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新歲新始(二合一)(2 / 2)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樓外燈燭漸起,街上人物繁阜。

這一切,竟無比契合過去多年,她夢中的昔年汴京盛日。

忽又想起,就在一年前,她還在臨安城內隱居,獨坐自家小院樹下。一夢過後,感歎此生也不過就此夢境罷了。

於是她轉過頭去,對身畔金紅色的身影道:“今日老師請你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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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博戲人不但玩了個儘興,還喝了個儘興,至晚間才回到龍德宮,卻見皇帝也在。

手邊還放了不少奏疏,顯然是來了有一會兒了。

見她們進門,趙寰抬頭笑道:“白日見過朝臣後,自己呆在宮裡也無趣,索性就到這裡來等著。”看小英和親衛大包小提溜地跟進來,趙寰就笑道:“果然沒等錯!”

興致勃勃走上來,把易安居士贏的各色彩頭都看了一遍。

然後又轉向薑離:“姐姐沒有把太上皇的年金都輸掉吧?”

從帝位退休的太上皇,也有一份全國最高的退休工資可以拿。

“還好!”

在易安居士殺穿開封城高

端局後,薑離就去找了不少尋常的博戲場子,確認了自己的水平其實還是屬於宋人平均水平偏上。

找回了不少信心。

但尋常的博戲,自然就是尋常的彩頭,也沒什麼好看的。

薑離就把她買回來的幾十個果食將軍轉著圈展覽給多富看。

是真·轉圈展覽——因她買了太多果食將軍,裝匣子不但麻煩還怕彼此碰壞了。

小英就機靈活潑地跑去賣糖葫蘆的商販處,把人家插糖葫蘆的草垛子買回來了,給太上皇的麵人們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家。

趙寰從草垛上取過一個眼熟的果食將軍笑道:“是嶽少保的。”

小小一個糖麵人,捏的卻是頗具神韻,凡是見過嶽帥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

趙寰跟薑離一樣,也沒有忍心吃掉嶽帥樣子的糖人。

而是頗具童心的舉在手裡——在糖蜜做成的嶽少保的注視下,三人看起了真正嶽少保自河北路送還的奏疏。

與她們和朝臣們預計的仿佛:嶽帥韓帥等武將,哪怕已經摸到了燕雲十六州的邊兒,心底急切期盼的火燒火燎,也還是暫時按捺,沒有立刻就要提兵去打燕雲十六州。

一來,寒冬臘月,北地的城池天然就多了一層易守難攻的冰雪buff。且幽州等地又是堅城重鎮,還是得做好戰前準備。

當年宋太宗高粱河封車神一戰,十數萬精兵兵敗如山倒,除了他個人的指揮問題外,還有個要緊緣故就是彼時大軍已然‘攻圍太原累月,軍士罷乏。’

二來,也是河北等地,實是被戰火蹂躪的合境凋殘,土地與民生一般滿目瘡痍。金人可以打下來後什麼都不管,搶就完了。

但對宋來說,那都是自家的土地和百姓。收複隻是第一步。

說到底將軍保境——是為了安民。

趙寰欣慰道:“好在,如嶽少保所預料,十月北伐雖辛苦了些,但可不耽誤河北、陝西等地來年春耕。”

朝廷的賑濟,可以渡河而去了!

舉著糖人的新帝又不免歎口氣道:“接下來嶽少保的日子,隻怕不比打仗輕鬆啊。”撫民的工作辛苦繁瑣。

薑離對著奏疏點頭,嶽帥已經著手在做了:考河北路各地戶口之耗損,儘力招撫流民歸鄉,立戶分財放糧分地,又要勸課農桑,重修水利,再立橋梁,補葺堤堰……

同時,嶽少保還請命朝廷依照河南路例,減免河北路各項稅賦徭役。

薑離看到皇帝已經批複了照準。

而不止嶽帥一路,各路將領駐紮下來後,都免不了上這麼一封奏疏。

於是趙寰再次慶幸起來:還好烹飪了一條金龍魚!不然財政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好在嶽少保這些年被迫自力更生慣了,嶽家軍已經發展成了六邊形軍伍。

收複河北路後,嶽帥當即安排兵士開營屯田,爭取來年軍伍能夠儘量自己種地收糧自己吃,少用朝廷糧餉。

趙寰接到這道

‘屯田’奏疏,感歎之餘倒不禁心酸起來。

也就是說從前多年,嶽少保原也是什麼都可以不要,隻想要皇帝一個‘允許北伐’的點頭罷了。

*

她輕柔地將糖人插了回去。

然後擦了擦手,又拿過了另外幾道還沒有批複過奏疏。

“吏部年前就在呈報:自淮河以北,北地各路官員均多有缺如。許多職位都是以武臣充使,甚不合宜。”

就像現在這些撫民之事,按理說朝廷該派宣撫使過去,也要選出各官署的文官前去上任。

但現在基本都是各路將領暫代。

薑離:果然,烽火還在燃著,也不耽誤有人盯上空出來的官位。

世上永遠不缺想做官的人。

而北宋過去的官,其實是太多了。

那是曆朝曆代出了名的三冗:冗官、冗軍、冗費。

冗軍都不必再說:靖康之恥已經證明了一切,開封號稱京畿地區有數十萬禁軍,宰相口中每年‘十之六七國用都在兵’的軍伍,作戰能力卻是奇差無比。

隻說冗官。

宋對於官員的任命,有個非常‘天才’而有創意的改革。

叫做“設官分職、分割事權”。

簡單來說,就是一件事,本來一個官員就能決斷料理。但是朝廷會把一件朝事的決定權分成好幾份,交給不同官署的官員來負責。

美其名曰,多人複核比較穩妥。

實際上是:各個官署官員彼此牽製,彼此推諉,常常三個和尚沒水吃。

這對皇帝坐穩皇位來說是件好事:你們彼此牽製,決定不了的事兒,可不就得我來決定?

對官員來說(隻要不急於用心辦事的官),也是好事啊:一件朝事需要幾個官員來辦——朝廷設置的官位多,他們當官的機會多啊!何況好幾個人一起負責同一件朝事,還方便推卸責任哩。隻要我什麼都不乾,我就什麼都不錯。

所以……

薑離想:她也就是綁定了昏君係統,才會更傾向於明朝。

如果綁定的是什麼臣子係統,當官還是得當宋朝的官:崗位多事少、責任少但錢多!

隻是皇帝和官員倒是某種程度上雙向奔赴了,但養著這麼多官員的糧米銀錢又是哪裡來的?

官員們會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當的是趙宋的官,吃的是皇帝的皇糧——這就像說‘飯是鍋裡來的’一樣荒謬。

這層層重擔,到底還是落在百姓身上。

趙寰去翻了翻她的分段父皇宣和年間的記錄:在宋徽宗跑路前,朝廷上下官員數量已經達到驚人的近5萬人。

這還隻是官,不包括數目更龐大的吏。

在官員數目這點上,宋真正做到了‘遠邁漢唐’。

薑離:說的陰間一點。金國滅掉北宋,其實是物理上解決了大半北宋末年,矛盾已經尖銳到不行的冗兵冗官的問題。

*

哪怕痛飲了

一場,說起正事時,易安居士還是清醒而分明。

“吏部這道奏疏再壓壓吧。如今還是北伐征戰之時,以武臣充使文職,沒什麼不合適的!”倒是少派些拖後腿的過去,才是正理。

若再按照先帝年間的舊例,把那些七七八八的官都給安排上,才真是趕路人從地上撿起石頭來往兜裡塞,白給自己增加重擔。

薑離從草垛子上選了個大鳳凰的糖畫,‘哢吧哢吧’吃了半個。

然後拿著半個糖人對兩人道:既然原有的官場已經被打碎,尤其是淮河以北已經乾坤顛倒官序崩壞,都要重新塑過——那就往更有利於她們的方向來捏唄!

*

尤其趙寰,是亂時繼位登基的皇帝。

她以帝姬女子身登臨帝位,不可否認多有時勢造就的緣故。

但仗,總有打完的一天。

那時候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

外部壓力消融後,內部估計免不了就要加壓。

在此前,總要多建立些自己的體係和班底才是。

比如現在朝上的女官,就實在太少了,雖然易安居士和梁將軍一文一武官職都很高,權柄都很重,但也不能光重質不重量。

如今這種百廢待興的官場,帝姬登基的朝堂,正是女官們批量入朝的好時機!

*

“隻可惜……”趙寰邊聽,也邊從草垛子拿了一串糖山楂。

“明年開科舉,有些勉強。”

北地遭兵戈多年,先落入金人手中又落入偽齊手中,北地百姓國籍都不保,何況是科舉出仕了。

如今故土歸宋,新帝登基,科舉當然要辦起來。但也得各路各州先考,才能推送京城。

故而京城殿試都是三年才一回。

如今已經是正月裡,想今年春天就開常科,必是來不及了。

說到這兒,趙寰自己都停了下來。

幾乎是與易安居士異口同聲:“那就特科!”

來年春日,可以先舉特科之一——童子試來做社會實驗。

所謂童子試,就是各地給中央推薦十四歲以下的神童,先到國子監考考筆試,之後再由中書宰輔甚至皇帝親自考考麵試。

如果不是徒有虛名,而是卻有才學的神童,就會特賜出身。

宰相晏殊小時候,就曾得當地官員推薦,考過宋真宗一朝的童子科。

選童子試做實驗,還有另一樁好處:授官更靈活!

正常的科舉是有完備流程的,怎麼考試,怎麼批卷,怎麼定名都是固定化作業了。

但童子試不同。

皇帝可以根據自己喜好心情來,覺得這個神童討喜呢,直接給個進士出身也是有的,若覺得平平,隻給個‘童子’身份塞到國子監去深造也行。

全看帝王自己!

趙寰笑道:“讓咱們來好好選些女神童,從孩子培養起吧!”

年紀小到七八歲的,可以多培養兩年。若是十三四歲的,又是天資聰穎的神童出身——直接就可以上崗邊學邊乾用起來了!

薑離吃糖人的手一頓。

因她們在談論神童特科,6688就下意識將相應的史料篩出來擺到了薑離眼前。

——原來南宋當真有過女童參加科舉:“自置童子科以來,未有女童應試者。淳熙元年夏,女童林幼玉求試,中書後省挑試,所誦經書四十三件並通。”[1]

真是個有心思有想法的女孩子,難得她家裡應當也是少有的開明,才沒有壓製女兒的‘異想天開’,反而真的幫著女兒遞了請奏上去,讓女兒參加了科舉。

然而,哪怕她考的很好,朝廷還是隻‘詔特封孺人(外命婦品階)’。

若當時朝廷容有女官,這位林幼玉的一生,必絕不止於這樣一個榮譽封誥,而是真的能在朝上做出一番事業。

趙寰的手一下下點在吏部的奏疏上。

她聲音已然有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

反正皇帝總要有人做,她為什麼不能做?

而她確實也做了。

薑離‘哢哢’吃完了最後兩口糖人,接過她的話:“缺的官既然總要有人做,怎麼不能是女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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