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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1428 字 2個月前

第521章 我欲殺之

賈母上房處,人心慌亂,氣氛緊張。

賈母、王夫人、王熙鳳、李紈、薛寶釵、尤氏、探春等人都在,嬤嬤、仆婦、丫鬟們環繞在屋中,俱是做立不安。

所有的人都在焦慮的等待著賈環來給一個準確的說法。

賈赦是榮國府的嫡長子,禮法上是榮國府的一家之長。他要是被治罪,賈府怎麼可能不受到牽連?

通敵之罪,抄家殺頭。大周律上寫的清清楚楚。這個家,可就是指的榮國府。賈府大房、二房可沒有分家。而且,整個賈家,雖以寧國府為長支,但權勢儘在榮國府。榮國府一倒,寧國府能撐多久?

賈赦犯了這樣大的罪,禦史群起彈劾,現在賈府眾人還沒有情緒崩潰,隻是慌亂、焦慮,主要原因是大家心裡是還想著宮中有元妃在,舅老爺王子騰大權在握。

隻是,這對於當前的局勢有沒有效果,行不行,需要環三爺來給一個準話。

賈母滿頭銀發,氣悶的側身坐在塌椅上,頓著拐杖,厲聲罵道:“鴛鴦,你派人去催,叫他快點來見我。這混賬東西,天天吃酒玩小老婆。他有臉捅出這麼簍子,沒臉來見我?”

她活了快八十歲,算是見過京城中的各種政治風暴,沒想到臨老時,自己的家族遭遇這樣的危機。前段時間,賈府裡還在說甄府的事,轉眼間,厄運落到自己家中。

“誒。”鴛鴦一身蔥綠的對襟褂子,連忙應聲。挑起簾子,出了花廳,派人再去催賈赦。下午時三爺就派了人回府通知,老太太大怒,催這麼一個多時辰,大老爺還沒過來。

鴛鴦為人還是很公允的。賈府麵臨著大難,她心情也難好。隻是,在難過之外,也有一縷難言的快意。前段時間,大老爺賈赦將她逼得有多慘?還是環三爺開解她,護著她。

他也有今日呢!果然是現世報。

……

……

賈赦在賈府東路自己的院子中,來回踱著步。帶著眼鏡,一身褐色的棉服,略顯臃腫,麵相衰落。

邢夫人給賈母派過來叫賈赦過去,這時,一句話都不敢說,在一旁候著。

賈赦當日覺得賈環嚇唬他,不以為然。他以為就算事發,也不過是罰銀子的事,但現在,幾十名禦史同時上書,異口同聲說他通敵,他在憤怒之餘,感到害怕。

他怎麼能不憤怒?他最多就是賣一點鐵器。彆把京城各大家族想的那麼潔白、高尚,誰不違法亂紀的撈銀子?屁股都不乾淨。他這算什麼事?

但,禦史卻扣帽子說他通敵!這罪名就大了。他有一百張嘴也說不過禦史。如何說的清?黃泥巴掉到褲襠裡。

通敵的罪名,他也怕啊。

這時,外頭門簾外腳步聲響,一個小丫鬟來催,“大老爺,老太太請你過去。”

賈赦不耐煩的轉過身,看向門外,語氣粗暴的道:“不去。”隨即,又仿佛想起一件事來,問道:“環哥兒回了沒有?”

門外的小丫鬟正給賈赦的語氣嚇的哆嗦,答道:“三爺已經回府了。派人回話,說馬上到老太太屋裡。”

“走!”

賈赦一聽,抬腿就往門外走。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實際上,他也要聽賈環的判斷。不得不聽。賈府最重要的政治資源,在賈環手中。貴妃、王子騰不認他。隻認賈環、賈政。

……

……

榮國府前院,被用作“糾風辦”駐地的一處優雅的小院中,小廝們雲集。院內,賈蓉、賈薔、賈璉、賈芸四人都在。這裡是賈府實際上的管理機構。

賈璉急得如同熱窩上的螞蟻,在花廳裡來回走動,不時的唉聲歎氣。

賈蓉安慰道:“璉二叔,彆著急,環叔雖然派人回來通知,哪裡事情就到了那一步?”

賈薔也跟著安慰道:“是啊,璉二叔,府裡還有貴妃在。”

賈璉搖頭,長歎一口氣,沒說話。他恐怕是整個賈府最擔心的人。他是賈赦的兒子。賈赦犯事,他首先就要被殃及到。

這時,外頭一個小廝氣喘籲籲的來回,“大爺,三爺回了望月居。給老太太叫去。”

賈蓉幾人對視,商量了幾句,賈蓉和賈璉兩人趕到賈母上房處去打聽消息。

……

……

初冬的天很短。天空微微有些黑跡。賈環帶著丫鬟們到賈母處,已經是下午五點許,夕陽隻剩幾縷的餘光。

精致、富麗的花廳之中,賈府內眷雲集。丫鬟們都已經離開。氣氛相當的沉悶。王夫人、邢夫人、寶釵、探春、王熙鳳、尤氏幾人的神情不一,焦慮中帶著擔憂。

這種場合,薛姨媽自是避開。李紈、寶玉、黛玉、湘雲、迎春、惜春都在花廳後的小廳中等著消息。探春管著大觀園,寶釵作為賈環的妻子,她們兩人當然有資格參與賈府重要的場合。

賈赦比賈環來得早,低頭站著廳中,一臉訕訕的表情。

賈母扶著拐杖,身子微微前傾,征詢賈環的意見,“環哥兒,現在該如何是好?”

賈環坐在椅子上,輕拍著扶手,歎道:“老太太,現在這個情況,不是我們府裡怎麼想,而是要看天子怎麼想。我已經上奏折自辯,請罪。大伯等會回去寫一封奏章認罪吧。”

賈赦不滿的瞪著賈環,推脫責任,“環哥兒,我隻是參與平安州的走私貿易,販賣鐵器,是下麵的人所為,我在京城怎麼可能事事知道?我難道要認通敵的罪名?”

賈環冷笑道:“大伯這話竟彆對我說,給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說去,給滿朝的禦史說去,你看他們信不信?”

賈赦氣餒的移開目光。他要是能夠自辯的清楚,他還站在這兒乾嘛?“貴妃哪裡呢?”他內心裡還有些希望。

賈環冷聲道:“貴妃那裡我自會去說。”說著,冷冷的盯著賈赦,道:“哼,照我說,大伯但凡有一點世家子弟的驕傲,就該自己把事情承擔起來。一杯毒酒、一條白綾,省多少事?”

賈環這話,將本來就很壓抑的氣氛再推的壓抑了三分,滿屋子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停止了一般。在場的女眷們,終於在內心裡意識到賈赦這件事的嚴重性。是要出人命的。賈府全家老小的性命、境況,隻係於天子一念之間。

一念天上,一念地獄。

賈赦給賈環說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額頭上冒著冷汗。巨大的壓力壓在心頭,他怎麼舍得死?

邢夫人受不了這種壓力,一屁股軟在楠木椅子上。

王夫人沉默不語,眼角的餘光瞥了眼自己的大伯子。情緒並不外露。但她心中難道沒有怨恨?

王熙鳳想要說話調節氣氛,但說不來,眼睛驟然一紅。她父親,前些時候去世了。她如今也要遭難。禁不住潸然淚下。

賈母沉吟著。她亦是感到沉甸甸的壓力。因為,賈環給出的判斷很悲觀。該怎麼辦呀?

賈環拱拱手,告辭離開,“我去一趟舅老爺府上。”

賈環離開,滿屋子的內眷,都沒有說話。寶釵看著賈環的背影,聽得外麵賈環吩咐賈蓉去聯係陳太監的話。心中湧起難言的傷感。蜂團蝶陣亂紛紛。

探春心裡很自然的浮起賈環幾年前對她說的話:眼看他樓塌了。現在大概,就是到這個地步。

但是……唉!她身為男子,隻怕也是束手無策。

……

……

夜色,寒意,彌漫在天地間。初冬的夜出奇的冷,仿佛要將整個京城給凍住。

各種消息在夜色裡傳的飛快。天子明日就將啟程前往承德,開木蘭射圃。軍中射柳大賽亦要開始。而就在今天,禦史們成群結隊的上書,誰敢說天子沒有被驚動?不知道這個消息。

賈府的命運究竟會如何?關心這個問題的,恐怕隻是少數人。真正的政治人物,官員,都在關注這件事對王子騰的影響。他是否還簡在帝心?

不是在傳他要升任大學士嗎?還有這個可能?惡意,冷意,笑意在京城的夜色中流露出來。

王子騰府上,賈環求見王子騰未果。王子騰不見他,隻讓長子王承嗣轉了幾句話,“此事,我亦無能為力。”

賈赦犯這樣的大罪,王子騰怎麼可能出麵為賈赦托底?想都不要想。

馬車行走在初冬裡越發安靜的京城街道上。咯吱,咯吱,咯吱……

賈環沉默的返回的到望月居。賈蓉正等著。一時間,急切之時,怎麼可能聯絡的上宮中的貴妃賈元春?

“嗯,我知道了。王舅老爺那裡,沒法子。他沒見我。”賈環將說完的賈蓉打發走,一言不發的回後院。

“環叔……”賈蓉欲言又止,隻得是長歎一口氣,“唉。”愁眉不展的轉身回寧國府。

……

……

後院的正廳中,寶釵帶著香菱幾人正等著,見賈環回來,忙迎接著賈環,“夫君回來了。”其餘的事,寶釵善解人意,一句不問。

賈環解開鬥篷,遞給香菱去掛起來,喝著晴雯倒來的熱茶驅寒,笑了笑,道:“讓姐姐久等了。姐姐早些睡。我今晚在書房裡思考一下局勢。”

賈環的笑容在寶釵看來是很勉強的,點頭,柔聲道:“夫君先用些晚飯。”她估著賈環在王府沒有吃飯。

賈環見寶釵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擔憂,心中有些愧疚,禁不住將她擁抱在懷裡,在她耳邊寬慰道:“沒事。”很多事,他沒法和寶釵說。機事不密則害成。

再者,一些謀劃、設計,他不想告訴寶姐姐。這與她無關。世間的黑暗、罪惡,我一身承擔!

寶釵勉強的笑了笑,在賈環懷中低聲吟道:“絲蘿托喬木,妾心與君同。”不管賈府即將遭遇什麼樣的災難,流放,或者抄家,她都將與賈環在一起。

婚姻的誓言,她如何能忘卻?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千言萬語說不儘,隻是八個字: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賈環抿抿嘴,抱著寶釵的手更緊了些。

寶姐姐……

……

……

深夜裡,賈環獨自在他的書房中沉思,負手徘徊。明月的清輝灑落在他的臉頰上。

賈環的神情並沒有沉悶、沮喪、氣餒、鬱悶。他的臉龐上的表情很平靜。

之所以出現這樣危若累卵的局麵,是因為,他要殺賈赦!

伏棋,他早已落下。

第522章 落棋局定

如果說,要論在廢太子風波中過關,賈環完全可以帶著賈府平穩的過度。彆以為,他真拿賈赦在平安州生意沒辦法。他現在是賈府的話事人。

他若是以賈政的名義去信給平安州節度使章時呢?或者,派人去見章時。再若是派人半路截殺賈政的門客呢?賈赦的門客,還不夠他從揚州帶回來的精銳軍士砍的。

大把的手段,可以壓服賈赦。

但是,賈環怎麼做的呢?他隻是搬出賈母去壓賈赦。不痛不癢。賈赦能收手才有鬼。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賈環和王子騰見麵是什麼時候呢?九月下旬。九月二十五日,王子騰才上奏章麵見天子,拉太子下馬。

京城之中,關於賈赦通敵流言的起源,其實並不是汝陽侯趙豫,謝大學士等人推動的,真正的推手,是賈環。他的心腹大將張四水、柳逸塵幫他辦的。

流言起,再加上王子騰的壓力全部反饋至賈赦的事件上。所以,禦史紛紛上書。官麵上的力量,是謝大學士等人的手筆。賈環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他隻是因勢利導,製造了一個可以攻擊王子騰的流言在京城中傳播。

賈環決意在這次巨大的政治風暴中,借刀殺人,乾掉賈赦。所以才有如今這樣的局麵。

死掉的豬隊友才是好隊友!

賈赦已經入彀。他犯的罪,通敵肯定是不算的。但走私鐵器給草原蠻族卻是坐實的。

賈環將賈赦送進去,接下來,朝廷怎麼判賈赦的罪,賈環決定不了。但,他殺賈赦之心,不變。

賈環現在所麵臨的問題是,如何避免賈府被賈赦所牽連。後手,他早就準備好。急切之間,確實聯係不上賈元春。但,他自是早提前和賈元春說過。

賈環關了窗戶,遮擋住月色、清寒,穿著厚厚的棉襖坐在書桌後。今天在賈府的演戲,是累的寶姐姐她們都信以為真,以賈府即將不保。這讓他心中有些內疚。

不過,賈赦一死,賈府所有的內患基本可以說是掃除,富貴無憂。總體來說,還是值得的。等這件事完了,他再補償受驚嚇的寶姐姐她們。

賈環收拾心情,喝了一口熱茶,仔細的推敲著元春在宮中的行動,以及後續的各種可能。

……

……

賈環在自己的書房中沉思時,已經是深夜十點多。時間往回前調幾個小時。

數十名禦史集體上書,這樣的大事,朝野矚目。軍機處很快擬定處理意見,並送到宮中。但幾個大學士,誰都沒冒頭。公文、奏章按流程走。

雍治天子不算是個懶政的皇帝,但政務是永遠都處理不完的。皇帝也是人。特彆是他即將離開皇宮,前往承德。事務繁多。

當天傍晚,雍治皇帝其實還沒有得到消息,他陪著懷孕數月的楊貴妃用過晚餐之後,說了一會話,外頭就報賈貴妃求見。這讓雍治天子很是奇怪。

賈貴妃在宮中向來很守規矩,識大體,知進退。有人情味兒。有著百年世族女子浸潤出來雍容華貴、嫻雅端莊。他早和元春說了,準備帶她去承德。

“讓元妃進來。”雍治天子隨意的道。坐在塌椅上,手扶著楊貴妃的腰肢,喂她吃了兩顆清香的大棗。楊貴妃嫣然一笑,另有一種成熟的風韻。

賈元春身穿漢服宮裝,二十出頭的年紀,美麗如花,帶著宮女抱琴走進永壽宮中,給天子、楊貴妃見禮,“臣妾參見陛下。”又對楊妃道:“見過楊姐姐。”

“嗯。”楊妃笑眯眯的打量著賈元春,這位宮中第二得寵的賈貴妃,比她年輕啊!

雍治天子在宮女服侍下擦著手上的水,微笑道:“元妃有何事來找朕?”

賈元春低頭,道:“臣妾之事有些為難,不敢叨擾楊姐姐養胎,懇請陛下借一步說話。”

紅樓原書中,賈元春雖然流產,政鬥失敗,但她久在宮中,權術、心計還是會的。她的事,當著楊貴妃的麵說,若是楊貴妃插一句,怎麼辦?

雍治天子現在對元春的感官是很好的,笑著站起來,道:“不用借一步了。去鳳藻宮。朕正好去你哪裡坐一坐。”不管天子多麼喜歡楊貴妃,她現在是不能侍寢的。

當即,天子擺駕鳳藻宮中。賈元春親自倒茶,然後屏退左右,跪在地上,哭泣道:“臣妾罪該萬死,不敢為大伯求情,隻懇請陛下饒恕賈府其他人。”

雍治天子給賈元春搞的一愣,隨即,細細的問起來。這才明白怎麼回事。

原來,賈元春宮中的小太監小黎子外出閒逛,聽到京城中的關於榮國府一品爵一等將軍賈赦通敵的消息,一打聽,禦史彈劾賈赦,趕緊回來稟報元春。

雍治天子沉吟不語,想了想,將太監總管許彥叫進來,吩咐道:“去查一查。”再道:“元妃,你先起來吧。”賈元春起來,俏麗的臉蛋上還有淚痕,侍立在一旁。

許彥帶著黎小太監出去,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許彥帶人將裝著公文的箱子抬過來,將公文找出來。小聲回道:“確實如元妃娘娘所說。”小太監出宮,同樣是有記錄的。隻要一查,就知道賈元春有沒有騙天子。小太監確實在今天外出過。

“嗯。”雍治天子點點頭,確信賈元春不是與宮外串通好。她隻是聽到了消息,臨時求他。雍治天子非常討厭彆人設計他。簡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天子將趙俊博的奏章看了看,上麵有謝旋的意見:下獄,徹查。這是符合他的心意的。一幫混賬東西,當朝廷的法令是兒戲嗎?

見天子思索,元春再次懇求道:“陛下,臣妾大伯走私可能是真的,但他絕不至於通敵。臣妾家世受皇恩,曆經已是百年,豈有背國的道理?臣妾不敢為大伯說情,唯願陛下赦府中他人之罪。臣妾願責府中,將走私所得,十倍返還,用於供邊軍使用。”

這番話說的是非常得體。首先,賈元春明說,賈赦的死活,她但憑天子處置,不敢多說。隻是求天子赦免府中其他人。即,不要擴大化。

其次,賈元春願意出錢。她沒說錢是交給國庫,還是交給天子內帑,這完全看天子的需要。天子最近因為沒錢鬨的頭大,給何大學士、韓大學士勸諫,不要開木蘭射圃。

現在去承德射獵近一月,還是晉商“讚助”的一百多萬兩。

雍治天子微微點頭,道:“朕知道了。”說著,臉色微沉的拂袖而去,離開鳳藻宮。

一幫子太監、宮女連忙收拾著東西,追隨著天子離開。

天子沒有當場表態,讓賈元春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既擔心賈府的結果,又擔心她在宮中的地位,她好不易才將天子的好感刷回來,彆又惡了天子。

雍治天子帶著太監、宮女去往周貴妃的宮中。

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考量。他這位元妃,容貌、性情、才華都沒的說,就是喜歡為家裡說話、求情。既是有人情味的一種體現,又會讓他覺得她事多、麻煩。不過,這次算是符合他的心意,懂得為他著想。沒讓他為難。

榮國府是開國元勳之後,真正的與國同體,這種勳貴都通敵的話,他寧家未免太失敗了些。他難道是亡國之君嗎?治理的天下如此不堪?

走私鐵器是真的,他不會輕饒賈赦。但是,他在一個多月前,將賈政樹立為“典型”,將賈政官升兩級,派到福建擔任學官。這個典型倒了,不好。賈政才是正牌子的國丈。賈赦隻是元春的大伯。

再一個,元妃說十倍返還。少說有幾十萬兩。這也足以堵住一些人的口。他不株連賈府,並非無因。

還有,王子騰是他手上的刀。和賈府是姻親,他正要用這把刀宰人,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給出一些晦澀不明的信息。

一路思考著,雍治天子抵達周貴妃住所。

……

……

雍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天子夜宿周貴妃處。二十八日,上禦批,收賈赦入獄。徹查平安州走私大案。

二十八日下午,禦駕啟程,前往承德。賈貴妃隨行侍駕。

賈赦通敵,引得幾十名禦史集體彈劾,這算是大案,要案。天子的諭令到軍機處,很快就形成聖旨下發。二十九日上午,賈赦在榮國府家中,給刑部尚書華墨帶人給拘走。

到底是貴妃的府上,外戚,一流的勳貴之家。拘捕其家主,還是很有“難度”的。這種難得的,沒有風險的刷名聲的機會,華尚書親自帶隊。

整個京城議論紛紛。大有山雨欲來的架勢。這件事本來就是熱點事件。

從一些人的角度而言,很難判斷,到底是天子先帶賈貴妃出行,再發聖旨拘捕賈赦,還是先拘捕賈赦再帶貴妃出行,這個時間點不同,得出的結論是完全不同的。

前一種,就意味著,天子不會看賈貴妃的臉麵,要公事公辦。後一種,則意味著天子隻處罰賈赦,不會動賈府。

當然,承辦聖旨的朝臣們都是清楚的。聖旨發出,它需要時間。再到拘捕,一樣要時間。隻是,官場的消息並沒有立即傳開。短時間內,輿論洶湧。

榮國府中,因為賈赦被刑部上門抓走,上下的氛圍有些慘淡。感覺一顆心總是吊著,即便賈環明言,事情就此過去。但這話並不能寬慰賈母、王熙鳳、賈璉等人的心。

因為,從賈母等人的角度看,賈環還沒來得及去找賈元春。賈蓉知道啊,那天晚上沒有聯係上。

而賈環心中非常明白,元妃繼續隨駕,這意味著他的計劃取得了最完美的結果:賈元春順利的說動了天子。他接下來隻要準備賠錢就可以“過關”。預估數額會在三五十萬兩白銀左右。

數額巨大。但不是不可以接受。但為一個賈赦的小命,這個代價未免貴了些。但是,經過這件事,天子心裡怎麼看賈元春呢?

這才是重點!

感情啊,看法啊,都是互動出來的。

賈環微微一笑,派了小廝去請賈璉,準備一起前往刑部大牢探望賈赦。賈赦的事,要做一個了結了。

第523章 輕鬆、功成。

火紅的太陽高掛,驅散著初冬的寒意。一輛精美的馬車平穩的駛出榮國府。

寬敞的馬車內,賈環舒服的倚在鋪著柔軟毛毯的塌椅上。賈璉滿臉諂笑的陪著賈環說話。

他此時心中極其的惶然不安。距離他父親下獄已經有好三四天的時間,而他父親的罪名還沒有定。據說朝廷已經派欽差前往平安州徹查走私案。這讓他心驚膽戰。平安州的事,他父親派他去辦的。

賈璉道:“環兄弟,我父親這事……真的過去了?就這樣?”隻將他父親一人下獄,他都有點不信。父子關係啊。邏輯上,他也要被刑部拘捕。

當年孔融不滿十歲的兒子都明白,他豈能不明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賈環輕鬆的一笑,調侃道:“怎麼,璉二哥想進刑部大牢陪大伯以儘孝心?”

這話把賈璉給說的訕訕一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當然是不想進去的。但是,百善孝為先,他說不想進去,似乎也不大好。

賈環笑一笑。他隻是打趣一下賈璉,並沒有送賈璉進去的想法。璉二爺雖然在關鍵時候一向不大靠譜,不頂用,但還算是個講究人。有些底線。幫著處理賈府的家務也算得力。矮個子裡麵拔高個嘛。當然,璉二爺最大的缺點是好色。

賈璉不像賈赦,壞事做儘。

賈環沉吟一會,道:“璉二哥,我給你交個實底。大伯這次犯的事很重。這兩天官場上的消息,都明白的顯示,貴妃在宮中求情起了作用。貴妃隨駕去了承德。暫時聯係不上。就我的估計,咱們家的爵位怕是保不住。”

整部紅樓,主角是賈寶玉。但,賈府的情況,襲爵的人,實際上是長房的嫡子,賈璉。

造成這樣的錯覺,隻能說明一件事。賈府這個爵位,實際上已經沒卵用。好看而已。賈府權勢的根基,是賈元春,是王子騰。這全部是賈政的關係。所以,賈府之中,西風壓到東風。

馬車內三麵固定著座椅。麵門口的是一張精美的塌椅,左右兩邊是長凳。鋪著柔軟的坐蓐。

賈璉便是坐在賈環的左手側,苦澀的一笑,道:“環兄弟,我省得。我現在哪裡還敢奢望襲爵?保住我這條性命我就滿足了。”

賈環擺擺手,從容的道:“這一點璉二哥不用太擔心。你的問題應該不大。”

“嗯。”賈璉鬆了一口氣。他還是相信賈環的判斷。不相信,也的催眠自己相信啊!這對他是好話。不過,一口氣還沒鬆完,又給賈環下一句話提起心來。

“璉二哥,府裡既然要被免罪,大伯走私所得,肯定要交還給天子、朝廷。你回頭把大伯的家資清點一下,還有你自己,要拿出銀子來,填這個窟窿。”

十倍的罰銀,賈環可沒有興趣全部由賈府來出。賈赦的私房錢全部要填進去。賈璉作為賈赦的兒子,也要出。然後,才是賈府的公中,賈府眾人去湊。

賈璉苦著臉點頭,“嗯。”肉疼。

他這些年雖然通過蜂窩煤生意賺了不少銀子,但是花了許多。他外頭還養著幾個粉頭的。而且,近年來,蜂窩煤商鋪越多,他的利潤,大不如前。

若是不夠,他怕是還要找鳳姐兒要。想著和家裡的黃臉婆打擂台,他心裡就不自在。

賈環把話風透給賈璉,便不再說什麼。

在賈府眾人看來,還沒有聯係上貴妃。在外界看來,亦是如此。所以,賈環派了賈蓉,作為寧榮兩府的代表,帶著幾名賈府子弟:賈瓊,賈琛,賈璘,賈菖,賈菱,參加木蘭射圃,順便求見賈貴妃。

一則是,將消息傳遞回賈府,安賈母等人的心。二則是,在外人眼中,將所有的線,連起來。

有些事情,在旁人看起來是非常簡單的。比如,賈府這件事。要脫困,避免被賈赦給牽連,打貴妃牌嘛!

但是,細節呢?

一個不慎,滿盤皆輸。闔府的榮華富貴就享受不成了。抄家,殺頭隻是等閒事。

賈環運籌、操盤這件事,將所有的細節,都曾經仔細的推敲過,作出預案。在寶釵住在大觀園蘅蕪苑的那些夜晚中,他時常徹夜不眠,在推敲這些細節。

他絕對不會讓人“覺得”他是事先和賈元春約定好的。注意,是覺得。不需要證據。自由心證。約定好,就意味著他在算計雍治皇帝。天子隻要有這樣的看法,賈府就得悲劇。

為此,鳳藻宮中,在賈赦事發前的五六天內,天天有人以各種理由出宮。就是要製造賈元春是臨時知道這件事的證據。宮中操作事的是賈元春的貼身大太監陳賦言。

但是,陳太監和元妃是利益一體,他難道還會出賣賈元春不成?

……

……

賈環和賈璉兩人到刑部衙門。賈環找了在刑部做事的同年,前去大牢探望賈赦。

蔣同年官位不高,但辦些小事無礙。賈環當然不是貿然上門。他早在昨天就已經去蔣同年家中拜會過,帶了禮物,得到準信。今天這才帶賈璉來刑部探望賈赦。

這些辦事的門道、手法,賈環一清二楚。做起事來,令人如沐春風。

蔣同年將賈環幾人帶到刑部大牢門口,交由獄卒帶賈環、賈璉進去。賈赦身上還有爵位,關在官牢中。在牢中見到賈環、賈璉來探望,情緒有些激動。

賈璉一見老父的慘狀,當即跪在賈赦麵前哭起來。他父親雖然動輒打罵他,到底是他父親。五十多歲的人,還在牢裡來受這苦,他如何不哭?

賈環冷眼看著。

賈赦現在看起來很狼狽,很悲情。但是,以賈環的性情,他怎麼可能同情賈赦。

滿篇紅樓,賈赦做了多少惡事?鴛鴦的死。平安州的事連累賈府。以權壓人,殺石呆子奪其祖傳的扇子。以五千兩銀子,把迎春賣給孫紹祖,致使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迎春嫁到孫家,一年就被虐待死了啊!何其的悲慘。歌曰:窺著那,侯門豔質如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歎芳魂豔魄,一載蕩悠悠。

作惡的是孫紹祖,這件事的根源在哪裡?

賈赦。

賈璉將帶來的美食、美酒在稻草上鋪開,奉給賈赦受用。

賈赦往日裡不覺得,喜歡清淡的小菜,美酒,這時隻覺得胭脂鵝脯味美無比,狠狠的咬著,坐在草上,問賈環,“環哥兒,我的事,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出去?”

賈環譏諷的一笑,道:“大伯還想著出去?哈。大伯還是早點認清現實的好。我在府中早勸大伯收手,大伯聽過嗎?大伯若是不想絕後,平安州的事,不要扯到璉二哥身上去。他就是一個跑腿送信的。平安州節度使章時是個明白人。我會派人和他說一聲。皇商朱家那裡,我同樣會去打招呼。”

賈赦愣了一下。

賈璉看看賈赦,欲言又止。還真是和環兄弟說的那樣,隻有他父親將事情都給抗起來,他的責任才會降低到最小。

賈環諷刺道:“我若是大伯,早就一杯毒酒自儘,保全臉麵。我們賈府百年世族,豈能受刑吏的質詢?當然,大伯現在自儘,也不算晚。我可以想辦法保住榮國府的爵位。”

賈赦的手仿佛被蟄了一下,將手裡的酒壺丟掉,憤怒的大叫道:“環哥兒,這是毒酒?你怎麼敢?”酒壺裡的美酒,咕嚕咕嚕的流在陳舊、潮濕的稻草上,散發著酒香。

賈環哂笑一聲,轉身先出了牢房。到外麵去等著。

賈赦還真是挺怕死的。不過,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今天過來勸勸,不過是儘儘人事。不是主要目的。

他今天過來,主要是警告賈赦:有些話,不要亂說。鍋該給誰背,心裡要數。同時,探望賈赦,也是做給賈府,旁人看的。走形式。

……

……

探望完賈赦後,賈璉回府。賈環就近去翰林院上班。天子幸承德,翰林院中也空不了少。木蘭射圃雖然是武事,但少不了詞臣獻詩詞,助氛圍。

王子騰是叫賈環參加木蘭射圃。但現在的情況,賈環自是要留在賈府主持大局。

檢討廳中,翰林們各忙各的。賈環到翰林院後院散步,青鬆鬱鬱,小亭翼然。賈環漫步著,神思飄揚。

剛剛探視完賈赦,賈環心中倒沒有多少報複後的快意。雖說,他和賈赦的關係已經惡化到幾乎要動武的地步。雖說,他殺死賈赦的心很堅定。

賈赦落到這個地步,純屬咎由自取。

他心中,更多的是,是一種甩掉包袱的輕鬆感。賈赦,對於賈府來說,就是包袱。他即將被甩掉。

到現在為止,在京城這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中,賈環可以說,賈府這艘船現在安全的駛過所有的暗流漩渦,平安抵達正確的航道。自來紅樓世界以來,他所有的奮鬥,都是為了今天。

他為這件事耗費了太多的心血啊!

京城這場巨大的政治風暴,為了保證擁有話語權,以便於站隊,他為此花費了五年多的時間,取得翰林的官身,執掌賈府。而今,總算達成所願。

當然,等他到達這個時間點,站在翰林,賈府執掌者這個地位、高度之後發現,帶領著賈府平安躲過政治風暴,隻是最基本的需求。他還要的更多。

王子騰的權勢大漲,對賈府來說,可以算利好,但是較微弱。賈環謀劃到今,所拿到的好處是:第一,殺賈赦。第二,元妃固寵。

殺賈赦不難。難的是借刀殺人,順便將賈環自己洗白。否則,賈母隻要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自由心證,認為是賈環乾掉了她的兒子,後果,很嚴重。

賈母如果和賈環撕破臉,扣賈環一個“不孝”的帽子,基本不是太大的問題。

賈環已經完成了這一步。賈赦入獄問罪,接下來的事,不過是一杯毒酒而已。

而殺賈赦的這個局,必須要避免被賈赦牽連到賈府。否則就是前功儘棄。整個布局的謀劃,最核心的,便是元春勸說天子這一步。看起來很輕鬆,但實則不然。

賈環在見王子騰的時候,心裡就確定,他不會將賈府的生死寄托在天子一念之間。所以,為此,他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來“改變”天子的看法。

首先,洗脫賈元春和宮外聯係。變成賈元春心係家人,自己做出的決定。

其次,發動的時機。正所謂時間,地點,人物。時間點,是最重要的一環。賈元春向天子求情,一定是要在王子騰還在幫天子“當刀”的期間。

否則,雍治天子這種政治動物,會不會給賈元春一個麵子,還真的很難說。雍治天子愛江山不愛美人。

最後,赦免的條件。如何說動天子。這種事,涉及身家性命,賈環和雍治天子沒有直接的接觸,怎麼判斷、操盤、冒險?這一個,太子在不久前,給賈環做了一個完美的示範。打親情牌,獻銀子。賈環基本照搬太子的套路。

所以,才有賈元春按照賈環通過陳太監傳來的話,在天子麵前說要“十倍返還”。所以,才有這樣的勝利成果,賈府成功脫險。

雍治天子禦極十三年之後,橫掃太上皇餘孽,解除文臣製約,獨攬大權,權威達到頂峰。但是,登基時間越長,他的執政風格,性情,恐怕即將被大臣們摸透。

賈環能看的出來,能打的牌,滿朝之上,從來都不缺乏聰明人,怎麼可能不會?遛猴的時代,即將到來了!

想到這裡,賈環微微一笑。他現在還不具備“遛猴”的地位、資格,朝廷重臣才有。他能做的是:元妃固寵。

這個收獲,或許當前還顯現不出來。天子現在還是潛意識。而一旦天子腦海中形成了固定的印象:元妃雖然時常多事(有人情味),但卻知道進退,不會令他為難(沒有為賈赦求情)。這份寵愛,可就是實實在在的。

賈環與王子騰各打各的牌,他同樣借力,打出一個好結果。賈元春的地位穩固,這對於賈府的利好,可比王子騰權勢增長,更勝一籌。

賈環走至柯亭中遠眺,身在玉堂,手叩欄杆。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

……

……

雍治十四年春,榮國府襲爵一品爵一等將軍賈赦,參與平安州走私貿易,定罪奪爵、罰沒走私所得,十倍之,流配遼東。末幾,身死。疑為仇家所為。

這是後話。

十月初三下午,賈環還在翰林院中坐衙時,賈府中一匹快馬衝進來。卻是賈蓉。

“快,我要見老太太、太太。”

管家們去牽馬,另有人往府內傳信。賈蓉喝了幾口水,急衝衝的往賈母上房處彙報。

賈母早迎出來,賈蓉跪在庭院的台階下回道:“老太太,環叔的判斷是準確的。我見著貴妃身邊的陳太監了。貴妃早向天子求情。隻罪大老爺一人,罰臟銀十倍。”

賈母先是一愣,隨即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劫後餘生,“阿彌陀佛!天恩浩蕩。”賈母身邊的鴛鴦、琥珀都是連聲恭喜。罪責隻在大老爺一人,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稍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等人趕來,聽到賈蓉的消息,頓時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挪開,輕鬆起來。

至晚間,賈府之中沉鬱的氣氛清掃一空。歡聲笑語,逐漸的布滿整個府中。

第524章 賈樓未倒。

十月初,京城裡的寒意越發的凜冽。賈環坐在馬車中,看著繁華的宣武門大街。各種店鋪林立:山貨、藥鋪、酒肆、布店、典當行、銀飾店、銀號等。人流密集。

其實,京城的政治風暴,很難波及到普通人的生活罷。

賈環放下華貴的馬車的窗簾,愜意的倚在塌椅上。他上午剛剛在翰林院和方宗師、魏翰林閒聊了一會,然後中午還沒到便早退,返回賈府。

順利的將賈赦與賈府做了切割,而且元妃陪著天子在承德。在京城這場重大的政治風暴當中,賈府安然無憂,獲益良多。他的心情自然是極度放鬆的。

當然,略有一點小遺憾,他沒能升官。

馬車到望月居。賈環還沒到後院的大廳門口,就聽到一屋子鶯鶯燕燕的嬌笑聲。他今天中午在家裡宴請姐姐妹妹們聚餐。前幾天確實讓她們受到驚嚇。

正巧晴雯單手拎著一個空的銅壺出來,一身暗紅色的長裙,少女的身段窈窕,容顏俏麗,腳步輕盈,見賈環在走廊上,開心的展顏,道:“三爺,你回來啦!”

賈環莞爾一笑,親昵的挽著晴雯的手臂,道:“等會讓小丫鬟幫你做。跟我進去說話。”賈環對晴雯是很寵的。

“好。”晴雯就是一笑,心中有些微甜的感覺湧起來,跟著賈環一起進去。

賈環帶著晴雯走進屋裡。寶釵、黛玉、湘雲、李紈、賈府三豔各自帶著丫鬟都在。

見賈環進來,眾金釵們各自打著招呼。“夫君”、“環哥”、“環哥兒”、“環兄弟”、“三弟弟”、“三哥哥”。一時間,室內如若鶯啼燕繞,百花盛開。

賈環一一應著,坐在寶釵、黛玉身邊,清香滿鼻,笑道:“今日是我有雅興,所以早早的從衙門回來,請眾位詩人在我這裡稍聚。隻因芸哥兒在崇文門外搜羅了幾尾黃河鯽魚。黃河鯽魚用來熬湯,湯汁鮮美。可以大飽口福。另外,我等著眾位雅客的好詩。”

李紈一身藍色的對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有著成熟、秀雅的少婦風情,笑著道:“說好初二、十六在我那裡開詩社。不想環兄弟今日先開一社。”

湘雲拍手笑道:“我是讚成的。寶姐姐當日就說:倘有高興的,她情願加一社的,亦可使得,豈不活潑有趣?”

黛玉拿著繡花的白手帕,抿嘴一笑,如花似玉,道:“雲兒就喜歡熱鬨。我隻看你待會兒怎麼豪邁、慷慨的詠鯽魚。”

眾人都是嬌笑。

正說笑著,鴛鴦從門外進來,笑盈盈的,“噯喲,姑娘們都在這裡!我正找呢。老太太叫我來請姑娘們過去。外頭的管事來回:大太太的兄嫂、薛大爺的兄弟、妹妹,還有大奶奶的嬸子她們到了通州,明日或者後日,就到府上。”

香菱學詩有小成,這時道:“要我說,我們這詩社不如再晚幾天,等她們都來了,再作不遲。”

香菱固然是個好人兒,但她呆呆的,完全沒意識到她在反駁賈環的意見。不過,青年姐妹相處,倒也沒那麼多講究,輕鬆的很。賈環也不會為這點事去怪香菱。

寶釵心細,嫻雅的一笑,道:“這也行。”目光看向賈環。

賈環笑著點頭。

一乾人說笑著,往賈母上房處而去。

賈赦當前在獄中,真正感同身受的,同情賈赦的,賈府中並沒有幾個人。再者,距離賈赦下獄已經有好些天。時間衝淡了那種悲涼的情緒。又有貴妃的準信,邀天之幸,並沒有落一個最壞的結果。要知道甄府的慘狀啊!賈府上下鬆一口氣,一掃憂愁、困苦之狀。

至於,籌錢的事,主要是賈環、賈母、賈璉、賈蓉的事,並不與內眷的姑娘們相乾。以賈府的當前的強盛、富貴風流,大觀園的氣象依舊。

……

……

京城,冬月時,南北貨物薈萃,聚集在崇文門外。商貿繁盛。內城東,晉商會館內的一處精美小院中。數名晉商票號的掌櫃,正聚在一起商議。

京城中的票號,大小幾十家。但實現南北通兌,各家通兌的,其實不過十六家票號。這些票號,全部都掌握在晉商手中。今日晉商會館中商議的便是日升昌、蔚泰厚、協和信、百川通四家的大掌櫃。

晉商票號的領袖,日升昌的主人,路庸正在承德隨駕。一時間,風光無兩。

日升昌的劉掌櫃敲敲桌麵,道:“怎麼,賈府要抵押他們家的蜂窩煤生意,大家夥兒似乎興趣不高?”

百川通的馬掌櫃吸著旱煙,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他們家就這樣沒事了?”前段時間,聲勢多麼浩大?幾十名禦史上書彈劾,就這樣完了?

這話說的小廳內的幾人都是哈哈大笑。吳掌櫃笑道:“可不是。人家家裡有貴妃呢。好了,諸位,在商言商,莫談國事。如今天津的銀子運進來,票號銀根寬裕,我看可以吃下來。”

劉掌櫃點頭,道:“其實我們家路老爺原本是打算將汝陽侯的宅子推銷給賈探花的。那日在皇商薛家的回門酒宴上,聽賈探花的口氣,他想要找一處緊鄰著賈府的大宅子。嗨,誰想到他竟然在籌錢。”

眾人都是笑。

汝陽侯、太子那筆一百萬兩的借貸生意真是做虧了。晉商財力雖然雄厚,但是一百萬兩銀子,足夠肉疼、傷筋動骨的。

現在也隻能先從汝陽侯那裡收一點抵押物。如今,晉商將寶都壓在天子身上。

……

……

賈府在籌錢的事情,根本瞞不住人。數十萬兩白銀,榮國府這個空架子哪裡拿得出來?每年的收入大頭,地租,不過2萬兩白銀,不變賣資產,根本湊不齊。

賈環當然不會犯甄家的錯誤:欠天子的銀子。這筆銀子,賈府必須得拿出來。填上賈赦這個大窟窿。

十月初八,冷子興再次來到嶽丈周瑞家中。他是開典當行的,也想看看賈府有什麼小玩意需要典當不,趁機獲利。眾所周知,實物典當,隻能當原價值的三成。

周瑞家的和女兒在內室裡談生意,這些小玩意,也就周瑞家的清楚。冷子興和周瑞在偏廳裡吃酒,閒談。

周瑞還是那副衰老的模樣,臉上帶著極度不甘的神情,悶悶的吃了一口酒,道:“彆看這次賈府隻有大老爺一人下獄,嘿,我看遲早還是要出事。”

冷子興中年模樣,一身員外裝束,在室內,皮帽早摘掉,笑著給嶽丈斟酒,“那是。官場風雲,變幻莫測啊!誰說的準?”心裡卻不以為然。

滿城誰不知道天子帶著賈貴妃去承德了?這是恩寵正盛的表現。賈府怎麼可能倒的了?

周瑞看了女婿一眼,鬱悶的喝著酒。窗外,寒風呼嘯。冬日正好。

第525章 一觸即發

夜色漸深。小時雍坊,秋葉胡同的王府中,燈火通明。

王子騰自五軍都督府回來,和妻子何夫人吃過飯後,到書房看書、思索。隨著清查軍中的動作深入,有線索指向新勳貴中,襄陽侯與太子過往甚密。這不得不令他警惕。年方十六的美妾侍候著,端茶倒水,揉捏著肩膀。

王子騰正思考著怎麼向天子彙報,外頭長子王承嗣求見。王子騰道:“進來吧!”

書房中溫暖如春,王子騰的美妾衣衫單薄,曲線畢露。王承嗣因而低著頭,彙報著去賈府探望的近況,“父親,我見著兩位姑姑(王夫人、薛姨媽)。沒說什麼。雖說你當日沒見環哥兒,但兩府到底是姻親,血濃於水。即便有所疏離,也不是大問題。”

當日,賈赦被禦史彈劾,賈環到王府求救,他父親沒有見賈環。這就有點傷感情。

王子騰嚴厲的瞪兒子一眼,“哼。”

王承嗣當即不敢再說。什麼,到底還是親戚這種話,哄哄小孩罷了,哄賈環,估計不大可能。誰知道他現在心裡怎麼想的?

“你出去吧。”王子騰揮揮手將長子打發出去,緩步在書房中走動,思路轉到這件事上。

他又怎麼想得到賈環竟然能夠擺脫如此不利的局麵,似乎元妃借此反而更得寵。這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大失誤啊!大好局麵下的失誤啊!令他痛心。若是有元妃在宮中支持,他晉位大學士,豈不是要更多一份把握?

他以為賈環年少,喜歡說大話。就順水推舟,把賈府、元妃的利益給犧牲了。換取他自己的利益。但是,賈環似乎利用朝臣、政敵對他的不滿,成功的將利害轉變,變成元妃固寵的條件。

現在想,當日賈環在他麵前的保證,到底是疏忽,還是有意為之呢?

“倒是小看這小子了。”王子騰心中想著,回到書桌前,提筆,給遠在福建的賈政寫信。

毫無疑問,他和賈環的關係,要修複,怕是很有點困難。貌合神離啊!他要換一個角度解決問題。

……

……

雍治天子九月二十八日自京城啟程,帶著近十萬大軍前往承德,開木蘭射圃,鼓勵武功,舉辦軍中射柳大賽。當日,旌旗連綿數裡。軍容鼎盛。京城中的勳貴、武將多數隨行。至十月上旬,已經抵達承德。

天子留謝大學士、何大學士在京城中處理政事。太子監國,就不要想了。太子寧溥還幽禁在東宮中。

因賈赦售賣鐵器給草原蠻族,帶來的輿論視線的轉移,在賈赦下獄、賈貴妃隨駕之後,圍繞著賈府激蕩的風雨,驟然的停下來。京城中的政治風暴,轉而繼續圍繞著太子之位。

當今太子被廢已成定局。那麼,誰會在未來被立為太子呢?

十月初八的深夜,太子寧溥在東宮的書房中,坐立不安,手中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的內容讓他心驚膽戰。

然而,此時他身邊的人全部都被收捕、審查。他也沒有一個可以商議的人。唯一能商量的人,大概隻有太子妃。但是,這種事,他怕嚇著她。

“唉……罷了。終究是夫妻。瞞她何益?”太子長歎一口氣,咬咬牙,跺跺腳,回了臥室。

……

……

天子帶著賈貴妃出行。然而,宮中並沒有皇後,地位最高,最受寵的楊貴妃正懷孕。她的性格,一向是不管事。宮中,暗流洶湧。

爭太子之位,不僅僅是外麵皇子、朝臣,武將們的事,後宮之中,同樣要下注。

比如,隋朝時,楊廣就曾買通隋文帝的左右、妃子。唐武德年間,太子李建成就與李淵的妃子交好。秦王李世民便不受待見。天子是漩渦的中心,他的妃子,在奪嫡之中,怎麼可能避得開?

初九的上午,吳貴妃去永壽宮中探望了楊貴妃之後,帶著一大群太監、宮女回景仁宮。

就她所知,周貴妃就非常想推動燕王往前走幾步,不說當上太子,至少換一個好點封號。燕王這個封號,曆史上,基本沒落好下場。除了明永樂帝。

吳貴妃二十多歲,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時間中,身上有一股雅致的書卷氣。容顏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一般。一個風華出眾的大美人。

但此時,大美人臉上帶著冷笑。臉冷著,仿佛有一層厚厚的白霜一般。冷冽逼人。

她心中很不忿。

一想著,賈元春此刻在天子駕前侍奉,她內心之中,就如同火燒。元妃的大伯犯了那樣的大罪,而天子竟然還帶元妃出巡,幸承德。卻不考慮她。這讓她如何能心平氣和。

吳貴妃對心腹的宮女輕輕的點頭。

片刻之後,一名宮女脫離了大隊。

如果俯瞰整個皇城的地圖,可以看見,天子、皇後的乾清宮、坤寧宮居正中。楊貴妃所在的永壽宮位於西側。吳貴妃的景仁宮位於東側。而在東側,出景仁宮往東走,可以至寧壽宮。寧壽宮往下(南)走,是慈慶宮。

吳貴妃的宮女便是這個路線。

寧壽宮住在已經退位的太上皇。慈慶宮,有一個更讓人耳熟能詳的名字:東宮。

……

……

月黑殺人夜。

冬夜濃鬱的夜色似乎能夠給人一些安全感,保護色。京城內城北,德勝門附近的梁王府中,燈火幽暗。但,淡淡的月色之中,不斷的有帶著武器的精壯的漢子在彙聚。

約有兩百多人,彙聚在梁王府內的廣場上。為首的是一名斷臂的男子,太子殿下的死士首領,蔡農吉。

梁王府的後宅中,梁王妃,甄二姑娘正在屋中默默流淚,燈光下細看,可以看到她的身體正在不斷的顫抖。一旁的侍女,同樣是淚流滿麵,卻不敢出聲。

前院梁王的書房中,年僅十八歲的梁王蓄著胡須,一副裝出來的成熟模樣。麵對襄陽侯戚建輝、汝陽侯趙豫、顯武營胡遊擊等人的勸說,猶豫不決。

襄陽侯四十多歲,憂心如焚的勸道:“梁王殿下,事急矣。再不動手,王子騰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屆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局勢就不可挽回了。”

豎子!豎子!

梁王還是下不了決心,“可……我們並沒有準備好。就憑這點兵力,能成什麼事?”

汝陽侯趙豫勸道:“殿下,兵不在多,在精。兵貴神速。富貴險中求。”

梁王支支吾吾,“這……汝陽侯,這……”。他對他父皇的畏懼,從小到大。克服不了。

襄陽侯戚建輝失去耐心,怒道:“當今天子兵變時,何曾有多大的準備,不過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太上皇當日病著。否則,哪有今日的雍治天子。現在天子不在京城,上十二衛戰力孱弱,隻要取得京營的兵權,大事定矣。殿下擔心什麼?走吧!”

梁王幾乎是給胡遊擊幾人給架著出了書房,來到廣場上。月色幽幽,刀光泛著寒意。

緊張的局勢一觸即發。

第526章 政變之夜(一)

京城,十月初九的夜晚,一如過往般的平靜。

地處京城東城,北湖湖畔的荊園中,文人彙集,吟詩作賦,高談闊論。美麗的歌姬、名妓們或以琵琶、古琴、橫笛、長簫等彈唱相和。正所謂:楚王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遊西園,名士相追隨。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

晉王、北靜王、成國公等人跟著天子在承德木蘭。

城西的順親王府上,五十多歲的老親王正在和門客聚宴,來自教坊司的歌姬們載歌載舞,白衣彩帶,如若仙子舞動彩虹。一派歌舞升平的氣象。

太子被廢已經是定局,和他交好的晉王有很大的概率成為太子,他如何不放鬆,心情大好呢?

謝大學士府上,謝大學士正在與寵愛的美妾手談。美妾約雙十年華,身姿中等,溫婉絕美。玲瓏精巧的雙乳挺拔,將精美的月白色長衫撐起性感、美妙的形狀,迷人至極。月夜、美人、香茗、棋枰,何其愜意的時光?

天子幸承德,留他主事,大權在握。風光無限。在謝大學士享受悠閒的夜晚時光時,謝府門房處,大量想要求見謝大學士的人還在等著。

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中,何大學士正在書房中看書。清茶一杯,炭火熊熊,書中幽靜、暖和。

近來文壇上方宗師和大儒傅伯龍論戰,各自辦了一份報紙。一月一版,他讓次子何以漸將論戰的報紙都找來,報紙上關於朝政、人物的點評,很多觀點很有趣。

戶部尚書衛弘府上,將近深夜九點許,衛康早早的休息。衛尚書自是隨駕去了承德。他是能臣。天子依賴他調度錢糧。衛神童今科鄉試再次折戟,還在書房中苦讀不輟。

大儒傅伯龍的家中,幾名士子聚在一起商議營救傅伯龍的事。為首的是傅伯龍的得意弟子彭世俊,字章民。庶吉士出身,官任太常寺少卿(正四品)。時年三十八歲。

事涉太子,眾人都有些束手無策。

賈府之中,燈火漸漸的熄滅,安靜下來。望月居中,賈環正擁著嬌妻寶釵閒話。話題當然是夫妻間的私密話題。

兩人剛一起沐浴過,寶姐姐身上有著一股怡人的清香。素白的單衣,在明亮的燭光下,映襯著她絕世的容顏。圓臉杏眼,肌膚雪白瑩潤。風姿無雙的美人。

寶釵時而臉紅的嬌嗔,時而低頭淺笑。嫻雅淡然的冷美人,在賈環懷中,嫣然如花。

賈環近日來心情極好,寶釵自是從蘅蕪苑中回來住,留湘雲在蘅蕪苑中。她當日留在蘅蕪苑中居多,隻是怕賈環分心照顧她。如今,事畢,她如何不想陪著她的夫君?算起來,其實兩人不過新婚三個月多一點而已。

賈環當日在嬌妻麵前吹牛:善謀者無赫赫之名。寶釵正拿這事取笑賈環。

兩人說笑著,這時,鶯兒從外頭進來報時,少女靈巧嬌媚,道:“已經是亥時三刻,三爺和奶奶該休息了。”

這樣一個靜謐、美好的夜晚,時間在看不見中緩緩的流走。火光、鼎沸聲,突然的在京城內城北中響起。似乎還有馬蹄聲。

動亂開始了!

……

……

初冬夜晚清冷的月色灑落在京城內城高低起伏的建築上。一股洶湧的洪流,自內城北麵的梁王府湧出。夜間巡城的兵馬相遇,還沒來的詢問,即被斬與馬下。

血,緩緩的流淌在地麵上。大街上,空寂無人。人流呼嘯著而過。

襄陽侯戚建輝一馬當先,帶著死士、親兵、奴仆數百人直撲宮城。東華門緩緩的開啟,半掩著的朱紅色大門,月光下幾名軍士的臉模糊不清,“快!快!”

東宮外,幾名看守太子的禁軍拔出刀,大聲詢問道:“什麼人?”回應他們的是火銃,“嘭!”

“痛快!擋我者死!”汝陽侯趙豫從火銃兵閃出來,當先一步,帶著顯武營胡遊擊、梁王直入東宮。

太監、宮女們四散著避開。火銃的聲音在宮城裡響起來了,跟隨著還有一個響亮的口號,“清君側!”

如同石破天驚。

“清君側”這三個字,最早見於《公羊傳》(儒家經典春秋的版本之一)。新唐書·仇士良傳:“如奸臣難製,誓以死清君側。”西漢七國之亂時,唐安史之亂,明靖難之役,口號都是“清君側”。

這三個字,是造反的另一種說法。

太子寧溥和太子妃甄靜兒在臥室之中,他們已經聽到外麵的動靜。太子寧溥一身金甲,腰佩長劍,穿戴得整整齊齊。寧溥的性格柔弱,但事已至此,還須何言?

“靜兒!”寧溥抱了一下太子妃。心中,各種各樣的情緒,紛雜的湧上來。

甄靜兒姣好的容顏上滿是淚痕,跪在地上,拜彆太子,哽咽的道:“殿下此去,大事為重,勿以我母子為念。事若有變,我自追隨殿下於泉下。”昨夜太子和她商議。然而,自古以來,可有廢太子得善終?沒有。

寧溥點點頭,深深的吸一口氣,推開門,大踏步的走出去。步入大廳,正好梁王、汝陽侯迎進來。梁王跪拜,哭道:“臣弟來遲,累皇兄受苦,罪該萬死。”

寧溥先讓跟著跪拜的近百名將士、梁王、汝陽侯起身,然後大聲道:“父皇遊獵承德,不理國事。奸臣小人趁機進獻讒言,汙蔑本宮。我等今晚請清君側,還皇周一個朗朗乾坤!”

在中國,任何事情,都必須要師出有名。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清君側,就是造反的名頭,旗幟。太子寧溥,必須要把這番話說出來。

“走!”

一眾人簇擁著太子寧溥往北而去。寧壽宮就在慈慶宮北。裡頭住著太上皇。

要論對天下人、將士的號召力,自然是曾經執政多年的太上皇更有號召力。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國朝以孝治天下。史書之中,常常有太後的懿旨作為旗幟來定奪皇位。而現在,皇宮之中可有一個活生生的太上皇。

黑夜之中,曾經是萬國敬仰的帝都、皇城,大氣恢弘,莊嚴肅穆。然而,在此時,殺機四伏。喊殺聲不斷。小範圍的搏殺在皇城中展開。駐守皇城的軍隊,忠於天子的還是大多數。

因為夜色,各種信息傳遞緩慢,混亂不堪。在一片混亂之中,寧壽宮的宮門被打開。

稍後,帶著太上皇旨意的騎兵向各處傳諭。

……

……

京城,分皇城、內城、外城。內城,即是人們常說的四九城。從東至西,直線距離不過十一二裡。皇城居正中軸線。

所以,正中的皇城出現火光,槍聲,滿城皆知。對折一起來算,其實不過四五裡路。折合2千多米。在一片平原地帶的京城中,又是如此寂靜的夜晚,這如何不會是滿城皆知?

四時坊,賈府中,守夜的管事、奴仆開始向上稟報皇城中異樣的情況。賈環在睡夢中給叫晴雯叫醒,“三爺,三爺,你快醒醒。外頭出大事了。”

晴雯三言兩語就說清楚。賈環如今是賈府的執掌者,事情最終肯定是要彙報到他這裡來。而且,被驚動的賈母怕他年幼疏忽,亦派了人來提醒。賈母經曆的事情比較多。

寶釵跟著醒來,她還沒睡足,一雙美目眯著,撐著手肘,想要起身服侍賈環穿衣服。賈環低頭吻了一下嬌妻柔膩的臉蛋,溫聲道:“不用,姐姐,你睡你的,我去看看就回來。”

賈環很快就穿好衣服,又叮囑隻披了件棉襖就跑進來通知他的晴雯,“晴雯,快去被窩裡躲著。這麼冷的天,小心著涼。”

賈環出了後院,往前院而去。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第527章 政變之夜(二)

榮國府中,守夜的人漸漸的動起來。賈環在望月居前院,派人通知了寧國府。所有的消息反饋回來,都是朦朦朧朧。燈籠在這會自然是不敢點的,唯恐引起注意。

賈環和自己的心腹張四水、柳逸塵在前院的正廳中商量。張四水、柳逸塵自聞道書院出來,跟著他做事。現在是和駱先生,劉國山一起教授賈家族學。

他們手底下還有一個情報分析機構。注意收集京城中的各種傳言、消息。賈環中會元後,被汝陽侯“偷襲”,卷入乙卯科會試舞弊案。當時,亂雲飛渡。局勢還是很凶險的。賈環可不想再給人偷襲第二次。所以,就有了這個情報機構。

劉國山長袖善舞,是情報機構的頭目。他雖然隻是一個生員,但家中巨富。因而,並不住在賈環的望月居中。駱先生則是住在賈府外的族學裡。

張四水時年二十一歲,容貌普通,性格沉毅、勇猛,道:“賈兄,我們這幾天都沒覺察到局勢的變化。京城之中,一切都很正常。怎麼突然就有人政變?”

柳逸塵跟著點頭,“賈兄,確實如此。”他家世代是大興縣當吏員。與文案、各種“歪門邪道”極其精通、擅長。他放棄在鹹亨商行當管事的待遇,追隨賈環。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啊。”賈環沉吟著,手指頭輕輕的敲著桌麵,得出他的推論,“太子集團反了。”

賈環用的是“集團”兩個字。

到賈環現在的地位,位列翰苑詞臣,京城中的大佬、山頭,都是心中有數的。這絕不是像什麼遊戲、小說裡麵,有隱藏BOSS之類的。官場的鐵律就是“人走茶涼”。隻有坐在那個位置上,才擁有當大佬、山頭、碼頭的資格。

至於“暗室政治”,國朝的宰輔,隻要去位,必定要回鄉居住,否則會被言官怒罵戀棧不去。到時候,離開京城幾千裡,再大的影響力,在通信不便的情況下,都會化為烏有。

既然局勢是明的,那麼,一眼看過去,京城之中,擁有謀反動機的,隻有太子相關的利益集團。因為,雍治天子要廢太子,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自古以來,廢太子就沒有好下場。當然,起兵造反的太子,成功率也相當低。比如,漢武帝的太子劉據,謀反兵敗身亡。但,對寧溥而言,左右是個死,不如博一把。沒準就是李世民、李隆基。

對太子相關的利益集團來說,已經有不少人被清洗,他們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賈環起身,吩咐道:“四水、逸塵,我們得準備起來了。”

太子和他相當的不對付。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再者,太子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真論起來,導火索,在他這裡。

……

……

此時,京城之中,不單單是賈府、寧國府被驚動,京城之中的世家大族、文臣武將,全部都被驚動,各自準備。皇宮之中的動靜,沒有人會當做看不到。十三年前,京城之中就有一場慘烈的流血政變。

北湖湖畔的荊園中,楚王還在通宵達旦的歡歌飲酒,美人、名士作伴。他距離皇城較遠,得到消息最晚。

而位於城西的順親王府中,順親王大驚失色的召集府中的護衛隊。賈環能判斷出形勢,京城之中,沒有傻子。順親王同樣判斷出來。他和太子不對付。他想來是和晉王交好。

……

……

謝大學士府上,謝大學士夜宿在美妾處。偶有放縱,睡的很沉。他被人叫醒,正疲倦的不行。緩緩的換了衣服到書房中,兒子和幕僚已經等著。

謝大學士聽完情況,閉上眼睛,長歎一聲,“唉,何至於此啊?”走到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太子是被逼反的。

他早就勸過王子騰,可惜王子騰不聽。反而,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把事情往大了搞。

這下可好?

……

……

大學士們、高官的府邸基本都位於小時雍坊、大時雍坊。為的就是靠近皇城,方便上朝。

謝大學士醒的很晚,何大學士府上,何大學士卻是聽到動靜就起身了。他是天子親自委任的留守大臣、宰輔。

何大學士派了幾名家仆外出,拿著他的名帖去京城中的各級衙門:五軍都督府、上十二衛的駐地、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府衙打聽消息。到底怎麼回事。

約一個時辰之後,消息逐步的反饋回來。聽著次子、家仆的彙報,何大學士當即憤怒的拍了桌子,“好大的狗膽!襄陽侯、汝陽侯、梁王、太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和天子,是父子,也是君臣。豈能有太子造反的道理?他何朔讀的是聖賢書,豈能容忍這樣的情況發生。

何以漸苦笑道:“父親,你先彆忙著罵人吧。我估計,等會就會有人上門,你想著怎麼處理?”

這是很明顯的。但凡政變,怎麼可能先不處理宰輔大學士呢?明朝首輔李賢當年要不是文筆好,就死在曹欽手中了。

何朔厲聲道:“難道能與反賊同流合汙不成?”

國朝的大學士,是沒有宰相頭銜的宰相。大學士可以訓斥有兵權的勳貴、武將。禮絕百僚,位在親王之上。但是,大學士並沒有調兵的權利。

要是大學士握有兵權,那皇帝估計就睡不著覺了。周朝皇帝可沒有禦馬監守著最後一道關。

所以,何大學士即便有心平叛,但他調不動京城內外的軍隊。除非他有聖旨。

何大學士在廳中琢磨著要給誰寫信,痛陳利害,說服其出兵平叛。現在京城中的局勢,五軍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北靜王、成國公等人都去了承德。他一時間,竟然沒有找到能統領全局的人。

兼任京營提督的左都禦史殷鵬倒是在京中,是名義上的京營上司。可以說,在京營中,有部分的影響力。但左都禦史,同樣沒有調兵的權限。

……

……

夜裡的時間,已經走到三更。宮中,喊殺聲,漸漸的停止下來。大部分軍隊都接受了太上皇、太子、襄陽侯的收編。

襄陽侯是五軍都督府的同知,軍隊體係中三把手四把手的地位,本來就管著上十二衛。駐守在京城中的軍隊,不少校尉都是他曾經的下屬。

金鑾殿中,已經垂垂老矣的太上皇換上龍袍,重新坐在了至高無上的寶座上,看著殿下的眾人,心中感慨萬千,他沒有想到,他有生之年,還能回到這裡。

十三年啊!

“十三年啊!”太上皇站起來,一旁的太子寧溥趕緊扶著他,“朕被逆子所逼,不得不退位。天道好還,至有今日眾位愛卿助朕複位。朕在此許諾,明日早朝給眾位愛卿官升三級。封皇太孫寧溥為兵馬大元帥。眾將受其節製……”

太上皇不愧是做過多年皇帝的人,一連串的許諾下來,滴水不漏。太子寧溥和襄陽侯戚建輝、汝陽侯趙豫、顯武營胡遊擊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皇宮既然已經平定,又有太上皇的大義名分,接下來就是掌控軍隊、朝臣。明日清晨大朝,昭告天下。再擊潰雍治天子帶到承德去的兵力之後,天下傳繳可定。

顯武營胡遊擊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帶人去五軍都督府,先將我家大人救出來,殿下又可添一員虎將。”還在關押中,接受王子騰審查的將官,都將成為助力。

寧溥點頭。胡遊擊轉身帶人離去。毫不拖泥帶水,士氣高昂。

接著,又有人主動請命,去請謝大學士、何大學士入宮。還有人請命去請留在京城中的朝廷重臣。又人請命去扣押楚王。再有人請命去殺順親王。

寧溥一一答應。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起兵之初的忐忑,在此時全化為了興奮的情緒,意氣飛揚。

汝陽侯趙豫閃出來,道:“太子殿下,有今日之事,全在九省統製王子騰,在榮國府賈環。臣請提兵,為陛下誅殺此二撩。”

“好!本宮等著你的好消息。”寧溥手按著腰間的寶劍,吐出一口字。這二人確實該殺!要比較的話,他恨賈環,更甚於恨王子騰。

汝陽侯趙豫帶著人馬轉身離開。

鐵甲皚皚做響。重重的步履如同死神臨近的鼓點。

第528章 政變之夜(三)

承德距離京城約4百裡,大軍沿著官道行進,七八日可至。騎兵自是更快。

天子乘坐馬車,於九月二十八日下午離京,十月初一晚抵達承德避暑山莊。第二天彙聚群臣,開木蘭射圃。

承德避暑山莊自前朝開始修建,曆經三十多年的時間,到雍治天子手上,繼續營建。整座宮苑,依山畔水,取山水本色,兼收塞北江南風光。風景優美。

十月初九晚,天子在位於山莊南部的寢宮中休憩,下半夜時被太監總管許彥叫醒。

半夜求見天子的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鯤。等在煙爽殿中的毛鯤見雍治天子在太監們的簇擁下出來,跪地奏道:“陛下,京城快馬來報,太子謀反。”

雍治天子輕輕的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嘲諷的冷笑,“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兒子。讓劉飛白、韓潤來見朕。”

四位大學士,謝、何兩位留守。劉、韓兩位隨駕在承德。

毛鯤侍立在一旁,沉默不語。天子令他嚴加監控京城的動態。他就預感到要出事。果然。

……

……

初冬的夜晚,月色皎潔。三更天漸漸的過去。皇城裡的廝殺、動靜近乎停止。宮中各處,人人驚惶不定。

皇城中的永壽宮中,已經懷孕數月的楊貴妃倚靠在床榻上,手撫著小腹,微微沉酣。旁邊,宮女、太監們環繞著。宮燈點的通明。氣氛並不算緊張。

宮門幽深。東宮的火銃響起時,楊貴妃就被驚動。太監、宮女們都有些慌了神。各自議論,八成是政變。

但,沒多久,就有守衛宮城的禁軍將領前來,在永壽門外彙報,安楊妃之心,“貴妃娘娘勿憂,聖上早有安排,各處宮門早已經禁閉。些許宵小作亂,不足掛齒。”

果然,騷亂了大半晚上,動亂卻並沒有逼近永壽宮。至此時,楊貴妃的精神漸漸的鬆懈,疲倦,便睡著了。

同樣的保護待遇,周貴妃的鹹福宮、吳貴妃的景仁宮也享受到。

……

……

整個皇城,中軸線上是午門、皇極門(奉天門)、皇極殿(奉天殿)。皇極殿便是俗稱的金鑾殿。常朝在皇極門。大朝、重大的政治活動,都是在皇極殿舉行。比如,天子登基。

此時,太上皇、太子寧溥、襄陽侯等人便都等在皇極殿中,等著第二天清晨文武百官覲見,坐實名分。

中軸線再往北,便是天子和皇後的寢宮:乾清宮、坤寧宮。左右東西六宮分彆為天子的妃嬪住所。楊貴妃的永壽宮、周貴妃的鹹福宮位於西側,吳貴妃的景仁宮、賈元春的鳳藻宮位於東側。

整個政變,梁王、襄陽侯、汝陽侯從東華門入皇宮,先往慈慶宮找太子,再往北,去寧壽宮見太上皇。太子和太上皇“談判”時,襄陽侯率兵攻入皇極殿。

至此,整個皇宮內的戰鬥差不多結束。接著,襄陽侯派兵從皇極殿向西攻入慈寧宮,“迎接”太後。這是必須要掌握在手上的重要政治人物。

至於,少數人想要渾水摸魚,去攻占天子的乾清宮、坤寧宮等處掠奪財物、女子。但。這畢竟隻是小部分人。所以,皇宮之中,時而有一些零星的戰鬥發生。

天子不在宮中,整個皇城的核心區域是控製皇極殿。你抓一堆後妃,除了爽幾發,對政變有何益?

沒有攜帶攻城器械的叛軍,想要攻進殿前侍衛司重兵把守的乾清門等宮門,無異於癡人說夢。因而,到三更之後,撈不到好處的軍士,都各自轉向。戰鬥便零星的停止下來。

整個政變,進展的異常的順利。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到淩晨1點左右時,大局已定。

但,這隻是看起來。交通要道,核心殿宇,固然都被太子、襄陽侯等人占據。但其餘各處駐守在皇城的大部分軍隊都是緊閉宮門,並不理睬叛軍。

任何時候,對宮中的禁軍而言,第一選擇,都是緊閉宮門,等待局勢明朗。

對太子、襄陽侯等人而言,皇宮既然已經平定,重點是要掌握城外的精銳禁軍:京營,控製整個京城。至於,據險而守出自上十二衛的宮中禁軍(金吾衛、羽林衛),不用理會。屆時,隻要大義名分定下來,再有強兵,很快就能平定。

軍士,將校不斷的在皇極殿中進出。太子寧溥在襄陽侯的輔佐下,處理著各處反饋回來的情況:謝大學士閉門不出。何大學士在家中怒罵,拒絕合作。

府軍前衛、通州衛共計一萬五千人投誠。這是太子當日重點經營的地方,同時是被王子騰查的最狠的地方。虎賁衛的陸指揮使拒絕。府軍後衛派人來拜見,但兵馬在駐地未動。府軍左衛的兵馬正在調動,似乎有進攻的想法。

種種信息,不斷的彙聚。每個人在這樣晦澀不明的大勢下作出各自的選擇。有的投誠,有的反叛,更多的是觀望。

顯武營參將樂白帶著胡遊擊北出德勝門,往外城駐紮的京營而去。準備奪回兵權。

京營十二營,每營八千人,俱為精銳。十萬大軍,內守京城,外壓天下。各營設參將,正四品,互不統轄。名義上的上司是京營提督、監軍、京營節度使。以京營提督權最重。戰時設總兵官,統轄諸營。

當前,朝廷西征西域,左都督牛繼宗帶了5營兵馬出征。天子幸承德,帶走親信的果勇營。還有六營兵馬,共計四萬八千人,在德勝門、安定門外的兵營中。

隻要將這五萬精銳握在手中,京城中的上十二衛、五城兵馬司,府衙的衙役,民壯,各勳貴、將軍府上的親兵,這些都是齏粉、弱雞、魚肉。

但是,京營這樣的體係設置,十二營參將相互製衡,文官、武勳、太監相互監督。這就注定了除了聖旨、虎符,誰都彆想調兵,乾點自己想乾的事。換言之,兵權在天子手中。

太子寧溥、襄陽侯在皇極殿中處理事務時,在皇極殿的皇帝九龍椅上感懷了一陣往昔的太上皇,因年老體衰,漸漸的感覺到疲倦,在貼身太監的服侍下下來,準備休息。

這時,一名太監從後門進來彙報,“太上皇,太後她老人家不願意出慈寧宮。”

太上皇臉上的皺紋都皺起來,“哼。隨她去吧。魏卿,派人將慈寧宮守好,不要讓人驚擾了太後。”

襄陽侯答應下來。此時,宮中的要地都已經控製。他沒有興趣去攻擊天子的後宮所在。同樣的,那邊的兵馬也彆想攻進來。要道之處,他都安排人守著。

這時,一名千總飛快的跑進來,單膝跪下,“太子殿下,侯爺。景仁宮中有人傳出消息。”說著,將紙條傳遞給襄陽侯。宮中的內應,有吳貴妃,他們自是要和吳貴妃聯絡,了解情況。因宮門阻隔,這時才聯絡上。

皇宮之中,走正路,自然是各處的宮門。但太監、宮女們常年累月的在宮中生活,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小道,洞口,矮牆等地勢,可以傳遞消息。

此時,皇極殿中點著蠟燭。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襄陽侯隻掃了一眼,臉色就大變。將紙條遞給太子。

太子寧溥隻掃了一眼,臉色就大變,紙條上寫著:天子有備,東西各宮,俱有重兵守衛。望太子殿下早定大局。

第529章 政變之夜(四)

一瞬九天,一瞬穀底。

這大約就是太子寧溥在看到吳貴妃這張紙條的心情。適才的意氣風發,心中的踏實,生殺予奪的大權,仿佛就在這短短的時間流逝的一乾二淨。

寧溥呆住,手有點發抖。

他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對他父皇根深蒂固的畏懼。兵變失敗……他不敢想,那會是什麼結局。他的妻子、妃子、他的兒女……

太子寧溥的異樣,很快就引起皇極殿中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桌案邊忙碌的軍士、幕僚、太監都看過來。包括太子的死士首領蔡農吉。麵露疑惑。

“都繼續做事。太子殿下隻是有些累了而已。”襄陽侯到底是武將,膽氣要足一些,吩咐眾人,化解了此時的局麵。事已至此,再沒有退路了。

襄陽侯從太子手中拿過紙條,在蠟燭上點燃了。避免擾亂軍心,低聲道:“太子殿下,一個消息而已。隻要我們取得京營的控製權,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們今晚的兵變確實太順利了。從東麵的東華門攻進皇宮,一路橫掃。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天子在守門的兵將上暗中做了手腳,一路上幾乎都是和他有關連的將領。

一路上有多麼的順利,多麼的暢快,現在就有多麼的恐懼!天子竟然是在釣魚,早有準備。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天子寧溥這時也意識到,繼續恐懼,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置諸死地而後生,強自振作的道:“戚侯爺,現在怎麼辦?”

襄陽侯沉吟了一會,道:“既然宮中有重兵,我們現在的兵力就太薄弱了。趕緊派人把汝陽侯召回來。其次,一定要控製德勝門外的京營。若是再過半個時辰樂參將還沒有消息,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帶著聖旨去一趟京營。”

太子點頭,“來人!”

……

……

太子的信使從皇城出發,出西華門,過西苑,到小時雍坊中找汝陽侯,請他帶領火銃兵返回皇極殿。

同一時間,帶著聖旨的錦衣衛正從承德避暑山莊起程,前往京城最近的州城——昌平州(今北京順義區)。編製五千人的果勇營精銳就停在此處,等待著平叛。

天子隻帶了果勇營三千人在身邊。而暗中留下五千人在這距離京城約40裡的地方。

與此同時,小時雍坊,秋葉胡同中,兵荒馬亂。火光衝天。王子騰府上,已經被汝陽侯帶著三十名火銃兵攻破,隨行的五十多人殺入王府中。

在天子做了準備,給今晚的政變蒙上一層陰影的情況下,在太子、襄陽侯給自己打氣、破釜沉舟,開始調整自己的策略時,在政變的形勢悄然的變化中,汝陽侯趙豫正誌得意滿!

油脂纏著的火把熊熊燃燒。汝陽侯趙豫驕矜的帶著十幾名親兵,簇擁著從王府打開的正門走向王府的正廳,抵達正中心的正房所在。

所謂,清君側,不僅僅是口號,也要有行動。這個陷害太子奸臣,就是王子騰。

不管太子心裡多麼的恨賈環,汝陽侯和賈府有多少舊怨,汝陽侯的第一站都隻會是王府。並且王府所在的小時雍坊就在皇城腳下,距離近。

榮國府占地麵積製如國公府。而王府的先祖是都太尉統製縣伯。府邸同樣很大。屋舍、園林精美。裡麵的裝飾、用料,奢華、富麗。陳設名貴。

在汝陽侯殺進王府後,隨行的士兵開始散開,各自搶掠。王府之中,錢財、女人不少。這是保持士氣的必要。趙豫帶著十幾名親兵到達正房後,王子騰的正妻何夫人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十幾個丫鬟都聚集在屋中。

趙豫掃了何夫人一眼,笑著問親兵,“王統製呢?”他並沒有興趣問王子騰的家眷。

親兵四散出擊。一名親兵在門外答道:“不在這裡。請侯爺稍後,我們正在四處搜查。”話音才落,隔壁院落裡,就傳來淒厲的尖叫聲“不要啊,不要。”還夾著幾個粗魯的大笑聲。何夫人的丫鬟們臉都白了。那是姨奶奶的聲音。顯然是要被玷汙了。自認有些姿色的丫鬟,把頭低的如同鵪鶉一樣。

這一幕,正發生在王府各處。還有數不清的精美瓷器、價值不菲,都被打破。王府正在如同曆經劫數一般被洗劫、破壞。

趙豫暢快的一笑,並不製止。今晚的政變,他們這些人起兵的目的各不想同。太上皇、吳貴妃為權勢,太子、襄陽侯、他都是為了自家的性命。梁王是被挾裹的。底下的大頭兵們呢?為的,不就是這些東西:財帛、官位、女人。

片刻之後,一名親兵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侯爺,王子騰不見了。聽他的管家說,他帶著長子翻牆跑了。往謝大學士府上去了。”

趙豫點頭,譏笑道:“他跑的倒是挺快的嘛。沙和尚,我給你一炷香的功夫,帶上你的人跟我走。”

此時,趙豫帶出來的近百名精銳士兵都散落在王府,一時半會,根本集合不了。沙和尚是他的親兵,管著三十名火銃兵。這是精銳中的精銳。

片刻後,汝陽侯趙豫帶著火銃兵出王府追捕王子騰,往謝大學士府上而去。

……

……

謝大學士府大門外,十幾名士兵舉著火把看守,守衛並不嚴密。謝府緊閉。

早一些的時候,奉命去請謝、何兩位大學士的將校和汝陽侯是先後出了皇極殿。汝陽侯攻打王府,又縱兵士燒殺、搶掠,所以,費了一些時間。

這邊,謝大學士對太子派來的信使表過態:事情,何至於此?天家父子相殘,臣不敢與聞。遂閉府不出。

謝大學士的這個態度是:不配合太子,但同樣不抵抗。說的好聽點,就是自保。說的不好聽一點,就是坐山觀虎鬥。這是相當明智的選擇。

但是,彆忘了,他的身份!他是朝廷領班軍機大臣、首揆。雍治皇帝欽點的留守大臣。

因為謝大學士的態度,太子派來的將領並沒有為難謝大學士,而是采取監視的措施。留下一些士兵,帶著人回去找太子複命。

他的想法很簡單:對一位大學士無禮,若是太子登基後還要倚重謝大學士,那他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月夜中,王子騰和長子王承嗣氣喘籲籲,狼狽的從謝府的後門進入謝大學士府中。

王子騰準備的太晚了。再者,王府之內的武備太弱,麵對汝陽侯的精銳火銃兵,他想守也守不住。無非是依仗著高牆抵擋了一陣。在看著勢頭不對之後,他第一時間帶著兒子逃出府邸,往謝大學士府上求救。

京城之中正在兵變。謝大學士即便再疲倦,還是等在書房中。幕僚、兒子數人陪著。內外消息隔絕,倍讓人焦慮。

這時外頭有下人進到書房裡,道:“老爺,王統製帶著兒子來求援。他府中被汝陽侯攻破。滿門老小危在旦夕,懇請老爺出來主持京中大局。救人一命。”

謝大學士身份尊貴,宰輔大學士,留守大臣,位高權重。所以,王子騰說讓他出來主持大局。

謝旋的兒子冷笑一聲,不滿的道:“這時候知道來求救了。早前父親叫他不要窮追不舍,他就是不聽。咎由自取。”謝家不管怎樣,這一次是保住了。

謝旋的幕僚還沒開口。

謝旋擺擺手,製止了兒子抱怨的話,道:“我就不見了。安排他好好休息。”

王子騰的命,他還是要保的。至少,不能在今晚死在亂軍之中。朝廷大臣,豈能不罪而誅?

謝大學士拒絕,被安排在府中一處小廳中休息的王子騰父子,絕望之狀,自不必細言。

……

……

汝陽侯趙豫帶著三十多人追殺到謝大學士府上。正與謝大學士交涉,太子的信使抵達,召他回防皇極殿。

汝陽侯並非一定要在今晚殺王子騰。但一定要謝大學士確保王子騰不得跑出京城去。

汝陽侯此時還以為局勢正在掌握中,一片大好。

謝府的大廳上,汝陽侯接過信使的信:今上有備,速帶火銃兵返皇極殿中。汝陽侯臉色掩飾著,和謝大學士告辭,帶著部下出了謝府,準備回皇城。

月光,依舊皎潔。汝陽侯翻身上馬,心中一動,回頭吩咐道:“沙和尚,把火銃兵留下,去王府召集兵士,攻入賈府。將賈環拿小子頭拿來見我。”

事情有變,不管結果如何,他怎麼都得瘋狂一把。他和賈府的舊怨,今夜要做一個了解。

沙和尚道:“是,侯爺。”他是汝陽侯的親兵,當然知道汝陽侯府對麵的榮國府在什麼地方。

約小半個時辰後,沙和尚從王子騰府上,拉齊了約二十名擁有盔甲、武器的精銳士兵。再多,就沒人了,都正在王府裡禍害。

周朝並不禁止民間持有刀、劍。這是培養武風。但,絕對不允許持有弓箭、盔甲、火銃。特彆是盔甲。穿戴有盔甲的戰士,可以搏殺數名無甲的士兵而無損。

沙和尚估摸了一下戰力,整隊後,往四時坊榮國府殺去。

此時,大約在淩晨四點許,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第530章 賈府攻防

雍治十三年初冬的這晚政變,進行到此時,現在整個大局的焦點,便在於誰能控製京城北麵德勝門外的京營五萬大軍。

誰控製了這五萬京營,誰就能握有天下!

賈府所麵臨的生死危機,是否會不同如同王府慘遭劫難,在這場牽扯到無數人的大局、風暴之中,微不足道,無足輕重。

汝陽侯帶著火銃兵返回皇極殿。在顯武營參將樂白還沒有傳來消息的情況下,太子寧溥和襄陽侯戚建輝留汝陽侯守皇城,兩人帶兵出城,親自前往京營大營“收編”京營。

與此同時,沙和尚帶領的約二十名甲兵踏入京城內城西的四時坊。剛剛在王府“撈抱”的兵士士氣高漲。盔甲穿戴的整齊,如同武裝到牙齒的野獸。

甲兵們手提著各種長短的武器,肆無忌憚的說著剛才在王府的洗劫,談笑風生。體現著老兵戰前的輕鬆、精銳,又透著:血腥、殘忍、暴虐。

“當日有個長隨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我今日入府正好遇著,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一刀將他的頭給砍掉。”

“嘿,你才砍一個,我都不知道殺了幾個。把一個娘們給嚇哭,我當場就將她給上了。後來她兒子哭鬨,我一腳給踩死了。”

“哈哈,邵五,你連你上的是誰都不知道?哥哥告訴你,我將王大公子的老婆給上了。嘖嘖,那滋味,比樓裡麵的姐兒爽多了。沙校尉喊得急,我臨走前將她結果。可惜了。”

又有人笑道:“胡三,也彆泄氣。聽說賈府比王府更富庶、更繁華。他家有個貴妃。嘿嘿,皇帝貴妃的妹妹,他家有三個姑娘,個個貌美如花。就看你行不行。”

一群甲兵被刺激的嗷嗷叫。

為首的一名把總訓斥道:“你們這些蠢貨,彆光想著女人。還要發財。待會一定要挑幾個趁手的物件。大撈一筆。好有個退路。”

一路的談話,聲音高昂。沙和尚帶著約二十名帶甲士兵,帶著血腥、野蠻、強大的氣勢,踏入寧榮街。

賈府在望。

……

……

夜風呼嘯,寒冷刺骨。月亮的清輝,灑落在賈府中。

賈府正中的榮禧堂,彙聚了賈府所有的內眷、丫鬟、婆子。滿滿的都是人。賈環的指揮中心,就數十米開外,一門之隔的向南大廳。正壓在賈府的中軸線上。

榮禧堂中,寶玉躲在王夫人的懷裡,肚子餓的咕咕響,忍不住抱怨道:“環老三搞什麼鬼?大冷的天,將我們從園子裡叫出來,可有人來?鬼影子都沒見一個。”

寶玉的抱怨,正是榮禧堂中很多人想說的。每個人都在自家的炕上睡的舒舒服服,就因為賈環一個判斷,說又人要殺來賈府,把所有的人都哄到這榮禧堂中集中。

三爺的威望在,皇城裡又有喊殺聲,大家都聽了。可是,這都寅正一刻,還沒有動靜。又困又累,兼之又冷又餓,十分不好受。

賈環被寶玉打發人請時,他正在廳中緊張的安排人偵查敵情,分配各種防禦任務。賈環從向南大廳出來,穿過內儀門,到五間正房的榮禧堂大堂。

賈環目光環視。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等人都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或依靠在塌椅上,或歪著,都很疲倦。尤氏、李紈、王熙鳳、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各自的丫鬟、奶媽簇擁著。另有,陪房、管事媳婦等人。

秦可卿,妙玉等修行中人在廂房中。不在榮禧堂這裡。

寶玉見賈環進來,嚷道:“環老三,若是沒有什麼事,我要回屋子裡睡覺去。我都快餓死、渴死。這裡挨著難受。”

滿屋子人的目光都看過來。

賈環頓時一股怒火從心底湧上來。他在外麵忙的很,生死存亡之際,大臉寶竟然為這點小事叫他過來。盯著賈寶玉,眼神銳利,怒聲道:“寶二哥,你身為男子,在家中遭遇到危難之時,不想著怎麼保護家人,安慰老太太、太太、姐妹們。就想著你自己?琮哥兒都在外麵跑腿辦事。你還有沒有一點責任心?你還是不是一個帶把的男人?”

寶玉雖然怕賈環,但是他因為林妹妹的事,對賈環的怨恨,可不是一點半點。這時老太太、太太又都在,賈府的規矩是:弟弟怕哥哥。這是長幼之序。當即反駁道:“環老三,那你說的敵人倒地在哪裡?就憑你幾句話,哄著我們在這裡挨餓受凍?”

屋內不少人輕輕的點頭,叫道:“是啊。”,“三爺,冷著呢。”眾人看著賈環的目光,就有些複雜。俱是奶媽、嬤嬤之流。包括薛姨媽、邢夫人。

寶玉話音剛落,外頭突然傳來驚恐的呼叫聲,“來了,來了。”卻是賈環設在榮國府西南角的哨崗在高呼報信。

屋中的眾人都是心頭一震。寶玉一臉的懵逼。同時,心底的恐懼湧起來,僥幸再無。

賈母都睜開眼,緊張的詢問道:“環哥兒,這是怎麼回事?”

賈環抿了抿嘴,感覺喉嚨有點乾澀,真的來了。答道:“老太太,是哨崗。叛軍過來了。”又環視著,朗聲道:“大家都在榮禧堂內呆著。不要怕。我去去就來。”

又吩咐道:“鳳嫂子、林之孝家的,你們掌總榮禧堂內的供應。不要短了水、糕點。特彆是水。溫開水一定不斷斷了供應。”這個時候,不是依靠身份、地位來管理,而是依靠往日的威信。賈府內眷,能擔當事情的,便是她二人。

王熙鳳和林之孝家的起身答應著賈環。

說完,賈環轉身就外走。軍情如火。他不能多呆。一則是不想大臉寶之流的廢話。廢物點心!二則,他為一府之主,負責的是全府的生命,想與寶姐姐、林妹妹道彆,不是時機。

“相公……”寶釵忍不住,輕呼一聲,從姐妹們中間走出來,眼睛微紅著,向賈環屈身,行妻子之禮,“相公保重。”

寶釵很聰明。賈環讓賈府擺的死守的架勢。府破,則全府亡。等會外麵就是短兵相接。凶險萬分。若是有個差錯,這大概是她和賈環的最後一麵。

賈環回頭,笑了一下,“姐姐放心。”

黛玉也沒忍住,站起來,緊張的握著白色的手帕,放在心口,眉尖若蹙,精致的瓜子臉上全是擔憂,聲若清簫,“環哥,你要小心。”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她想起江南時,賈環擦乾眼淚,走出家門去複仇的那一幕。一去,便是生死不知。那種黑暗中的孤獨、擔憂、思慮、憂傷,令她度日如年,牽腸掛肚。最終,將一縷情絲係在他身上。

賈環點頭,注目著黛玉秋水般的美眸,“我會的。妹妹保重。”

這種臨死之彆的氣氛,迅速的在屋中傳染。探春作為賈環的親姐姐,亦是很擔憂。李紈、尤氏、湘雲、迎春、惜春紛紛站起來,囑咐賈環小心。香菱、晴雯、如意、彩霞、鶯兒等人都是跟著道彆。有性子柔弱的丫鬟,哭起來。

寶玉給晾在當場,表情訕訕的。

賈環對眾女眷點點頭,笑一笑,大踏步的出了榮禧堂。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彆間。

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男兒自有男兒行,莫作兒女狀,當提劍殺人!

……

……

賈環的指揮所在向南大廳。一路走過來,賈琮自廳中往內來找賈環,小孩子跑的氣喘籲籲,“三哥,不好了。真有叛軍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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