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廢纏足疏(一更)(1 / 2)

正統十四年,九月十二日傍晚。

專屬內閣的十幾名傳話小吏,每人手裡都拿著一張紙,上麵寫著需要他們去通傳事項的官署。

戶部,王佐尚書正在跟金濂談話:跟他往常與旁的下屬談話,想要提高他們的工作積極性不同,跟金濂交流的主題都是讓他悠著點,事緩則圓。

簡直像是努力套住野馬的馴馬人。

見有內閣傳話的小吏到了,王尚書暫且止住話頭,隨意對門外點點頭:“我們知道了,你去吧。”

自中元節後,這些小吏每天都差不多時間出現,傳達‘陛下免了明日常朝,諸位大人往無逸殿請郕王議事。’的一道旨意。

雖然這是常態,但作為對接皇帝的內閣,每日都還是要儘職儘責傳一遍。

王尚書還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準備重新撿起方才的斷句。

然而餘光就見小吏站在門口不走,王佐轉頭:?

莫不是戰事漸穩,郕王殿下準備明日歇一天?

倒也好,外頭秋高氣爽的……王尚書已經想到了帶著家人出城去走走賞秋的一日休沐安排。

小吏低著頭:“陛下有旨:九月十五於奉天門,親行望朝。”

美夢到噩夢之間切換的太快。

金濂眼睜睜看著王尚書的手一抖,幾滴頗燙的茶水灑在了手背上。

王佐深吸了一口氣,才鎮定對小吏道:“去吧。”該去給彆的官署一個上朝的震撼了。

金濂:果然是老尚書,處變不驚。

然而王佐心內已經在驚聲尖叫了:啊!

陛下怎麼忽然又要親自上朝!

明明聽內閣和其餘幾位麵過聖的朝臣說,陛下雙目依舊時不時有黑朦發作,而且一看奏疏就頭疼欲裂,聽聞最近甚至找了個四輪車,讓人推著行走——那怎麼突如其來又要親自上朝啊!

隨著內閣傳話小吏走遍了各個官署,驚恐擔憂就像是冬日裡難以掩飾的咳嗽一樣,出現了人傳人現象。

而被不少勳貴重臣直接問到臉上的內閣閣員曹鼐等人,也隻能苦笑一遍遍解釋:他們不知道。

朝臣們:不信。

畢竟文武百官的奏疏都該經過內閣,由閣員給出處理意見後,才送到皇帝那裡去批準。你們難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惹得龍出動?

曹鼐為內閣申冤:事情總有例外,有的朝臣身份高或為陛下心腹,便可以繞過通政司和內閣,密奏直達禦前。那麼程序會倒過來,皇帝會聖心先定,然後再交給內閣和相關官署去辦。

內閣上下:真的,真的與他們無關啊。

於是……內閣撇清後,金濂倒是無辜躺槍,許多同僚明裡暗裡詢問、甚至是質問他:說,是不是你小子又拿搞錢去引誘皇帝了?

金濂好懸沒給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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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內閣和金濂‘清白’的,是九月十四皇帝主動給內閣的兩封奏疏,讓他下發各閣六部,為明日議

事之題。

哪怕是在禦前,曹鼐張益還是忍不住當即翻開:揭秘了㊣[(,快讓我們來看看,到底是哪位(哪些)朝臣閒不住,招惹了陛下!

觸目所見,是從未見過的兩個陌生名字,也是讓他們愕然的主題。

曹鼐手裡的那份奏疏,名為《請禁女子纏足疏》,落名為高朝溪。

名字很生疏,但這筆字這麼熟悉呢……曹鼐的腦瓜子轉的飛快,記憶和目光同時到達了一點:這奏疏上蓋著的金寶,是淑妃的寶印。

怪道呢,前些日子光祿寺事,淑妃曾代皇帝寫過口諭傳與內閣。

他忍不住就去看張益手裡的奏疏,那這封又是什麼?

張益比曹鼐還要懵,畢竟曹鼐很快想到了上疏人的真實身份。

而張益還在對著陌生的名字想:於璚英,這是哪位啊?他作為閣員都沒見過的名字,莫非是國子監的學生,還是去歲剛考中還沒有授官的翰林?

而且這上的是什麼?《戒纏足文》。

此等奏疏,見所未見。

薑離自是早看過這兩份奏疏的:璚英雖有六品誥命,但並沒有以六品安人的身份來上書,她隻是署了名字於璚英。

“下發六部各司。”皇帝的話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兩人忙齊聲應是,也迫不及待離開,要好好看看這兩封奏疏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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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鼐張益剛回到內閣,便令書筆吏將這兩封奏疏抄寫了許多份,分送各官署。

內閣兩位不知,但朝上跟於謙私交好的同僚,自然都知道他女兒名諱,畢竟……於尚書給女兒寫詩,題跋也不是《憶愛女》,而是《憶璚英》。

故而,兵部議事廳,在看到於璚英三字後,當即就有數道詫異目光直射於謙——這,令愛如此行事出格,您知道嗎?

於謙隻是笑了笑。

他帶頭拿起了兩封抄錄的奏疏:“陛下有旨議此事,諸位先讀過再說吧。”

眾人很快通讀過此文,屋內一時無聲。

這篇《戒纏足文》裡,不但寫了纏足會令女子體弱,撟揉天形,行走顛簸,更聯係了此次的瓦剌之戰,言道:若女子纏足,臨變時豈不是隻能望足嗟歎,空自憂愁,如何在離亂中奔命?

且近些年大明邊境多有戰事,甚至不隻邊境,內裡各省也有常有起義兵變或是水患地震等天災——正如薑離過來的第一天就聽孫太後念叨的那樣,可謂是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沒有好事。

這些禍事有大有小,事後各地官府都會統計罹難的百姓人數,上報朝廷。

《戒纏足文》中便用了諸多官府報奏:若一地纏足風俗重,婦孺的罹難者的數目和比例便顯然要多!可見因纏足奔逃不得的女子,在生死危急關頭,便多有絕命者。

兵部內寂然無聲,是因為他們看過此文後了然:這文中所引不少事例數據來源是何,不問可知,於尚書顯然是縱容女兒的——那明日,哪怕為了給上峰顏麵,倒也不好出言反對。

隻好沉默了。

不過,決定不反對是一回事,實則不少官員心中還是不以為意,甚至對上峰頗有腹誹:於尚書也忒婆婆媽媽了,對出嫁女兒這般縱著。纏足與否不過女子微末小事,也值得拿到朝上去說?

此時於謙見兵部眾人默默無言,俱另外指了差事要去做,便知他們的選擇。

不反對就好。於謙心裡的想的是:此事已糜然成風,陛下哪怕依從這兩道奏疏下旨,隻怕也多有艱難之處,那麼哪怕他們不站出來支持,少一些人反對總是好的。

卻不知皇帝的想法,正是所有人都要‘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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