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廢纏足疏(一更)(2 / 2)

都察院。

也可叫大明杠精集中地。

比起兵部寂然準備置身事外的態度,都察院對此事,反應就大多了。

此時也已然通讀過兩份奏疏的禦史們,便圍坐在議事廳,開始指指點點。

尤其是對著高朝溪的那一道——於璚英到底是於尚書的女兒,他們不在兵部,不知於謙的態度,下意識代入自己,大多數人便覺得於尚書應當會好生‘管教’女兒出格的。那就給同僚一個麵子。

於是,他們的火力主要集中在後宮乾政的淑妃奏疏上。

“淑妃娘娘久在宮闈,女子見識短淺,故而淨是危言聳聽之語!”

此時開腔的禦史,舉起高朝溪的那份《請禁女子纏足疏》,讀了其中的一段。

“……古者五刑之罪,剕亦在其中,漢文帝覺五刑酷烈,故以鞭笞代之,隋唐以後五刑多廢。可如今,天下婦孺何辜,竟要無罪而陷於剕刑!”

所謂五刑,指的是‘墨(刺字)、劓(割鼻子)、剕(斷足)、宮(宮刑)、大辟(死刑)’五種刑罰。[1]

禦史朗讀完畢,輕嗤道:“不過是纏足,天下女子纏足者眾,我自家妻女也有纏足的?不也活的好好的,哪裡就扯得上剕刑!”

又繼續趁勢發散道:“這兩月來,咱們雖聽聞淑妃娘娘常伴左右,以至於見朝臣而不退。但咱們為臣者忠心耿耿,想著陛下龍體不安,需要嬪妃就近伺候也罷了。如今倒是越發縱出這些個危言惑聖來了!”

旁邊便有人附和:啊,你說的有理啊。

那年輕禦史被眾人一捧,當即道:“我這就寫奏疏勸諫陛下!諸位同僚要不要與我同書?”

旁邊便有被他激起‘熱血’的禦史回道:“上書是一回事,陳兄倚馬千言文辭犀利,隻管寫成奏本上書——但也要有人敢於朝上當麵明諫陛下才是,明兒我便當庭直奏陛下!”

陳姓禦史聞言感動道:“劉兄果然好氣魄!好,我今日就把奏疏寫成,遞與內閣!”

不但兩人互相誇讚對方如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一般,其餘禦史也在一旁熱烈應和,表示二位敢於直言,果然是大明的肱骨脊梁啊,就差把他們拍到天上去了。

實則各人心中都有小九九——

彆看此時都察院內部,禦史們討論起來倒是群情激憤,但四月前陛下

廢除殉葬事時,翻臉無情毫不在意名聲╳,就將上奏禦史拖出去的陰影,還盤桓在很多人心頭。

想到要公然反抗皇帝,禦史們不由有些瞻前顧後。

見有兩位激憤出頭鳥,其餘禦史均是心中大慰:不錯不錯,你們先上。若是順風局,我們都跟上,若是……再說!

**

九月十五日。

在前一晚收到某陳姓禦史的激烈反對諫疏,以及今日看到劉禦史當庭站出來反對的時候——

薑離想起一個俗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果然,人善被人欺,她就是太老實本分了。

朝上,被文武百官看著的劉禦史,覺得自己肩負著大明禮教的重任——

當禦史的人,聲音倒是很洪亮,咬字也很清晰:“陛下是天子,當胸懷九州萬方天下大事,當頌聖賢之道!若為區區婦人足下小事下聖旨明詔,不知天下臣子百姓,要如何非議!”

隻見皇帝坐在龍椅上,看不出什麼喜怒之意,隻隨著他的直言問道:“哦?天下如何非議?”

劉禦史便準備把腹內一大篇諫言通過‘天下悠悠眾口’的方式抬出來。

深吸了一口氣,還未開口,就聽禦座之上的皇帝繼續方才的問題。

“天下臣民萬千,心自不會等同,朕先不聽天下萬民的。來,先跟朕說說,你的想法。”

皇帝的聲音還是沒有什麼明顯的怒意,但落在人耳朵裡,無端就讓人心沉甸甸地往下墜:“接下來你說的,全是你對朕的看法,朕洗耳恭聽。”

深吸了一口氣的禦史,準備傳達‘民意’的禦史,險些沒當場噎死。

他的想法……

這,這,不讓他借‘民心’來說話,豈不是成了他獨自罵皇帝。

他慌了。

一來,作為禦史,跟所有同僚一起上奏表諫皇帝,他很熟練,借著悠悠眾口給皇帝反應外頭的‘民心民調’他也很熟悉,但要是他自己來罵皇帝……說到底,他並不是王恕那等無畏的人,隻是圖‘忠諫’之名的人。

二來,作為自己硬剛皇帝甚至罵皇帝,也得分罵什麼皇帝,眼前這若是仁宗、宣宗,這位禦史也是敢的!因為這兩位皇帝是明君仁君,非常遵守不殺諫臣,虛心納諫這一套(起碼表麵上很遵守,真破防了另說)。

但,眼前這位皇帝,明顯不是這樣的人啊!

明君是“群臣吏民能麵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2]

但眼前的皇帝是那種明君嗎?劉禦史小心抬了抬眼皮,正對上皇帝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說……不,都不用眼神說,過去的舉動也說明了。

當今皇帝的性情分明是:“能麵刺寡人之過者,殺無赦。”

薑離若能聽到眼前這位劉禦史的心聲,必然會覺得:誒?還是個知己呢。

算起來,這滿朝文武,再天才的也得是耗費多年時光,花掉整個青春甚至半生都在科舉才能入朝為官。

這樣的沉沒成本。

來啊,繼續當麵諫一個昏君啊:當即可以體會一下什麼青春沒有售價,九族了無牽掛。

劉禦史惶恐退了,陳禦史驟然懵了。

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上的奏疏更不可能雁過無痕!

劉禦史這當麵直諫可以諫一半跑掉,他那已經上完的言辭激烈的奏疏可沒法撤回啊!

何況皇帝還已讀。

皇帝會怎麼對他……陳禦史心口狂跳。

薑離是個好心人,不會讓人害怕太久。

她很快點了陳禦史的名,正如他昨日在都察院舉著高朝溪的奏疏,慷慨激昂道淑妃危言聳聽,纏足不過是使足纖小,怎麼就至於剕刑,那麼——人若是少一半鼻子,也不過是使五官稍小,哪裡算得上什麼劓刑。

禦史最看重名聲臉麵。

那就給他們新的‘臉麵’。

或許便能懂得,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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