤因族學在賈母麵前告賈環的狀的事情,在夜晚中傳遍賈府、寧榮街。

寧榮街上的賴府中,賴嬤嬤在裡屋裡坐著,偶爾歎口氣,丫鬟們燒著炭盆,在一旁服侍。賴大、賴升和賴大的兒子賴尚榮陪著說話。

見老娘又歎口氣,賴升忍不住道:“媽,老太太這是給賈環的話給騙了啊。您當時在場,怎麼……”

賴嬤嬤道:“怎麼沒說?疏不間親啊!”老太太明顯更信賈環的話多一些。

賴升無語。

賴大沉穩的道:“娘,也沒那麼嚇人。我們家世代在府裡當差,在老太太麵前還是有些臉麵的。環三爺能把我們怎麼樣?且先順著他就是。”

賴嬤嬤輕輕的點頭,“這是正理。隻是,我這心裡一直懸著啊!”她隱約聽說環三爺和璉二奶奶算過賬,把幾年前在府裡受得委屈都討回去了。

她大兒子說的,道理是這麼個道理。給府裡當奴仆,聽上頭主子吩咐就完了。怕就怕,環三爺是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

……

……

賈府東路,賈赦將回家來的兒子賈璉叫到跟前,問著今天賴嬤嬤告狀的事情。

精美的小廳中,丫鬟們都下去了。就賈赦和賈璉兩人。賈赦在桌邊喝著小酒,賈璉站著回話,將從鳳姐兒那聽來的話轉了一遍,道:“父親,這事和我料的一樣。賴大果然坐不住。”

他負責在賈府外頭辦些瑣碎的事務,經常和賴大等人打交道。他心裡對賴大倒沒什麼想法。不過,今年五月份的時候,見識到賈環在東府裡的威風。一乾管家,賈環吩咐的話,私下裡也不敢打折扣。

他這時才有點回過味來,他是賈家的主子,而賴大等人是奴仆。禮遇,是恩典。不客氣是常態。賈蓉、賈薔等人叫賴大“賴爺爺”,真是有點刺耳。

賈赦輕輕的笑起來,咂口酒,“你覺得環哥兒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

賈璉就笑了一下,“環哥兒那脾氣……不是個謙恭溫良的。不過,府裡的事情,還是父親和祖母說了算。他也鬨騰不到哪裡去。讓環哥兒攪合攪合未必是壞事。”

賈赦點點頭,微微一笑,神情略顯陰鷙。因為,他看到了斂財的機會。

……

……

賴嬤嬤告狀的事情,被即將到來的春節覆蓋。除了當事人,茶餘飯後,府裡的丫鬟們湊在一起嘀咕、說笑幾句。

鴛鴦、翡翠、琥珀、平兒、襲人幾人就聚在鴛鴦屋裡談起過此事:賴嬤嬤想找三爺的麻煩,真是打錯算盤啊。

臘月二十四,小年祭祖之後,空氣裡的年味越來越來,賈環去沙勝府上將他四書五經的筆記拿回來。上麵已經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都是沙提學的批注,糾正,理解、觀點。

賈環和王熙鳳拿了200兩銀子,用於族學的用度,又接受了四時坊中的當鋪。和吳朝奉吃過一次酒。賈環打算先保持著當鋪的原樣,等他騰出手來再運作。他是準備將當鋪當銀行來運作。他在賈母麵前隻是虛晃一槍。

而族學運營費用,他另有計劃。這兩天他已經吩咐錢槐、江興生去購買鴨蛋,準備製作一批皮蛋,讓管事培訓班的學生去賣。任何培訓,都不及實踐來的成長的快。

江興生是一名馬臉少年,今年十六歲,是賈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府裡當差。做的是辛苦活,家中貧窮,下麵又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為人聰明,沉的下心,肯用功,是個好苗子。

賈環安排管事培訓班在臘月二十五放假。許英朗、張四水、柳逸塵他們都得回家過年。族學這裡並不關門,要學習的學生,可以在假期前來。互幫互學。首先要解決的是識字問題。實際上,族學有飯菜供應,不來的都是家境比較好的人家。而這種人不會很多。賈環也要借此淘汰一批學生。

態度,永遠比能力、天賦更重要。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二十六日下午,賈環正在內書房中編寫教材時,晴雯進來說,“三爺,外頭傳話進來,說你的同年來找你。喏,這是帖子。”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同年來找他做什麼?近日並無交遊吧?

賈環接過晴雯手中的名帖,先沒有看,而是笑著道:“還糾結啊,晚上我陪你聊會天。”晴雯和賴嬤嬤的淵源,鴛鴦打發個小丫頭來和他說起。他才明白他的大丫鬟怎麼最近有心事。

晴雯抿著嘴一笑,點點頭。

賈環打開名帖,是北直隸壬子年鄉試第五名,經魁邢正來訪。賈環、大師兄、羅君子和他、上官昶一起喝過酒。當即收起心中的疑惑,起身去外麵和邢正見麵。

第204章 抄書(上)

望月居的外書房中,溫暖如春。窗外,則是寒風呼號。樹枝給北風刮的作響。

賈環和邢正、劉逸喝著茶閒聊。

劉逸,字國山,原聞道書院的弟子、院首,雍治八年進學後,便離開聞道書院,前往京城中專門教授秀才的首善書院學習。他和賈環算是熟人。

邢正容貌普通,外麵穿著淡藍色的儒衫,再次向賈環致歉道:“賈兄,今日來的唐突,還望勿怪。實在是有件事需要你鼎力協助。”

賈環剛才迎到門房處,邢正已經致歉過一次。正常情況,到家裡拜訪確實要先下請帖約定時間。但同年之間,來拜訪,也無須如此客氣。

賈環心中微動,微笑道:“刑兄客氣了。”

邢正向賈環拱拱手,正色道:“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張大人(張安博)奉皇命複查李大學士第四子於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縱馬殺人案一事已經有結果。左副都禦使嚴繁龍涉案。此事賈兄可有耳聞?”

賈環點點頭。他前兩天和大師兄、衛神童、許英朗、龐澤等人一起喝酒聚會時,說起這件事。因為,山長查處嚴繁龍之後,要取而代之。

案卷在臘月二十一日京城封衙之前就已經上報到朝廷,嚴繁龍嚴左副都禦史下獄。

邢正道:“此事看似為尋求公平,實則是今上欲裁撤南書房。南書房是太祖設立,是改前明舊製,於朝政意義重大。我意欲聯絡同年反對此事。賈年兄少年神童,名滿天下,又是國朝百年世族子弟。請賈兄助我一臂之力!”說著起身,鄭重的向賈環彎腰行了一個揖禮。雙手舉起一本奏章。

賈環哭笑不得,心裡有種日了狗的感覺。刑老兄這是拉他一起作死啊。

如果他獲知的消息沒錯的話:裁撤南書房是雍治皇帝的意思吧?所以,才有打擊南書房最後一位大學士李高澹這一係列的行動。跟皇帝對著乾啊?風險很高的。

而且,山長一係是受益方。他難道要簽名反對自己的老師不成?這位刑老兄沒有打聽過他的情況嗎?他是山長的幕僚啊。

賈環拒絕道:“刑兄,在下並不讚同你的理念。王文公(王安石)曾有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時移世易,改變未嘗不可。因而這聯名的事情,請恕在下無能為力。”

邢正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看著賈環,“賈兄,你怎能……”

賈環堅決拒絕道:“請刑兄不必再說。我意已決!”就算不清楚這件事的內幕,他也不會署名。開玩笑,就一個同年的身份,一起喝過幾次酒,就把前途都壓上去?沒這麼腦殘的搞法。

邢正感覺受到侮辱,站直身體收了奏章,氣憤的道:“好,好。沒想到你賈子玉是個趨炎附勢之徒,貪生怕死之輩。我算是白瞎了眼。告辭。”

邢正怒氣衝衝的離開。同來的劉逸站起身,苦笑一聲,拱手為禮,“子玉,今日得罪了。”

賈環擺擺手,好奇地問道:“國山,這到底怎麼回事?”他的年紀雖然比劉國山小。而且劉國山曾經是書院的前輩。但他的功名比劉國山高。劉國山此時還是秀才功名。兩人互稱表字,平輩論交。

劉逸解釋一句:“刑兄是我東林一脈。”

賈環眼睛微微眯起來,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劉逸。原來是東林黨啊。旋即笑起來,道:“萬事小心。”

沙提學早早就提醒他不要和東林黨的乾將韓秀才韓謹混在一起。現在事情已經逐漸的明朗起來。東林黨的大佬們看來是不甘心失敗,垂死掙紮,“唆使”下麵的熱血小弟上書,以此鼓動輿論,儘行抗爭。

劉逸感慨的歎口氣,東林黨的事情他也不好對賈環說,謝道:“謝子玉提醒,此次事了,我請子玉吃酒。”說著,轉身離開。

看著劉逸的背影,賈環輕輕的搖頭。東林黨這次是“拿雞蛋碰石頭”,凶多吉少。劉國山未必能安然脫身。而韓謹韓秀才呢?

到時候,不會又要救他一次吧!

……

……

至晚時分,天下著小雪。細細的雪粒落在屋簷、台階、地麵上。

賈環和來望月居的探春、史湘雲一起吃過晚飯後,在後院的正廳裡喝茶閒聊。炭盆燒的暖和。

史湘雲年紀略小,但已是美人模樣,穿著大紅色的襖子,越發的顯得肌膚雪白,容顏俏麗。此時,她舒服、愜意的靠在塌椅上,上麵鋪著石青色金錢蟒靠背,笑著感歎道:“環哥兒,到底是來你這兒吃飯舒服。不用講許多規矩。熱熱鬨鬨。”

剛才吃飯時,她、探春、賈環坐了一桌。晴雯、如意、侍書、翠墨、翠縷幾個不肯一起坐,另外坐一桌,一邊吃一邊說笑,很愜意,很對她的胃口。

賈環禁不住莞爾一笑,“就怕傳出去彆人說我這裡沒規矩。”

探春一襲薄荷色的棉襖,姿容美麗,笑道:“三弟弟,你不是才和彆人說過‘人言不足恤’嗎?”

史湘雲咯咯嬌笑,屋裡的氣氛都隨著她的笑聲而變得歡快。

賈環就笑起來,他剛和探春說過朝堂上的事情。王安石全部的話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隻對刑正說了前兩句。

隨意的閒聊著,約晚上八點許,史湘雲便要告辭。她來賈府後,住在黛玉屋裡。

賈環也不留她們,看著各自的丫鬟們幫探春、史湘雲係披風、帶鬥篷,拿手爐、雨具等,說道:“我這裡倒是有件事最近要拜托三姐姐和雲妹妹幫忙。”

探春道:“什麼事情?”

賈環讓如意將他被沙提學批改過的筆記拿出來,說道:“我想把這份筆記重新抄錄一邊,然後送到書院那邊,找印書坊印出來當教材。想請三姐姐和雲妹妹幫忙。”

史湘雲笑道:“好哇,吃你一頓酒,就得幫你做苦力啊。”

探春微微一沉吟,道:“三弟弟,不如這樣,你請二姐姐、四妹妹、寶姐姐、林姐姐一起來幫忙抄書。隻要識字即可。年前這幾日,姐妹們其實也什麼事。”

賈環就笑著點頭,“三姐姐這法子好。”

說說笑笑,賈環將探春、史湘雲送走,丫鬟們都閉了門戶,點著燈,準備休息。

賈環的臥室裡,如意、晴雯兩人忙碌著,放下簾幔,移燈炷香。剛才兩個小姑娘都喝了點酒,俏臉都是紅撲撲的。如意容貌清秀、柔美,晴雯標致、俏麗,都是穿著丫鬟的掐牙背心,細腰如蜂,纖柳多姿。

賈環拖了一張椅子到炭盆邊坐下,笑著道:“晴雯,彆忙了。來,說說你的事情。”

晴雯乖巧的“哦”一聲,見如意偷笑,狠狠的瞪她一眼。

如意抿嘴一笑,道:“三爺,你們說話呢,我去端熱水進來。”說著話,轉身離開。

賈環微微一笑,如意跟著他,小姑娘性子有點弱。不像晴雯,進賈府裡就是進了賈母房中。按照原書賴嬤嬤的評價是: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

晴雯的心病就是這個緣故。畢竟賴嬤嬤對她有恩情。又將她的姑舅哥哥多渾蟲買進來吃工食,她並沒有忘記,心裡念著賴嬤嬤的好。這姑娘確實是: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

晴雯端了個矮凳過來坐下,見賈環隻是笑著看她,卻不說話,擺明看她的好戲,氣道:“三爺!”

賈環笑道:“在呢。好了,不逗你了。你不用為賴嬤嬤操心。她的總後台是老太太。三爺我雖然會報複她告我的叼狀,但她有老太太撐著呢。真擔心的話,到時候你求我一句,我放賴嬤嬤一馬。”

賴嬤嬤告狀的事情,他心裡有數。但現在還不是擴大在賈家奴仆中的影響力的時候,要等他把管事培訓班的事情理順才行。不然,把賴大一係的人馬掀下去,不能及時推薦人卡位,是做白工、無用功。

對賴家,賈環不會手下留情的。賴家是依附在賈府身上的吸血蟲。家裡修了園子,還給賴尚榮捐了個知縣。貪不知道多少銀子。他既然留下來,以賈府為他奮鬥的基點,肯定是要把賴家這種吸血蟲給清掉。

不過,晴雯如果求他的話,一個賴嬤嬤,他放一馬又如何?

晴雯給賈環說的“噗嗤”嬌笑一聲,美眸瞟著賈環,神態動人。爾後,輕聲道:“三爺,謝謝。”

賈環就笑一笑,點點頭。

……

……

賈環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族學,安排錢槐、江興生等人製作鬆花皮蛋的事宜。這並非是什麼新鮮事物。明朝萬曆年間就有。他要的是一場實戰教學。

回來時,就見寶釵、探春、迎春、惜春、史湘雲都在他屋子裡,正說著話。丫鬟們服侍著。熱鬨非凡。

一一打過招呼後,史湘雲開朗的笑說道:“環哥兒,你的請柬還沒發,我們就都來了。快點把你的筆記拿出來吧。”

賈環歉然的一笑,“謝諸位姐姐、妹妹。我們這就到書房裡開始吧。”他其實已經寫好了邀請的字帖,隻是還沒有安排晴雯、如意她們送出去。因為,他還沒有將筆記本編號。若是拆開來,怕到時候散亂的不好彙編。

第205章 抄書(中)

小雪下了一夜,臨近中午時,賈府中一片雪白,屋簷、院落、花園中落滿白雪。

下雪時外麵寒氣凜凜,林黛玉身嬌體弱,上午起床後便在屋裡看書解悶。丫鬟們點了炭盆,泡上熱茶,服侍著。

同住的史湘雲則是帶著翠縷出門去找探春頑。

黛玉正翻著書時,就見寶玉穿著白色的箭袖從外麵進來,神彩飄逸。輕笑道:“這是從哪裡來?”

寶玉鬱悶的道:“一早給老爺叫出去在外麵見客。”坐在黛玉身旁的椅子上,接過丫鬟雪雁遞來的熱茶,急急的喝了一口,燙的扭頭一口吐在炭盆裡。

黛玉禁不住掩嘴笑起來,自有一股怡人的婉約風情,好奇地問道:“環哥兒如今是聞名天下的神童,又是國朝最年輕的舉人,誰來府裡會不想見他?舅舅會客不帶他,反到帶你,這是何道理?”

寶玉大圓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妹妹問我,我哪裡知道老爺的心思?我猜著多半是老爺不喜歡他罷。”

黛玉螓首微點,認可這個解釋。賈環和舅舅的關係很冷淡。她是知道的。

說笑幾句,寶玉四處打量,問道:“咦,雲妹妹不在?”

黛玉笑道:“她去三妹妹那裡頑去了。預計現在在環哥兒的望月居。昨兒夜裡她回來說,說環哥兒想要讓姐妹們幫她抄四書、詩經的筆記。據說是給提學大宗師批改過的。”

寶玉大搖其頭,不屑的道:“環哥兒這人就是個祿蠹。整日裡想著他的舉業。把雲妹妹都帶壞。四書有什麼可看的?我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黛玉輕輕的一笑,取笑道:“看寶二爺能耐的。可敢在舅舅麵前把這幾句話兒說一遍。”

寶玉訕訕的笑起來。他要敢在老爺麵前這麼說,看不被抽十幾板子才怪。

正說話間,紫鵑從外頭進來,笑著道:“噯喲,二爺來啦。”又對黛玉道:“姑娘,史大姑娘說中午不回這邊用飯。姐姐妹妹都在環哥兒那裡用飯。”

寶玉奇怪的道:“怎麼,除了雲妹妹,三妹妹,還有彆的姐妹在望月居?”

紫鵑笑盈盈的道:“除了我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寶姑娘,史大姑娘都在呢。”

寶玉剛才還有些得意的心情頓時變得極其糟糕,呆呆的坐著。一直以來,家裡的姐姐妹妹們都是和他頑。他去年春節時給老爺打了,也想著要是給姐姐妹妹們的眼淚葬了,死也甘心。可自賈環回府後,姐姐妹妹們和他走動的多起來。現在更是幫他抄書。

黛玉淡然的一笑,“哦,我知道了。我一會和寶二爺去老太太麵前用飯。”

她對去與不去賈環那裡頑並不在意。況且,賈環又沒給她下帖子,也沒打發丫鬟來請,難道她還巴巴的跑過去幫他免費抄書不成?

……

……

望月居中,賈環招待幫他抄了小半個時辰的賈府姐姐妹妹們用飯:白粳米煮的米飯,青菜幾盤,雞蛋炒黃瓜,茄鰲,椒油蓴齏醬,燕窩火熏煨豆腐,鴿子蛋。口味偏清淡。但凡是幾代富貴的人家,口味都是偏清淡,吃的很精致。賈府裡的這些姑娘們也是如此。

賈環的望月居在賈府裡的待遇很好,隻比大老爺賈赦的待遇稍差半籌。賈府廚房的美味佳肴,他派晴雯提前去打了招呼,自是可以隨意取用。不過,賈環一般會讓晴雯給些銀子。這才是細水長流的做派。

一起吃過午飯,消了食,大家又一起重新到賈環的內書房中。內書房在賈環臥室的隔壁,轉過去過一間明廳就到。

書房中現在擺設著五張條桌,充當書案。上麵擺滿筆墨紙硯。再加上跟進來侍候的丫鬟們,讓書房顯得有點滿。賈環的位置在他的書桌後。

四書五經的字數不算多,但是作為注解的筆記可是很多的。賈環手頭厚厚的筆記本足有五本,都是用線訂好。現在將線拆開,賈環遍了號碼一頁頁的發給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等她們抄錄完之後,再過來換一頁。

工作量有些大,但賈環並不著急。拿十二釵中的釵、雲、迎、探、惜當“苦力”抄書,這事也就他做得出來。時間久一點,是可以原諒的啊!

聽著她們說笑,賈環現在倒是有點明白賈寶玉的感受,為什麼死活要在賈府胭脂堆裡混。實在是十二釵的容貌、氣質、性情都是一流水準。置身其中,聽她們說笑,和她們說笑,都是一種極佳的享受、體驗。比如他現在。

窗外寒冬時節,小雪飛落。書房中溫暖如春,美人齊聚,言笑晏晏。勝景如斯。

賈環微微一笑,收起感歎,看看窗外飄落的白雪,在書桌後整理他自己的事情。他並沒有抄書,而是在整理著錢槐、胡小四等人收集來的情報,他在摸底管事培訓班的學生。他們的父母,職位,派係,親戚。

賈環剛寫完一筆,身邊傳來一陣淡淡的幽香,清幽怡人。賈環抬頭,就見寶釵輕笑著站在他身邊,似乎有一會了。穿著一襲淺紫色的對襟褂子,明雅秀麗。梳著少女發髻,發髻上插著一支美麗的步搖。如玉的耳垂上帶著瑪瑙色的耳墜,梳著整齊劉海,杏眼桃腮,明麗難言。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質。

賈環禁不住輕笑,看著她晶瑩漆黑的明眸,溫聲道:“寶姐姐……你抄完一頁了?”

寶釵輕柔一笑,答應道:“嗯。”心裡有些彆樣的情緒。將手裡拿著兩頁紙給賈環。

寶釵的字端正、秀麗。工整的楷書。賈環將書頁按順序放好。但他並沒有立即將新的書頁給寶釵,而是準備和她閒聊一會。

寶釵亦不介意,看著書桌上的紙,好奇地問道:“環兄弟,你在寫什麼?”

“是關於族學的事情。我要摸清楚他們的人際關係。寶姐姐,中午的飯菜合你的口味嗎?”

“挺好的。”寶釵嫻雅的輕笑,問道:“你沒給林妹妹下帖子邀請她來頑嗎?”

賈環笑著解釋道:“早上寫了,還沒來得及送。到中午時就沒送,怕林姐姐多心。”在書桌上將他早上寫的帖子拿出來給寶釵看,“寶姐姐,你看。”

他對林黛玉來不來並不大在意,畢竟也不太熟。來了使小性子,他可不願意遷就的。反而不好。

寶釵接過來,將寫給林黛玉的那張挑出來,輕聲道:“林妹妹不來多半是身子不舒服。你還是寫一張帖子去,邀請她來頑。寫了比沒寫好。”

賈環心中微暖,寶姐姐明顯是在為他籌劃,免得他和林黛玉生分了。老太太在這麼多孫輩中,最疼的就是黛玉、寶玉。點點頭,笑著道:“行,我聽寶姐姐的。”接過帖子,填日期,叫晴雯去送帖子給黛玉。

寶釵站在書桌邊,看著賈環提筆落款,微微一笑。環兄弟的字其實很不錯的。

……

……

黛玉接了賈環的邀請請帖,在第二天上午九十點左右才過來。她身後跟著紫鵑、寶玉、襲人。到書房中就見賈環、姐妹們都在抄錄,說笑。

黛玉穿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有“嬌花照水,弱柳扶風”之姿,嫵媚美麗。因笑道:“環哥兒,我還以為你這裡抄書會忙碌著,原來你們在這裡說笑。”

賈環從書桌後走出來招呼黛玉,笑道:“原是姐姐妹妹們一塊玩耍說話。”

晴雯、如意端坐、倒茶。隨著林黛玉、寶玉等人的到來,書房中熱鬨非凡。

坐在探春身邊的史湘雲笑道:“林姐姐,我昨晚就和你說了,你偏不信呢。”她們說是抄書,其實蠻輕鬆的。隻是,環哥兒招待的周到,姐妹們自是儘心幫他。

又笑道:“愛(二)哥哥,你不說不來的嗎?怎麼也來了?”

給史湘雲揭穿,寶玉並不惱怒,辯解道:“我昨日以為今天老爺要叫我去外麵會客。今日沒人,我自是跟著林妹妹一起過來。”

賈環知道賈寶玉的性子,但凡是美女們在一起,不管做什麼,他都要湊過去,淡淡的一笑,拱手道:“見過寶二哥。”

寶玉應了一聲。心裡其實有點抑鬱的。他本來以為他姐姐妹妹的關係好,結果現在,府裡的姐妹們倒是和賈環親近,他和林妹妹倒像是被邊緣化了。

賈環並不在意。他對寶玉是看不上。寶玉對他,是很疏遠的態度。能不見就不見。

想著,賈環倒是想起件事來:話說,寶玉現在要是在他書房裡開大招摔玉,會怎麼樣?

隻怕,結果不會再像雍治八年時的那樣吧?

賈環微微一笑。

……

……

黛玉坐了一會兒,也打算幫賈環抄書。因為,姐妹們的話題不時的是抄書時的四書五經中的句子。再者,她也想見識下提學大宗師的經義水平。比她父親,三鼎甲探花如何?

賈環讓人粗使婆子搬了一張條桌進來,拚在寶釵、湘雲之間。黛玉讓紫鵑回她屋裡拿幾支毛筆過來,坐下來抄寫。

寶玉四處走動,不時的說幾句話。問問筆記右上角的阿拉伯數字是怎麼回事,又和姐姐妹妹們討論經義,說他的觀點。

筆記上,經過解釋都是很淺顯的語句。比如:詩經中的:青青子吟,悠悠我心,官方解釋是這是對學校、同學的懷念。理解成女子對男子的思念是不行的。

賈寶玉則是大發議論。史湘雲、探春等人不時的和他說笑,辯論。

雖然寶玉在哪裡鬼扯,將工作效率下降了許多。但賈環在書桌後麵隻是笑一笑,並不去管寶玉。不過是一個想要求美女關注的小屁孩而已。但,抱歉,寶二哥,我不會給你點讚的。

書房裡正熱鬨的說著話,黛玉輕歎道:“這句話解的好。”

寶玉連忙湊過去看。

第206章 抄書(下)

林黛玉手裡的紙張,正在抄寫的是《論語·顏淵》中的一篇:哀公問於有若。

林黛玉說的是“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這一句。

這句話的解釋:百姓富足,君主又怎麼會不富足呢?百姓不富足,君主又如何稱的上富足呢?

更深一層的解釋是:得與失,多與少,都是相對而言的。百姓富足了,君王才有可能從百姓那裡獲取更多。

若君王不體恤民情,不顧百姓生計,百姓生活無以為繼,又如何會去擁護君王?

而沙提學在後麵的批語是: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告哀公。

這是明代成化年會元王鏊在禮部會試中為“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寫的八股文。八股文是代聖人立言。好的八股文,作者對經義、字句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闡釋的非常到位。因而,沙提學會將這幾句摘錄在此,作為注解。

賈環的注釋是:國家財富與個人財富的辯證關係。有國富民窮,有國窮民富。比如:明朝。這句話體現的是儒家“民為貴”的民本、民生思想。國富且民強是最佳狀態。

一句短短的話,下麵給出了四種注釋。當真是有“螺螄殼裡做道場”的做派。解釋的通透。治學要的就是這種精神。很令人驚歎。

林黛玉看到這四種注釋之後,因而很是驚訝。她不知道她父親會怎麼注解這句話,但應該無出其右。

寶玉拿過來看了看,發表議論:“這太過於牽強。反複注解又何意義?還是沒有說明白。”

賈環哂笑一聲,“嗬嗬!”賈寶玉一貫是喜歡鬼扯、杜撰。但在真正的讀書人麵前,他那點小聰明算什麼?也就糊弄下政老爹這種書沒讀通、讀透的人。

在賈府眾多姐妹麵前,賈寶玉給賈環嘲笑一聲,就有點發急,瞪起研究,準備和賈環理論。

林黛玉搖搖頭,細聲道:“這解釋的是極好的。提學大宗師名不虛傳。環哥兒的舉人也是真本事。你是不如的。”

給林黛玉這麼一說,寶玉急紅了眼,“謔”的站起來,對黛玉賭咒道:“妹妹這話說的。改明兒我也去考一個舉人回來。”

黛玉看寶玉一眼,將她的話說完,“我也是不及的。”她並沒有勸寶玉去科舉的意思。隻是心裡得承認:環哥兒這個舉人功名確實過硬,實實在在考回來的,經義水平是很高的。她不如。寶玉不如。

寶玉氣勢一泄,偃旗息鼓,訕訕的站著,像黛玉賠笑,“妹妹……”

黛玉冷哼一聲,不理會寶玉。

書房裡的眾人頓時都哄笑起來。丫鬟們也是各自笑。襲人心裡歎口氣。寶二爺真是個不省心的。這又誤會林姑娘了。以為林姑娘向著環三爺。回頭不知道又鬨成什麼樣。

探春笑著圓場道:“你們兩個真真是歡喜冤家。二哥哥,你快坐下來吧。我們還得抄書,等會又到吃晚飯時間,三弟弟好茶好飯的招待我們,我們可是要儘心呢。”

如果王熙鳳在的話,多半是她來圓場。現在自是探春來說。

寶釵隻看著寶玉和黛玉兩人,笑而不語。心裡稍稍對比一下,倒是覺得寶兄弟真像個小孩。

賈環坐在書桌後,好整以暇的喝著茶,悠閒的看戲。寶玉和黛玉在他屋裡吵架,在雍治八年時,他被牽連,結果很糟糕。但現在,他自是穩如磐石。

今日不同往日。

紅樓原書第八回的目錄,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時間線是紅樓九年。現在都雍治十年冬,馬上就是春節。黛玉和寶玉兩人現在確實是處在初戀階段。而他並不看好這段感情。

他既然留在賈府裡,林黛玉的個人悲劇,他能幫就順手幫一把,但他和林黛玉不熟,要他費力氣為她謀劃,那不現實。他沒那麼高尚。再者,他看不上大臉寶。

按照紅樓原本的曆史,寶玉和會寶釵成親。但現在寶姐姐這裡,自是沒寶玉什麼事了。可就賈環的估計,即便寶姐姐和他的婚事定下來,王夫人多半也不會同意寶玉娶林黛玉,肯定會有其他人。

所以,林妹妹的悲劇,他大約會在明年去江南的時候,順便勸一句,讓林如海早點把他女兒的婚事定下來。

能定下來,就算林妹妹得償所願。定不下來,到時候再說。撮合一對男女很難,搞散一對男女還不容易?

賈環心裡想的一笑。話說他還是蠻邪惡的啊。內心傾向還是黛玉不要嫁給寶玉。

寶玉歎口氣,坐下來。直到吃晚飯前都保持著安靜。

一場風波就此消弭。

……

……

吃晚飯時,因府裡的姑娘和寶玉都在賈環這邊,賈母、王夫人分彆派了鴛鴦、金釧兒過來問。黛玉和寶玉賭氣,留在賈環這裡吃飯。寶玉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去跟著王夫人吃。

晚飯在望月居的後堂正廳中擺飯。丫鬟們點起炭盆,點燃蠟燭,擺開兩張桌子,嘰嘰喳喳的笑說著話。室內溫暖如春。

晴雯、如意帶著婆子、丫鬟去廚房裡端了飯菜過來。在望月居的小廚房裡熱一熱,再送上來。菜香四溢。

正吃著時,王熙鳳帶著平兒等人過來走一遭,替賈母送了一道菜:火腿燉肘子過來。平兒將食盒遞給如意,去小廚房裡熱一熱,再端上來。

王熙鳳坐在椅子上,看著賈環、寶釵、探春、史湘雲、黛玉、迎春、惜春一桌,笑道:“噯喲,你們姐妹、兄弟吃的熱鬨,寶玉在太太麵前還發愁呢。環兄弟這裡照顧的挺妥當的。”

賈環就笑起來,“鳳嫂子要不要喝碗熱湯再走?”他在賈府裡的地位很特殊。既算小字輩,和府裡的姐姐、妹妹們同席亦無不可。也算山頭,飲食待遇都是不錯的,有擺飯、開小灶的能力。

王熙鳳笑吟吟的婉拒,“不了,老太太那裡還等著的。”說著話,看了一眼正在隔壁桌子上吃飯的大丫鬟們。計有:晴雯、鶯兒、紫鵑、司棋、繡橘、侍書、翠墨、翠縷、入畫。

禁不住微微皺眉。哪有主子在吃飯,丫鬟不在一旁侍候的道理?老太太、太太吃飯,她和珠大嫂不都在一旁侍候著?

賈環什麼人,一看王熙鳳的表情就知道,解釋道:“多謝鳳嫂子雪天裡還跑這一趟。今天晴雯她們累了一下午,今日隨意一回。望鳳嫂子擔當一二。”

王熙鳳心裡即便有意見,給賈環這麼說一句也沒了,嬌笑道:“環兄弟這話說的。咱們家也是體恤下人的人家。偶爾亂一回規矩也罷了。”說了一回話,喝口熱茶,帶著平兒等人離開。

等王熙鳳離開,惜春的大丫鬟入畫悄悄的拍拍胸口,“噯喲,差點沒嚇死我。”

一桌大丫鬟們都笑起來。

賈環心裡歎口氣,封建家族用餐的規矩如此啊,笑著道:“就今天一次,明兒你們隨意。其實,還是望風的丫鬟不給力啊!”

寶釵、探春幾人都是笑起來。

片刻後,薛姨媽打發香菱送了一道菜:酒糟鵪鶉過來。眾女吃完飯,消消食,結伴離去。

賈環分彆送到門口。夜色中,小雪才停,白茫茫的天地間,景物朦朧。她們一道道美麗的倩影,隨著丫鬟們提著的戳燈消失在甬道儘頭。賈環駐足良久。

心裡有著熱鬨的宴席、聚會散場後的淡淡的失落感。或許,很多年後,他應該還記得這些美麗的女孩在他這裡吃了一頓晚飯,然後在雪夜裡離開的場景吧?

“三爺,三姑娘、史大姑娘她們都走了啊!”賈環正在望月居後院走廊的屋簷邊遐思時,給晴雯喚回來。

寶釵住梨香院,她和香菱往東走幾十米就到。探春、史湘雲她們住賈府內宅中路、西路,往南進角門,順著甬道直走就是王夫人的東跨院。兩撥人不同路。

賈環看看晴雯拿來的黑色鬥篷,笑一笑,“不穿了。我們回屋裡。”晴雯倒是體貼了啊?以前這種瑣碎的小事都是如意來給他做。

晴雯吃吃嬌笑,也不知道她笑什麼。賈環也不問。

一路走著,晴雯道:“三爺,你知道嗎?晚飯前,寶二爺屋裡的襲人臨走時,悄悄的給我說:寶二爺的性子,三爺定也知道,是無心之失,不是有意要在三爺屋裡鬨,請三爺大人大量,不要往心裡去。”

賈環就笑,“襲人還是明白她的主子的啊……”話還沒說完,賈環收了口,看著晴雯。

晴雯右手摸著自己光滑、俏麗的臉蛋,在夢裡的夜色中標致的容顏看不清楚,隻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如寶石般閃亮,“三爺,我臉上有東西?”

賈環感慨的一笑,“沒什麼,走吧!”

他現在的想法,解釋不清楚的。原書中,晴雯被襲人坑的不要不要。王夫人對晴雯的印象很壞,襲人在背後告狀要占一大半的功勞。她們倆共同服侍寶玉,是隊友,又是對手。襲人最終是取得了這場首席姨娘爭奪戰的勝利。但她最終也沒能守著寶玉。結局是: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而現在,襲人竟然在求晴雯向他傳話,對於賈環來說,這又如何不讓他觸動呢?現在是晴雯占著上風!

生活上的變故都是從瑣碎的事務中逐步的累積、體現出來。就比如今天晚上這頓飯,焉知,不會成為,他將寶玉排斥出賈府姐姐妹妹圈子中的起點、標誌?

看紅樓夢的人,都會覺得寶二哥確實很爽啊。你看,姐姐妹妹這麼多美女都圍著他轉,關心他,以他為中心。而丫鬟們都要尊他、敬他,向著他。

他,賈環,現在正在逐步的取而代之。

第207章 冷清的春節

再有一兩天就是春節。抄書的活動的不可能再複臘月二十八日時的勝景。

二十九日上午,賈環得了門房歸趣的信,到外頭來見衛陽。衛神童今天來提前下請帖的,請他正月十三去家裡吃酒。

他父親,戶部主事衛康,官升一級的事情大致有譜。他爺爺從衛弘山西調到南京的事情也有眉目。李大學士的處境岌岌可危,他這個年怕是不好過。

賈環笑著應下來。衛康說話、做事令人如沐春風,他和衛家多走動走動並無不妥。他正月十三並無安排。

賈環從衛陽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史湘雲坐馬車離開賈府。她要回鹹宜坊中的史府過春節。從賈府的後門出來,恰巧就是賈環望月居正門的榮國府北街。

賈環在馬車外叮囑了趕車的史家老仆幾句要儘心,讓長隨蔣興賞了他幾錢銀子,然後道:“一路順風。”

史湘雲隔著車簾“嗯”了一聲。

馬車緩緩的離開。賈環在路邊目送史湘雲離開。馬車中,史湘雲笑著道:“翠縷,環哥兒身邊的士子是誰?容顏如此俊美?”

翠縷笑道:“姑娘改日來賈府裡再問他咯。”

路邊,衛陽笑一笑,“子玉,我先走了。”坐進馬車,告辭離開。

……

……

賈環回到後院裡,就見李紈、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四人在客廳中說笑。丫鬟們在一旁伺候著。

探春笑道:“三弟弟,雲妹妹今天上午給她家裡接回去了。寶姐姐剛打發丫鬟來通知一聲,她今日要幫姨媽準備年節,下午才能得空過來。”

“恩,我剛才在門外遇著雲妹妹了。”賈環微笑著點頭,問李紈,“大嫂,今天得了空到我這裡來坐會兒?”李紈寡居在賈府裡。日常的生活大致上服侍賈母儘孝,她和王熙鳳兩人都經常在賈母跟前候著。然後是帶著府裡的姑娘們做針線、頑笑,這是她的責任。

最後,在家裡教導兒子賈蘭。要說忙,也不怎麼忙。要說不忙,每天的日程也是滿滿。

李紈今天穿著見淡藍色的對襟褂子,帶著抹額,氣質秀雅,笑著道:“我聽說環兄弟這裡在抄書,過來看一看。”

賈環心思敏銳,一聽就知道李紈的用意,笑道:“大嫂要是不怕蘭哥兒累著,可以讓蘭哥兒到我這裡來抄書。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抄一遍,對他的經義水平確實當有長進。”

李紈就笑,“那我先謝環兄弟了。一會就讓蘭兒過來。”說笑一回,先離開了。年節近了,她也忙著。

賈環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到書房裡,再分配任務。

安排好後,賈環告罪一聲,“姐姐們先幫我抄著,我出去安排下茶水。”說著,出了書房。

在走廊裡,聽如意彙報:“三爺,珠大奶奶,剛才送了些普洱茶來。”

賈環就笑著點一點頭,李紈這個美少婦還是很會做人的,“我知道了,你待會給書房裡的姑娘們泡一點嘗嘗。哦,紫鵑呢?”

如意笑道:“在偏廳的暖閣裡呀。正和晴雯姐姐說悄悄話呢。我都沒好意思過去聽。”

賈環就是一笑,走兩步到偏廳的暖閣中找紫鵑。紫鵑正和晴雯兩坐在薰籠子邊烤火。賈環笑著問道:“紫鵑,林姐姐今天到我這裡……”這個問題他是不好直接問林黛玉,來問紫鵑很合適。

賈環話隻說了半截,紫鵑卻聽的明白,抿嘴笑道:“三爺,姑娘還在和寶二爺慪氣,躲著寶二爺的。怎麼,你不歡迎啊?”她一向是敬著賈環,找晴雯說悄悄話,也是在問三爺的近況。

賈環就是一笑,“那怎麼可能?看來你昨晚肯定是沒有吃好,嫌我招待不周,才有這麼一說。中午想吃什麼,讓晴雯去廚房裡給你要。”

紫鵑給說的咯咯笑起來。

賈環和紫鵑、晴雯說笑一小會,就回到書房裡。

……

……

春節很快就來了。

除夕當天恰巧是融雪的日子,很是冷。賈環傍晚時帶著晴雯、如意到賈母麵前略坐一回。但以賈環現在的身份,賈母並不留他參加接下來的除夕酒宴。

賈環的酒宴在垂花門外,可以和賈赦、賈政、賈璉一起。這個場合,賈母隻留內眷、寶玉陪著她頑笑、吃酒、守歲。雍治7年冬的春節,若非要作詩,他和賈蘭根本不會與會。

賈環和賈政關係冷淡,沒有陪政老爹喝酒過除夕的願望。賈赦自是在賈府東路摟著小老婆喝酒。賈璉在他父親麵前略坐了一會就告辭。璉二爺在外頭自有一幫管家、管事奉承著。

鞭炮陣陣,在夜空中響起,偶爾可見夜空中煙花絢爛。熱鬨了好些天的望月居在除夕當晚竟然冷清下來。

賈環、晴雯、如意三人坐在臥室的炭盆前,倚在軟榻中,聽著窗外的炮竹聲音,茶幾前擺著果盤、糕點、酒水。

賈環笑著歎口氣,看著一左一右的兩個俏丫鬟,“晴雯、如意,看來這個年,又是咱們三人孤零零的一起過咯。”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微微倚在賈環肩膀上,“三爺,不孤零啊,比三年前好多了。”嗯,小姑娘比較容易滿足。

賈環笑了笑,輕輕的摟著她的腰,將她抱著。又摟著晴雯。晴雯隻猶豫了下,微微倚在賈環肩頭。

明亮的燭光中,時間在清冷的冬夜裡緩緩的流走。新年的腳步悄然而來。大周雍治十一年要開始了。

……

……

正月裡的事情瑣碎而忙碌。賈環地位雖然高,但輩分在那裡擺著的。小字輩。因而過年還是在東西兩府裡四處拜年。他額外去了住在寧榮街的各房族老家中拜年。

跨越雍治七年、八年的那個春節,賈環拜年共收了20兩銀子,把趙姨娘給羨慕的。今年春節,他在府裡沒有收禮。他已經行過冠禮,算是成年人,不收壓歲錢。

接下來的日子,賈環拜訪了山長張安博,客居京師的座師,天下文宗方望,沙提學,龍江先生,許英朗府上。衛陽家裡,他投了貼,已經約好正月十三喝酒,無須多此一舉。

賈環並不參加四大家族內部的活動。賈政並不帶他出去。隻在賈府內有客人要求見他時,他才去賈政麵前見一麵。計有四王八公府上的後輩,長輩、與賈府交好的王孫公子等等。

另有馮紫英、韓奇、衛若蘭、陳也俊約著賈環在正月裡稍後幾天吃酒。

初八中午,賈環陪著賈璉、賈赦與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在賈府中喝了一場酒。

他回來眯了小會,正巧李紈帶著賈蘭來訪。賈環在客廳裡招待母子兩。

李紈一襲素雅白色的外衫,身姿窈窕。賈蘭穿著一身新衣裳,恭恭敬敬的道:“三叔,新年好!”

賈環就笑,“蘭哥兒,再喊‘新年好’也沒壓歲錢啊。”賈蘭、賈琮、賈薔早來給他拜過年。他將壓歲錢發下去了。

賈蘭苦笑一聲。三叔性情沉靜,要求嚴格,但私下裡也很隨和。隻是偶爾會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

李紈笑吟吟的道:“環兄弟,蘭兒年節到這會兒已經沒什麼事,我讓他過來接著抄書。”

年前,李紈就和賈環說過。賈蘭來抄了一天半,接著就是春節。現在隻是繼續。賈環並不意外,應下來,帶著李紈、賈蘭到書房裡,接著讓賈蘭抄書。

賈蘭抄書的進度並不是幫賈環抄寫,而是將釵、黛、雲、三春等人幫賈環抄好的書頁再抄一遍。賈蘭要自己拿回去複習用。是給他自己抄的。

年前抄書的條案都還在,還沒有撤。李紈在桌邊幫賈蘭磨墨,輕聲叮囑著,窈窕的身姿微微彎著,曲線略顯。纖細的腰肢下,是隱約的兩瓣渾圓的臀部。

賈環視線停了幾秒,挪開目光。心中自嘲的一笑:今天酒是喝高了。話說,他自和寶姐姐心有默契之後,他心態確實放鬆了不少。

比如,李紈。她的悲劇,以賈環現在的地位要解決起來很簡單,隻要讓賈蘭好好讀書,早幾年中進士就行了。李紈就不會熬到油儘燈枯,命喪黃泉。落一個: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的結局。

賈環對他自己當前的處境、階段有很清晰的認識。若是他整天都處在緊張的鬥爭中,類似於雍治八年在賈府裡,雍治九年時的救災。那說明他過的不好。

現在悠閒、安穩的階段,說明他的舉人功名為他帶來了切實的好處。而接下來的雍治十一年,恐怕不會那麼平靜了啊!

賈環遐思之時,就聽得書房外傳來嘰嘰喳喳的女孩子說話聲音,片刻後,就見晴雯、金釧兒、彩霞三人走進來。

晴雯抿嘴一笑,將金釧兒、彩霞帶進來就不再說話。

金釧兒是一個大臉的丫鬟,她是王夫人屋裡的首席大丫鬟,穿著粉色的掐牙背心,笑著道:“三爺,太太請你準備一下,晚上和老爺、太太、寶二爺一起去舅老爺府上吃酒。”

賈環眼神微微一凝。金釧兒口中的舅老爺,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是王子騰。

第208章 王府(一)

軒麗的園林中,長長的回廊與屋舍相連。下午時分,日光清冷、柔和。

金釧兒和彩霞兩人傳了王夫人的話,從賈三爺的望月居裡出來,往東跨院而去。

金釧兒笑著說彩霞,“你巴巴的望著來三爺這裡,好不容易有個由頭來一回,又不留下來和他說會兒話。”

彩霞十四五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白白淨淨,出挑的小美人模樣,辯解道:“三爺忙著呢。傍晚就要跟著太太出門。我怎麼留下來說話啊。”

金釧兒歎口氣,“你太老實了。”

彩霞低下頭。心裡有些苦楚。她這兩三年心裡還是念著三爺的。可是,三爺如今在府裡的地位……交往的都是姑娘們。她有些自卑。請三爺吃嘴上胭脂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

……

賈環得了金釧兒、彩霞的通知,吩咐了晴雯幫他準備下等會出去的衣裳。

又和李紈說笑了一會兒話,送李紈出門。留賈蘭在書房中抄寫,他則是回到臥室中,仔細的推敲王夫人這個邀請的用意。

很明顯,這個邀請略顯倉促。古代社會通信效率低下,酒宴、聚會都會提前定下時間、日子。晚上的酒宴,王夫人現在才來通知他。凸顯出來的意味是:不情願又不敢違抗。而賈政擺明不帶他這個庶子參加四大家族的聚會。答案就呼之欲出。

這個邀請,有很大的概率是來自王子騰。

那麼,王子騰要見他的緣故是什麼?是敵意還是善意?

賈環在下午清寒的臥室中,徘徊、沉思。

……

……

望月居裡安靜之時,賈母上房寶玉的住處,屋中一片忙碌。大丫鬟們襲人、媚人、麝月、秋紋給寶玉收拾著衣裳、裝扮的扇子、玉佩、掛件、絡子。另有各種用度之物,儘顯豪門公子的氣派。

淡淡的香氣繚繞在空氣中,寶玉唉聲歎氣的坐在木椅精美的坐褥上,愁眉苦臉。

襲人知道寶玉的心思,寬慰道:“二爺,不想去舅老爺府上吃酒,和太太說一聲即可。三府裡給三爺配了馬車,他必然隻是跟在隊伍後麵。你不想和他照麵也不難。”

寶玉焦躁的擺擺手,“彆家都可以不去。舅舅家過年一定是要去的。我不是煩這個。”

他在煩林妹妹的事情。自臘月二十八日將妹妹得罪之後,林妹妹還沒與他和好。偏過年這幾天又忙,他和林妹妹見麵的次數少,時間短,見了麵,林妹妹也不怎麼搭理他。

至於,賈環,在他心裡是路人甲。

……

……

鳳姐院中,王熙鳳和賈璉正在一起說話,準備出門。平兒在一旁侍候著。

王熙鳳在賈環麵前認了輸,現在精力就放在兩件事上。第一,管著賈璉不許他偷吃。偷養外室、粉頭這種事絕對是不允許。第二,管理賈府內宅。

她放月錢的權力雖然被移交給林之孝家的,權力有所削弱,但她有賈母、王夫人的支持,本身又有手段,在賈府裡依舊是威風凜凜的璉二奶奶。

看著平兒彎著腰,細心的服侍賈璉換衣服,王熙鳳笑孜孜的道:“爺昨兒說香菱跟著薛大哥是白瞎了這個好人,要不我用平兒去把她換回來?”

賈璉笑道:“你是不知道,前幾日在外麵吃酒,薛大傻子那醜態。我昨兒進來,正巧碰到香菱。府裡知道的,誰不覺得薛大傻子糟蹋了這麼個人?”

王熙鳳一雙鳳眼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璉,“爺不要說彆人怎麼想,就說你怎麼想的。”

賈璉苦笑一聲,他這夫綱算是難振,給鳳姐兒吃得死死的。秋天的時候五鳳館裡從江南來了幾個美人,他如今手裡有銀子,原本是想著買一個,養在外頭。卻不想給鳳姐兒知道,鬨了一回隻得作罷。當即,轉移話題道:“鳳姐兒,今年去你家裡吃酒,聽說太太要帶環哥兒去,這真是奇怪了。”

王熙鳳道:“噯喲,他的事情管咱們什麼事?不惹他就完了。”她奉承賈環歸奉承,可不會去管他的事情。

賈璉笑著點點頭。

……

……

賈府東北角的梨香院中,薛姨媽一家也在準備著出行。她來京中這幾個年,她哥哥王子騰每年都要召集兄弟姐妹聚聚。她兄弟姐妹五個,如今大哥在金陵,京中有四人。每年見見麵也挺好的。

薛姨媽心情不錯,換了一身體麵衣裳,喜氣洋洋。在梨香院的正廳中看著出來的兒子薛蟠,慈愛的叮囑道:“今晚去你舅舅家吃酒,不要使性子,要與兄弟們和睦。”

薛蟠穿著錦袍,人模人樣,矮圓臉上帶著笑,“媽,你還不知道我?我怕舅舅怕的厲害,如何敢鬨。隻去吃一頓酒就回來,不會有事。又不是第一遭。我知道。”

寶釵亦是換好衣服,淡青色的褂子,端莊明麗,提醒道:“哥哥不要答應的好好的,到了舅舅府上又變卦。今年環兄弟要去。媽是說這事。”

薛蟠立即就瞪起牛眼,“妹妹這話說的好像我虧欠他賈環似的。見著他,該他向我賠禮道歉。”

薛姨媽氣的就要罵薛蟠。她一家子如今住在賈府裡,薛蟠和賈環鬨翻了,她還住的下去?環哥兒如今在賈府裡是什麼地位?她姐姐都快要壓不住的。

寶釵勸道:“媽先彆生氣。哥哥也是個直爽的人。心裡有話就說出來了。哥哥,我說一句你彆生氣。環兄弟拿舊事在姨娘(王夫人)麵前說,隻是說一說,並不要真拿捏你。你心裡頭對環兄弟有意見,你把這事和他挑明了說。說開了就沒事。我看環兄弟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隻有一樣,你不要使性子,好好的說。”

薛蟠雖然被人叫薛大傻子,諢號呆霸王,但他妹妹說的這麼明白,他也是懂這個道理的,但心裡頭對賈環不爽。翻個白眼,嘴裡嘟囔道:“你如今自然覺得他好。我就不覺得。”彆人不知道,他做哥哥的,如何不知道妹妹對賈環與彆人不同?是有些上心的。連寶玉都沒這個待遇。

薛寶釵這一番話說的薛姨媽滿意的點頭,對薛蟠道:“聽明白沒有?”

薛蟠大腦袋點著,“媽,我知道。”

一家子雇了兩輛馬車,帶著丫鬟,婆子,長隨前往位於小時雍坊的王子騰家中。

……

……

史家中,一名青年男子帶著妻子、仆人在夕陽中出門,參與王府的家宴。

史智,男,漢族,時年二十歲,保齡侯史鼐嫡次子,娶王子騰長女。花銀子捐了一個龍禁尉在身上。

……

……

淡淡的夜色之中,賈府角門處依次駛出來幾輛馬車,賈政、王夫人、寶玉共乘一輛,賈璉、王熙鳳同乘,賈環的馬車排在第三位,後麵還跟著王夫人、王熙鳳兩人的丫鬟、婆子們的馬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四時坊向南而去,進了靠近西華門的小時雍坊。自明朝營建北京城起,這裡曆來就是宰輔重臣們青睞的住處。換言之,這是黃金地段。

進了小時雍坊,車馬十分繁華。特彆是大學士府外,拜訪的車馬隊伍都排到巷子外,人聲鼎沸。

國朝慣例是要有六位大學士,通常被天下官員視為宰輔。如今有四位大學士在軍機處當差,手握重權。分彆為謝、何、劉、楊四位。另有李大學士李高澹,他為東林黨黨魁,正在麻煩纏身,府門口冷冷清清。

車隊進了一處胡同中,而後進了側門,再停下來。賈政、寶玉從前麵下車,幫著賈環趕車的胡小四提醒道:“三爺到了。”

四大家族中如今最鼎盛的王府到了。

……

……

賈環下了馬車,跟在賈政、賈寶玉、賈璉後麵進入王家的正堂內。內眷們則是繼續坐馬車前往內宅中。

正堂之中,燈火明亮。出麵招待賈家的是王子勝。王子騰還在會客,等一會才會出來。

王子勝年紀四十多歲,一身華麗的藍衫,容貌普通,氣質張揚。見賈環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儒衫,平定四方巾。心中不喜,對賈政道:“這便是妹夫的庶子?到底是讀書人。”

賈政和王子勝關係很淡,“嗯”了一聲,看賈環一眼,介紹道:“這是你三舅。”

賈環施禮:“見過三舅。”

王子勝輕慢的“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賈寶玉看得心中暗笑:環老三,你也有今天不被待見之時?

當即,坐下來喝了小半杯茶,王子勝讓仆人領著賈政等人到一處偏廳中稍坐,準備吃酒。

偏廳中比較清淨,燈火通明,仆人環繞。擺著三張八仙桌。瓜果、糕點、茶水一應俱全,都是王家的親戚中今天受邀來吃酒的男子。

一陣寒暄後,賈政坐到長輩的一席中。有四五人,賈璉、賈寶玉、賈環三人坐在小輩的一席中,有七八人。薛蟠、史智都已經在座。另有幾個王家的子弟進進出出,招呼著眾人。

打個招呼後,賈璉,賈寶玉,賈環落座。

史智看賈環一眼,拱拱手,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聞天下的賈子玉賈兄弟。我四大家族都是勳貴世家,今日家宴,你穿這一身讀書人的儒衫,怕是不妥吧?”

第209章 王府(二)

賈環正坐在八仙桌邊安靜的喝著茶。他心裡還在推敲王子騰要見他的事情,冷不丁的突然給一個小年輕嘲諷一句。頓時無語。心裡隻想說兩個字:我日。

這完全是前往見BOSS的道路上,突然斜刺裡殺出個小怪拉仇恨的感覺。真是日了狗。

賈璉笑而不語,吃著糕點喝茶。他的態度和鳳姐兒一樣:客氣歸客氣,但並不管賈環的事情。他此時便不打算幫賈環解圍。沒那份交情。

賈寶玉的大圓臉上已經浮起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嗬嗬,嗬嗬。”

薛蟠雖然記著臨出門妹妹的話,但見著賈環,心裡就有氣,譏諷的道:“智兄弟不知道嗎?賈兄弟一貫是以讀書人的模樣見人。”

陪客的幾名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賈環從進王家的門開始就感覺到淡淡的惡意,於此時這種惡意很突兀的爆發出來。看來,今天見王子騰不會是什麼好事。他和山長的長子張承劍很熟,知道何大學士和王子騰這邊不對付。

賈環臉色平靜的等這些人笑完,冷眼看著發難的史智。這個約二十來歲的青年有著一張很普通的臉,富貴公子裝扮,臉上帶著假笑,氣質很輕浮。

賈環冷冷的道:“閣下讀過書?”

史智嗬嗬一笑,“也認得幾個字。不比賈兄弟,身上有個舉人功名……”

賈環打斷史智的話,“既然你知道比不過我,還在我麵前說什麼?閣下沒有資格和我說話。一邊涼快去。”

“你……”史智立時氣咻咻瞪著賈環。他被賈環鄙視了。而且還是他首先承認不如賈環。這……他沒想到賈環臉皮這麼厚,順著他的話就說下來。

幾個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王子勝的次子王偉道:“環兄弟應該這樣說,閣下不足與高士共語,可速退。”這是三國演義裡麵諸葛亮在江東舌戰群儒裡麵的話。流傳的很廣。戲文裡麵都有。

賈環這桌的子弟都是哄笑。反正都是看熱鬨。他們和一貫鼻孔朝天的王子騰的女婿史智關係也一般。不過是個禦前侍衛而已。

薛蟠不爽的“哼”一聲,坐在八仙桌賈環的對麵,大口喝著茶。賈環剛才沒有理他。他等會再和賈環說道說道。

賈寶玉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來。好不爽。他是很喜歡看賈環吃癟的,沒想到賈環幾句話就將史智帶到溝裡去。史智實在是太笨了。

賈璉微微一笑,對賈環道:“環兄弟還是這麼厲害啊!”

賈環笑了笑,沒說話。安靜的品茶。等著吃飯。順便觀察著賈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的嫡係子弟們。

其實,按理說,這種場合他應該主動去交際,結識朋友。但這是交際酒會上的做法。進入任何一個圈子內,新人都應該低調低調再低調。他現在就是四大家族子弟圈中的新人。更彆說還有幾個對他表現出惡意。主動交際意義不大。

……

……

偏廳中,四大家族的子弟們說笑著,很快就到吃飯時間。

王子騰、王子勝帶著各自的兒子從外麵進入富麗堂皇的偏廳中。

王子騰是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年富力強,這個年紀正是政治上的黃金年紀。中等身高。王夫人的容貌與他有些相似。他的麵相更顯威嚴。穿著硬木色的外衫便服。不怒而威。

廳中的眾人、子弟紛紛起身,打著招呼。各種稱呼飄飛。賈環、賈寶玉都是喊“二舅”。賈璉喊“叔父”。王家三兄弟中,王子騰排行第二。王熙鳳的父親排行老大。

王子騰笑著擺擺手,“大家不必多禮。”坐到首席的位置上。

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吩咐了一聲,王府的奴仆們將精美的酒菜送上來。

王子騰略喝了兩杯酒,吃了兩口菜,便離席去了外邊會客。子侄輩並無敬酒的機會。賈政等也隻是略坐一坐,吃了飯菜,到小廳中去休息。

王子勝好酒,留下來主陪客人。長輩一桌也就剩兩人。剩下的子侄輩的人頓時就撒歡般的吃酒,說笑,行酒令。

薛蟠酒下的快,搖頭晃腦的站起來,瞪著賈環,道:“賈兄弟,你說我往日待你如何?”

呆霸王說話,一桌子八人都聽下來,聽著他說。各自嘴角帶笑,等著看好戲。賈環年紀雖小,嘴巴還是很利索的。就看呆霸王會不會性起。

賈環心道:我和你很熟嗎?沒理會薛蟠挑釁,淡淡的點下頭。他是看在寶釵的份上。其實,在這個場合,是不能示弱的。如果有人挑釁,應該堅決的回擊。免得給人看輕。

坐在賈環身邊的賈璉都想把臉捂上。所以,他看不上薛大傻子啊!薛大傻子和賈環就吃過一次酒,竟然在這裡大言不慚的和賈環說“我往日待你如何?”這人就是不著調,自以為是。

薛蟠見賈環不說話,以為他理虧心虛,越發的得意,道:“我是拿裡當朋友、兄弟看。專門去東莊鎮找你喝酒。你呢?你倒好,竟然在姨娘麵前告我的狀。怎麼著?香菱就是我搶回來的。我讓應兒他們把那個姓馮的打死了。金陵知府賈雨村都判了案。你待怎麼樣?”

賈環喝著茶,臉色微沉。薛蟠這種人,為人跋扈,仗勢欺人。做了惡事,不以醜行為恥,反以為榮。沒有基本的是非觀,實在令人厭惡。

薛蟠睜著牛眼,再瞪賈環,叫囂道:“賈兄弟,你說說看,你待怎麼樣?你能把我怎麼樣?”

賈寶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這時,一名跟著賈政的小廝進來,“寶二爺,太太讓你到裡麵去。”

賈寶玉不情不願的起身。這時候,桌上的幾人正在架秧子起哄,挑唆賈環和薛蟠兩個分辨一下。心裡歎口氣:可惜啊,好戲看不到了。跟著小廝進了後宅裡。

後宅的明廳中,一屋子貴婦人在說笑。另有王家的女兒、另外幾家的姑娘們陪著。王子騰的妻子何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薛寶釵都在。

賈寶玉是經常來王府裡走動的,內眷並不避諱。都是笑吟吟的問著寶玉近況。

賈寶玉頭上戴著束發銀冠,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玉麵星眸,神彩飄逸,很出色的少年郎。他嘴又甜,能說會道。很討眾人喜歡。

寒暄了好一陣子,賈寶玉挨著薛寶釵坐下來,笑著和寶釵說話:“寶姐姐,近日可還好?年節這幾天實在忙,都沒和姐姐一起頑。”

寶釵含笑道:“多謝寶兄弟記掛著。年節不都忙著麼。過這一陣子就好了。”

賈寶玉笑著點頭,又神秘兮兮的道:“和姐姐說樁趣事。我剛才進來時,薛大哥正在質問環哥兒。哈,環哥兒在我們府裡那真是厲害,到底還是給薛大哥治著……”

寶釵一聽,心都提起來,她出門前還勸哥哥好好的和環兄弟把事情說開,怎麼聽寶兄弟的語氣,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當即,問著寶玉,外麵的詳細情況。

寶玉不知道端底,興奮的說著。

寶釵越聽心裡越是發苦。事情完全不受控製了。這……一頭是她哥哥,另一頭是……

但,她其實擔心的是環兄弟整治她哥哥!

第210章 王府(三)

寶玉素來是在閨閣中廝混的人物,寶釵心中擔憂的情緒表現的並不明顯,但還是給他看出來。頓時心中悶悶不樂。寶姐姐在擔心環老三呢。

兩年多前,寶姐姐剛來府裡時,他經常和寶姐姐一起頑笑,心裡也時常有親近之意。為此,也曾和林妹妹拌嘴,受林妹妹譏諷。

此時,寶玉心頭有點憋悶,類似於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心裡很受挫折。

寶釵端坐在椅子中,哭笑不得,又不好解釋。和環兄弟相比,寶兄弟這就像個小孩一樣。她是擔心她哥哥啊!

……

……

寶釵很清楚,以環兄弟的能力,她哥哥十個都不是對手。而王府前院的偏廳中的局勢也印證著寶釵的擔心。

在省略若乾叫囂、反諷、嘲笑、譏誚、起哄的語句、場景後,鬨哄哄的偏廳中,此時,氣氛很詭異。

這時偏廳中王子勝等長輩已經出去,聚著十二三個四大家族的子弟在圍觀。

賈環坐在八仙桌前,將手裡的毛筆擱在一邊,將他寫好的一份案情說明書,放在桌麵,嘲諷的看著對麵站著,矮圓臉,微胖的呆霸王薛蟠,“薛大哥有膽子,有脾氣。來,簽個名。我等正月十五過了,就去都察院遞交這份供狀,要求徹查馮淵之死的案子。”

薛蟠借著酒勁,一直衝賈環叫囂,“你待怎麼樣?”很囂張。現在賈環把態度亮出來,薛蟠有些猶豫。他雖有點呆,但又不傻,這狀子如何能簽名?

一旁本來在起哄的賈史王薛幾家的子弟都略微有些安靜,這是個狠角色啊。

他們這群紈絝子弟不是怕事的人。但是什麼時候該起哄,什麼時候不該起哄還是很清楚的。賈環明顯是玩真的。那狀紙上寫的很清楚:自承唆使家奴打死馮淵,強搶女子。呆霸王要是簽了名,這絕對是能當證據用的東西。

賈環哂笑一聲,道:“怎麼?薛大哥不敢?你剛才不是很囂張嗎?問我要怎樣?我要怎麼樣?我要把你送到三法司的監獄裡麵去。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我的老師是都察院右副都禦使。”

賈環的話音剛落,偏廳裡想起微微的嘩然聲。都察院屬於三法司之一,要複查已經定了的案子,邏輯上也說的通。這是真的玩真的。

坐在隔壁桌子板凳上的賈璉搖搖頭,喝著茶。薛大傻子竟然敢挑釁環哥兒,這回是騎虎難下吧?他是真相信賈環下的了手。

圍觀人群中的史智嘲諷道:“有個右副都禦使的老師很了不起啊?不過是正三品。我們這些人家誰家裡沒有爵位?”

王承嗣、王偉等七八人都是一臉的無語。不過是正三品?你問問京城中幾十個勳貴世家,有幾個敢惹正三品的文官?

天下承平日久,此時國朝勳貴勢力並不弱於文官集團。但勳貴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不是掛著侯爵、伯爵的爵位就能唬得住掌握行政權力的文官。很多時候恰恰相反的。

賈環冷淡的看了史智一眼。並不搭理此人。

史智的父親保齡侯史鼐現在還不是實職,日後遷委外省大員也不過是個從二品的布政使。都察院的副都禦使和一省布政使誰地位更高,這需要問嗎?都察院主要業務就是監察、彈劾。職責是監察百官。史智竟然大言不慚的說:不過是正三品?真特麼的是無知者無畏!

史智大約也覺察到他的話有問題,閉上嘴。

賈環扭過頭,譏笑的看著一臉糾結的薛蟠,“來啊,不敢簽名的是孫子。”

薛蟠瞪著牛眼看賈環,突然的大吼一聲,“好,勞資簽了。你不去都察院告狀是孫子。”

薛蟠抓過筆,簽了名。

賈環將狀紙一抽,拿到手裡,拱拱手,“好。薛大哥在家裡等著。等幾天就有禦史的傳票到家中。”

“唉!”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歎了口氣。薛大傻子啊!果然是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賈環說的像模像樣,薛蟠聽著眾人議論,心中突然有點空蕩蕩的,隱約有點害怕。他是知道厲害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打死人後,乖乖的跟著薛姨媽到京城來躲避。但隨即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吩咐人把筆墨撤下去,重新整治酒菜端上來,親自給賈環倒酒,勸道:“環兄弟,使不得。都是親戚,不要為不相乾的人傷了情麵。”

他是中途才進來的,代表父親招待親戚們。算的上是此間的主人。他看著賈環是認真的。不得不打圓場。要說,他三十一二歲的人,怎麼看的上薛蟠這個草包。

賈環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將狀紙疊好,收進貼身的口袋裡。

哦,現在出來打圓場,剛才都在看我的好戲。早乾嘛去了?

王承嗣見賈環不給麵子,在人群中找著賈璉,苦笑道:“璉兄弟說句話。”

賈璉推辭道:“環兄弟主意正的很。我是勸不來的。”

一屋子人礙著情麵勸了賈環幾句,見賈環不為所動,也沒人真下功夫去勸。真正擔心的反倒隻有王承嗣。因為,賈環把事情鬨出來,最終還是要他父親去解決。四大家族裡麵的其他人都沒有能力解決,也沒有相應的地位和右副都禦使說話。

眾人正說著話時,內宅裡傳了消息出來:“問哥兒們酒喝完沒有。喝完的話,讓環哥兒進去。”

看著前來傳話的小廝,屋中的眾人都傻了眼。這什麼情況啊?去內宅裡見女眷,這是很高的待遇啊!

幾名和王子勝次子王偉關係好的子弟就看著他。這什麼情況?王家現在是四大家族之首。剛才王子勝對賈環態度不好吧?不然,他們至於起哄、看熱鬨、得罪人嗎?

賈環心中平靜,終於到今天來王府的正題了!在十幾名四大家族子弟驚訝的目光中,從容的步出偏廳。留給金陵四大家族子弟們的是一個少年的背影。

人群中響起幾聲歎氣聲。

這少年縱然名滿天下又如何?大人物,他們這群人又不是沒見過?本以為圈子裡來的是一個新人。但現在發現,似乎來的是一頭猛虎!

……

……

賈環跟著王府的小廝進了垂花門內,有一名大丫鬟帶著兩個小丫頭早等著,領著賈環穿堂過室,抵達一處花廳中,滿屋子的貴婦人,少婦,姑娘,丫鬟。

賈環熟悉的有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薛寶釵、賈寶玉。坐在上首的是一名穿著常服的女子,年紀偏大。可以得出結論,今晚確實是比較私人化的家宴。

王夫人放下茶杯,神情淡淡的介紹道:“環哥兒,這是你二舅媽。”

賈環向上首的何夫人行禮,“見過舅媽。”

何夫人笑著點點頭,打量著賈環,“恩。是個沉穩的孩子。”又讓賈環一一見過聚在此地的內眷,這才丫鬟們領著賈環到一間雅靜清幽的小廳中候著。

賈環離開,王府的女眷們都是笑嗬嗬的議論著:這就是名滿天下的少年神童?

賈寶玉看著賈環出去的背影,一副泄了氣的皮球的模樣。他還在想寶姐姐向著賈環的事情。寶二哥的目光始終局限在這些事情上頭。

薛寶釵和賈環目光接觸了一下,但如此多的人前,她也不能問什麼。

賈環心裡知道寶姐姐在想什麼,薛蟠給他激的簽下狀紙。等於是將一個把柄送到他手上。但是他現在暫不考慮這件事。他現在需要應付的是當前的事情:見王子騰。

這關係著他未來的計劃采取哪套方案。王子騰是有資格對他在四大家族內部的地位做一個定位。

大丫鬟奉茶後,留一個小丫鬟在門外候著,告辭離開。

賈環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這間小廳。

廳中陳列雅致,儘顯豪族氣派。正中是一副山水畫。落款是前明書畫家祝枝山。賈環等候著王子騰的召見。心中推敲著。

等到大約晚上九點半左右,賈環被人領到一處明軒中。明軒中布置著書櫥、書架。四排架子上的蠟燭將明軒照射的通明。窗戶大開,正對一個小池塘。波光粼粼。再遠處,可看見王府中的夜景。星光灑落在樹木、屋舍、園林中。四角的銅柱上冒著熱氣,並不令人覺得寒冷。

明軒正中,王子騰正坐在一處軟榻上,幾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服侍著,手裡端著解酒湯,漱口茶等。

王子騰看賈環一眼,揮揮手,幾名女子紛紛退下。再片刻,池塘對麵的一處亭中亮起燈,悅耳的琴聲、琵琶、簫聲依次傳來。

賈環心中一笑,王子騰這日子過的!這才叫人生啊。

王子騰坐在軟榻上,看似慵懶、隨意,但身上有著威嚴的氣度,緩緩的道:“子玉,知道我為何找你來嗎?”

賈環站著,道:“回二舅,我不知道。”

王子騰就笑一聲,看著賈環,“你應該知道的。”

賈環就笑了一下,沒說話。他大致有一點思路。王子騰要見他,並非無跡可尋。應該是早早的就和王夫人打了招呼。恰逢春節,正好在家中見他。

他是國朝最年輕的舉人。勳貴世家在他中舉之後紛紛下帖子請他喝酒。四王府上都下過帖子:如北靜王、南安郡王。錦鄉伯韓靖,京營參將、神武將軍馮唐更是派兒子來請。

賈府給他的待遇很好。薛家已經沒落,自是不提。但薛姨媽也有嫁寶釵給他的心思。而王家,史家卻不給他請帖,這不奇怪麼?

王子騰其實應該要拉攏他的。

但賈環今天進門來,就感受到王子騰的弟弟王子勝的惡意,接著又是四大家族子弟的起哄。特彆是其中還有王子騰的女婿史智。這讓他對今天見麵抱著警惕。

第211章 王府(四)

夜色濃鬱。王府中燈火通明。深夜之際,家宴已散。內宅中,王家的親戚們紛紛告辭,坐上馬車離開王府。王家的女眷相送,道彆。場麵平常、熱鬨不失溫馨。

薛姨媽帶著女兒坐進馬車的一刻,臉上的笑容就淡去。坐在馬車中的塌椅上唉聲歎氣。她已經知道兒子薛蟠挑釁賈環的事情,“這個孽障……”

薛寶釵壓抑著心中憂慮的情緒,輕聲安慰著母親。她亦是無法的,隻能希望環兄弟不是真要對付她哥哥。

……

……

親戚們紛紛起身離開時,王夫人並沒有動身,而是淡然的繼續在廳中喝著茶。王熙鳳則是在姑媽麵前說著笑話,活躍著場麵、氣氛。

寶玉心裡難過,坐立不安。想著早點回家休息,明天去林妹妹賠罪,然後找找安慰,“母親,我們還不走嗎?”

王夫人慈愛的看著兒子,笑道:“你想是累了吧?再等一會,你舅舅還在見環哥兒。”

寶玉“嗯”了一聲。

王熙鳳美麗的丹鳳眼中神光一閃。心裡有點底。原來是她叔叔要見環哥兒。現在就看結果如何。如果環哥兒能得到她叔叔的認可,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王夫人喝著茶,腦海中想著她和哥哥的對話。她表達了她的擔憂:寶玉是她的嫡子。

……

……

明軒之中,王子騰喝著解酒的酸梅湯,看著笑著的賈環,淡淡的道:“聽說你和你母親的關係不睦?”

這句話說的語氣很淡,但對賈環的壓力很大。

王夫人現在如果指責賈環“不孝”,要給賈家的人扣一頂“見不的賈家好”的帽子,於賈家的媳婦來說是大忌。她的名聲也沒了。

但若是王子騰對外說一句“賈環不孝”,以王子騰九省統製(從一品)的身份、地位,又是賈環的舅舅,賈環的名聲要毀一大半。

賈環不知道王子騰是試探還是認真的,背上有點冷汗。

誠然,他是可以以薛蟠唆使家仆打死人的事情威脅王夫人,如果要深究他送藥丸給賈珍的事情,就請山長將這件事在朝堂上抖出來,看王子騰兜不兜的住?王夫人沒有為王子騰選擇政治對手的權力。

但如果王子騰要自己選擇政治對手呢?

賈環心裡歎口氣。這是80級的大號欺負他10級的小號。與智商無關,是實力上的碾壓。斷然否認道:“絕無此事。百善孝為先。我與我母親或有些分歧,但我絕不敢有不敬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