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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99683 字 1個月前

第801章 秋雨,秋思

金陵。時間就像是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江南的秋天,浸染著層林。秋色染遍大江南北。重陽節便是在這樣的時節來臨。

飲菊花酒,吃重陽糕,佩茱萸,登高處。

德潤坊中的賈府西路,修建的精美的花園中,小橋流水,亭榭樓台,一草一木,俱是匠心。

上午時分,秋日和熙。數位容貌、氣質各異的美人在花園中賞著菊花。

黛玉一襲白色的拖地長裙,一頭青絲挽著發髻,插著鏤空的玉簪,身姿窈窕婀娜,坐在亭中鋪著坐褥的石凳上,如嬌花照月。丫鬟們環侍。

黛玉細聲歎道:“寶姐姐、三姐姐,不複你我當日在京中賞菊的盛況了!”

探春,寶釵,寶琴,香菱都在。

當日,海棠社,一眾姑娘們在賈府中詠菊。有菊花詩十二首: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而今,迎春、惜春、湘雲俱在京城。

探春笑一笑,點頭。二哥哥婚後,越發的向佛,時常在寺廟中留宿。而三弟弟在西域,真理報上,常有戰事消息。令人擔憂。

“嗯。”寶釵輕輕的一歎。以她端莊、持重的性情,這時,亦是一聲長歎。秋聲知我意,當送長安西。

……

……

重陽節,天下共度。

京城,西苑,禦花園中,秋菊綻放,爭奇鬥豔。各色品種:白菊,紅菊,墨菊等。

雍治天子攜著楊皇後、獨孤貴人、青美人在花園中品酒賞花。太監總管許彥並幾個太監,在跟前湊趣、說笑。

雍治天子時而開懷大笑。

天子許久未曾有這樣高興的勁頭。一切的原因,自是因為昨日抵達的捷報:西域大捷。陣斬近五萬,俘獲十萬餘,畜牧百萬頭。可以說,一戰,而使西域攻守之勢異也!

午後,天子到禦書房中,聽取朝廷重臣們:華、衛、宋三位大學士,並工部尚書紀興生、兵部尚書孟何、魏其候、北靜王、成國公、吳王,對西域的賞賜方案。

下午時,賞賜方案便是傳出:封平南伯、右都禦史齊馳為定西候,授光祿大夫。追封其母、封其妻,蔭其子。其麾下各將校,依功均有封賞。賞賜無數。赦西域布政司官員等擅離職守之罪。

犒賞軍隊的欽差,重陽節後,便選定人選:翰林院侍講費敏政,稍後從京城出發。

……

……

距離北山戰役的獲勝,已經過去十天。大勝之後的歡喜、高潮,慢慢的落幕。

去往龜茲的偏師,暫無消息。周軍兵鋒,越過大漠後,直逼哈密,虛晃一槍後,占領柳穀河旁的柔遠城。屯兵於此。威脅伊州府全境。

隨後,救死扶傷的工作展開。各種處理物資的工作,亦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進入九月中旬,西北已經是冬季,不適合大規模用兵。戰事相對平靜。三軍將士,都在等候著朝廷的封賞。

在這樣的背景下,賈環在大並澤頒布的法令:凡胡兒辱及大周官吏者,死。這條法令在敦煌地區,引起很大的反響。如西域左布政使韓伯安在私下裡議論時,便很不以為然:“賈子玉以為他是誰?天王老子?終究是少年得誌!”

如追隨賈環的府學學子韓無功,和同學們在府學中討論時,感歎賈環的強硬。具有很鮮明的個人風格:以直報直,恩怨分明。這是一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大迥異於賈環在外的才子形象!

而敦煌城中,普通的感受是朝廷的法令,對於蠻族越來越強硬。但無疑是符合大勝時期的氛圍的!

一場冰冷的小雨,落在敦煌城中。晚秋時節,已是冬臨。總督府衙門外的一處酒肆中,總督府中得用的吏員章青正在被一名老家來的商人邀請吃酒。

商人約二十多歲,在行商這個行當中來說,非常的年輕。正是九月初六日時,在大並澤營地門口,看著賈環帶著大周騎兵出行,感歎自己白活二十多年的商賈:長安人婁凍。

章吏員四十多歲,撚須道:“非是在下推脫。牛羊等畜牧買賣,以及奴隸人口買賣都是各方盯著的肥肉。婁員外所求,在下一個吏員如何做的了住?”

婁凍沉默著,不死心地問道:“那麼,還請章大人指點一條明路。”

章吏員道:“如今總督府中,說話份量最重的無疑是賈參議。而且,他是負責大軍糧草的轉運使。其次是大帥的幕僚,人稱西南錢王的胡熾。婁員外想要有所獲,則可從這兩人身邊的隨員入手。”

婁凍點點頭,謝道:“多謝章大人告知。”

……

……

一層秋雨一層涼。而敦煌在九月中旬晚秋時,完全是冬季的模樣。

賈環在總督府附近購置了一間占地數畝的院落,安置隨從,家將。自北山戰役大勝後,驛站裡的文官們便逐步的搬離驛站。賈環自是隨大流。

則是驛站裡住的確實不舒服。但賈環的性格,自是不會在毫無必要的情況下當出頭鳥。

敦煌的房價,和京城自然不能比。這棟精美的宅院,價格100餘兩。對他而言,輕鬆的很。至於來源,不用說的太明白。敦煌城中,約三十多名胡人貴族,富商被處死,逮捕。家產充公。剩餘的,都是驚弓之鳥。

小樓走廊處,賈環賞著雨。

心緒飄飛。

西域的情況,自西征大軍出京,到他西行,來到敦煌,局勢一直都很緊張。像弓弦一樣繃緊著:胡騎即將壓境,西域局勢糜(和諧)爛。到此時,可以說,第一階段:戰略防禦階段已經過去。

接下來,將轉入戰略進攻時期。

大軍當前的目標,由守住西域最後的據點:敦煌,瓜州,變成攻占龜茲。而後是,光複北庭、安西四鎮。

他現在正處在大戰後的空閒時間段。暫時不去關注軍政大事。他在思念著金陵的佳人們。

這時,錢槐從樓下上來,道:“三爺,門外有一個叫婁凍的商人求見,想請你吃飯。”

賈環頭都沒回,笑道:“錢槐,他給了你多少紅包?退回去吧!”

這些天,許多人來訪他。結交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人隱晦的表達,希望幫助大軍處理“戰利品”。但是,這事,他怎麼會應承?他一聽商人就知道。

不錯,他現在在總督府的份量很重,基本可以決斷所有的政務。但是,涉及到利益分配的事情,這是齊總督的權限,他還不至於傻到越界。

所以,郭家屢次請他去吃酒,他暫時都沒同意。

第802章 郭府酒宴(上)

二樓門口,錢槐青衣小帽,賠笑著。隨著三爺在敦煌的地位上升,他在人前炙手可熱。這些日子,奉承者很多。三教九流都有。但在三爺麵前,他還是昔日的小跟班。

錢槐服帖的道:“三爺,我這就去退。那姓婁的商人給了我50兩銀子的紅包。”

賈環微微挑眉,從淒迷的秋雨上收回視線,轉過身,走進雅致的花廳中,笑道:“哦?這個價格有點高啊!他還有什麼話?”

賈環對自己長隨傳話的“價格”還是心裡有數的。一般而言,給錢槐通傳的紅包在2兩銀子到5兩銀子左右。特彆傳話,也不過是10兩銀子。

要知道,在敦煌,七個人吃一頓豐盛的早飯:牛肉麵、羊肉合汁隻要不到十銀元。物價比京城要低許多。

錢槐笑嘻嘻的拍馬屁,“三爺明見。他說他願意在三爺門下奔走,效犬馬之勞。我看他是想在敦煌城裡的‘買賣’上分一杯羹。”

大勝之後,俘獲的人口,牛羊,都需要消化掉。這需要依靠商人。最近很多人找到三爺請托。

賈環聽的好笑,道:“行了。不要賣弄口舌。”微微一頓,吩咐道:“你和他接觸著,摸摸他的底子。我回頭說不定會用他。”

錢槐領命下樓。

賈環做到花廳的桌子上喝茶,微微沉思。

對於俘虜的胡人,按照慣例,被賣做奴隸,他持中性態度。但蓄奴,從社會生產力發展的角度來說,這是落後的。將來肯定要打破這道枷鎖。

隻是,從大周當前的社會形態來說,奴隸是一個家庭的財富。奴仆的子子孫孫都歸主家所有。這是堪比土地的財富。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在工業化沒有開啟之前,對於大量的自由人口的需求,沒有那麼大。

但是,要注意到,自康順末年末以來,農村中,大批的自耕農破產,賣身為奴,托庇於豪強,逃避朝廷苛捐雜稅,謀取生存。和明朝中後期的情況類似。這是周朝社會突出的結構性矛盾之一。

自耕農的大批減少,則國家稅賦減少。國家稅賦減少,當國家財政破產時,會出現什麼情況,不言自明。這是國家和地方豪強利益的矛盾。

若是日後他執掌大周中樞,必定要尋求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必定會出問題。但,他現在能做的是:在西域推行廢漢奴令。

至於,奴隸貿易,他肯定不會參與。戰利品如何分,這是齊總督要考慮的事情。像胡熾,捐出家產,為大軍墊付軍費,豈能不賞?還有3000萬銀元的西域債,本息需要償還。

還有將士們需要賞賜,籠絡軍心!大軍的繳獲,大都歸國庫所有。但將士們並不需要牛羊、人口,而是需要美酒、綢緞、銀元、爵位。這都需要變現。朝廷的賞賜,不可能千裡迢迢的運送物資到西域來。

賈府真正在西域中賺錢的生意,是信豐銀號的銀行業務。當然,因為晉商的支持西域債以及銀票的通兌,晉商票號,包括胡熾的天順豐,都在做這些業務。

賈府的優勢在於,賈環出身於舊武勳集團。這實際上攬下大半的軍中業務。

賈環正思考著,一名貌美的胡姬侍女,提著茶壺、糕點,走上來,手中拿著一疊帖子,微微屈身,小意的彙報道:“老爺,這是今日門房裡收到的帖子。”

她約二十五歲左右,穿著藍色的薄襖、蔥綠色的馬麵裙,身姿修長,凶口豐腴。圓臉膚白。風情柔美。以賈環挑剔的眼光,亦覺得此女養眼。據聞,這是敦煌某月氏貴人家的美妾。他這棟宅院裡的丫鬟、仆婦,都是韓家幫著采購的,質量上乘。州學學子韓無功家中,經營著數處銀礦。

“嗯。”賈環心裡惦記著寶姐姐她們,隻是欣賞下胡姬的風情,倒不會有彆的想法。點點頭,打發她下去,抿著溫茶,翻一翻拜帖,又看到郭家的帖子,想一想,決定在去瓜州之前,去一趟郭家。

牛羊、奴隸貿易的事情,他能否拿到份額,要看後日的瓜州之行,齊總督的分配。無法許諾什麼。他沒有權限。但,不好寒了郭家的心。

……

……

小雨下了一夜。北風寒。郭家村中,一片片院落、屋舍沐浴在小雨中。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繁衍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整個郭家村中都是郭氏族人。

這成片的屋舍中某處,一間精美的少女閨房中,一名二八年華的少女,正伏在拔步床中,低聲啜泣。容貌不可見,隻從她的身段看,可知是美人。

一名身姿纖細的二十四五歲的美少(和諧)婦,站在一旁,低聲勸道:“娥娘,乖!老爺的決定,如何改得了?再說,那賈參議於我們郭家有大恩。年前有為,才比你大兩歲,就是布政司的參議。城裡炙手可熱的權力人物。你給他做妾,不算辱沒你。”

叫娥娘的少女,趴在被窩中,哭聲不止。

……

……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管弦嘔啞之聲。郭家養的戲班子,唱著唐詩。一曲畢,廳中的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九月十四日,中午時分,小雨未停,賈環帶著龐澤、張四水一起到郭家赴宴。由郭家的族長郭綸,並三個兒子作陪。

郭綸六十多歲,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舉杯敬酒,道:“山野之聲,不及京中樂聲。還望賈大人見諒。”郭家因為賈環主導的大軍采購,賺的盤滿缽滿。一年的發展抵得上過去十年。

郭綸又對龐澤、張四水道:“兩位相公見諒。”

秀才在民間的尊稱就是相公。

龐澤哈哈一笑,點評道:“當日白樂天道: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我們在敦煌,能聽到這樣的水準樂聲,亦有可取之處。”

張四水神情微微有些窘迫,他隻是童生。他性格如此。

“無妨。郭員外客氣。”賈環笑一笑,舉杯飲酒。心中感慨難言。江南,他魂牽夢繞之地。九月中旬,塞外已是冬季。江南呢?秋儘江南草未凋。

話題隨意的進行著。

賈環道:“郭員外久居敦煌,我有件事倒是要問問郭員外。天下名伶石大家與我有舊,她當日從敦煌前往西域,走的是那條路線?郭員外可有她的消息?”

雍治十七年七月底,一代名伶,薇薇和詩詩的弟子:石玉華自京城出發,來西域采風。他派了四名家將跟著保護石玉華,石玉華身上亦有著給左都督牛繼宗的書信。

然而,雍治十七年,西域大變局,牛繼宗已經身死。未知,這位愛音樂、風情獨特的女子,現在如何了?

軍務繁忙時,他無瑕關注。此時,閒下來,以他和石玉華之間的淵源,自是要問一問。

郭綸微微一愣,拍著腿道:“哎呀,原來石大家與賈大人有舊。”臉上微微帶著回憶,“去年十月,石大家抵達敦煌,當時盛況空前。她的歌聲,堪比天籟。可惜她未在敦煌久留。因草原大雪,不便通行。她從南線出發,準備前往龜茲。”

敦煌的南線,指的是沿著大漠和阿爾金山脈間狹長的地帶,抵達蒲桃城,再沿著塔裡木盆地的南沿而走,方才抵達安西四鎮中的於闐鎮(今和田地區)

從於闐鎮,往西北行,可至疏勒,再回轉向東,至姑墨、龜茲。

“哦。這樣啊!”賈環輕輕的歎口氣,微微沉吟。心情有些沉重,亦有些僥幸。

希望石玉華不要出事。若是她出事,薇薇肯定會傷心。從時間上算,她抵達於闐鎮,姑墨大戰已經結束,她不大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前往龜茲。

第803章 郭府酒宴(下)當時隻道是尋常

見賈環神情微微有些感歎,郭綸心裡會心的一笑。賈參議說有舊,很好理解嘛!石大家風華絕代!

其舞蹈、歌聲、容貌、氣質,均是他生平所未見,一流的人物!賈參議正當年少,身居高位,有愛慕之心,很正常。

郭綸主動的道:“我二弟常年往返蔥嶺以西,我著他打聽著。今年春節前,他定會帶著商隊返回敦煌。或許,他那裡會有石大家的消息。”

賈環輕輕的點頭,“也好。”

賈環找郭綸詢問石玉華的消息,對郭家而言,是一種很親近的表現。這個姿態做出來,關於參與瓜分“戰利品”的事情,不必說太多。酒宴中,便沒提這事。

約下午兩點多,酒宴結束。郭家安排賈環三人並隨行的20名家將稍作休息,消酒後再返回敦煌城內。

小雨未消,成片的屋舍,沐浴在小雨中,古樸、幽靜。屋舍內,則是裝飾的精致。比不得京中世族,但亦有彆致之處,帶著敦煌本地的風格。

賈環在一名嬌俏的侍女的帶領下,橫穿院落,花廳,到一處幽雅的小間中。

嬌俏的侍女偷偷的打量著賈環幾眼,確實如同傳說中的年輕,隻是容貌平實,未免配不上孫小姐。小丫鬟心裡想著,福一禮,告辭退下去。

賈環沒注意,打量著小間。這是一處花廳,轉過碧紗櫥,裡頭是臥室。安置著床榻、桌椅。臨窗處是一張書桌,兩旁是書櫥,牆壁上掛著一副沈周的山水畫。頗為雅致。

賈環滿意的點頭,正準備休息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名十六七穿著淡青色薄襖的少女走進來。她手裡拿著一個精致的銀盤,上麵是官窯茶具。

此女容貌清純秀麗,行走間,蔥黃的繡花鞋不露,身段婀娜。很美麗的姑娘!

少女行禮,低頭道:“娥娘見過賈大人!”然後,懦懦的半天說不出話。一張瓜子俏臉憋的緋紅,香腮兩團酡紅的紅暈,令她嬌豔難言。

賈環好笑,他哪裡不知道怎麼回事?灑脫的道:“行了。你們郭家的美意,我心領了。你回去吧!”

郭娥娘的名字,他當然聽說過。郭綸的孫女。其長子的女兒。當日,胡商骨利就是想要討此女為妾。其美貌之名,敦煌皆知!有好事者稱其為敦煌第一美女。可見一般。

郭娥娘愣了下,心裡鬆口氣,隨即站起來,謝道:“謝賈大人!”

在進來之前,她想了很多,但她沒想到竟然會如此簡單的“過關”。傳說中,這位賈參議,風流多情。她自問有幾分姿色。

這是她和賈環的第一次見麵,要說討厭賈環,肯定不會。但是,她非常的抗拒家裡用這樣的方式,將她送出去。她所幻想的婚姻:應當是有一個英俊的男兒,騎著馬,過敦煌,令她傾心相許,然後風光下嫁。

賈環笑一笑,擺擺手,溫和的道:“不客氣。你去吧。郭員外那裡,我會說明白。”

美女在他麵前,多少還是有點優待的。

他嬌妻美妾數人,感情深厚。但,絕不會自戀到認為天下的女子見到他就會一見傾心。哭著,喊著要跟他。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他無意當這種惡人。

郭娥娘展顏一笑,“謝賈探花!”高挺的鼻子,充滿靈性的大眼睛,很有立體感,在笑起來時,透著一種朦朧、清冷的姓感。十六七歲的少女,竟然有如此風情。

她正要走時,外麵錢槐欣喜的聲音在走廊中響起,“三爺,三爺,家書。”

賈環一聽,顧不得郭娥娘,大步跑出去,“拿來。在哪裡?快拿來。”

小雨淋在庭院中的梧桐中。滿樹黃葉。走廊上,錢槐手中拿著厚厚的一疊書信,裝在油紙包裹中。“三爺,這裡。”

賈環拿過來,就在客廳裡,拆開書信,凝神閱讀起來。

“夫君惠鑒,再啟者釵。風雨晦明,時殷企念。家書至而天已秋,妾病愈亦再思君。山高路遠,乘夢難至。西域極地,問君平安?夏末秋初,攜諸妹遊於莫愁湖畔,聞君之詞,唱響漁舟,如在昨日。思往昔閨中君語,輕誦君贈妾詩,潸然泣下……”

“姐姐……”賈環低聲輕喚,眼中微紅,心頭仿佛被堵著。思念,在心頭,在回憶的畫卷中,漂浮。他又如何能忘記她的微笑,戲謔,嫻靜,秀雅。

他當日離金陵,安慰寶姐姐說:難得夫妻是少年。終究是為他的追求做掩蓋。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裡路,飛雨落花中。

賈環心情激蕩,接著拆第二封信。

“環哥惠鑒,敬啟者黛。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賈環隻讀這一句,眼淚便落下來。

這是詩經-秦風中的句子。為女子寫思念在外服役的丈夫。形容他此時,很貼切。感同身受。他能想見林妹妹拿著細管筆,坐在她喜歡的窗前的檀木椅中,在湘妃紙箋上,徐徐的,一字字的寫下這段詩句的心情。

想著今年春,在金陵時,和林妹妹相處的一幕幕: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想和林妹妹說一會話,看著她,都不能。

情緒激蕩,賈環再也讀不下家信,走到裡間的書桌邊,將他記憶中的納蘭性德的原詞錄下來。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他吟誦了幾遍,心中的相思之情,不減反增,並未排解。將毛筆放下,喟然歎道:“走吧。”

帶著錢槐,先行離開郭家。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情緒外露的人,讀家書,自然是在自己家裡最合適。而這會兒,實在是情難自禁!

再者,他想要給寶姐姐、林妹妹她們回信,訴說相思。

……

……

賈環在書桌邊書寫時,郭娥娘在一旁觀看著。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能鑒賞這首詞的精妙。傳世之作!這樣的詩詞,就這樣簡單的,遺棄在她家中的書桌上。

而等賈環放下筆,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離開,她心中浮起些難言的情緒。

她以為她的姿容,足以引起任何男子的關注。所謂:賤妾蒲柳之姿,隻是謙詞而已。

然而,賈環很有風度的拒絕她家中的安排,很和氣。但,等到她目睹賈環看到他的家書時的反應才知道,她在這位名滿天下,手握大權的男子心中,隻怕真的如蒲柳之輕。

她好像錯過了什麼。

第804章 傷兵營

敦煌,城西,賈環府中,長燈一夜未熄。

時至五更,賈環還在書案邊提筆緩書。給他的家信,不僅僅有寶釵、黛玉的書信,還有薇薇、詩詩、韻兒、香菱、如意、晴雯等人以及三姐姐探春、賈政等人的書信。

賈環的孤影,照射窗紗上。

不知何時,窗外的小雨漸漸的停歇。

……

……

天色漸明。敦煌城中幾十輛馬車出東門。絡繹不絕。俱是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他們被一支數百人的騎兵護送著前往瓜州參加北山戰役的公祭。

稍後,城中的武將隊伍,亦在副將苗騏的帶領下,出發前往數百裡外的瓜州城。

而此時,城南郭府,郭家的家主郭綸作為當地的名流、縉紳,亦收到邀請,準備出發。

郭家長子在花廳中,和父親說著話,郭綸正看著書信,外頭奴仆們正套著馬車,準備行李,特產。他去瓜州,自是要尋找機會“拜訪”下權力人物們。

郭家長子道:“父親,娥娘的婚事……”在他看來,既然賈參議並未明言給郭家分配“戰利品”的份額,這件事最好就此作罷。他很疼愛自己的女兒。

郭綸看了長子一眼,心中搖搖頭,虎父犬子。道:“你看看這封書信。”

郭家長子接過父親順手遞來的書信。這是賈環命人送來的書信:本官亦欲在敦煌開辦報紙,行銷西域,郭員外可助我一臂之力:望於月內籌銀5萬兩。

“這……”郭家長子抬頭看向父親,心中剛才關於女兒的婚事的想法,頓時又遲疑起來。郭家跟著賈參議辦報,在這份西域第一大報,官報中參一骨,好處何其之大?

郭綸笑一聲,道:“行了。收起你那小心思吧。你想聯姻,賈大人未必同意。我準備選派族中的子弟,跟著賈參議做事。”闔府上下,都說他是大家長,蠻不講理,難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孫女好?眼光啊!

郭綸的三子郭灌從門外進來,聽到這話,心中活泛起來。他留在家中,和大哥、二哥一起,將來能分多少家產?他想起那日在胡商骨利府上,看到那種令人渾身顫栗,熱血沸騰的場景!那是他所向往的!

……

……

將近半月,北山山腳下戰場殘餘的痕跡,依舊存在。染血的土壤,訴說著那晚慘烈的戰鬥。

任何勝利,不管是大勝,還是小勝,都不是嘴炮噴出來的,而是要用鮮血,用命去換來。

瓜州城坐落於疏勒河畔。亦是沙漠中的綠洲。周長十五裡,城中人口約3萬。小於敦煌。但,五六萬大軍雲集在此。並有征調來的十幾萬民夫,穿行在嘉峪關、敦煌、瓜州等地。在九月中旬時,城內城外,各種生意異常的繁華。

大勝之後,軍中將士輪班休假。腰中帶著賞錢,買酒大醉,或找胡姬尋歡。征調的民夫亦準時拿到工錢。這都帶動著瓜州的消費。瓜州周邊的衛星城常樂城中的商賈都趕來做生意。

秦弘圖騎著馬,從瓜州城東的軍營中出來,看到路邊相熟的幾名效勇營小旗,在簡易的酒肆中,和幾名白皙、風滿的胡姬調笑。禁不住一笑。近來,瓜州城內外,最走俏的生意其實是青樓生意。回首,眺望著北山腳下壘起的胡兒京觀。打馬到設在城北的傷兵營中。

他昨日就跟著上司楊渭抵達瓜州。他由樂副將帳下被抽調至黑衣新月衛中當書吏。

傷兵營的營帳單獨的與軍營隔開。占地很廣,約有十幾畝,分為數個區域。

北山戰役,固然是大勝,總計斬首5萬,俘虜近10萬人。但,周軍同樣亦有損失。

秦弘圖的目的地是輕傷營。他的好友易俊傑在當晚追擊的時候摔下山路,小腿骨折。

一路走過去,大夫、學徒、運送各種藥物、物資的人員,以及來探望的軍中將士不少,人來人往。處處充滿著烈酒的味道。場地上到處是架著的大鍋,正在煮著白色布條。這幾日有雨,晾曬不方便,全靠沸煮消毒。

骨折,在大戰餘生之後,隻算輕傷。秦弘圖問了幾名學徒,找到易俊傑所在的營帳中。

他正架著腿,在鋪著枯草的羊毛毯上和人吹牛,“誒,老哥,這種井然有序的戰後救治工作,必定是出自我們聞道書院的旗幟人物賈子玉之手。想當年,雍治九年,我們在妙峰山下救災,和窯工一場大戰,就是這樣處理的。”

營帳中,十幾名受傷的周軍,正聽著易俊傑吹牛。他們年紀從十五歲至三十多歲,每個人身上的傷情各不一樣。基本都是外傷。有的腦袋受傷,有的手臂受傷。大多穿著周軍發下來的紅色鴛鴦襖。都漿洗的非常乾淨,裡麵的棉花縫的嚴實。這是後勤部門的功勞。

其中一名坐在角落,半倚著,穿著藍色棉襖的中年男子,很看不慣易俊傑吹牛的樣子,出聲譏笑道:“聽易兄弟這麼說,軍中凡是有益的變化都是賈探花的功勞,那還要齊大帥乾什麼?”

“噗嗤!”

四五名士兵笑起來。這牛皮吹破了。

易俊傑一臉絡腮胡子,很是不忿,正要辯解。正好,秦弘圖掀開門簾子帶著冷風進來,笑勸道:“俊傑兄,我來看你了。”將帶來的肉食、酒水,和一眾將士分了些。與易俊傑閒話、吃酒。

易俊傑在聞道書院時就是“包打聽”,十分活躍,性格外向,有著一臉絡腮胡子,很粗獷。這時,不忿的道:“老秦,你評評理,我說的是真的,這幫犢子還不信?”又道:“我說的你們不信,我這位兄弟,兩榜進士,雲騎軍宣撫使,現供職於黑衣新月衛,他說話你們該信了吧?”

雲騎軍便是副將樂白麾下三營京營的統稱。乃是周軍主力中的主力。

康把總冷笑。斜睨著秦弘圖、易俊傑。他看不起軍中的文吏。

但,其餘的十幾名老兵肅然起敬。兩榜進士,豈是等閒?到哪裡都是受到人尊敬的存在!

秦弘圖皮膚黝黑,個子高大,孔武有力,但卻是非常內秀的一個人,微微一笑,道:“軍中將士得以救治,當然是大帥的軍令、恩德。賈參議隻是大帥幕府中的一員。”

康把總傲然的一笑。

秦弘圖話鋒再一轉,聲音毫無波瀾,很平靜的道:“明日全軍在北山山下舉行公祭,祭祀此戰死去的同袍,以及被胡兒屠戮的漢人。屆時,會由賈參議宣讀他為將士們寫的祭文!”

一名瘦瘦的軍士忍不住感歎道:“賈大人的文名,國朝皆知。有他作文,我輩將士死戰於此,日後一定不會籍沒無名!”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這名小校,亦知其中的道理。

接著,幾名軍士感慨的出生附和。

康把總臉上的笑容當場便有點掛不住了。他不滿易俊傑吹噓,質疑賈環獻策的功勞,但現在這樣場景,怕是都信了吧?要知道,明天的祭文都是賈環寫的,可知齊總督對他的信任。

易俊傑情緒暢快,擠眉弄眼,偷偷的衝秦弘圖豎起大拇指。這小子到底是讀書人啊!心思靈活的!

第805章 公祭(一)

敦煌的文武官員縉紳隊伍於九月十五日上午出發,當晚深夜裡抵達常樂城。第二天上午,到達瓜州城。

瓜州城,因為地處前線,早就改造成了一個軍事堡壘。在必要的時候,周軍都準備依城而守。整座城中的大街,呈一個十字形,正中的就是總督府。

總督府,是整座城市的核心所在,包括行政、軍事、糧食、各種軍用物資等。

敦煌一乾文武到瓜州後,便被安排在驛站周圍休息。正午時,在北山山下舉行祭祀。

賈環抵達後,被齊馳派隨員找去說話。龐澤拉著張四水,並胡族侄、郭灌、韓無功等結交的朋友到城外先行觀看胡人人頭壘成的京觀。

出瓜州,放眼看去,俱是平原。初冬時節,平原上一片荒蕪。卻有著戰後的繁榮。無數的商隊,馬隊來往在平原上。瓜州城,城外的軍營,均需消耗大量的物資。

龐澤等人騎馬過去,約一盞茶的功夫,抵達北山山下,京觀所在。這裡是座小山坡下。場地中灑了大量的石灰粉,空氣中隻剩餘這種味道。旁邊,山坡上,則是一座周軍的祭廟!用以鎮壓怨氣!

數千民夫在四周布置著校場,準備公祭事宜。

眾人駐馬在山坡下,眺望天地。

張四水感歎道:“今日看到這座京觀,想起強漢、盛唐舊事。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而今,我們來此,為複漢家故土。令我心裡感歎:大丈夫當馬革裹屍還。”

張四水的性格沉毅、勇猛,平常話很少,做事穩妥,有大將之風。於此時,禁不住心潮起伏!

胡族侄雖為商人,此時同樣是心情激蕩。

郭灌則是又感受到那晚在胡商骨利家中的感覺。或許,這是他所渴求的,認同的力量的感覺。但,更深層次的是,民族的自尊心和自豪感!他是大周子民!

龐澤將近三十歲,一身灰袍直裰,騎在馬上,拈著短須,高聲誦道:“胡虜囂張,屠戮漢家子弟。白骨盈於野,千裡無雞鳴。黎庶儘泣,盼王師東來。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聖人有言:以直報怨。今斬胡首數萬壘於此,問胡酋何在?祭祀血肉同姓、漢家兒郎!此為中國之理!”

韓無功等人撫掌叫好。這就是中國的道理!

龐澤沉鬱的一笑。他吟誦的是賈環今日祭文中的選段。熱血慷慨!他年將而立,還寸功未立啊!

賈子玉求的是施展心中所學,江山畫圖,宰執天下。沈於喬求的是縱橫天下的快意,他呢?他這些年,大言不少,現在他最想的是給芙兒博一個誥命!

龐澤的妻子張白芙,出身低微,與他相識於金陵。夫妻感情深厚。

……

……

賈環被齊總督的隨員帶到總督府二堂後的書房中,此時,書房中已經齊聚著總督府的幕僚。

香茶嫋嫋。眾人正在閒談。

這是自賈環在京中和一乾同僚見麵後,第二次齊聚。曾季高,楊渭,程攸,胡熾都先於他抵達。此刻都在座中。

齊馳一身緋色官服,居中而坐,方臉長須,氣度森嚴。淵渟嶽峙。

賈環上前見禮,“在下見過大帥。”

齊馳露出一個笑容,點頭道:“子玉來了。先坐。我們一會出發前往北山腳下。”

賈環拱手道:“謝大帥。”又團團的一拱手,道:“環見過諸位同僚。”

曾、楊、程、胡等人紛紛含笑著回應。這是賈環的地位使然。若賈環還是出入總督府的萌新,他這樣和眾人打招呼,會非常的尷尬。因為,沒有人會理他。

賈環正要走到末尾的席位中就坐,居中在上首的齊馳笑道:“北山戰役全勝,子玉要記一大功。且坐到我身邊的椅子。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談。”

齊總督右手側的位置早就空著。顯然是在等著賈環。坐在左手側的則是總督府的核心幕僚曾季高。整個北山戰役的謀劃,出自他之手!他精熟方輿,曉暢兵略。

而賈環的功勞,除開本職的轉運糧食外,還因為他在敦煌清理苗副將的影響力,正好營造了一個戰役關鍵點:胡騎意欲內外勾結,偷襲周軍糧草重地。

而這恰好,被周軍所利用,得以在瓜州這裡拖住拔野古聯軍主力,力戰一天,於夜間攻占野馬峰,封住胡騎的主要退路,大勝之,斬首無數。

賈環連忙推辭,但眾人均是笑著認可他的功績,最終,賈環道:“謝諸位抬愛,恭敬不如從命。”

坐到總督府幕府中第二把椅子上。

……

……

瓜州城內的驛站中,附近的民居俱是被驛站征用,否則還正安置不下這幾百名文武官員。

副將苗騏沒有消息,而是在自己的房間中,靜坐著。

過了一會兒,龍驤營、哈密衛、沙州左軍營中幾名心腹參將、遊擊進來,臉上均帶著憂慮的神色。

龍驤營班參將單膝跪地,道:“大人,朝廷的封賞聖旨,昨日便已經抵達瓜州。齊總督封定西候,授光祿大夫。樂白封驍騎將軍。荀陽封安遠將軍。其餘各將都有封賞。”

周朝軍中的爵位,並不是如漢城時,設將軍名號。而是參將,副將,總兵官這個序列,再往上,則是提督,巡撫,總督,勳貴伯爵、侯爵等。

驍騎將軍是爵位,從二品。安遠將軍是從三品。換言之,副將樂白距離總兵官,隻差一步。參將荀陽距離副將亦隻差一步。可以預見,國朝光複西域全境之後,這兩人必定會以軍功升遷。

苗騏清淡的笑一笑,“那有如何?”他身上的爵位是昭勇將軍。正三品。

班參將再道:“屬下等所憂慮的是,大人的封賞……”其實,他們不是擔心封賞沒下來,為主將打抱不平,而是擔心齊總督的懲罰!在如此大勝麵前,朝廷怎麼會駁齊總督的奏章?

苗騏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語氣無奈,道:“隨他去吧!”他來瓜州之前,就糾結了許久,但是他膽敢抗命不來麼?

而來了瓜州,他便離開了他掌握的軍隊,生死俱有齊馳。但,他能如何?這是陽謀,他基本沒有反抗之力。隻能寄希望於朝廷不會批複齊馳擅殺大將。

房間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這時,一名家將在門外奏道:“大人,該出發了。”

號角,在瓜州城中響起。公祭就要開始了。

第806章 公祭(二)

蒼勁的號角和鼓聲,回響在瓜州城內的街巷,回蕩在城外的平野、軍營中。

在北山山下,公開的對在西域死亡的將士以及被胡兒屠戮的百姓的祭祀即將開始了。

公祭之事,早在城中衙門、街市口,城門,城外的軍營外張貼,通知到瓜州的軍民:定於雍治十八年九月十六日正午祭祀!

這時,約上午11點許,軍中號角吹響,城頭的牛皮大鼓在數名力士的輪流敲擊下“咚!”、“咚!”的震響!

城內城外,不斷的有小隊騎馬出來:有的是軍隊,有的是官吏,有的攜老扶幼。如同無數涓涓的小流,向北山腳下彙聚,逐漸的彙成大江、彙聚成洶湧的巨浪,連濤如雪!

這是漢家兒郎的力量。

而賈環同樣在這時代的洪流之中。他跟著西域總督齊馳,與一眾同僚一起,有總督督標營的四千將士護送著,騎馬前往北山腳下。

遼闊的平原上,一個個方陣在官吏的引導下,逐漸的成型。旌旗在冬日的寒風中舒展,獵獵做響。正午的陽光,落在小山坡上祭廟的黑瓦上。

祭廟前平原上的氣氛,莊嚴、肅穆!

早先來這裡的龐澤、張四水等人,文官中如韓伯安、馬知府數百人都在。軍中將士按照各自的營號列陣。此時,平原中數十個方陣散開。麵對著祭廟。聲勢浩大。

由來自總督府的吏員,帶著督標營維護著秩序,用石灰灑白線劃分區域,用間隔著的人牆組成通道,場麵井然有序,展現出強大的執行力!

翰林侍講學士汪璘穿著朝服,在祭廟前,擔任太常寺卿的角色,負責整個祭祀典禮。

翰林,是博學多才的象征。在戰後如此大規模的公祭,還沒有先例可沿用,采取何種禮儀,需要查閱古籍,再商議協定。而在涼州偏遠地區,並沒有完整的書籍可以查閱。整場祭祀的禮儀,都是由提議者賈環和汪璘兩人帶著府學、縣學,敦煌、瓜州兩地的教諭、文士協定出來的。

鼓聲逐漸的停歇下來。隨即是十幾聲禮炮響。西域總督,定西候齊馳率西域文武官員,在祭廟前祭祀。

祭廟前的條案上,擺設著供奉給將士、百姓們的祭品、供器。

齊馳一身緋紅色的官服,上前敬香。官員們肅立。負責禮儀的軍士,穿著禮服,侍立在兩旁。處在全場正前方。萬眾矚目。場中,氣氛肅穆。

自國朝定鼎以來,設據有瓜州、哈密等地。百年以來,邊境不曾平息。雍治十三年,雍治皇帝完成內政治理,發兵征服西域,據有全境,複漢唐故土。

雍治十七年,漠北拔野古部聯軍越大漠跨擊北庭,入侵周境。戰亂起,局勢崩。國朝喪師失地。胡道昌,漢無人!胡兒氣焰囂張!馬踏漢家城池。西域全境丟失。將士、百姓俱遭受胡兒屠戮。死亡者不可勝計。

至此時雍治十八年冬,北山之戰結束,局麵方才得到改觀。

然而,自一百多年以來,自雍治十三年以來,自十七年戰敗以來,這片土地上浸染著多少漢家鮮血?自今日方才祭祀之!

這是提振軍民士氣,以正視聽的大會!

“禮畢,宣讀祭文!”待齊馳率領官員們敬酒後,一側的汪璘朗聲道。

賈環從文官隊伍中出列。

排在他前麵,官麵上隻有西域左右布政使,左右參政四人。此刻,隻有左布政使韓伯安,丁右布政使。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參政按照慣例,駐守在地方治理事務。西域全境丟失,兩人身死在疏勒、於闐。近日大勝,商旅複通,方有確切的消息傳來。

賈環一身從四品的緋袍,身姿挺拔,氣度沉靜,走上前,從小吏手中托著的鋪著紅綢的托盤中拿起祭文,站在祭案、齊總督的左側,宣讀祭文。

“國朝雍治十八年冬,官民二十萬,於北山南,祭祀我死難同胞骨肉、軍士、官吏……”

祭文的段落,不久前,龐澤曾經在此朗誦過。

這場公祭,目的是要提振西域軍民的士氣,告慰死去的人們。同時,亦是宣告國朝對西域的主權!誓要恢複全境!豎起大旗!正所謂,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從齊馳、賈環等人以及西征大軍的角度而言,他們是來光複西域全境,穩定國朝西陲邊境,保家衛國!

當然,從胡人,從某些人文者,公知的角度而言,這是一場侵略戰爭的延續。

因為,自明朝以來,邊境最遠隻到關西七衛:哈密衛、阿端衛(於闐鎮及周邊地區,蔥嶺以東)等。嘉靖以來,明朝便失去敦煌,邊境隻到嘉峪關。

數百年以來,甚至將近千年,這裡都被胡人占據,生息。那周軍,漢人前來,要重新占據這片土地,豈不是侵略戰爭?

但是,從周朝皇帝、士大夫的角度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興義師,吊民伐罪,以令不臣。這是每一個強盛的中土王朝的責任、義務!

說的明確一點:中原王朝,有責任,有義務,在強盛之時,恢複祖宗故土。極儘全力的擴展自己的版圖!彰顯武功!令四海賓服,萬邦來朝!

而從一個民族的精英階層的角度而言,要為自己的民族生存贏得空間!要對得起子孫後代!

賈環作為一個現代人,拋開保家衛國的愛國主義情懷,作為周朝的既得利益層,同樣亦讚成周朝占據富饒的西域。

在中原土地兼並日益緊張,尖銳的時刻,周朝需要土地來容納、養育更多的人民!

而從邊民的角度來說,世代血仇,有多少親人死在戰爭中?我們建設,胡兒破壞。我們文明,胡兒野蠻;我們創造,胡兒掠奪!那麼,解決戰爭的終極辦法,就是消滅對手!正所謂,寇可往,我亦可往!以武止戈!

……

……

祭文繼續,賈環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將近尾聲!

通篇祭文,除卻悼念死者,則是向上天,向世人說明:對胡人的戰爭,是捍衛我們人民的戰爭!是保護我們民族的利益的戰爭!

二十萬軍民,列陣於平原中,矚目著小山坡上的祭廟。聽著賈環的聲音。

賈環朗聲道:“我輩生者,繼先君之壯誌,奮前輩之餘烈,誓掃胡虜。歌曰: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空談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誌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胡奴不顧身!

伏惟尚饗。”

壓在祭文最後一段的這首長歌,賈環誦完後,應當是司儀汪學士宣布點燃祭文,供奉美酒給死者。

但此時,汪璘胸中,被這首長歌所激蕩著,沸騰著。腦中默默的念誦著。正所謂:璘,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

這一首好詩,必定流傳後世。包括,此篇祭文,還有他們這些人,北山戰役,一定會名留青史!曆史會記住他們的貢獻、存在!

齊馳看了一眼前側方的賈環,心中亦是豪情湧起!有著強烈的使命感!

相比於其他人,他是整個西征的主帥,官任西域總督。子曰:達則兼濟天下!他處在這個位置上,當踐行聖人之言。為西域生民立命,開創萬世太平!

同樣感受的,還有在場所有的文官!情緒激蕩!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建功立業,誰人不向往?而今,西域之戰,便是男兒立功時!天子一定不會吝嗇官職,爵位!

滿場寂靜。但是,這首長歌引動得周圍參與祭祀的人們熱血沸騰。這時,不知道,祭廟外,誰喊了一聲,“萬勝!”隨即,整個平原上,二十萬軍民齊聲呼喊道:“萬勝!”

“萬勝!”

“萬勝!”

聲浪如潮!此起彼伏,大氣磅礴!聲音震的一旁壘成的京觀上,數隻仿佛冷眼,怨恨,咧嘴的胡兒頭顱滾落下去!

當此之時,胡兒敢彎弓而抱怨?生者不能,死者同樣不許!

……

……

約二十分鐘之後,汪璘宣布點燃祭文,賈環亦歸位。本來是要上禮樂。

齊馳省略了這一步驟,在這樣的氛圍,他亦心潮起伏。走上前,轉身麵對著眾人,朗聲宣布他的政令:“大軍征戰西域,生者得其功,死者有所恤。

第一,死者,家中撫恤50兩銀子,由天順豐,信豐銀號依照軍籍,送至其父母妻子兄弟手中。傷病者,由軍中醫治。

第二,將傷者退役,在敦煌大並澤,依照軍功分田地。營兵,授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八十畝。依照軍功,以此遞增。

第三,凡為大軍效力的民夫,商賈,可按照個人意願、軍功,在敦煌、瓜州購買土地。”

“接下來,宣布對眾將士的獎賞!請聖旨!”

九月十五日,自京中發來的聖旨就已經抵達。關於齊總督,眾將校的獎賞早就傳出一些話來。這時,是正式的宣布。各有封賞。然後,齊馳宣布了對普通營兵的獎賞:

按照慣例,將士們在戰場上的掠獲都歸自己所有,再以軍功購買,兌現在敦煌的田地、俘獲的胡姬,牛羊,賞銀。每一個等級的軍功,都有不同。最低的,隻要上過戰場,即便沒有斬首之功,亦可選擇分敦煌良田十餘畝。

齊馳一邊宣布,平原上一邊響起激烈、振奮、喜悅的歡呼聲,一道聲浪高過一道聲浪:“大周萬勝!”

軍心、民心儘收!

在這樣興奮、狂歡的氛圍中,一則消息,顯得不那麼顯眼:調敦煌留守,昭勇將軍(正三品),副將苗騏為南直隸守備司副守備(正三品)

通俗說,由現役,轉為地方預備役。

苗副將慘敗收場!

至於日後如何,這要看齊總督的素質高不高。想當年,明朝張先生素質極高,過了五年,才將其學生、上奏章罵過他的劉台下獄,依法充軍。

第807章 募軍之問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十月初,敦煌、瓜州等城池,以及新收複的北庭伊州府柔遠城的長街中,到處響徹著這樣的歌聲!

一方麵,當日賈環的祭文,被周軍的間諜機構黑衣新月衛派人,同時亦隨著抵達敦煌的商旅,向西域各地傳播。因此,這首充滿著感染力,極富浪漫主義的長歌得以廣泛的傳唱、熟知。

另一方麵,總督府在休戰期間,開始整軍、屯田、建立官府。其中,整軍的任務是重中之重。

齊馳在出京時,增加設想,要招募五萬漢兵,用作輔助,二線戰場。而不用胡騎,避免牛繼宗之敗。現在休戰,京營、現有的精兵,需要補充、整訓,編練。

整支西征大軍,將維持在十五萬大軍的規模。這遠超唐時的安西都護府(二萬四千人)、北庭都護府的駐軍規模。招募新兵的工作亦在進行。

這首辭藻華麗、琅琅上口、矢誌精忠、使聽者血脈賁張的長歌,作為招募新軍的歌曲,被大周官府、軍中廣泛的宣傳。

敦煌城中,新任的西域布政司沙州府通判(正六品)汪璘,休沐之日上午時分,和賈環在歸元樓中小酌。

聽著樓外青年們傳唱的歌聲,汪璘笑嗬嗬的道:“子玉一首長歌,西域唱遍。我輩聽的熱血沸騰。傳世之作啊!”

賈環笑一笑,舒展著身體,很是愜意,“汪前輩謬讚。”

最近入冬,西域休戰,但作為總督府的幕僚,他的工作卻越發的忙碌起來。

總督府這一段時間的工作是:整軍、屯田、治政。這是總的表述。細分起來,則非常的繁瑣。整個總督府的幕僚、吏員,以及西域布政司數百名官員都忙碌起來。

於賈環而言,他的職責主要在:負責軍中的撫恤發放,土地、參軍政策的宣傳,軍中的黑衣新月衛的對外宣傳工作。楊渭對他的能力比較認可。請他協商。

汪璘微微一笑,舉杯向賈環示意。近來官升一級,心頭暢快,他和賈環政治結盟這步棋走得真是正確無比。一杯暖酒下肚,指著天外陰著天氣,笑道:“寒冬已至,西域之勢,將成為國朝攻,胡騎守。齊總督對胡強硬,恐為胡兒利用,子玉負責輿論,責任重大啊!”

齊總督確實是治政之能臣!治政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條。子玉是個有心人,能在他幕府中做事,耳濡目染,怕是會學到不少東西,於將來執政大有裨益啊!

賈環抿著酒,點頭道:“我已經協同胡錢王、郭家、韓家創辦西域日報。以正視聽。不日就要刊發第一版,到時候,還請汪前輩不吝賜文。”

汪璘開懷一笑,“這自然是沒有問題。”

賈環約完稿,感歎道:“我近來負責招募新軍的宣傳工作,不少漢化的月氏、吐穀渾、羌人眼紅軍中的待遇,都有意願從軍。這些優質的兵源,放棄實在可惜。而且,敦煌、瓜州兩地的漢民不夠,想要招募五萬新軍,有些困難。胡漢之辯,還有細致的區分、論述。當如漢唐。”

雖然不在其位,但“兵源不足,歸化胡人”的這個問題,他很早就在腦海中思考著。

解決方案是現存的。漢武帝末年,以及漢昭帝時期的重臣金日磾,是休屠王子,被俘虜到長安。唐玄宗時期的多名名將,都是胡人。比如,哥舒翰、高仙芝。

任何一個強盛的王朝、帝國,在其鼎盛時期,海納百川,乃是必然之路。比如,明帝國初期,明成祖朱棣麾下就有蒙古騎兵。名將李成梁麾下,亦有女真人為他作戰。

加強文化思想教育工作,使之認同漢文明,這是歸化的工作重點。說白一點,需要洗腦。否則,招進來的胡人,就是安祿山、努爾哈赤。但這是一個長期的工作。在短期而言怎麼辦?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打敗在西域、漠北的大敵:拔野古部。那麼,什麼力量是可以團結的?

用主席的話說:什麼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麵,他就是革命派。什麼人站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方麵,他就是保守派。什麼人口頭站在革命人麵而在行動上則另是一樣,他就是一個口頭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頭上而且在行動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麵,他就是一個完全的革命派!

主席講的非常的透徹。

凡是站在周王朝方麵,他就是可以團結的力量!那些口頭革命派,或者說中間派、現實派,騎牆派,則是要警惕的,但可以團結。那些站在拔野古部方麵,則是要打擊的,消滅的。

在消滅了大敵之後,軍隊中,該調整要調整,該整風就要整風。一定要避免,朝廷無法指揮軍隊的情況出現。一定要避免,地方武裝割據!

汪璘笑著點頭,讚同道:“這確實是一個很迫切的問題!”

他知道賈環和他說這件事的原因,回頭輿論上,需要他發聲支持。以現在賈環在西域的地位,當屬文壇盟主。敦煌、瓜州等地的士林所景仰。但需要人策應。而他這位翰林學士無疑是份量很重的人選。

賈環和汪璘詳談著。酒樓外,一粒晶瑩雪白的雪花,從空中飄落。雍治十八年,西域的第一場雪飄落下來了!

……

……

歸元樓三樓樓梯口的小廳中,爐火熊熊。溫暖如春。錢槐、胡小四以及黃千總帶著隨行的家將在此處候著。長安商人婁凍正奉承著錢槐說話。

在九月底,齊總督將人口買賣分給了賈環一部分份額:五千人。5%的份額。對個人而言,已然不小。這是對賈環功勞的獎賞。官場上有句名言,千裡做官隻為財。齊馳在籠絡賈環。

賈環在西域文武官員集體升官的大背景下,紋絲不動。甚至,賈環的名字都沒有出現在報捷的文書中。這份默契,自是因為雍治天子不喜歡他。

但齊總督不能當做沒看見,分配一些經濟利益給賈環。

賈環轉手將這部分份額分給了郭家和婁凍,隻收了友情價8千兩。一方麵,他在商業上有一些潔癖,不想經營奴隸貿易。另一方麵,他同樣需要給身邊的人分配利益。

婁凍時年25歲,撥著木炭,笑道:“我昨日尋摸了些好東西,回頭請錢爺到我府上一觀。今日大人找我來,為的是什麼事?”

錢槐就笑,道:“什麼好東西?不就是胡姬。現在官府鼓勵生育。但我是錢家的長子,可不想生個胡兒血統的兒子在西域。殺胡令,你知道吧?現在官府隻在敦煌、瓜州兩地,便是有人殺胡,亦很難領到賞錢。”

錢槐說一半,留一半。

婁凍心思極其靈活,有些明白了。賈參議是想讓他充當中間商。

這時,門簾子掀開,卻是韓家的家主韓無功的父親和郭綸帶著三子郭灌前來。

門外的冷風吹前來,等會賈環需要談的事情,隱在雪花中。

……

……

在敦煌大雪時,哈密城內,拔野古部聯軍正在舔著傷口。大敗之下,內部矛盾,若隱若現。

第808章 哈密城中(上)

哈密,是唐時伊州的首府。位於吐魯番盆地的東側。通稱哈密地區。而伊州是北庭的核心組成區域。

北庭都護府在蒲類海北岸,伊州西北的甘露川設伊吾軍。這裡是一望無垠的草原。而往西越過折羅漫山,便是北庭的中心:富饒的庭州。設有金滿、輪台、浦類三縣。

唐朝的安西都護府設立,先是侯君集平定吐魯番盆地西側的高昌,即今吐魯番市,唐軍再往西擊敗龜茲國,在龜茲城設安西都護府,隨後幾十年擴展有四鎮全境。

說的簡明些,從地圖上看,周朝大軍,若要收複西域的首府龜茲,必然先要奪取哈密,再攻高昌,再攻龜茲。

而若周軍要占據富饒的北庭,養漢民,蓄物力,同樣要先攻占哈密。否則,往北的山區、草原繞道的話,哈密城所在的位置,會時刻威脅著周朝大軍的腹部、後路。

十月初,西域大雪紛飛。戰事休,牛羊入圈。不僅僅是敦煌、瓜州一帶,哈密地區,同樣被白雪所覆蓋。

哈密城西的大帳中,從北山退守到哈密的拔野古土門,正在和心腹大將婆實密商。

如同漢族的房屋一樣,胡族的帳篷,一樣可以根據內部的裝飾,區分出不同的風格、品味、格調、等級。而拔野古土門作為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弟弟,位比王侯。自是有金銀器皿,瓷器、地毯等物,裝點的金碧輝煌、華麗富貴。

而在沒有工業化,沒有機器的時代,這都是依靠大量的奴隸的雙手來完成。

在此時,王帳中的所有的奴隸都已經退下去。

拔野古土門和馬奶酒,微微的歎口氣,沉吟不語。

拔野古聯軍,一共四個部落:拔野古、同羅、薛延、回紇。隻是以拔野古部為主。而非拔野古統治其餘三部。而今哈密城中氣氛微妙,說的明白些,就是誰該為此次北山的慘敗負責!

同羅族大將婆實,為人沉穩、低調。當晚,作為主帥,拔野古土門安排他率部先撤,保留著有2萬同羅族的精銳軍隊。他深得土門的信任。

婆實四五十歲的年紀,頭發柔順,梳著小辮子,穿著精美的皮甲,安靜的坐在胡楊木案幾後。

拔野古土門忽然地歎道:“拔野古孝德該殺啊!他若是能一把火燒掉敦煌的糧草。即便我們在北山被切斷後路又如何?隻要這一戰擊潰周軍主力。彆說攻占敦煌,河西走廊都將是我們的放馬地。可惜啊!”

婆實心中駭然,他喜歡求穩、打呆仗,不喜歡變通。但並不意味著他智商不行。低聲勸道:“台吉,聽聞宛國公主很中意孝德,隻等這次大勝回師後,兩人就將完婚。”

宛國公主是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愛女,極為得寵。若用拔野古孝德抵罪,平息四部的憤怒,將來回漠北恐怕有些麻煩。

拔野古土門冷淡的一笑,道:“宛國公主看中的才俊多著。他也要回到漠北,才有成為塔布囊的可能。”

昏暗的燭光下,拔野古土門的神情看起來晦澀不明。殺意如帳外冰冷的雪,冷冽如潮湧來。

婆實心中一驚,沒再多說什麼。

台吉的親衛還有數百人在。不需要他動手。他要做的,隻是在事後,彈壓各部,不要內亂。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大難度。拔野古孝德在軍中崛起的太快,並沒有什麼堅實的根基。

……

……

十月初八。

先於拔野古土門等人撤到哈密城中的拔野古孝德,占據城東的一塊區域。

這裡原本是整齊、精致的住宅區,名叫善水坊。但城破時,被胡騎夷為平地。帶頭燒殺的人,便是拔野古孝德。隻是此時,他的心情和當日踏破哈密時,大為不同。

拔野古孝德帶著三萬拔野古部的騎兵前往敦煌偷襲,又有吐穀渾近萬胡騎為前驅。但倉皇撤退時,隻有帶了約三四千人回到哈密。此時,城東善水坊這裡,隻有拔野古孝德自己的部族親衛約兩百人,以及吐穀渾名王伏重的部族約一千多人。

夜晚時分,帳內很溫暖。

年約十六歲的拔野古孝德,狠狠的咬著烤羊肉,眼中的光芒幽幽。案幾前的烈酒,一口未動。

足見此人的心性。

陪著吃酒的是吐穀渾名王伏重。比之當日在敦煌城南的驛館中間賈環,他仿佛衰老了許多。一張方臉上,神情灰敗。帶著大頭長裙帽,一邊飲酒,一邊勸道:“孝德將軍,非是小王以己度人。此次戰敗,必須要有人負責。誰負責?你兵權被收。這是先兆啊!”

打仗,他不行。但是當了一輩子的首領,揣摩人心、利益他還是很在行的。

而他是跟著拔野古孝德來到哈密。拔野古孝德若被殺,他的結局恐怕好不到哪裡去。

拔野古孝德神情微變,大口的吃肉,仿佛很餓。這是他在逃亡漠北時養成的習慣:餓怕了。在做重大決定之前,他一定要吃飽。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伏重臉上閃過一絲狠戾的神色,不自覺的壓低聲音道:“孝德將軍,此戰之罪,在主帥土門王爺。你當聯絡諸將,共商大事!”收繳拔野古孝德兵權的,正是拔野古土門。仔細品味,再結合城內的暗流、傳言。這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必須死中求生。

拔野古孝德一聲譏笑,道:“你當王叔在軍中的威望都是假的嗎?這件事,隻要一個人的支持就行。同羅部的大將婆實。”

伏重一臉的愕然,“這……”

婆實手中握著兩萬兵馬,確實是哈密城中最大的勢力。有他支持,自然可以壓下反對的聲音。但他可是土門的親信。怎麼可能將他說服?

拔野古孝德拿起手帕擦擦手,起身,拍拍伏重的肩膀,“你去悄悄的集合兵馬,我們今晚就動手。”

伏重手中的酒杯一下掉到地上,仿佛是因為拔野古孝德拍他的肩膀,他沒拿穩。實際上,是他心中情緒的真實反映。他給嚇的。坐言起行。

可是,謀殺大軍主帥,這麼大的事,就這樣草率的決定?不失敗才有鬼!

拔野古孝德笑一笑,走出營帳。他早就看出來,伏重隻是嘴巴利索而已。

片刻後,營帳外傳出馬蹄聲。

……

……

城西一處帳篷中,一名身姿高挑,苗條的年輕女子,正在鏡前由侍女梳妝。她約二十多歲,很典型的胡人容貌:微長的臉型,柔潤的美眸,挺秀的瓊鼻。肌膚雪白,青衣素潔。清秀的容顏中,帶著美人的嫵媚。

同羅部的貴女:烏尼日。同時是拔野古土門的彆妻。烏尼日是芬芳的意思。

這時,一名女奴進來,跪著道:“王妃,孝德將軍求見。”

第809章 哈密城中(下)各有算盤

烏尼日二十二歲,頭戴金飾,穿戴著水粉色披風,充滿少婦的風情。柔潤的美眸閃過戲謔笑意。

她從鏡前的木凳上站起來,高挑、修長的身姿展露。她的身材窈窕,偏瘦,但前凸後翹。該圓的地方圓,該翹的地方非常翹。充滿著這個年齡段美人應有的嬌嫩、嫵媚、風情。漠北草原的知名大美人,名不虛傳。

她輕笑道:“那個登徒子這個時候,來我這裡乾什麼?叫他進來吧!”王妃的語調非常的輕鬆、隨意。甚至,似乎透著某種親近的交情。

此刻,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在古代,這個時間點,單獨見一個青年男子,即便是在胡族中,同樣會被人非議。

原因是,她知道,她的丈夫,聯軍的統帥,拔野古土門,即將處死拔野古孝德。

女奴應著。退出門口。

少頃,拔野古孝德從帳外邁步進來。他一身皮甲,身軀高大,充滿著陽剛、英武之氣,五官如若岩石般冷峻,雙眼冷漠。一表人才!

冰冷的英俊美少年款!

他能被漠北的明珠宛國公主看上,容貌、氣質、武藝自是不會很差。

此時,這位看似冰冷如岩石、傳聞冷酷的青年,卻微笑著撫胸行禮,很肉麻的讚美道:“見過王妃!你的美貌如璀璨的明珠,點亮著美麗的夜晚!”

烏尼日方才在女奴麵前輕笑,言稱拔野古孝德是“登徒子”——在奪取北庭後的酒宴上,她曾經發現拔野古孝德用火辣的眼光巡梭、看著她。絲毫不掩飾愛慕、占有她的情緒。

草原上年輕的雄鷹,拜倒在她的美貌、魅力之下。

但她在人前,卻是很莊重,並無調笑之語。儘展貴女風範。這時,聽著孝德的話,心裡很受用,點點頭,道:“孝德將軍深夜前來有什麼事嗎?”

拔野古孝德看了一眼屋中的侍女,有七八人,微笑著道:“我來問問王叔的行程。冬季來了,我想要回北庭。不知道王叔什麼打算?是打算回安西嗎?”

回安西,就是去龜茲,出哈密城往西。回北庭,就從哈密城東出,往北走,從大草原返回北庭。

烏尼日想一想,坦言相告,“台吉打算回龜茲。”

作為同羅的貴女,拔野古部王族的女人,她於軍政上,並非白癡。北山之戰大敗,拔野古土門若是回北庭、漠北,如何向四部的可汗交代?

據有安西四鎮,廣袤的土地,才可以向漠北王庭、可汗請罪。

倒是拔野古孝德想回北庭,想的過於簡單。

她見拔野古孝德一麵,並非是有男女之情。而是打算,等會丈夫來她這裡過夜時,她借此進言:早殺此人。附和丈夫的心思,提高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由此擴展她在部族中的影響力。

某位姓張的主角曾經被他媽告誡過:女人都是會騙人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這是至理名言!

若是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想著褲襠裡的那點事,絕對會死的很難看!大美女愛上我,這大約可以和“塔下強殺”並列人生三大錯覺!

……

……

倚天屠龍記,賈環還沒有抄。此時,通行天下的小說是:天龍八部,笑傲江湖。

拔野古孝德自是不知道,他忽而單膝跪地,抬頭,目光直視著烏尼日,懇求道:“如此,我有一言,不得不冒死說過王妃聽。請王妃屏退左右。”

烏尼日微微蹙眉,沉吟了一會,揮揮手,讓侍女們都退下去。在她的帳篷中,她並不怕拔野古孝德亂來。坐到椅子中,居高臨下的道:“你說吧!”

拔野古孝德知道時間緊迫,言簡意賅,直入主題,道:“四部聯軍在北山慘敗,二十萬大軍隻餘不到五萬人回到哈密。這樣的慘敗之下,王妃以為四部還可以據有安西嗎?”

拔野古孝德拋出一個問題,沒有停頓,再道:“周軍的精銳:雲騎軍所部數萬人,占領著距離哈密數百裡外的柔遠城。兵鋒直逼哈密。我不想墜自己威風,漲他人誌氣。但是,我們確實打不過周人的精銳。若是哈密、焉耆被奪,我們被堵在龜茲,就隻能繞道碎葉,返回北庭,漠北。屆時有多少人可以回到漠北?王妃不為拔野古部的子民想一想,也要為同羅部的族人想想。”

烏尼日柔順的峨眉挑一挑,注目著拔野古孝德,沉吟著。她得承認,她被說動。

殺不殺拔野古孝德是一回事。但若是回不到漠北,怎麼辦?若是大軍一路潰逃,她有很大的概率被周人俘虜。

周人的習俗,和草原可不同,她在草原,就算被俘虜,以她的美貌、身份,她依舊可以成為其他貴人、首領、甚至可汗的妻子。而若被周人俘虜,她最好的結局,就是妾室。權勢則不用想了。

拔野古孝德看得出烏尼日的動搖,壓低聲音道:“拔野古部十萬男兒丟失大半。隻餘四五千人。而同羅部有大軍兩萬,若是悉數返回漠北,王妃以為漠北會是什麼局勢?而若是同羅部勢大,王妃在拔野古部又將是什麼地位?”

草原上的女人,依附於男人。出嫁之後,是男人的私產。她沒有義務為母族的利益考慮。這與曆史上漢人來草原上和親的公主,是兩回事。

但,若其母族勢大,其在部落中的重要性、地位,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想要得到烏尼日。第一次見麵,他就強烈的想要占有她。所以,他收集過烏尼日的過往事跡。這並非一個庸庸碌碌的女人。她在拔野古部中敢於諫言,深受到一些部將、貴族的愛戴。而且,她還沒有兒子。這就決定了她的立場。

烏尼日清秀、嫵媚的俏臉上露出震動的神色。柔潤的美眸深深的看著拔野古孝德。她小瞧了這個青年。

“謝孝德將軍的提醒。我會和台吉說一說此事。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美貌的王妃,這話的意思是:她用拔野古孝德的計策,但還是默許丈夫殺他。因為,拔野古孝德並沒有和她對等對話的地位。她對說服丈夫,很有信心。

殺人的坑,總是在不經意間!

但拔野古孝德的智商,顯然不止於此,微微一笑,神情冷咧,仿佛石頭在笑,“王妃若是這樣想,我死了不要緊。撤往北庭之日,便會有人提醒王叔,王妃的小心思。”

“啪!”烏尼日輕拍著椅子扶手,俏臉上浮起怒色。

第810章 兵變、人生快意如此?

拔野古孝德哂笑。毫不畏懼的和烏尼日對視。他敢來遊說烏尼日,自然是有把握。

他可不是伏重那種看似桀驁,實則是被馴服的土狗。百無一用。他是草原上的狼!而且,還是頭狼。

這個美麗的女人在清秀、柔媚的外表下,有著一顆不安分的心。

烏尼日的情緒猛烈的爆發!手掌用力的抓握著扶手。

拔野古孝德在威脅她。簡直是豈有此理?但隨後,在拔野古孝德譏諷的笑容麵前,她慢慢的冷靜下來。理清楚頭緒,冷笑道:“孝德將軍想要什麼條件?”

拔野古孝德如岩石般冷峻的臉上帶著冷笑,緩緩的從地麵上站起來,嘴角一揚,上前半步,俯視著烏尼日,道:“我要你!”

烏尼日貝齒咬著,美眸瞪著眼前的美少年,克製著心中的怒氣,她聽得懂這句話的內涵:拔野古孝德想殺掉拔野古土門,然後娶她。

“你願意放棄成為宛國公主的夫婿?那可是漠北草原最美麗的明珠。又美麗又聰明!而且,她的父親是伊林可汗。草原上所有的青年都想要娶她。”

拔野古孝德輕笑,有種惡魔般的冷酷,道:“王妃,我要先活得下來才行。現在,請你幫我約見婆實將軍吧!我要借用你的名頭說服他。”

烏尼日仰視著拔野古孝德。幾秒後,展顏一笑,清秀的臉蛋上蕩漾這嫵媚的笑容,儘展她的少婦風情,魅惑而美麗。她輕聲的道:“好。但是,這是你們男人之間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著,指指牆角條桌上的座鐘,道:“最多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台吉就會來我這裡就寢。我會勸他殺掉你。孝德將軍,你現在可以走了,抓緊時間吧。”

拔野古孝德微怔。十分中,有三分是為烏尼日風姿綽約的笑顏所傾倒,其餘七分則是被她的態度所驚訝。這是一個魅惑卻又危險的妖精!激起他心中的征服欲。

“好!你等著。”拔野古孝德咬牙,狠狠的盯了一會她挺拔的凶。

烏尼日拍拍手,叫進一名侍女,道:“去找婆實將軍來。我這裡有一份禮物要帶給他的夫人。請他來一趟。”

她不會在同一件事情上犯兩次錯誤。她會安排兩人見麵。但是,若是他們叛亂失敗,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拔野古孝德轉身離開。去外頭的小帳篷裡等著。

……

……

夜晚中,風雪交加。

薛延族的大將莫賀,正在和一幫胡將,在城中大街的酒樓喝花酒。各自摟著漢人女奴,胡天胡帝,並飲酒。眾胡將大聲談論著當前的局勢。

“就這樣退到北庭去,那我們成什麼了?前麵兒郎們流的血就白流了嗎?那個狗屁賈參議發布的殺胡令,你們聽過沒有,要殺我四部的所有人!”

“呸!他想的美!”

“北山戰役,必須要有人負責!”

“不去北庭,要去你們去。勞資不去。去龜茲、疏勒、碎葉,隨隨便便就能拉起十萬大軍。再拚一把。當日,不是拔野古孝德那個小兔崽子作戰不利,沒有燒毀周軍的糧草,我們何必冒著炮灰撤退?就算二十萬頭羊,放在草原給他們殺,他們一晚上殺的完?”

說話的是回紇的大將烏特勒。

這話引得酒樓中十幾名胡將大聲附和。莫賀亦是拍著酒桌,鼓噪道:“和周人再大戰一場。為死去的兒郎報仇。”

酒樓上的聲音,在風雪的夜晚傳的非常遠。而城西,隱隱有些動靜。並未被查知。

……

……

拔野古土門和婆實喝完酒,讓他先離去,然後,獨自在大帳中沉思了一會,將腦海中的計劃再捋了一遍,叫來親衛隊隊長,安排著明日處決拔野古孝德的事宜。

拔野古孝德雖然年輕,但武藝不俗。他已經五十多歲了,無意與人生死搏殺。明日,他召集諸將議事。通知拔野古孝德晚到一盞茶的功夫,將其帶到偏帳中,襲殺。

一排排的燭光,在大帳中,在風雪如晦的深夜,顯得有些幽暗。拔野古土門坐在案幾後,喝著馬奶酒,神情陰沉。帳篷外,雪聲,風聲混合著。

殺掉拔野古孝德,隻是平息內部的爭議。但是,如何戰勝周軍呢?

拔野古土門思索了許久,腦海中暫時,有幾個想法,還不完善。然後,披上石青色的鬥篷,在親衛的陪同下,由他的大帳返回百米外,他的王妃烏尼日的帳篷中。

精美的帳篷中,烏尼日微微笑著迎著拔野古土門,給他寬衣,又讓侍女端來熱茶,又端來熱水泡腳,聞言細語的道:“台吉,剛剛孝德來過。說給台吉請安。”

拔野古土門笑一笑,將身上的飾物解下來,不以為意的道:“這小狼崽子大概是嗅到什麼味道了。”

烏尼日還未回答,就聽得外麵傳來低吼聲,“你們要乾什麼?啊……”隨即外麵傳來驚惶的慘叫聲。在雪夜裡聽起來很磕磣人。拔野古土門還沒反應過來,帳篷的門簾被人掀開。

拔野古孝德穿著鋥亮的皮甲,拿著他那柄產自大馬士革,由宛國公主賞賜給他的馬刀,帶著十幾人猛的闖進來。冰冷的寒風,帶著惡意,倒灌而入。

外麵的響動,殺戮聲,清晰的傳來。拔野古土門的親衛有四五百人。分散在這些營帳的周圍。

“孝德?你要乾什麼?”拔野古土門踢翻水盤,站在羊毛毯上,大聲喝問。

拔野古孝德殘忍的一笑,上前,抽手一刀,插在拔野古土門的胸口,拔野古土門雙手竭力的握著刀鋒,但無法阻止,鮮血順著他的衣襟溢出來。

“嗬……”

一代拔野古部的王族,數十萬大軍的統帥,能征善戰的大將,就此,在地上如同攝死時的野獸般痛苦的蠕動。

即將落幕。

拔野古孝德輕蔑的一笑,“老東西!”跨過拔野古土門的身體,看著退在一旁,靠在桌子上,瑟瑟發抖,竭力保持著鎮靜,儀態的大美人烏尼日。或許她是裝的,或許她是真害怕他一刀下去。但這有什麼關係?

“王妃,你現在是我的了!”

“把她帶走!”拔野古孝德帶著他部族裡的親兵離開。現在不是享受女人之時。這點自製力,他還是有的。現在的頭等大事,是穩定哈密城的局勢。

哈密城中,如同一鍋沸粥般亂起來。城西主帥大帳這裡這麼大的動靜瞞不住人。

然而,同羅的兩萬騎兵,很快就完成了聚集。

……

……

三日後,大雪消融。

上午時分,陽光柔和。哈密城西,到處是戰亂後的跡象。哈密城中的街麵上早就沒有什麼行人,全是軍隊。

一行數十人的騎兵,自城正中大街上的酒樓出來,縱馬出城。帶隊的是薛延的大將莫賀。一個大鼻子的胡將,脾氣暴躁,作戰勇猛。經常譏笑同羅大將婆實。

莫賀狠狠的抽著馬,憤憤的高聲道:“王八蛋!虧的土門台吉那麼信任他。他竟然背叛土門台吉。和拔野古孝德那個雜種勾結在一起。”

幾名親兵附和著。

“將軍,我們現在去哪裡?”

莫賀恨恨的道:“我們去龜茲!他拔野古孝德說去北庭、去龜茲自願。那我們就去龜茲。膽小鬼才和他們一起去北庭。”

同羅有兩萬騎兵,他們這些反對者能如何?

草原上的生存法則,隻有其親兒子,直係後代才會複仇。他們這些人不會為死人複仇。但,他們可以不爽拔野古孝德。

在莫賀出城的同時,城正中酒樓的胡將門,逐漸的散掉。

拔野古孝德在酒樓二樓的窗戶處,俯瞰著整個瓜州城。吐穀渾的首領伏重和數名他的親衛站在其身後。

伏重心中感慨。

仿佛像做夢一樣,就這樣“簡單”的殺死拔野古土門,改由拔野古孝德執掌整個殘軍!

可笑的是,被拔野古土門以心腹相待的婆實背叛,而經常被坑的打衝鋒,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莫賀,卻不願意臣服。

這就是人心啊!

“走吧!”拔野古孝德淡淡地說道。雖然隻是名義上初掌大權,但這種滋味,令他很爽!令他很迷戀!他雖然說服同羅部返回北庭,再回漠北。

但,正確的策略,其實是去龜茲!他現在回漠北,隻會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此時去龜茲,借助拔野古的旗幟,召集大軍,和周軍大戰,隻要穩住局勢。以安西,北庭的人口,甚至可直接稱王。隻是,漠北還有他的部族,母親,弟弟在。

拔野古孝德的大帳還是設在城東。他帶著親衛回來,單獨走進自己的帳篷。

裡頭,剛剛沐浴過的前王妃,烏尼日正穿著一件素白的單衣,坐在床榻頭。單薄的衣衫,越發凸顯的她的身姿窈窕,前凸後翹。嬌嫩、嫵媚如鮮花。

“將軍……”烏尼日起身,屈身行禮。低著頭,雙眸垂下,粉腮帶赤。柔媚,清秀的少婦。

拔野古孝德走上前,挑起她的下巴,窺進她衣領,看著雪白,忍不住暢快的大笑。人生當如此啊!何其的快意!

……

……

與此同時,遠在吐魯番盆地之西,天山南麓富饒之處,龜茲城中,周軍正殺入!奪城!

白袍銀槍將沈遷一馬當先,帶著麾下的千餘騎兵,馬踏長街。

“殺啊!”

第811章 長風浩蕩

“龜茲!”

出征龜茲大軍的統帥參將荀陽騎馬在城外的山坡上,眺望著午後清冷的陽光下這座西域布政司的省城,感歎著!他身後,是留作預備隊的800名精銳騎兵。正在稍作休息,隊形鬆散而不亂。

一萬京營,遠涉大漠出征,走出茫茫黃沙之地,得到這庫車綠洲時,隻剩8千人!

這時,城中響起約定好的號角聲。“嗚嗚——!”

荀陽身邊的數名親兵紛紛躬身道賀:“恭喜將軍拿下龜茲,克建奇功。”

荀陽笑一笑,一勒馬繩,高聲道:“兄弟們,隨我進城!”此次奪城,首功是慶國公次子沈遷。他帶兵偵查後,建議先奪水源休養大軍,再圍龜茲,再取城。而非直接出大漠後略作休整就奇襲強攻。

“胡騎曆來擅攻而不善守。龜茲對拔野古人而言是新附之地。城中守將,或知曉北山之戰的結果,或不知道。但我們出現在此地,就足夠讓他們慌亂,斷無堅決的抵抗之心。晚幾日,可減少傷亡。”

事情果然如此!

連日來,城中的胡人在試圖逃跑被斬殺了近千人後,士氣低落。周軍攻城,一鼓而下。他給了沈遷一千騎兵,率先進城,就是要坐實這份功勞。

而現在,龜茲是他的了!

隨著荀陽一身令下,800名在馬下休整的騎兵們紛紛上馬,迅速的列陣。陣前的騎士,約十七八歲,一臉的堅毅,擎著周軍的大旗,旌旗在寒風中展開。“籲——!”健馬在寒風中打著響鼻,四蹄刨動。

而稍遠的龜茲城中,廝殺聲正在逐漸的停止下來。兵部主事沈遷,伸威營遊擊楊紀,耀武營李遊擊三人領軍在城中。

“踏踏!”

馬蹄聲由小到大,逐漸的引起大地的共振。這騎兵如潮,如洪流!湧入龜茲!

而此時,在哈密的拔野古聯軍並不知道這條後路被截斷!

雍治十八年冬十月十一日下午三時許,國朝軍隊光複龜茲。

……

……

唐朝邊塞詩人岑參,在其不朽的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寫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輪台東門送君去。這裡的輪台便是安西節度使駐地龜茲下屬位於其東麵的輪台縣。當然,北庭的核心地域庭州一樣設有輪台縣(今烏魯木齊)。

時值十月。龜茲地區的氣溫可以想知。在雪融後的數天裡,依舊是寒冷異常。狐裘不暖錦衾薄。

龜茲城中東南,一棟精美的住宅中,鐵勒人中的貴族居可在自家前廳走廊的台階上,仰頭看看天色,然後,裹緊身上的貂皮裘衣,低聲吩咐道:“走吧!”

龜茲東起輪台,西至巴楚,北靠天山,南臨塔克拉瑪乾大沙漠,是絲綢之路塔克拉瑪乾沙漠北道的重鎮。以舞蹈、鐵器聞名於世。這裡彙聚著十幾個民族。其中,以鐵勒人最多。

鐵勒,漢稱丁零。唐時,鐵勒九姓依附於唐朝,分彆是:仆固、同羅、拔野古、回紇、薛延陀等。後契丹統一漠北,鐵勒人逐漸的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然而,國朝初年,西域鐵勒的一支興起。就像當年唐天寶年間,回紇統治著鐵勒九姓,回紇就是鐵勒。然後,不斷的分裂、演變。數百年來,西域、漠北草原的興衰變化,至有如此局麵。

換言之,如今分布在龜茲附近沒落的鐵勒人,祖上曾經闊過。而且,和如今還闊著的拔野古、回紇等同風俗,同民族。所以,姑墨之戰,鐵勒兩萬扈從騎兵反戈叛變,在情理之中。

居可走下台階。隨行的八名健壯的奴仆和二十名拿著彎刀的武士。一行人出府,騎馬順著清冷的、逐步恢複人氣的長街,前往龜茲城正中區域的參將府。其位於原周朝西域布政司衙門的東側。

居可約六十多歲,滿臉皺紋,服飾華美,他坐在八台大轎中,臉色沉吟著。

周軍精銳,突然從大漠中出現,控製周邊地區,攻占龜茲城。雖然周軍早就貼出安民告示,但他們這些鐵勒貴族,無不心中惶惶。

因為,當日周軍在姑墨、龜茲的慘敗,鐵勒人是要負很大責任的……

但是,占領龜茲的周軍,即便在北山戰役大獲全勝,擊潰拔野古部二十萬聯軍,亦不可能殺光龜茲地區所有的鐵勒人。這是他們保命的底牌。

長街上,參將府門口聚集著一百多人,俱是近日來拜見周軍統帥荀陽的人。相熟的仆從之間,用突厥語打著招呼。

參將府門前,十幾名周軍士兵,挎著腰刀,手持長槍,維護著秩序,冷眼旁觀著這些麵貌迥異的胡人。

居可下了轎子,到參將府中。十幾名鐵勒貴族都等候在廂房中。

一盞茶的功夫後,一名小校進來道:“我家將軍請諸位到堂中一敘。”

居可等十三名鐵勒貴族,跟著小校順著走廊,到儀門後的二堂中。堂中,荀陽高坐在正位上。沈遷,楊紀,李遊擊等將校分列兩旁。

“我等參見將軍!”十三名鐵勒貴族低下頭,彎腰撫胸行禮。若是有被俘虜、虐待的周軍在此,見到這個場麵,定會是心中快慰。你們鐵勒人,也有今日?

為首的一名禿頭老者上前半步,用漢語說道:“將軍天威,率軍至龜茲,我等俯首。將軍但有吩咐,我等無有不從命。萬望將軍憐憫城中百姓。”

荀陽看了沈遷一眼,再哂笑一聲,道:“那最好!我要借你的頭顱一用。來人啊,把他拖下去砍了。”

變故突起。

這名鐵勒貴族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從門外進來如狼似虎的兩名將士拖出去,然後,淒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一會兒,他血淋淋的首級被周軍將士送進來。

荀陽掃了眾鐵勒貴族一眼,淡淡的道:“本將有可靠的消息,此人勾結拔野古部,與我大周為敵。其罪當斬。家產充公。”輕描淡寫,態度隨意。

而正是這種隨意,展露出周軍的強勢、威嚴。堂中十數名鐵勒貴族懦懦不敢言!

居可搶先一步,跪下,大聲道:“我等唯將軍之命是從。”剩餘的貴族們仿佛回過神,紛紛跪下。這一次,就不再是彎腰施禮了。

在草原上,被征服者,對於征服者,本來就該跪下,請求免死。但是,鐵勒的貴族們,似乎在人頭麵前才明白,之前周朝大人們懷柔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荀陽微微頷首,道:“一個多月前,我大周總督府頒布政令,凡大周馬蹄至處,漢兒不得為奴。諸位做個表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