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40(2 / 2)

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1428 字 2個月前

“嗯。不要怕。有多少人。”

賈環腳步不停,賈琮跟在賈環身邊,“三哥,還不清楚。”

賈環帶著賈琮進了向南大廳。賈璉、賈蓉、賈薔、賈芸、賈菌、賈芝、江興生、林之孝、吳新登、李華、張四水、柳逸塵、駱宏、元伯、黃總旗等人起身相迎。消息如同流水般傳來。

進犯賈府的一共約二十多人,都是披甲的士兵。來勢洶洶。雖然人數很少,不是大股的亂兵,但戰鬥力隻怕比近百名亂兵都強。

賈環迅速的決斷,下令道:“按一號方案辦。”

以賈環的性格,他當然是已經做好各種預案。兵少,執行第一套方案。江興生帶著族學的八名學生留下來充作文案。彙聚在向南大廳的眾人紛紛出了向南大廳。

賈府準備的時間是比較充裕的。從上半夜皇城中出現響聲開始,賈環就作出判斷,開始準備。到現在淩晨四點多,中間有五六個小時。他已經將賈府的人力、物資充分的調動起來。

賈府內的準備動起來。在沙和尚帶著二十名甲兵抵達榮國府正大門時,賈府裡各處的燈火都點起來。若從遠處看,賈府中有星星燈火。賈府的牆壁上,依稀可見有人影在盯著。

“嘭!”

叛軍中,有人張弓射箭,一箭將賈府冒頭的一個家丁給射死。家丁慘叫一聲就斷氣,從梯子上跌落,喉嚨上一個洞,血流不止。賈府內一片慌張。

叛軍大笑,氣焰囂張。

賈環並沒有離開向南大廳,親自去查看敵情。現在最重要的是:定力。林總當年講:順,不妄喜;逆,不惶餒;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為上將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向南大廳外,不斷的有哭聲,慘叫聲,大笑聲。

賈蓉派人來報信,道:“環叔,頂不住了。他們的箭雨太厲害。”

片刻後,賈璉派人來催,“不行了。環兄弟,頂不住了。快讓預備隊上吧。”

叛軍對著大門強攻。賈蓉、賈璉隻是在後麵負責看著,激勵士氣。但,顯然,情況非常的危急了。

賈環沒動,看了下懷表,距離叛軍攻擊才十幾分鐘。

賈府的奴仆還是太差勁了。不過是傭人級彆。縱然有血氣之勇,但完全不是職業軍人的對手。當年,他在書院裡,潭拓寺裡的武僧,偷襲,殺潰窯工的隊伍大概如此。區彆在於,賈府現在有高牆抵擋。

三分鐘後,賈薔跑進來報告,滿臉焦急,“環叔不行了,他們開始架梯子,準備翻牆進來了。”

賈環站了起來。

等候著的張四水、黃總旗兩人都急迫的站起來,“賈兄、賈大人。”

賈環對他們點頭,緩緩的道:“你們去準備吧。黃總旗,四水,就拜托你們了。”

對來犯的少量精兵,放進來打,儘量全殲,不給對方回去調兵的機會。以空間來換對方的陣型散開。叛軍進賈府來,除了殺人,還要搶掠財物。這是必然的事情。

張四水、黃總旗兩人離開。大廳外,聽到人馬的調動聲音。黃總旗手下有十名精銳的火銃兵。這是賈府最大的武力。賈環的依仗所在。

“走!我們出去。”賈環帶著江興生、賈薔、賈琮幾人出了向南大廳。正是淩晨四點多。隻有月光。幾十米外的慘叫聲,令人度秒如年。大廳外的庭院中,排列著100名青壯。

賈府內,闔府人口有一千多人,有的居住在賈府外。但賈環以避難為由,將所有的賈府奴仆,全部招入賈府。女眷全部在榮禧堂中。

有些必要的心思還是要用的。不要以為家生子,奴仆對賈府就有多麼忠誠。一旦有事,他們不過是換一家主子繼續當奴仆而已,不會為賈府拚命。

但,賈環現在需要人拚命。眼前的這100人便是從賈府中選拔出來的青年敢死隊。

“三爺。”

“三爺,你出來了。”

青壯們紛紛站起來。為首的是賈環的親信長隨錢槐、胡小四、蔣興、歸趣。冷兵器時代,必須要身先士卒。管家林之孝、元伯在一旁。賈環站在台階上,火把燒的茲茲的響。

賈環做最後的戰前動員,高聲道:“各位!今晚太子政變,叛軍要來賈府殺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你們想想身後的妻兒,老母。叛軍殺進來,她們能不能幸免?我在這裡承諾。殺敵一人,賞銀五百兩。以人頭記功。若有死者,妻子,父母,我賈府養之。傷者,我賈府贍養終身。我以祖宗名義起誓,絕不違諾。殺敵!”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五百兩的賞格,對於賈府的奴仆們來說,就是重賞。

“殺敵!”

“殺敵!”

一百人的隊伍,氣勢如虹,殺出向南大廳,往前院正門接應那裡薄弱的防守。

第531章 血色的豪邁、賈環的勇氣

“咯吱——”

榮國府朱紅色的大門,被人從裡麵打開。在付出2人死亡,3人輕傷的代價後,沙和尚率部殺入賈府。官靴踩著腳下的冒著熱氣的血跡。

賈府的隊伍在迅速的往後退卻。傷亡慘重。

沙和尚從賈府大門直入,得意的嘶吼道:“殺!兒郎們,賈府已破,儘情享用的時候到了。殺!”

……

……

賈府占地麵積是極廣的。占地近百畝。一百畝是什麼概念?堪比北京城中的恭王府。直觀數據,約10個標準的足球場那麼大。

不足二十人殺進去,雖然所向披靡,擋著者死,但如同進入汪洋大海。

沙和尚帶著人直撲向南大廳,那是賈府的隊伍退卻的方向。賈環必定在裡麵。汝陽侯交代他要拿到賈環的腦袋。

而隊伍之中,另有一些心思活泛的甲兵,開始脫離隊伍,自去享受殺戮、搶掠的樂趣。按照他們不久前,在王府裡得來的經驗,接下來的銀子、女子,都任他們奪取。更彆說,賈府各處都點著燈,那些燈光吸引著這些士兵前往。

向南大廳,庭院裡滿是傷兵,士氣低落,呻吟之聲不絕於耳。血氣之勇,終究是難敵鋼刀、殺戮。賈環的長隨蔣興就死在剛才的短兵相接之中。

大廳內,人心惶惶。賈璉、賈蓉、賈薔、賈芸、賈琮等人都彙聚在此處。這裡是賈府最後的堡壘。

賈環神情沉靜,手上拿著絹布,細心的擦拭著他收藏的做工精美的火銃。氣氛壓抑而沉悶。外麵,喊殺聲不絕。這裡就如同洶湧的波濤中的礁石。

駱宏一身瀾衫,他當年見證了整個聞道書院的救災,那是何等的凶險,天災人禍加在一起了。所有人都拿命去博。那時便是賈環在主持大局。他年紀有四十多,算是見過不少世麵。但是,此時此刻,雖然依舊是賈環在主持大局,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感覺沉不住氣。

“子玉……”駱宏看向賈環,開口問道。

賈環完成擦拭工作,拿起做工精良的火銃,滿意的點頭,再看向駱宏,道:“駱先生,不急。”

急是急不來的。守不住向南大廳,所有人都得死。向南大廳外,攻殺還在繼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

……

張四水和黃總旗帶著十名火銃兵,埋伏在賈府東路,賈赦的院子中。這是一個交通要道,可以順帶著馳援寧國府。

寧國府今晚是一個空殼。隻要進去一個甲兵,都會造成很大的破壞。兩府的青壯全部都集中在榮國府這邊。

“來了。”

到賈赦院中的是四個士兵。這樣的深宅大院,沙和尚帶來的精銳士兵當然不會單獨活動。基本的戰術素養,肯定是有的。人影綽綽。幾名披甲士兵從甬道上走來,還傳來說話的聲音。

“瑪德,晦氣,怎麼到處都是空空的。隻搶點銀子,玩不到娘們,有什麼樂子?還不如呆在王府呢?驢球子,他們幾個倒是聰明,根本沒出來。”

甬道兩旁的草叢中,黃總旗舉起手,“預備……放。”

“嘭!”

火光現,火銃響。對於火銃來說,二十幾步的距離,就算是身穿鐵甲,一樣會被擊殺。而且,隻要被鉛彈打中,瞬間就會喪失戰鬥力。

“走!”將還沒有斷氣,不斷哀嚎、慘叫的甲兵補刀後,黃總旗和張四水,開始往賈府中路推進。搜索、擊殺散兵。準備掩殺向南大廳外的叛軍。

……

……

“火銃的聲音?怎麼回事?”

向南大廳外,沙和尚一臉的血汙,這不是賈府裡的血,是王府裡的血,正帶著十名甲兵攻擊向南大廳。

他的戰術很簡單。先以弓箭壓製,然後從梯子上爬牆,跳入人群搏殺。隻要殺到門口,將門打開,就是虎入羊群的局麵。但是,裡麵的抵抗很堅決。雲梯幾次就都沒架好。

正糾纏時,忽而聽到火銃聲。他追隨的汝陽侯,就是火器部隊出身的。對火銃的聲音很敏感。

跟在沙和尚身邊的胡三道:“許是彆處有動亂吧。沙校尉,點子紮手,我們換個地方耍吧。”京城的地形雖然平坦,但是京城中房屋很密集。若是人身處在房屋之中,很難看到大局。

沙和尚厲聲拒絕,“不行。”

他是汝陽侯的親兵。汝陽侯要求他拿到賈環的腦袋,他一定要拿到。不過胡三等人是加進來的戰兵。對於是否殺死賈環並不在意。一個翰林而已。這本來就是汝陽侯的私活。他們有利就上,這麼紮手,誰還願意廝殺?

沙和尚又布置了一次攻勢,這一次,跳下去了三名甲兵。形勢大好。但是,突然間,向南大廳左側的院落的牆頭,冒出十杆火銃,距離中等。射擊精度中等。

從精準度和攻擊距離來說,弓箭手要優於軍中通行的火銃。所以,這也是黃總旗沒有一開始在這裡設伏的原因。否則,叛軍的弓箭手密集反擊,他們未必能贏。所以,必須要等他們人手分散開,才可以掩殺。

而之所以要將叛軍放進來打,不用火器部隊在府門口的高牆處阻敵,就是要防止這些人在進攻受阻之後,回頭去調大部隊來。要一網打儘。

“嘭!嘭!嘭!”當場打死傷了四人。但還有數人躲避過去。

張四水忙道:“快裝填火藥。”

黃總旗灑然一笑,豪邁的道:“張書生,叛軍還剩這點人手,還用什麼火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讓你看看我淮上男兒的英勇。”當即,帶著部下殺過去。

向南大廳中苦戰的賈府眾人聽到火器的聲響,全部高呼,“殺啊,援兵來了。”士氣高漲。賈環也拿著火銃,帶人從廳中出來,反擊的時候到了。

月色之下,冷兵器時代的搏殺,殘酷、血腥。在人群中的掩護下,賈環親手開槍乾掉了最後一個廝殺的甲兵。大門外的戰鬥也接近尾聲。黃總旗11人對戰4人。

生死很快就分出來。堅硬的刀鋒滑過人柔軟的身體,血液噴出。0戰損,殺四人。戰術自是早就分配好的。士兵的鐵甲,不可能如同將官的鐵甲一樣,護住全身。以多打少,隻要架住對方的武器,同伴們有大把的機會下手。黃總旗的人手,是淮揚巡撫督標營裡挑選出來的好手。黃總旗敢這麼豪邁,還是有底氣的。

黃總旗十分悍勇,和沙和尚對殺,一刀捅在沙和尚的肚子上,一拉,他腸子、血都流出來。隨後,殺入賈府時意氣風發的沙和尚,痛苦的跪伏在地上,“嗬,嗬”的叫著,如同野獸在臨死前的哀嚎。

而這時,向南大廳的儀門打開,賈環在胡小四、錢槐等人的簇擁走出來。正好看到沙和尚將死。

賈環冷冷的看著。月黑殺人夜。

還沒有嘔吐,勉強撐著的賈芸對這樣的情形沒有絲毫的同情,反而感到無儘的快意。這些叛軍該殺!賈芸環視四周,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勝利後的笑容。

半個小時後,東方將白時,賈府內的戰鬥結束。

……

……

戰鬥給賈府帶來的創傷是極其巨大的。賈環將所有的善後雜事都丟給了柳逸塵。他可以勝任這個工作。

賈環也沒有去後麵的榮禧堂見賈府的內眷,讓賈蓉、賈璉進去彙報結果。向南大廳隔壁的小間中,賈環在沉思之後,對著休息的張四水、賈薔、元伯、黃總旗說出他的決定。

“四水,府上的防務我交給你和黃總旗。我準備外出求援。”

元伯聽的臉色大驚,“三爺……若是太子謀反,現在外麵到處是叛軍,你出去會很危險。”

賈薔道:“是啊,環叔。你要在府裡坐鎮。”環叔不在府中,他們怎麼能控製得了局麵?

賈環擺擺手,堅決的道:“不要說了。我已經決定。太子今晚叛亂,天子未必沒有後手。但是,賈府等不了。馬上就要天亮了。等平叛大軍進京,或者平叛的旨意到達,賈府估計都不存在了。為今之計,就是去求援。讓京營進城平叛。”

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一個政變上位的天子會被政變搞下去。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這些皇帝都沒有。當然,後唐李從珂那種,就不說了。五代時期,皇權被削弱到極致。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以賈環的眼光,當然看得出來,當前隻有京營發兵平叛,才有可能在短時間平定亂局。否則,以太子對他的仇恨,臨死前衝動一把,賈府所有人就得為太子陪葬。

要知道,漢武帝的衛太子起兵第一件事,就是將審查他的官員給殺掉。以此推測,今天晚上王子騰估計不好過。沒準王二舅已經人頭落地。

賈環不可能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太子的一念之間。命運,必須要自己掌握。

所以,賈環決定冒險出府,求援。

……

……

二十分鐘後,賈環召集賈府的管理層,將留守的重任委托給張四水、黃總旗。各種應對的預案,在長夜之中,他們已經反複的討論過。這讓賈環稍稍心安。

“環叔……”榮國府的前院,正大門後,賈環帶著胡小四等四人,騎著馬,準備出發。賈蓉想要勸賈環,卻不知道怎麼勸。

剛才環叔講的很清楚。今天整整一個白天,太子可能都將控製著京城。太子有大把的機會想起來派兵來攻入賈府。屆時,可不會就隻有這麼一點叛軍來。必須要說服京營入城平叛。否則,賈府眾人的小命堪憂。

賈環翻身上馬,看著天空中的啟明星,明月,心中忽而湧起感歎。

他留在賈府是等死。去外麵,類似於找死。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但這個風險,他必須要冒!他自小的經曆,父親的教導,這些年的生活磨礪,還有來紅樓世界的磨難,他的勇氣和意誌還在。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賈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遠方的榮禧堂,然後決然的道:“走!駕!”

榮國府的大門打開,馬蹄踏在街道上,隨後漸漸的遠去。東方將白,黎明已到。

而前路未知!

第532章 求援

長河漸落曉星沉。初冬時節,黎明的月光,清冷的,淡淡的,如流水一般,流瀉在京城的各式各樣華麗精美或普通的屋簷上,落在大街小巷的街道上。

馬蹄聲急。在黎明前格外的引人矚目。

“走這邊。”眼看著前麵的街道口有士兵在封路,賈環帶著胡小四四人換了一個方向,繼續往繞路。他的目的地是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上。

以他一個小小的翰林,就算有蘇秦、張儀一樣的口才,也不足以說動京營的參將出兵。他必須要借助其他人幫助。

以賈環的推斷,何大學士作為留守大臣,以他的正直,絕對不會支持太子叛亂。他是文臣的領袖,有他的政治底線和堅持。賈環首先要去找何大學士求援。

作為京師土著,賈環一行人對京城的街道、路線相當的熟悉,穿插在大街小巷之中,在光線淺淡、朦朧的黎明中,憑借著馬力,高速機動,躲避街上的亂兵,往小時雍坊而去。

……

……

京城中的兵力:京營駐紮在德勝門、安定門外的區域。京城內城九門,都由上十二衛守衛。

上十二衛分彆是:錦衣衛、旗手衛、金吾衛、羽林衛、府軍前後左右衛、虎賁衛、燕山衛、濟州衛、通州衛。其中,錦衣衛和旗手衛不算正規軍。

每衛定額一萬人,各衛具體數額不等。比如錦衣衛就有三萬到五萬人的規模,活動頻繁。

天子幸承德,抽調走了城中部分兵力,帶走近十萬大軍。其中包括殿前侍衛司(定額三千人)的部分兵力。以金吾衛、羽林衛守皇城。其餘各衛剩餘部隊依職責守衛京師各處。

初九晚,太子寧溥起兵叛亂。府軍前衛、通州衛向太子投誠,總計約一萬五千人。這兩衛是太子使用銀錢、施恩、滲透最多的兩衛。太子可用的兵力有所增加。

但是,所得的兵力需要增加皇極殿的防守,增加京城內城九門中的城門守衛。九門之中,有些城門還不在太子的控製中。

其餘各衛的態度各不相同。比如:府軍後衛態度曖昧,虎賁衛拒絕招撫。府軍左衛則是調兵進攻,守住宣武門沿線。

在這樣的情況下,太子、襄陽侯依舊安排人手開始在街道上到處設卡。截斷京城內外的交通、通信。同時,派出人手去各朝臣府上催促,要求初十清晨上朝。

賈環出府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京城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令出多門。放眼看去,不少商鋪都被各種不知來路的亂兵砸開,遭到洗劫。有的人家、府中甚至都被洗劫。

月黑殺人夜,風高好放火。兵過如篦,並非隻是說說。

各種亂兵的來源,有的是被殺散的潰兵,有的是各方派出辦事的兵,順手撈一把。有的則是有目的的殺戮。還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京城中的秩序,業已被摧毀。

……

……

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上。燈火綽綽。

何大學士身穿青色便袍,在大廳中緩緩踱步,偶爾看看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縱然,他養氣功夫還不錯,但還是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不得不憂啊!

已經是卯初一刻。剛才皇城中的太子又派了一名昭信校尉的千總請他去上朝。被他言辭拒絕。

“老夫身為大學士,留守大臣,其能與無父無君之人同流合汙?謝玉石妄為朝廷首揆。老夫能和他一樣?有本事你殺了我。要我上朝,想都彆想。”

根據劉千總透露的消息:謝大學士同意上朝,出麵召集群臣;太子已經取得京營的支持。(這是欺騙的消息)。

但是,即便這樣,他依然拒絕與太子合作。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他何朔一生清名,難道最終在史書留下的佞臣的汙名?死有何所懼?

他所憂心的是:他為留守大臣,卻不能製止叛亂。他秉持的政治理想是以民為本。而京師臣民何辜?要遭刀兵之禍。他上愧對君王,下愧對黎庶啊。

何大學士的次子何以漸從廳外送劉千總回來,低聲道:“父親,我看了,那千總留了四名士卒,兒子想要出去恐怕很難。”

何大學士看看次子,擺擺手,輕歎道:“唉,不用了。一晚上的動靜,該收到消息的,自然都已經收到消息。不需要我再去勸說。”

他心中略有些後悔,在兵亂起時,他應該第一時間出府去掌握兵權。不拘上十二衛的那一衛,或者府衙,或者五城兵馬司都可以。進退有據。免得現在如此被動。

其實,這不怪何大學士反應慢。任何人在深夜裡遭逢這樣的政治風暴,都需要得到詳實的情況,才能做出決定。關乎自己的政治前途,全家的性命。這是政治定力。

何以漸默然以對。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聽到外麵的士兵大喝,“什麼人?”

……

……

賈環帶著隨從胡小四,淩晨五點多從賈府出發。若是縱馬狂奔,直抵小時雍坊何大學士府上,要不了半個小時。但,賈環一行一路繞路,躲避潰兵、路卡,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到。

初冬的清晨,馬匹呼著白氣。天地間的光線已經逐漸的明亮,時間匆匆的流逝。

胡小四看到何府門口守著士兵,頓時心裡一磕磣,在喊道:“三爺,何相爺門前守著兵,不知道是那一方麵的。”

賈環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判斷,大聲道:“衝過去,用馬撞他們。”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在透支著賈府的生存時間。已經到了何大學士家門口,賈環不可能再去想什麼辦法。狹路相逢,勇者勝。

賈環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四名士兵還在詢問,五匹馬匹就撞過來。

要知道,騎兵是非常難以練成的兵種。賈環、胡小四一行,能騎馬,已經算不錯。騎在馬上殺人,作戰,根本沒有這個技戰術能力。但是,縱馬撞人,還是會的。

被撞散,殺散的四名兵士慌亂的跑了。賈環帶著人,氣勢如虹的衝進何大學士府中。剛到庭院,正好碰到出來查看情況的何以漸。

何二公子相當的詫異,“子玉,怎麼是你?”他參加過賈環的婚禮,自然認識賈環。而且,他知道他父親對賈環很看重,說賈子玉有治事之才。

賈環拱手道:“及超兄,是我。我來找何相求援。今天寅正時,賈府遭到叛軍的進攻。差點就遭到洗劫。”

“啊?你快隨我來。”何以漸很驚訝,又見賈環臉色焦急,亦知道京城局勢緊迫,帶著賈環到廳中見他父親。一邊走,一邊詢問情況。

何大學士一身青袍,正在精美的正廳中站著,見次子和賈環一起進來,極其的詫異,“子玉,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外麵什麼情況?”

賈環作揖行禮,語速努力壓到平穩,急促的道:“何相,我府中遭到汝陽侯的叛軍攻擊,差點就被攻破。我來找何相求救。一路過來,內城中極其混亂,亂兵橫行,又有通州衛的人馬在街頭設置關卡,阻隔消息。何相為留守大臣,值此危難之際,當振臂高呼,力挽狂瀾於既倒,再定乾坤秩序。”

賈環對何大學士的稱呼,親近一些,直接叫他何前輩。何大學士亦是出身翰苑詞臣。賈環自稱晚輩、學生。但,現在這個時刻,他求援的對象不是翰林前輩,而是國朝的宰相,大學士!

何大學士點點頭。他是認同賈環的觀點的,謝玉石投敵(假消息),他身為留守重臣,肯定是要做一點什麼。撚須沉吟著道:“子玉,我早前已經派人送信給左都禦史殷鵬、順天府知府、五城兵馬司等處,但暫無回信。現在京城局勢糜爛,要平定叛亂,唯有調動京營。而我沒有調兵的權限。”

至於劉千總說京營已經投靠太子,他現在仔細的斟酌,覺得很大可能是假的。

何大學士亦是才智高絕的人物。賈環看得清的局麵,他同樣看得清楚。

沒有兵權,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第533章 政治家與政客

何以漸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現在這個情況,誰都知道京營的立場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但是,除了天子,誰能調動京營呢?

大學士本來就是相當於宰相,身份尊貴,禮絕百僚,位在親王之上。若是還有調動京營這隻精銳部隊,估計皇帝每天晚上在皇宮之中都會睡不著覺。

跟在賈環身後的胡小四,急得眼睛都瞪圓了。何相爺沒有調兵權限,不幫忙,那他們和三爺冒險出來,豈不是白跑一趟?這讓他心中如同火燒一般。

……

……

賈府中,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菊花。

隨著天漸漸的亮起來,隨著戰亂的結束,榮禧堂中的供應開始充足起來。白天的視野更好,警戒的時間會提前,可以允許賈府的人們離榮禧堂稍微遠一點。

賈蓉、賈璉已經將消息傳進來:賈環冒險出府求援。所有的內眷們,心係著這個消息。

局麵被賈環分析的很清楚。那麼,賈環能否帶來援兵,這將是賈府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向南大廳內,傷員已經全部轉到隔壁的小廳中救治。死者的屍體也停在了隔壁院落裡。

柳逸塵主持著這一切,遊刃有餘。對於參加過聞道書院那場救災的士子們來說,這種程度的管理、組織、調配工作,不是什麼難事。汪興生帶著書手配合著。

向南大廳中,氛圍有些安靜。賈璉、賈蓉、賈薔、賈芸等賈府子弟、管家忙忙碌碌的進去,然後坐在廳內休息,誰都不想說話,等著時間的流逝。

柳逸塵放下手中的毛筆,問一旁木椅上坐著休息的同窗好友張四水,“四水,你說賈兄能說動何大學士嗎?”賈環的去向,他們自然知道。

張四水歎口氣,“難!何大學士並沒有調兵的權限啊!賈兄怎麼說服何相去調京營?”

駱宏作為賈家族學的塾師,又是賈環曾經的老師,待遇很好,在向南大廳中休息,這時聽到張四水的話,亦是長歎一口氣,“唉……”他對形式的預測也很悲觀。

……

……

何府中,賈環輕輕的吸一口氣。他知道何大學士說的是實情。寧家的皇帝不可能給大學士兵權。但是,他不得不爭取。因為,賈府命懸一線中!

賈環拱手道:“何相,以當今天子之英武,不可能沒有布置後手。以我推測,京營肯定有天子的旨意。若是何相前往,當能說服五營參將發兵平叛。”

京營在京城中有六營兵馬,但是顯武營參將樂白因和太子有染,被王子騰下獄。關押在五軍都督府的大牢中。不少將校都被審查。顯武營的戰力堪憂。沒有各級軍官指揮啊!所以,賈環說的五營參將。

但是,賈環不知道的是,顯武營參將樂白早就已經被手下胡遊擊放出來,去了京營大營。

天子有後手,這是賈環用來說服何大學士的“武器”。肯定有。他相信何大學士也能推測的出來。

作為一個政變上位的天子,派了欽差大臣王子騰正在查太子,查的那麼狠,還關了太子的禁閉,天子卻跑到了四百裡外的承德打獵。有這樣不在乎至尊寶座的皇帝?

何大學士想了想,道:“子玉,話雖然如此說,但天子若有布置,我去不去京營,其實差不多。子玉,京營的兵權,我不想碰。”

何大學士話說的很誠懇。他對觸碰京營的兵權還是很有些顧忌。這是人主的禁臠。他對賈環還是很看重的,有意栽培。這並非私交,而是為國選才。

賈環用力的抿一抿嘴。

何大學士接著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道:“子玉前來,殺散守在我府上門口的士兵,暫時解除我府上的禁止。我雖然沒有調兵的權限,但是我準備外出,至五城兵馬司中,調兵維護京城的秩序。屆時,我會派人到你府上守衛。”

五城兵馬司,大約類似於京城的警察部隊。分彆歸五個巡城禦史管。這是何大學士職權內可以調動的武力。

賈環搖頭,直言道:“何相,我不僅與汝陽侯有私怨,同樣與太子關係不佳。”說著,直視著何大學士,緩緩的道:“何前輩,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所謂何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如今,京城中因為叛亂,生靈塗炭。百萬百姓,猶如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官為民之父母,何前輩於心何忍?如果在此時計較個人榮辱得失、政治地位、前途,那麼所謂的政治理想、抱負,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自己的大權在握、青史留名,還是為了百姓?”

賈環這話,是有點刺耳的。何以漸相當不滿,手指著賈環,“你……”合著不是你父親,這樣鼓動他父親去作死啊?且不說,現在去京營有沒有作用,動了京營的兵權,天子回來會怎麼想?

何大學士擺擺手,製止了兒子,目光炯炯的看著賈環。賈環毫不示弱的對視。意誌堅定如磐石。因為,他沒有退路了。

其實,賈環的口才確實算不錯的。一番話說的,有拍馬屁,有理想,有鼓吹,有激將法。這要是對付清流,或者鼓動一腔熱血的中年官員,還沒準真有效。

但要說把近乎坐到人臣巔峰的,才智、權謀一流的何大學士鼓動的頭腦發熱,似乎還差點火候。何大學士當然看得出來賈環的私心。賈環和太子關係不好嘛。

何大學士看了賈環一會,隨後仰頭大笑,道:“哈哈,人言賈子玉辯才無礙,今日有幸得聞。走吧!你隨我去京營調兵。”

賈環的說辭,他看得明白。裡頭的手段、技巧、目標,他腦子一過,就明白。宦海沉浮,他什麼人沒見過?但確實是有一些觸動。他的政治理想,為的是什麼?為他個人的政治前途嗎?

不是的!

政治家,與政客、官僚有著本質的區彆。

何大學士看透賈環的說辭,但他的選擇是:去京營。百姓於水火之中,他能儘一份力卻無動於衷,顧忌是天子的感官。那還說什麼日後?日後再有這樣的局勢、情形,他就一定會救?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賈環大喜,長揖一禮,道:“謝何前輩。我帶來了五匹馬,我讓一匹給何前輩。”。心中感慨萬千,他確實是在賭一把。何大學士能成為文臣的領袖,自有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何大學士的選擇,說的通俗一點: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賈環心中真正想的是:何以謂,正人君子;何以謂,以公廢私?何以謂,古之名臣?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何大學士心中下了這個決定之後,一片坦然,擺擺手,道:“不是為你,乃是為京中百姓耳。”

何以漸插話道:“賈子玉,給我一匹馬,我也要跟著去。”

賈環點頭。讓胡小四去安排。片刻後,五匹馬在何府再次被封鎖前,衝向北麵。

寒風冷,馬蹄聲急。寒星退,夜光殘。匹馬向北。

第534章 抵達。

“噠噠!”

馬蹄踏在京城內的路上。五匹馬急速的從大街上一處還沒有合攏的關口衝過去,去往阜成門。

京師九門。北麵是德勝門,安定門。阜成門位於西麵正中。賈環、何大學士一行,當然不會走德勝門出內城到京營的駐地。不用想,都知道德勝門會被太子控製住。

他們將從阜成門出內城,繞道前往北麵。府軍左衛控製著宣武門的消息他們還不知道。宣武門位於京城南麵,從南門出,再繞到北麵,路遠,時間、風險大增。

阜成門中,府軍後衛已經關閉城門,隔絕內外。幾十名兵士在城門口架著木拒馬,橫在道路上,手裡拿著刀槍。奇怪,傲視的看著騎馬起來的幾人,這個時候想要出城?

何大學士騎著馬,當前一步,主動的道:“這次由老夫來解決。”

前麵幾個關口,都是賈環決定,或者繞路,或者衝擊,一路順利的過來。

……

……

賈府中,隨著清晨的到來,府內被叛軍殺進來的創傷慢慢的愈合。暫時再沒有叛軍過來。炊煙嫋嫋升起。柳逸塵和張四水、黃總旗商議後,派人去廚房做飯。

榮禧堂中,寶釵一身蔥黃色的棉裙,身姿豐美,閉著眼睛,坐在鋪著柔軟坐蓐的椅子上。香菱和如意在一旁服侍,鶯兒拿了一碗熱粥過來,“奶奶,喝點粥吧!”這一幕,正發生在榮禧堂各處。米粥的甜香飄散,帶著難言的溫暖。

寶釵點頭,睜開眼睛。突然的,一直噙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就這麼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滾落下來。牡丹一哭。她不是為現在的處境而哭,而是對丈夫的擔心。

賈環冒險外出,並沒有來辭彆。難不成,他從榮禧堂出去,真的是兩人見的最後一麵?一念及此,寶釵就心中情緒激蕩。相視的種種,新婚以來的甜蜜,在眼前,腦海中浮起。

以寶姐姐之冷豔、端莊、持重,此時,見賈環久久不歸,亦是壓不住心中的情緒。淚痕滿麵。

賈府的姑娘們是聚在一塊區域內。湘雲和黛玉就在寶釵附近。正在喝粥。

看著哭起來的寶姐姐,湘雲心裡歎口氣。在更大的生活變故、風暴麵前,寶姐姐亦難穩得住。但她絲毫沒有覺得寶姐姐脆弱。如今的局麵,隻有男人們能解決。她們這些閨閣女子,幫不上忙。隻能祈盼環哥兒早點回來。

環哥兒,你在哪裡?

黛玉擱下粥碗,放在紫鵑的手中,走到寶釵身邊。她在這方麵的承受力,比寶釵要強。畢竟,在金陵已經經曆過一次。細聲道:“寶姐姐,你彆哭。”

黛玉和寶釵的關係在早八九月份時就已經修複,再無隔閡。寶釵接過香菱遞來的手帕,擦著眼淚,點點頭。

這一夜,賈府裡流的眼淚實在太多。寶釵流淚,探春、李紈等都看過來。要說現在誰最擔心,非寶釵莫屬。夫妻二字,不僅僅是一紙婚書啊!

李紈對此,體會尤其的深刻。

黛玉不大會安慰人,但她有她看問題的視角。如若清簫般幽幽的、悅耳的聲音很堅定,道:“寶姐姐,前日裡,環哥在我那裡寫了一首菊花詩。你在場。他寫道:本性能耐寒,風霜其耐何?環哥會沒事的。”

黛玉對賈環保持著信心。以花喻人,以詩自喻。這一句詩,充滿了力量、氣魄、風骨。

本性能耐寒,風霜其耐何?是啊,風霜刀劍又如何?打不垮,壓不倒他的!

李紈、三春、湘雲並身邊的丫鬟們,在心中默念著黛玉吟誦的這句詩。

……

……

京城外城西的內河提上,駿馬風馳電掣,趕往京城北麵。

“哈哈!痛快!”何大學士在馬上大笑,全然不像六十二歲的老人。

剛才在阜成門門口,何大學士當麵與府軍後衛的章指揮使交涉。章指揮使支支吾吾。賈環突然拿出火銃,指著章指揮使,挾持章指揮使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城。臨機應變,表現的極其果斷。

何大學士從賈環身上看到了名臣的氣質,心中欣喜。他慧眼識珠。但凡名臣,處置軍國大事,無一不是善斷之人。幕僚和主官的差彆就在這裡。

賈環的謀略他是見過的。金陵糧案中,賈環出了不少力氣。他向金陵的好友了解過。和衛弘也談過。此時再見到賈環的決斷、應變,心中讚歎。

果然是良才美玉!

何大學士本來對賈環栽培,是為國選材。是出於公心。但現在他心中,有更大的期許、想法。當然,現在不必說,等這次太子政變的事情過去再說。

“駕!”

賈環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縱馬跟在何大學士身後。又闖過一關!出內城之後,到京營大營就是一馬平川了。

他拔出火銃,並非他喪失理智,而是,言語在某些時候是無力的。唯有,刀劍、鐵與血,才能直達目的。

……

……

在賈環一行人正在向北麵的京營大營而去時,德勝門外,京營大營的官道入口。太子寧溥、襄陽侯戚建輝騎在馬上,帶著兩百多人的精銳士兵,佇立在京營門口。

聖旨已經傳到京營中去。

京營在德勝門外的駐地是一大片的營區,有著各種建築,包括訓練、集合的校場。此時,京營的主廳中,五名參將,十名遊擊分列二坐。上首的坐著兩人。身後各自站著親衛。

一名緋袍文官,胸前的補子是錦雞。一名白頭老太監,周身衣服華貴。中間的案幾上放著兩個木匣,黃綢緞鋪著,木匣中放著紙卷。看起來,尊貴非常。另外,還有一份轉軸款的正規聖旨。

除了喝茶,所有人都說話。氣氛沉默,但並不凝重。京營的態度,不問而知。

京營外。單臂的蔡農吉到太子寧溥身邊,小聲提醒道:“殿下,聖旨送進去有一個多時辰了。”

淩晨四五點鐘的樣子,太子寧溥和襄陽侯抵達德勝門外京營駐地。帶來了一份正規的“聖旨”,加蓋著太上皇的印璽。耀武營參將荀陽出營接了旨意之後,就禁閉大營大門,不再出來。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此時已經差不多7點鐘。初冬清晨的陽光光芒萬丈,帶著金輝。將太子一行人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叛軍的隊伍安靜,肅然、緊張。

寧溥點頭,呼出一口白氣,臉上失望的神色越來濃,搓著手,轉身問襄陽侯,“怎麼辦?”以太子殿下軟弱的個性,他畏懼的心理此時占據了上風。

京營這麼久還沒有回答,恐怕接受聖旨,支持他的希望已經很渺茫。現在籠罩在他心中的是即將政變失敗的陰雲。

襄陽侯臉色陰沉著,用力的握緊拳頭。所有人都知道京營是關鍵。京營是關鍵。但是,他們現在卻是連京營的門都進不去,這還談什麼招撫?理論上,京營隻遵守聖旨、虎符的調兵。但是,他們現在帶了名義上的聖旨,如何不行?

襄陽侯心中有一個不大好的推測,他不想承認的推測:天子在京營可能留有後手。皇宮中,後妃各處都是殿前侍衛司的重兵守著。京營中不可能沒有布置。

他恨啊!

太子見襄陽侯不回答,小聲提議道:“戚侯爺,要不,還是派人去想我父皇說明情況。我被迫起兵,隻是誅殺王子騰而已。他欺人太甚。昔日漢武帝的衛太子稱兵拒命。車千秋曰:子弄父兵,罪當笞耳。天子之子過誤煞人,當何罪哉?本宮亦是惶恐無他意。”

太子說到最後,聲音越說越小,實在是底氣有點不足。他昨晚在金鑾殿中,是真想登基。另外,他許了太上皇的條件,還許了吳貴妃的條件。

襄陽侯冷眼盯著太子,冷幽幽的道:“太子殿下這番話,送到承德,天子會信嗎?”

太子閉口不語。他父皇隻怕不會輕饒他。

襄陽侯猛的轉身,翻身上馬,一勒馬韁,戰馬長嘶而起,揚起前蹄。他大喝道:“走,回城。”沒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他已經做出決定:回京中收羅兵力,準備大戰。

京營沒有回應,在門口等著毫無意義。時間寶貴,現在回去收羅各處的兵力。打不打的過,他不知道,甚至很悲觀。但是,總要試試。

難道現在跪下來向天子投降?最終的結果,和搏一把有區彆嗎?他想要博一博。

襄陽侯下了命令,兩百多人的隊伍集體轉向,往德勝門而去。

太子寧溥無奈的歎口氣,調轉馬頭。臨走前,他留戀的看著了一眼整齊、安靜的京營營盤。

他已經感覺到皇帝的寶座正在逐漸的離他遠去。大概,是從吳貴妃遞給他的那張紙條開始。

……

……

京營拒絕接受太子寧溥的命令。襄陽侯作出決斷,放棄。兩百人的精銳行進是非常快的,很快就離開。一刻鐘後,何大學士、賈環一行人趕到。

官道儘頭緊閉的營門,戒備的將士,還有安靜的校場,讓賈環心中浮起一絲陰靄。

他推測天子肯定給京營留了旨意。但是,現在這情況,似乎京營並沒有打算出兵平叛。

第535章 京營拒絕

京營拒絕接受太子的命令。同樣的,也有可能拒絕何大學士的命令。賈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情沉靜。調兵的最後一步了。他以極強的意誌,壓著心中的各種負麵情緒。

嬌妻紅顏都在賈府中,還有晴雯、探春她們。他是賈府的執掌者,對賈府所有人負責。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回去。若是調不出京營,後果會是什麼?

賈環此時,又怎麼可能沒有負麵情緒?

但是,每臨大事有靜氣。慌慌張張的人,辦不成事。極端的,像《教父》中,甚至說,要愛你的敵人。這就是要求決策者,時刻保持理智、冷靜。

賈環現在冷靜的就像是一隻捕獵前的獅子。等待著。心有驚雷而麵如平湖。

賈環一行人翻身下馬,簇擁著何大學士往官道儘頭的營門走去。何大學士也看出問題,京營似乎不打算出兵,走上前,朗聲道:“本官建極殿大學士、軍機大臣何朔,自城中而來。太子昨夜起兵叛亂。本官意欲平叛,特來與諸將相商。請開門一見。”

何大學士的話,在清晨的晨風遙遙傳開,帶著餘音,有一點飄渺感。他站在清晨中,身影高大。

京城的變故,以何朔的身份,地位,他其實可以選擇旁觀。他拒絕和太子合作,被人看守在家,即便再無動作,這樣的表現,在氣節上不可指責。

不像謝大學士耍滑頭,來一個閉府不出。這其實是當兩麵派、做兩麵人。

即便何大學士要承擔留守大臣的職責,也沒有必要帶著賈環跑到京營來。他到五城兵馬司,或者府衙,都可以。這是他職權範圍內的。如果,找一支沒有叛變的上十二衛,也行。罪名總比動調動京營輕吧!

但,他還是來了。不是為賈環,而是為京城中的百姓,免受亂兵之苦。唯有調用京營,才能儘快的平叛。他踐行著他的政治理想:民為貴。

……

……

片刻後,營門內,一名將官揚聲答道:“請中堂大人稍後,在下前去通稟荀大人。”

中堂大人亦是宰輔大學士的雅稱。國朝大學士的權威還是很重的。何大學士自報家門,京營中的將校不敢怠慢,去往議事廳通報。

消息傳遞到兵營的正大廳中。參將、遊擊們各自竊竊私語。何大學士的到來,令眾人感到奇怪。又有些遲疑。何大學士是天子欽命的留守大臣,總攬全局。何大學士調兵平叛,他們要不要聽呢?

其實,廳中的一幫參將、遊擊是想聽的。不是何大學士威望高,可以號令諸將。而是因為進城平叛,意味著軍功!當兵的,誰不想要軍功?

此間正二品的文官正是左都禦史、京營提督殷鵬,聽到何大學士前來,要調兵平叛,大感敬佩,道:“何相有公無私,古之名臣,莫過於此。快請!”

昨晚太子叛亂,京城中大亂。殿前侍衛,勳貴子弟陳也俊突然帶著天子的諭令到他家中。他遵從上諭,趕到京營中坐鎮。他名義上是京營的上司。

方才太子、襄陽侯到營外,要求京營開門、見麵、談條件。他不敢露麵。他隻要露麵,他在京中的一家老小,必定死無全屍。所以,此時,請何大學士進來談。

但這時,與殷鵬並列而坐的施太監阻攔道:“慢著,敵情未明,豈能聽信一麵之詞?再者,何相國無權調動京營。”

太監在國朝一向沒有什麼存在感。但京營卻設有監軍,代表天子監察京營。施太監品級不高,是天子親信。他在天子離京之後,就住進京營中。昨晚,等殷鵬抵達京營後,兩人聯名召集京營諸將,出示中旨。

中旨就是天子單獨發出的諭令,謂之中旨。強硬的大臣,特彆是文臣,要是覺得中旨不合理,一般都不會承認。法理上,這不算是聖旨。但,武將往往會予以承認。皇帝掌握兵權,這是人心所公認。

施太監手中的中旨,加蓋了天子的私人印璽:要求京營諸部,固守大營,無諭,不得進內城。

天子早就將所有的布局棋子落定。等著太子起兵。一切,儘在天子掌握中。所以,太子剛才來京營招撫,京營直接給了他一個閉門羹、軟釘子。

現在,是另外一方,來打京營的主意。施太監不想讓何大學士進來。免得徒增變故。

殷鵬當即就和施太監爭論起來。論口才,施太監當然不是左都禦史的對手。都察院,按照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標準,戲虐點說:全部是職業噴子。

片刻後,賈環、何以漸兩人跟著何大學士進到京營正廳之中。宰輔地位尊貴。“下官等見過何相。”眾人參見何大學士完畢後,落座喝茶說話。

賈環在人群之中,見到幾個熟人。第一個,站在不遠處,殷大中丞身後的侍衛,王孫公子,陳也俊。私交不錯。第二個,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他們府上,和賈府常來往。同屬於舊武勳集團。

何朔開門見山的道:“京中叛軍橫行,生民塗炭,諸將為何不出兵平叛,以立大功?”

殷鵬苦笑一聲,將桌子上的中旨給何大學士看,“何相,非不願,實不能也!天子有諭令在此。京營不得出兵。”

何大學士看完中旨,將中旨遞給賈環,沉吟著,這是始料未及的情況。他和賈環一樣,都推斷天子留了後手,但是,沒想到天子留的是固守的命令。

賈環心中微沉。很無語。雍治皇帝的帝王心術!他是鐵了心要搞死太子。看來,太子觸碰兵權,摸到了他的逆鱗。天子的這個布置,惡意滿滿。讓太子有機會、時間在京城中“興風作浪”。根本不管京城的些許動亂、流血。

可是,賈府怎麼辦?

天子的諭令在此,何大學士縱然有心,但是很無力。輕歎一口氣,爭取道:“此一時,彼一時。聖上去承德前,未必料得到局勢如火。若是本官願意在天子麵前承擔所有的罪責,諸將可願意隨我一起平叛?”

殷鵬心裡輕歎一口氣。他沒想到何大學士願意做到這一步,這是將個人的榮辱都拋之腦後。但,他並不願意追隨何大學士。抗旨的後果很嚴重。

當今天子,骨子裡並非一個大度的帝王!

五名參將、十名遊擊各自相互對視,交流著看法。幾乎都在搖頭。最後,耀武營參將荀陽代表眾將說話,“何相,京城中的局勢,我們知道。但天子有旨意在此。我等不敢抗旨。”

何大學士沉默著點點頭。看向賈環。京營不出,他內心慚愧,但他儘力了。賈環不同,那可是闔府老小的性命。

賈環往前走了一步。頓時,正廳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第536章 出兵,出兵

情況,是所有情況中最壞的情況。但,賈環不得不爭。人的命,都得自己掙!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賈環鎮靜、緩步的走出來,先向何大學士行禮。再分彆向殷鵬、施太監行禮,而後麵向京營諸將,朗聲道:“在下賈環。今為翰林修撰。”

京營諸將看著賈環的眼光微微有些變化。賈環的名號,天下聞名。而身為翰林,名叫賈環的,隻此一家,彆無分號。斷然不可能錯的,賈環賈探花!一乾武將們對賈環的名字,多半是從唱曲的名妓那裡聽來的。

賈環拱手一禮,道:“諸位將軍,京城中的形勢,無須在下多言。何相到此,乃為國事。欲儘早平定叛亂,救百姓於水火之中。諸位將軍豈無意動?而在下到此,是為私事。昨晚賈府遭到叛亂的汝陽侯派兵攻擊,闔府老幼,命懸一線。最終幸而是保存。我與太子有間隙、仇怨。若是京營不出,今天白晝則賈府上下,滿門無一人能得以存活。所以,於公於私,在下懇請諸位將軍出兵。聖上留下旨意,令諸位將軍固守。但如今襄陽侯、汝陽侯參與叛亂,京城危急,諸位將軍隨機應變,平定叛亂,有功無罪。”

賈環說的情真意切。將來到京營的緣由說的清楚明白。彆以為,他絮絮叨叨的說賈府滿門都要死了是說廢話,求同情。同情心是個什麼東西?

重點不在這裡。重點是,天子正寵幸的賈貴妃出自賈府。賈府是勳貴世家,同樣是外戚。王夫人是賈貴妃的生母。如果出兵救賈貴妃的父母,這是大功,還是大過?

這裡麵,如何取舍,就看個人的衡量。

賈環說完後,京營諸將,並沒有人被打動,或者喝茶,或者小聲相互交談,或者閉目養神。表現的很冷淡。

天子的諭令在此,他們不敢違背。並非所有的人,都像何大學士那樣高風亮節,願意將個人的榮辱、前途都拋卻。而賈環拋出的“利益誘惑”,他們並不認同。風險有點高。不過,效勇營遊擊謝鯨微微有些意動。

場麵一時間有些冷淡。何大學士心裡搖頭,有些失望。何以漸心裡冷哼一聲,賈環也就按準了他父親的脈。看看這些軍頭們的表現?國家、大義、仁義,都是狗屁!

殷鵬和賈府有舊,但他此時並不表態。在賈府滅亡,和他個人的前程之間,怎麼選擇,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

陳也俊欲言又止。他一個小小的殿前侍衛司侍衛,奉皇命辦差,賈府的事,他有心無力。

賈環神情依然沉靜,並沒有慌亂。眼前的局麵是意料中的。不是誰都有何大學士那樣的政治情懷。利益,比情操、道德重要。這是大多人的選擇。

賈環再道:“剛才聽荀將軍介紹,顯武營參將樂白到京營中被扣留。我想與樂參將談一談,若是樂參將願意出兵平叛,還望諸位將軍成全。”圖窮匕見,賈環拋出他的真實意圖。

這才是賈環真正需要說服、爭取的人。京營諸將此時,有點類似於無欲無求。因為,遵守中旨,就是最大的“功勞”。賈環從不小看人心,他不覺得他能說的動京營諸將。財帛、名義、地位,他一樣都給不了。

倒是樂參將,有可能有戴罪立功的意圖。襄陽侯、汝陽侯等為太子羽翼,這很正常。但京營參將,大把的前程,和太子攪合到一起的概率比較小。

京營參將這個位置,一直都在皇帝視線中。誰腦子進水,不去抱皇帝的大腿,反而去投太子?而且,現在天子多少歲?才四十多歲。太子登基要哪一年?

賈環做出說服樂參將的判斷,還有一個原因。王子騰查京營,是他親口建議的。裡頭夾雜著黨同伐異的因數,和太子牽連有多少水分,他心裡大致有個看法。

賈環這話說出來,正廳中冷淡、無視的場麵,就變得有些安靜了。京營諸將全部都詫異的看著賈環。賈探花嘛,沒有人願意和他辯駁,論口才。這腦子、思路,真是讓他們刮目相看!確實是非常聰明的人,不愧他的神童之名。

何大學士眼中一亮,微微撚須,看向殷鵬,道:“幫倫,子玉這個提議不錯。派人去把樂參將提來。”

顯武營參將樂白帶著胡遊擊等將官馳馬到京營,隨即就被扣留。諸營互不統轄,但昨天晚上,殷鵬、施太監,兩個名義上的上司都在。扣押毫無懸念。

所以,太子和襄陽侯在皇極殿中,始終都等不到樂白的消息。

談判的技巧,就是先提一個要求,被拒絕之後,再提要求,被拒絕的概率就會變得很小。對於賈環要遊說一名已經下獄又擅自出來的參將,京營諸將並無意見。

很快,京營顯武營參將樂白被帶到。

樂白今年年四十一歲,胡子拉碴。穿著囚衣,身材強壯。在法理上說,樂白被王子騰扣押審查,是囚犯。昨晚他的屬下胡遊擊參與太子叛亂將他救出來。這並不能改變他囚犯的身份。

樂白跪拜,“罪將參見何相!”

何大學士安坐在官帽椅中,身形筆直,宰輔氣度儘顯,點點頭,示意賈環可以發動他的三寸不亂之舌。

時間緊急。賈環並不廢話,直入主題,道:“樂參將,在下翰林修撰賈環。太子稱兵拒命,何相意欲調動京營平叛。但京營有聖上的旨意,不得離營。我相信樂參將與太子的交往,僅限於正常的來往。不是支持太子染指兵權。樂參將現在被下屬攜裹,進退不得。進,太子必然事敗,你無從龍之功。退,亦要追究大罪。何相願意承擔調兵的所有後果,如此,你可願意帶顯武營將士平叛,戴罪立功,洗刷自己的罪名?”

樂參將要是親手把太子給擒下,誰敢說他支持太子染指兵權?誰敢說他支持叛亂?沒有這樣的支持吧?到時候,什麼罪名,都可以洗掉。

樂白看了賈環一眼。賈探花的名字,他自然聽過。京城中的名妓,誰不會唱賈探花的新詞?但他沒有回答賈環,而是反問,“你不怕我擁兵出營後去支持太子殿下?”

賈環看著樂白的眼睛,沉聲道:“怕。我怎麼不怕?你叛變,肯定要拿我的人頭祭旗。但是,這於你而言,有什麼好處?聖上早有準備。想必你也看的出來。那麼,太子在京中能得意幾日?秋後的蚱蜢而已。你願意繼續坐太子這條破船?”

賈環回答的很直接,令樂白微怔,隨後,低下頭,微微沉思。

確實如賈環所說。既然天子早有準備,太子殿下怎麼可能成功?他一開始就沒有上太子的船,但是他滿嘴說不清。平叛,確實可以洗刷他的罪名。

一念於此,樂白手握成拳頭,抬起頭,看向何大學士。賈環隻是一個翰林,嘴炮黨而已,真正說話算數的是何相。

何大學士是才智高絕之士,官場巔峰的人物,這時那會不明白樂白的心思、顧慮?表態道:“擅自調兵的罪名,本官在天子麵前一力承擔。不與你相乾。事後,本官親自為你洗刷罪名,必不令忠勇之士蒙受不白之冤!”

樂白當即跪拜,朗聲道:“末將願效犬馬之勞!”

京營諸將見樂白乾淨利落的被勸服,有點佩服他的狗屎運,本來鐵定要被擼掉官帽子的。竟然有這麼一個大好的立功機會給他。功過相抵。

同時,亦有點鄙視。國朝定鼎至今,還從來沒有京營武官對宰輔下跪的先例(宰輔掌兵,算例外)。樂於盤算是開了先例。倒是讓他們日後如何做?

看著上前扶起樂白的何大學士,站在一旁的賈環,忍不住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成功了!終於是成功了。於此之時,頗有些苦儘甘來的感覺。

淩晨五點許,他在榮國府中獨自作出決定,冒險出府求援。一路上幾經波折,曆儘艱險,總算成功。京營兵馬入內城平叛。賈府危若累卵的形勢立即就會解除。

棋局定,一股難以言喻的疲倦感,襲上來。賈環昨晚隻睡了一兩個小時。

眼見著樂白投靠,效勇營遊擊謝鯨忽而出列,推金山倒玉柱,朗聲道:“何相,下官亦願率本部兵馬前往平叛。”

京營諸將還沒反應過來,何朔仰頭大笑,道:“好。丈夫不報國,終為愚賤人。”他不介意在此時激將!

這時,陳也俊從殷大中丞的身後轉出來,躬身道:“何相,殷大中丞在京營內,並無安全之虞。在下願以個人名義參戰平叛。”

隨後,又有兩名遊擊站出來,願意出兵。從樂白投誠,引發了一連串的反應。一時間,廳中形勢大好。

賈環的疲倦感,隻是片刻。這時,見狀,心中欣喜。他本以為說服樂參將,算是收獲,沒想到,還是有人願意冒險,撈軍功。兵力增加,於平叛的勝算也增加啊!

何以漸站在他父親的椅子後,全程看著,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就被勸服的樂參將,他不得不佩服賈環的思路。

勸說樂參將很簡單,形勢逼人。但,誰想的到這個角度?

這一子落下,整盤死棋全活。他是親眼看著賈環將賈府的死局救活。萬裡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

……

京營諸將互不統轄,樂白同意出兵,但沒有調兵的旨意,並不是整個顯武營都願意追隨他贖罪。八千人的顯武營,樂參將加上他帶回來的胡遊擊等將官,調動三千人出戰。

再加上謝鯨等三名遊擊的本部,計一千五百人。合計四千五百人。

出兵存在著各種問題。施太監不同意,殷鵬、京營其餘諸將有顧慮。畢竟,京營固守的命令,是包括顯武營的兵馬。樂參將帶人出營,他們沒責任?謝鯨等更是他們的直屬。

但是,何大學士一力壓著。再者,有大義名分。調兵不是為了私事。而是為了平叛。

半個時辰之後,京營大門轟然大開,校場長,三千枕戈達旦的京營精銳隊列出營。京城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京營的議事廳門口,何大學士,殷鵬,京營諸將都在門口看著精銳的隊伍從眼前而過。整齊的腳步聲,帶著無敵的氣勢。

胡小四牽來戰馬,等在一旁。賈環對何大學士長揖,感激的道:“何相是為公。但亦是救了賈府。學生銘感五內。”他即將要隨著樂參將的人馬進城平叛。

京營隻有四千五百人出戰,而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著太子。戰場有風險。何大學士身份尊貴,被眾人勸說,沒有親臨戰場。而是隨後再進城。

借問誰家子,賈府鯤鵬兒!何大學士讚賞的對賈環點頭,叮囑道:“子玉保重。進京後,遇事以國事為重。”

賈環點頭,翻身上馬,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戰馬,“駕!”戰馬如龍,帶起塵土,追著樂參將的隊伍而去。寶姐姐,我回來了。

胡小四,何以漸等人紛紛上馬,追著賈環的頭馬。為其馬首是瞻!

第537章 氣勢如龍

黎明、清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上午,這些時間段逐一的過去,初冬的陽光升起來了。暖和的鋪陳在巍峨的京城中。百年帝都,滄桑、厚重。

皇極殿中,太上皇因太子寧溥、襄陽侯未能帶回京營的支持,大發雷霆,帶著他的老太監重新回到他的寧壽宮中。換言之,他不看好寧溥的政變,縮卵了。

寧壽宮依舊在掌握之中。襄陽侯並沒有去管依舊七十多歲的老皇帝如何如何。隨他去吧!決定這天下歸屬的,終究是刀、是劍、是槍。終究要做過一場,才知道誰主沉浮。他繼續在宮中坐鎮指揮,收羅兵力,布置防禦。兵力一直在增加。

傳令兵,信使們不斷的進進出出。皇極殿中依舊不需要蠟燭了,陽光從殿外透進來。殿左的區域,太子寧溥坐在大案邊,麻木的提筆在各種信件、號令上署名,然後有人將這些命令發出。指揮大局的是襄陽侯。他此刻心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目光偶爾落在側前方高聳、寬敞的龍椅上,才會有幾許漣漪泛起。

汝陽侯趙豫率兵從西華門出,經過西苑,直抵宣武門裡街,往北直行,準備最後的瘋狂一把。京營不支持叛亂,天子早有準備,這讓汝陽侯作出判斷,他們的叛亂不會成功。他要回四時坊府中,安排趙家的退路。

同時,在死之前,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他和賈府多年不對付。清君側,首選殺王子騰,這是大義、名分。論私仇,他更願意攻破賈府,肆掠。

沙和尚久去未歸,要麼是得手了,正在賈府中禍害、爽,要麼就是沒有得手,已經身死。他之前在皇極殿中主持大局,無瑕顧及,現在,則是沒有任何顧忌。也不需要有顧忌!

京城中,局勢亂糟糟的。一百多朝官被兵士脅迫到皇城中,又在午門外停下來。太子殿下,暫時沒有登基的心情。

重臣於謝大學士表態:閉府不出。實際上,在天亮之後,謝大學士派了自己的兒子從謝府中出發,準備出城去給雍治天子報信。京城的各種局麵,令他意識到了一些什麼。

另一位留守重臣何大學士不知所蹤。外朝七卿之一的大佬,左都禦史殷鵬不在家中,等等,各級官員,各有不同的表現,舉動。大到朝堂重臣,小到倉庫大使,每個人都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這一日沉浮的局麵中選擇,掙紮。

皇族中,順親王給太子的信使打著哈哈,並不表態。楚王在外城東的荊園中消失。太子派出的一個精銳小隊,並沒有找到他。實際上,楚王正躲在一名相好的名妓的床底下。已經被天子有所疏遠的內務府總管吳王怒斥了太子的信使,拒絕同流合汙,調集府上的護衛,準備自衛。

賈府的眾人在惶恐,在擔憂。被保護起來的天子後宮中充斥著各種流言。楊貴妃在憂慮,周貴妃在擔心,吳貴妃感到恐懼,局麵遲遲不定,她預感到了失敗。太監、宮女,小皇子們,宮中的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各種亂兵依舊在城中肆虐。放肆的大笑,用武力來得逞淫威,肆無忌憚的釋然著人性罪惡的一麵。商人在顫抖,平民在祈禱,像各種菩薩祈禱,保佑自己免受這場兵災。這一切,如同一幅巨大的畫卷,在這明亮、溫暖的初冬上午,呈現出來。顏色,鮮紅,這是血液的顏色。

然而,他們不知道,京營進來了。

……

……

京師內城設有九門,北麵為德勝門、安定門。京營駐地即在兩門之間。京營進京平叛,最近的路線就是從德勝門進入,直撲皇城。但,大隊的京營將士出城之後,立即轉到向西。隊伍帶起大隊的揚塵。德勝門城頭的兵士都看見。飛速的將這一情況上報。

賈環對軍伍之事根本就不熟悉。幾千人,過萬人的大戰,軍隊的旗號、鼓聲。各兵種之間的配合。何時休息,何時進攻,何時後退。情報偵察、戰機捕捉,軍備供應、輔兵,糧道等,這都需要專業戰爭人士來處理。

整支軍隊由顯武營參將樂白指揮。偵騎四出,打探消息,為主力提供遮蔽。隊伍行進如同流水一般,順暢無比。儘顯京營的精銳,樂參將的能力。

“報——,將軍,已探明德勝門、安定門由府軍前衛接管。他們禁止我軍入城。”

“意料之中,再探。”

“報——,將軍,西直門還是燕山衛駐守,他們以情況不明、我軍立場不明為由,拒絕我軍入城。”

“報——,將軍,阜成門由府軍後衛駐守。他們同意我們經由阜成門進城平叛。”

“控製阜成門,命令府軍後衛隨我們進攻皇城,平叛。”樂白吩咐下去,狠狠的踢著自己的愛馬,加速往阜成門而去。

賈環、陳也俊、何以漸夾雜樂參將的親兵隊伍中,高速奔馳著。寒風刺臉。但賈環的心中卻是如火一般在蒸騰著。

京營四千五百大軍橫掃阜成門街上設置的幾道阻攔。所到之處,擋者披靡,望風而降。京營一路鑿穿,氣勢如龍。京營進京平叛的消息在上午的陽光中,如同驚雷一般,轟在京城中。然後,迅速的傳開。

阜成門街沿街一代的商鋪、民居、貴人府邸出,偶爾冒出幾雙眼睛來,旁觀著這一切。大軍過後,還有府軍後衛的人維持秩序。消息,再逐次的傳遞回去。人們奔走相告。若是居高臨下,可以看到阜成門街這一帶仿佛在極短的時間內逐漸的活過來一般。

“籲——”

殺在最前麵的樂參將,提著一支狼牙棒,上麵沾滿了各種紅的,白的漿狀物。血液,腦漿,內臟等。確實是猛將無雙。在如今的戰陣下,很難得。

此時的軍隊戰鬥,是火銃,火炮與弓箭、刀劍交加。而火銃、火炮正在逐漸的占據上風。個人的武勇,正在逐步的退出戰場。

樂參將神色肅然,吩咐道:“謝遊擊,你跟著賈探花去他府上。若有亂兵,殺潰。若是沒有,速來西華門與我彙合,攻入皇城,平定判斷。”擒賊先擒王。京營平叛,自是要先攻入皇城,擒拿太子、襄陽侯,再掃平四方。

樂白心裡很清楚,他個人,能帶著三千弟兄幫他恕罪,對顯武營的掌控力,已經是非同一般了,相當的受擁戴。而跟著抗旨出兵的三位遊擊,是打算博一場富貴。

抗旨固然是有罪的,但是出兵平叛,則是在向天子表忠心。在這其中,救賈貴妃父母的事,是重中之重。京營將士心向天子而出兵和規矩、製度的重要性,要看天子選擇哪一個:人心、還是規矩?五五開。

所以,隻有遊擊願意帶本部兵馬出頭,搏一把。其餘京營參將全部縮頭,求穩。

效勇營遊擊謝鯨在馬上抱拳,躬身行禮,大聲應道:“末將遵命!”說著話,帶著人,跟著賈環走。

何以漸並不急著跟樂白去撈功勞,樂參將是以功抵過,所以,大開大合,務求迅速平叛。他還不知道他父親最後能不能過天子這一關,所以,不必這麼早就衝到太子麵前去。調轉馬頭,跟著賈環前往四時坊。

第538章 大局變

王荊公有詞曰: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

這是感歎金陵的名詞。而百年帝都,同樣是風華如煙,風雲變幻,王朝相繼,寒煙、芳草凝綠。

在寧周王朝,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這天,京城中,各處上演著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悲歡離合。不同的情緒在爆發。畫圖難足。

在這紛亂、無序、糜爛、崩潰的局麵中,京營四千五百人進京城平叛,殺開一條生死路,以極少的兵馬,在地圖上的一角,掀起風浪,直插京城的最中心。

馬蹄、火銃,鼓聲,急如雨點。炮聲、熱流、喊殺聲,刀鋒幽寒、泛著死亡的光芒。

皇城內,已經收到最新的消息:京營顯武營進京平叛。皇極殿中的叛將各自大驚失色,人心惶惶。襄陽侯冷笑、打氣:“隻有一營兵馬而已,我們有多少人?”調兵遣將守住西華門。太子寧溥在殿中大罵樂白忘恩負義。他當年於樂白有大恩。

皇極殿中的驚惶、奮起、大罵,是全局的一角。當然,他們是最關鍵的一角。京營平叛的消息,還在如暴風驟雨一般的猛烈的,以席卷的姿勢傳開,敲擊在人心中。京營戰力無雙的印象,深入人心。

後宮之中,駐守的禁軍收到消息。永壽宮中,太監、宮女在正殿外歡喜的大叫,奔走相告。京營進城,意味著性命無憂,安全的保障。然後到殿中稟報,“娘娘,陛下派京營來了。”楊貴妃含笑著撫著小腹,驚亂的心情平複,而後沉沉的睡去。

鹹福宮的周貴妃擔憂的心情落地。她在擔心她的兒子。景仁宮中,吳貴妃渾身顫抖著,呆呆的坐在屋中的鏡子前。有著雅致的書卷氣、容顏如玉的大美人,臉如死灰。

此時,京城如同被分割開的棋盤,每一隅,都有不同的形勢。有的亂,有的靜。但是,收到消息後,所有保持中立的軍隊,開始全部轉入反攻,清除各路雜兵、潰兵,著手恢複秩序。

錦衣衛在京城中開始活躍起來。傳遞軍情,彈壓街麵,這本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五城兵馬司在動。府軍左衛在宣武門進攻,虎賁衛在正陽門進攻,燕山衛、濟州衛等等,都在調動,殺叛軍。

宮中還沒有叛變的金吾衛、羽林衛餘部開始試探性的攻擊叛軍所守衛的宮門。殿前侍衛司的將軍,正在派人從北麵的神武門出皇城,聯絡京營。

大勢,正在傾斜!

……

……

承德距離京城約400裡。錦衣衛的信使,快馬加鞭,約一個時辰就可以將消息傳遞一次。承德的雍治天子在下半夜時受到京城中傳來的消息,召集隨駕的大學士,傳旨平叛。

約六七點時,距離京城40裡的昌平州,果勇營軍營收到正式的聖旨,留在昌平州的果勇營費遊擊當即點將,發兵往京城平叛。當顯武營參將樂白在京城中“氣吞萬裡如虎”時,果勇營的前鋒堪堪抵達京城外城。此時已經是初十上午九點多。

這才是雍治天子真正的後手。德勝門外的京營部隊,他並不打算動用。他要給太子寧溥留一點“作惡”的時間,看一看某些人的麵孔、嘴臉。

這個時間,大約是半天。稍後,駐紮在昌平州五千果勇營就將進入京城平叛。宣武門、崇文門、朝陽門,他都已經安排好,留給了果勇營進入的大門。

大軍出行,絕對不是抱著一團行走,而是要張開遊騎、哨探,遮掩大軍。再分前後中軍。各自不同的部隊、兵種,不同的配置,所處的位置不同。40裡的路程,對於精銳步兵來說,就是半天的路程而已。

費遊擊的哨探抵達京城後,接到顯武營已經進京平叛的消息,大吃一驚,傳令大軍加速前進,他則是帶著1千騎兵先行。一個擔心京城局勢,一個是平叛的功勞,他不能讓。

崇文門外,賈府的南北貨店鋪後的小院中,幾家家眷正聚在一起,說話的聲音壓的很低。狀態,將將從瑟瑟發抖中轉過來。兵荒馬亂的,他們大部分又都是女眷,如何不怕?

好在剛剛店鋪的掌櫃來說,京營已經進城平叛。局勢馬上就可以穩下來。京營的戰力,毋庸置疑。

王仁咋咋忽忽的,在眾親眷麵前吹著牛皮,他一路如何如何保護著大家。王府在京城中如何威風。薛蝌心裡搖頭,沒說話,突然間,街道外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眾人便都到臨街的牆頭去看。就見崇文門大街上,駿馬疾馳,旌旗遮天,馬隊連綿不絕。有好事者在街道裡喝彩,“好,好漢子,好男兒!”

薛蝌小聲歎道:“妹妹,看來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到達榮國府。”

說著話,身後擠出一個明豔的少女,容貌精致如畫。膚白貌美。嬌俏的道:“是啊!”

果勇營殺氣凜然的進入京城時,順天府衙、兩縣縣衙已經開始運作,貼出安民告示,逐步的恢複秩序。隨著平叛的進行,德勝門、安定門的守軍投誠。何大學士騎馬自安定門進城,坐鎮順天府府衙,掌控京城大局。朝臣們正在不斷的向順天府衙彙聚。一位宰輔的號召力,非同小可。

龐大的官僚機構開始運作起來了。

……

……

四時坊,賈府。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的擔憂依然在,賈環還沒有傳遞回來消息,但局麵正在逐漸的好轉。居中善後的柳逸塵的工作相當得力。利用這一段平靜的時間,改善了榮禧堂中內眷的處境。改善了向南大廳這邊隊伍的士氣。

然而,變故時常在突然之間發生。

向南大廳中,柳逸塵,張四水、賈璉、賈蓉幾人正在吃著熱氣騰騰的早飯時,示警的鑼聲突然的敲響。亂軍自榮國府的後門,北麵的望月居攻入。

汝陽侯府與榮國府就隔著一條榮國府北街,他對地形相當的熟悉。他的軍隊直接從榮國府北街,望月居攻入。他知道,這是賈環的住處。

“嘭!”

望月居的大門被打開,汝陽侯趙豫一臉冷酷的走進來,更甚於在王子騰府上縱兵燒殺搶掠時。他的後事已經安排好,還有何顧忌?

他的笑容,有些殘忍。

第539章 回府

無數的叛軍,揮舞著各種殺人的器械,從榮國府北街而來,從望月居湧進賈府。像洪水一樣灌入。來勢凶猛,不可抵擋。所過之處,儘是精美的屋舍被毀壞,名貴的物件被搶掠,桌椅雜亂,一片狼藉。

“殺!”

“殺!”

“殺!”

正在搶掠的士兵,各自大有收獲,發出得意的狂笑,如同野獸一般的嘶吼,凶獰、野蠻。汝陽侯趙豫臉上帶著微笑,兒郎們士氣正高,背負著雙手,在賈環的書房中看了看,踏出門檻。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望月居是空的又如何?

此時,他的軍隊往如同咆哮著洪流,順著望月絕的後門往賈府正中的榮禧堂衝去,勢不可擋。

望月居的東麵是梨香院;往南走,過一個角門,便是直通東跨院、榮禧堂的甬道。東南方向是進入大觀園的角門。往西走,是賈府西路的鳳姐院、角門。

叛軍的主力,往正南直殺過去。少量的部隊開始往左右分散,肆掠各處,順便繞道迂回攻擊。汝陽侯帶了300餘人的精銳。即便賈府再大,也不存在兵力被攤薄的問題。

“嘭!”

角門處,連續的火銃射擊聲,讓叛軍的攻擊勢頭一頓。張四水、黃總旗得到通知,趕過來防守。但,隨即,汝陽侯身邊的精銳火銃手上前,三段式射擊。爆炒豆子般的聲音轟擊在牆壁,角門的門上。瞬間,包鐵的實木門就被轟擊的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不能再起到絲毫的阻攔的作用。而包漿的磚牆上變得坑坑窪窪。如同人臉上的麻子。

戰火,燒到賈府中。

牆壁內,火銃兵都一死一傷,守在門後的青壯隊伍小二十人士氣低落,柳逸塵、張四水、黃總旗幾人的臉色已經黑的如同鍋底。壓力讓他們暫時忘記焦慮、驚惶。賈環將賈府的安危委托給他們。但是,他們這一次能撐過去嗎?幾人心中湧起的是巨大的無力感,仿佛溺水的人,在拚命掙紮時,卻感受到四麵八方傳來的滯礙,腳下空著。汝陽侯的精銳太強。太強!

賈府占地麵積很廣。但是,火銃的射擊聲又多大的響動?向南大廳中,賈蓉、賈璉、賈薔等人都已經是臉色慘白。這一次的亂兵,可不是淩晨時的那麼幾個人。

榮禧堂中,賈府的內眷已經被驚動。庭院裡,丫鬟們來回去奔跑查看情況。廂房中,人心浮動。妙玉的位置,單獨於眾人,她低頭合眼,道了一聲佛號。

秦可卿一頭烏黑的長發,一身白色的道袍,有著彆樣的風韻。她依舊是國色天資。和寶珠兩人戰戰兢兢的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惶恐不勝。令人憐惜。她柔弱的小聲問道:“寶珠,環叔怎麼還沒回來?”大難將至,賈環是她祈盼的支柱。那天的事,她事後想著,知道是個誤會。她不怪環叔的冒犯。隻是,恐怕沒有機會再給他說明了。

正廳中,坐著在塌椅上,身邊圍著孫兒、孫女們的賈母趕緊問道:“怎麼回事?鴛鴦,快去看看。”鴛鴦答應著往外走。滿屋子的女眷臉色都是變化。鎮定的,如王夫人等都隻是臉色微變,不鎮定的,臉色都變得卡白。槍聲如此之近,怎麼回事,還能不知道嗎?

鴛鴦還沒有回來,就聽到一陣興奮的歡呼聲,號子,緊跟著就聽到木門倒塌的聲音,還有節節敗退的呼號,慘叫聲。就在不遠處,而且越來越近。

生死的時候要到了。京城的叛亂,如同一場巨大的浪潮、海嘯,而賈府就是這場潮汐中一葉扁舟,現在,船要翻了!

寶玉給嚇的直接躲到王夫人懷中。王夫人愛撫著寶玉的頭、大臉,隻是她的右手在微微的顫抖,乾澀地問道:“環兒去調集援兵,怎麼還沒回來?”聲音已經變形。

沒有人答話。

邢夫人早就已經嚇得癱軟,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王熙鳳早沒了往日鳳辣子的風采。所謂的: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此時的這些做派早收起來。在亂兵無情的刀麵前,鳳姐兒,隻是一個很弱的女子罷了。她在想太太的話,環兄弟怎麼還不回?

薛姨媽緊緊的握著女兒寶釵的手,身子在顫抖,貴太太的形象根本就保不住。甄家還是被抄家呢?老太太死了,長孫媳婦上吊自殺,而賈府現在可是切切實實的遭了亂兵。她們活得了?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的女婿:賈環。

寶釵一襲蔥黃色的棉裙,白皙的如同牛奶般的俏臉上全是哀傷、決絕。取下發髻上,賈環送給她精美華貴的鳳頭釵,握在手中。釵頭尖銳。此生不應有恨,何日再向彆時逢?環兄弟,你在哪裡!

黛玉穿著白底繡花的棉襖,如花似玉的少女,絕美無瑕。她安靜的坐著,如同嬌花照月,美麗難言。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她不擔心賈環外出的情況,她對賈環有信心。卻不料,是她這裡出了變故!幾個時辰前的一麵,竟是永彆!桃李明年能再發,明歲閨中知有誰?環哥……

坐在黛玉身邊的探春,淺藍色的對襟褂子,俊眼修眉,此時心中也在想賈環在何處?三弟弟啊!外麵的形勢危急萬分,或許就在片刻後,她們這裡就會被亂兵闖進來。現在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奇跡,就是她的三弟弟回來。

李紈一臉的悲傷。大限將至了。她並沒有什麼不舍的。幸而她的兒子賈蘭此時不在府中,躲過一劫。但是,能活,她固然是願意的。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環兄弟能及時的趕回來。可是,環兄弟,你在哪裡?

探春想,迎春也在想:三弟弟,你快回來。惜春在想:三哥哥,你快回來。湘雲在想:環哥兒,快點回來看啊!香菱在想,晴雯在想,如意在想,襲人在想,紫鵑在想……

王夫人的話,在這極度的困難時刻,在一兩分鐘或者幾秒鐘的時間裡,是賈府女眷們唯一的期盼。期待著逢凶化吉。期待著救援來臨。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賈環,賈環!

……

……

雄壯、高大的戰馬在京城的街道上奔馳。強健的四肢,用力的蹬在石板上,馬速如風。戰馬的頸脖子上,汗珠在初冬上午的陽光下閃耀著。

“駕!”

賈環伏在戰馬的背上,馬鞭用力的抽打著駿馬,一馬當先,疾馳往四時坊,賈府而去。身後是效勇營遊擊謝鯨的五百人本部。馬蹄聲轟隆,勁卒在奔跑,鎧甲抖動。大地在震動。

進了四時坊,到寧榮街。街口的牌坊俱在。包括賈環名登皇榜,取中探花的進士牌坊。馬隊毫不停留,徑直往榮國府正大門掠去。西南角的哨崗不在,賈府裡的喊殺聲遙遙的傳來。又有亂兵進擊。賈環憂心如焚,再次抽著駿馬,加速。臉色冰冷,希望寶姐姐她們沒事,否則……

胡小四和另外一名隨從在賈環的身後扯著嗓子大喊,“開門,快開門,三爺回來了。三爺回來了。”

身後的京營在謝鯨的指揮下,迅速的分成三隊,左右三路包抄。謝鯨是常來賈府的,熟悉賈府的地形。他剛才在路上也和賈環聊過賈府的情況。左路直插榮國府北街,右路則是從賈府難麵臨街的大門進入。救援榮禧堂。謝鯨、陳也俊、何以漸跟在右路。

榮國府的青壯雖然都調往榮禧堂前,調往角門,但各處門口依舊有人在守候,聽到胡小四的喊聲,查看後,將各處的門禁打開,跟著,都在大聲喊,“三爺回來了!”

一個,兩個,三個……彙聚中合流!這聲浪如同旗號,口號,如同激動人心的大合唱!帶著振奮,鼓舞,激勵的力量。

三爺回來了!

五十人的馬隊旋風般的衝入賈府中。步兵跟著上來。榮國府是國公府的建製。大開中門之後,筆直的道路,直通正中的榮禧堂。一路上,各路儀門打開。賈環等人下馬往前衝。

向南大廳中,已經臉色慘白慘白的賈府子弟聽到了外麵傳來的聲音。駱先生疑惑的道:“你們聽!你們聽!”聲音逐漸的帶著狂喜,賈蓉、賈璉、賈薔、賈芸都豎起耳朵去聽外頭的聲音。

“三爺回來了!”

此時,通往東跨院、榮禧堂的角門轟然大開。張四水、黃總旗,柳逸塵帶著賈府的青壯被汝陽侯的精銳殺的哭爹喊娘的往後撤。清理出一塊場地後,三列火銃兵從門洞裡走出來,五人一列,站在甬道上。汝陽侯走出來,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輕描淡寫的命令道:“放!”

“嘭!”“嘭!”“嘭!”

火藥如煙,白氣蒸騰,漂浮在甬道上。隨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絕於耳。賈府青壯的士氣就此崩潰,所有的人都在玩命的往後跑,離這些死神遠遠的。什麼賈府的銀子,賈環的威望,都是浮雲。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職業士兵,屠殺民壯,何其的簡單!如同牛刀殺雞耳。追殺開始。

驚惶的尖叫聲在榮禧堂中響起。賈府的內眷,此時再無任何的防護。叛軍兵將紛紛興奮的大笑。汝陽侯滿意的點頭,賈府再無抵抗之力。轉身往回走。他已經聽到馬蹄的聲音,還有賈府的喊聲。但,騎兵在火銃隊列麵前,並沒有優勢。更何況是在府中。騎兵衝不起來。

排槍聲響起的時候,賈環等人剛剛衝過儀門。謝鯨抬手,下達了攻擊命令。京營的騎兵們此時改為步兵,但訓練有素,絲毫不亂,齊齊站定,摘弓仰射。

“嗖!嗖!嗖!”

利箭破空的聲音,尖銳刺耳。箭雨如烏雲般遮蔽著賈府中心區域的上空,排空而來。所有的人都看到,那箭雨如同蝗蟲一般的蓋的落下去!帶著力量,決心!

“啊!”慘叫聲猛烈的響起。隻是,這一次,慘叫聲換成了叛軍。京營精銳無雙,隔著幾十米拋射,箭雨如雲,準確的落在角門、東跨院甬道附近的區域。火力覆蓋,給予叛軍大量的殺傷。

“再來!”謝鯨大喝。站定的京營士兵再次挽弓拋射。

“嗖!嗖!嗖!”

箭雨重新遮擋了天空,令賈府的天地失色。羽箭從空中帶著加速度落下來,力量奇大,不少叛軍的士兵被羽箭貫穿身體。一名叛軍正在揮舞著兵器,大聲叫喚著,追殺賈府青壯,突然間一隻利箭將他的喉嚨射穿。正在順著甬道逃跑的黃總旗停下來,忍不住大叫,“好箭陣!”

謝鯨指揮部隊延伸射擊,“射那邊!”

“嗖!嗖!嗖!”

第三波箭雨覆蓋式的攻擊到角門區域,叛軍又是一輪慘叫。黃總旗、張四水、柳逸塵三人在叛軍的排槍時,位列在隊伍中間,沒有被射殺。此時,三人忙著收攏驚魂未定的賈府青壯。張四水親眼看到一名帶甲的賊將被一箭從眼珠子射穿腦後。心中大快,“好!”

三波箭雨畢,囂張的叛軍氣焰為之一挫,之前殺潰賈府的抵抗力量後,他們滿腦子的是等會怎麼爽一把。縱兵搶掠,燒殺,奸淫,這是汝陽侯默許的。滿腦子的女人、金銀,但是,現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收起心思,認真打仗。

汝陽侯帶著火銃兵退回到角門外,他準備返回到望月居阻擊沿街而來的騎兵。沒想到,追殺的士兵,當頭迎來三波箭雨,死傷慘重,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來。汝陽侯短暫的愣住。隨後,怒火中燒,“小兔崽子偷襲!”組織、指揮部下反擊。

東跨院門前的甬道是南北向,黃總旗、張四水、柳逸塵等人退下來,是往榮國府的南麵向南大廳的方向跑。京營很快就和賈府的青壯遇到。謝鯨指揮不下搶占製高點,整頓陣型,等待步兵跟上來。

消息如同風一般的傳開:三爺帶著京營回來了。賈府裡的歡呼聲陣陣響起。向南大廳的大門打開,賈蓉、賈璉、賈薔、賈芸等賈府子弟,並駱宏一起迎出來。

向南大廳外,是一片院落裡的空地。賈環和謝鯨等人就在此處,剛才的三陣箭雨,確實大快人心!平地側門處,黃總旗、張四水、柳逸塵帶著人馬撤進來。

張四水三人既興奮又慚愧,道:“賈兄,我們有愧所托,要不是你及時來援,我們就……”幸好賈環回來的及時啊,否則局麵就崩潰了,他們也沒臉在賈府呆著了。

賈環抿抿嘴,拍拍幾人的肩膀,鼓勵道:“你們做的很好。”正說著話,賈蓉、賈璉等人湧過來,紛紛道:“環叔,你回來了!”,“環叔……”,“環兄弟,你回來的及時哇。”個個喜氣洋洋又熱淚盈眶。這是死裡逃生!幸好賈環及時的帶著援兵回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消息,同時傳到榮禧堂中。向南大廳的主廳,和榮禧堂就隔著一道儀門,一個甬道。

榮禧堂的院落裡都是各處的丫鬟、婆子、媳婦,聽到火銃聲時,尖叫過後就是絕望的哭泣。箭雨如蝗。這時,正在院落裡哭得瑟瑟發抖的女眷們突然的聽到外頭傳來的喊聲。

“三爺回來了!”

“三爺回來帶著京營回來了。”

丫鬟、婆子、媳婦們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等聽清楚外麵的叫喊聲後,跟著大聲叫起來,這是死裡逃生的發泄,是欣喜,是宣泄,是開心!叫聲傳到了兩邊的廂房中。寶珠興奮的尖叫一聲,抱著秦可卿的肩膀,搖晃,“奶奶,你聽!聽到沒有?三爺,是三爺,他回來了。帶兵回來了。我們得救了。”

秦可卿給自己的丫鬟搖的身體晃動,她是個很溫柔、平和的性子,展顏一笑,國色天香的姿容,點著頭,“嗯。嗯。嗯。”眼中噙著激動的淚花,暴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妙玉對寶珠的尖叫很是不滿,翻個白眼,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但其實,如此少女化的表情,其實喻示著妙玉此刻心情的激動、喜悅。她今年十八歲!對圓寂並不向往。

消息就像秋天稻田裡的麥浪一樣啊,一波波的,一陣陣的傳過去。先到庭院,再到廂房,接著到榮禧堂五間開的正廳中。鴛鴦從外頭進來,帶著微微雀斑卻白膩的俏臉上喜氣洋洋,喜笑顏開的道:“老太太,太太,外頭在喊:三爺回來了。三爺帶兵回來了!”

榮禧堂中不斷壓抑的氣氛,如同厚重的山石,這是等待在死亡的懸崖邊上,所帶來的感覺,氣氛。然而,在這一刻間,在鴛鴦說出“三爺回來了”的這句話的一瞬間,消散!

榮禧堂中的所有人,內眷們,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受。氣氛,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就像是漫漫的長夜終於過去,和熙、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賈府中。

這時,外頭大門打開,賈琮、賈菌兩人進來彙報情況。賈琮小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在賈母麵前跪下磕頭,道:“老太太,三哥帶著京營五百人回府救援,為首的是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效勇營遊擊謝鯨。剛剛的箭雨就是京營射的。我們賈府得救了。三哥派我來向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各位哥哥、姐姐妹妹們說明情況。請大家安心!都過去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孫兒!”賈母滿臉喜悅,坐在鋪著厚厚狼毛的軟榻上,笑得往往後仰。琥珀趕緊跟著扶著賈母的背。

賈母笑,王夫人笑,薛姨媽笑,寶釵笑,黛玉笑,湘雲在笑,三春在笑。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笑聲,就這麼驟然的在榮禧堂中,如同火山噴發一樣,如同火藥爆炸一樣,就這樣傳開。氣氛變得極其的歡快。

賈母拄著拐杖,問道:“環哥兒現在呢?”

賈琮答道:“回老太太的話,三哥正在前頭向南大廳裡善後,配合京營清剿汝陽侯的叛軍。”

賈母滿意的點頭,慈祥的對賈琮道:“好孩子。難為你冒著箭矢跑前跑後,鴛鴦,賞他!”鴛鴦等大丫鬟們脆生生的答應著。春風滿麵。

王夫人微微笑道:“是要重重的賞這孩子。我也要賞她。玉釧兒!”玉釧兒便走上前來,喜洋洋的道:“是,太太。”

薛姨媽也湊趣,笑道:“我也要有一份禮。方才是我的心意。阿彌陀佛,剛才形勢太緊張!”說著話,慈愛的摸著自己女兒寶釵的手。寶釵取下金釵的動作,她看得清楚。但並不製止。

寶釵嫻雅的輕笑著,夫君啊!那明麗的笑容,讓她美麗的令人不可逼視。她將金釵重新戴在頭上,鶯兒笑盈盈的幫寶釵看看。寶釵和黛玉對視,兩人各自笑起來。

黛玉笑起來,嬌柔嫵媚,自有一種江南美人的風韻,如同一株仙草,如同江南水鄉煙雨朦朧的水墨畫,那種古典、詩詞才華浸潤的氣質,就這麼無聲的流瀉,美不勝收。環哥!

湘雲笑的尤其的高興,和寶釵說著話,豪爽,開朗的笑著,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都在笑。

李紈對身邊的尤氏笑著道:“環兄弟,及時回來。真是邀天之幸。”

王熙鳳在被喜悅衝擊的短暫的失神之後,立即恢複了她鳳辣子、璉二奶奶的做派,逗著賈母說笑。

榮禧堂中更加的熱鬨。

賈琮則是得了厚賞先退出來。當然,獎勵,要等到賈府平定之後,才會兌現,東西都在賈府各處放著呢。

第540章 暴力美學

說時遲,那時快。當賈環帶兵回府的消息點燃了整個賈府的情緒時,當榮禧堂中的賈府女眷們得知獲救後爆發出巨大的喜悅時,其實,時針不過往前走了一點點而已。

賈環並沒有立即去和嬌妻、紅顏、姐妹們相見,享受欣喜、歡樂。而是在向南大廳外處理著賈府的事務。一場戰鬥下來,賈府的青壯死傷慘重。受傷的,死的,活下來的,都需要安置。

賈環的臉色沉靜如水,看不到喜悅之情。這讓逐漸從獲救的歡喜中平靜下來的賈府眾人明白過來:現在還不是可以肆意高興、慶祝的時候,汝陽侯和他的亂兵還盤踞在賈府中。

血仇未報!

造成賈府在昨晚、今天如若驚濤駭浪中小舟的原因是誰?直接責任人便是汝陽侯。根本原因在太子寧溥。

賈環心中蘊藏的情緒:在調動京營成功時是喜悅的,在得知寶姐姐、林妹妹她們無恙時,是長長的鬆一口氣,在此時是憤怒的,如同有驚雷在心口。

他的憤怒並不是因為汝陽侯殺了賈府多少青壯,流血犧牲固然怒,但不是最讓他憤怒的。心中的怒火是,他差一點失去最在乎、最珍視的人兒。他剛才隻要稍晚晚來一步,寶姐姐、林妹妹、三姐姐探春她們就會死!

人都是有逆鱗的!人都是有在乎的人、在乎的東西的!如何能不怒?不能保護妻子、紅顏、親人的人,枉為男兒!男兒當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

榮國府中的戰鬥在繼續。榮國府北街中,包抄過來的京營騎兵將北街上的汝陽侯叛軍驅趕、殺儘。隨後,步兵闖入望月居、梨香院中,白刃肉搏。

榮國府北街上的戰鬥開始時,賈府內,向南大廳這裡,亦在準備開始進攻。謝鯨找一名榮國府的管事,問了地形,又到梯子上看過,叫來手下的將校布置了一番,“開始吧!”

京營隨後開始攻擊。弓箭在高處壓製,刀盾手居前突進,火銃手在盾陣之後輪流射擊,打一輪火銃,後撤,然後第二排火銃上前。輪轉不停。盾陣前移。立體的進攻,如同水銀瀉地一般。迅速的將叛軍趕出賈府中路的甬道。

雙方在角門處僵持住。弓弦聲、火銃聲,喊殺聲,慘叫聲,不斷的響起。

向那大廳外的平地出,賈環將賈府最後的武力集合起來。約三十餘人,賈環站在台階上,目光都聚集過來。賈環看著一個個咬牙切齒又帶著快意的臉龐,道:“汝陽侯趙豫隨太子叛亂,帶兵殺入我賈府。他殺了你們的兄弟,親人,朋友。流血成河,闔府縞素。天道好還,匹夫無不報之仇!現在京營正在屠殺這些畜生。跟我殺過去。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賈環提著他的火銃,大踏步的往外走。黃總旗、張四水等人忙簇擁著賈環,護著他,一起殺往東跨院角門。角門之外,十幾米外就是望月居的後門。

“血債血償!”平地上的青壯們大吼,舉著長刀,跟著賈環一行人,尾隨著京營,屠殺落水狗。

賈府的青壯,要和汝陽侯的亂兵對陣,根本就不敵。但是痛打落水狗,還是可以的。

何大學士的次子何以漸沒有興趣去廝殺,他是文士。本來,他對賈環“忽悠”他父親去“作死”,是相當的不滿。此時,看著賈環的背影,多了幾分欣賞。難怪他父親看重賈環,他們身上確實有某些特質是相通的。

賈蓉、賈璉、賈薔、賈芸等人在台階下,目送著賈環帶著人馬出去,核心的人手自然是賈環從揚州帶回來的淮上男兒。加上黃總器,隻剩下六人了。

賈蓉苦笑一聲,道:“環叔這是何苦呢!”京營平叛。清剿汝陽侯的亂兵隻是時間問題。何苦去冒這個風險。萬一在最後的時候,有個好歹,賈府怎麼辦?

賈璉亦是點頭。

賈薔和賈芸兩個有些感悟。環叔與他們是不同的!對於環叔來說,彆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了,捅在肚子上,要反抗,不妥協,要還回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

……

戰爭是一門藝術,暴力是一種美學。

東跨院角門處,到處都是屍體,傷員。京營的傷員,很快就有賈府的下人充當輔兵搬運走,安置好。

一名哀嚎的亂軍,在枯草上爬著,腸子都露出來,血跡斑斑。“嗬”,鮮血飆出,一柄長矛插入亂軍的喉嚨著,結束他的小命。

道路上,隨處可見殘肢斷臂,血跡,各種顏色的混合物。

角門外,這方圓不大的地方,白刃戰正在激烈的進行。捉對兒廝殺。在空地,在草地,在道路,在回廊,在門口。

回廊中,京營的一兵持刀與一賊對衝。在賊兵的短斧將將劃過他的脖子時,他搶先一步,一刀劈在亂兵的脖子上。血雨噴殺,撒了他一臉。

亂兵帶著血霧翻騰出去,大半個脖子被劈斷,隻有一些皮肉連著。這時,回廊後的一個亂兵一錘砸在京營的兵腰間,“嘭!”巨大的打擊聲,還有骨骼的脆裂聲。那兵眼看著活不了。

亂兵舞著銅錘張狂的大笑,突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嘭!”,他身上被轟出巨大的血洞,白骨可見。賈環麵無表情的垂下火銃口,重新裝填藥子。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

火銃的出現,讓這處的亂兵不約而同的向賈環這邊殺過來。火銃的存在,在白刃戰時偷襲,誰都防不了。京營的主力已經殺進望月居中,追著汝陽侯。

“嗖!”陳也俊出手,一隻利箭迅猛的貫穿了一名衝過來的亂兵的喉嚨。他是殿前侍衛,沒有禦前的侍衛那麼厲害,但,弓馬嫻熟。在賈府陣容的保護下,箭無虛發。

“嗖!”“嗖!”,又是連續的數人斃命。

痛快!

猛然,兩賊撲過來,身上穿著盔甲。黃總旗手握著斬馬刀,大步迎出去。他此時換上了京營死亡將士的鐵甲,揚手一擋。擋住亂兵的長刀,鏘鏘的金鐵交擊聲響,火花四濺。

黃總旗悍勇無比,斬馬刀望前送,戳在右邊亂兵的腰間,刀入肉體。那亂兵立時慘叫,撕心裂肺。口中有大口的鮮血吐出來。

黃總旗拔刀旋身,斬馬刀掠過一匹冷光,橫斬在左邊賊兵的身上,巨大的力量將其抽歪,再趕上去一刀。結果這賊兵。

酣暢淋漓。

暴力是一種美學。白刃戰,殘酷,血腥,而又充滿了男兒的勇氣和血性。

殺!

在賈環、陳也俊、黃總旗等生力軍加入後,角門內的局勢一邊倒,很快就將負隅頑抗的十幾名賊兵清剿乾儘。

這時,望月居的後院中,火銃聲響,還有謝鯨的大吼聲,“趙豫,勞資操你麻。火銃手給勞資上。”裡頭正在攻堅。謝鯨被趙豫陰了一把。

然而,汝陽侯的處境並不好。他此時正在賈環的住處,望月居後院的一處廊簷下,再沒有殺入賈府時的雲淡風輕,臉色陰沉。四周到處都是慘叫聲。箭如雨下!

他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這個結果,不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聽太子和襄陽侯用聖旨沒有調動京營,就知道有這麼一天。隻是,他沒想到,來的這麼快。他還沒來得及毀滅賈府。

他不甘心啊!

這時,一名親兵頂不住外頭的箭雨,過來跪下道:“侯爺,咱們投降吧!”

“放屁!”汝陽侯拿出自己的短銃,一槍將親兵給乾掉。謀反是大罪,要誅九族。而且,他率兵滅了王府(王子騰),天子能饒過他?想都不要想。

死在這裡,還落一個自在。管他身後之名。

……

……

賈環帶著賈府的眾人趕到時,望月居的後院之中一片狼藉,各種形狀的屍體伏陳。

謝鯨帶著人馬將汝陽侯趙豫圍在走廊上。正在勸他投降。一個死掉的汝陽侯,和一個活著的汝陽侯,對謝鯨來說,功勞是不一樣的。

趙豫穿著一身紅色的官袍,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拿著一把橫刀對著自己的脖子,哂笑道:“謝鯨,你也是勳貴之後。將門有將門的驕傲。彆妄想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他一直想著把榮國府這座大宅子並到汝陽侯府中去。沒想到願望沒有達成,他卻要死在這裡。而且還是死在他很不爽的賈環的家裡。很諷刺!

“好!”

謝鯨一愣,他沒說話啊,回頭就見賈環帶著人手過來,手裡拿著一支精美的短銃。想了想,還是沒有阻攔賈環。賈環是賈貴妃的弟弟。他功勞大半是:救賈貴妃的家人。

趙豫有點驚訝,表情有點麼懵。任誰給對手痛快的答應了自己的要求,都會這樣。

“我成全你。”賈環隻說了這一句話,將手裡的火銃放平,對著汝陽侯趙豫的肚子就是一槍。乾淨利落!他殺人,從來都不喜歡廢話。廢話太多,是所有小說裡反派的通病。然後,給人翻盤。他拒絕這樣。

“嘭!”

火銃聲響,白煙漂出來。伴隨著的還有汝陽侯的慘叫聲。撕心裂肺,淒厲無比!

眾所周知,鉛彈比較軟,在擊中人體後往往將所有動能全部釋放出來,導致人體組織出現喇叭型空腔,給予對方千百的傷害、痛苦。汝陽侯在地上翻滾著,哀嚎著。

我讓你裝逼。

賈環臉色平靜,心口如驚雷般的憤怒,在這時,終於是完全的,如同山洪般宣泄出來。如果,榮禧堂被攻破,寶姐姐、林妹妹、三姐姐她們會怎麼樣?

一想到那種場景,他的心頭,便有著烏雲般厚重的陰鬱,盤旋不去。令他難言高興、難言歡暢,抑鬱難言。他的人生,隻怕再難有片刻安寧。直到此刻,他親自將汝陽侯趙豫轟殺。陰雲緩緩的消散。

自昨晚以來,賈環從家中出來,調配賈府的防務,掙紮的在亂軍的攻打下活命。然後,獨自作出決定出府,去求見何大學士,說服他。再到說服京營,出兵平叛。回府的這驚魂一刻。一路上的艱辛,輕飄飄的說出來,如何感受得到?

巨大的痛苦,壓抑離開,賈環還沒有來得及體會那種渡過劫難的喜悅,疲倦感湧上來。他昨晚,到今天,根本沒有休息。這一連串的事件,極其的消耗,體力,腦力。

到這時,賈環再也頂不住。堅強的意誌解除,賈府沒有危險了,他不再壓著自己的身體的感受。天暈地旋的感覺襲來。賈環手上的火銃“鐺”的落在地上。

“三爺。”

“賈兄。”

“子玉。”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