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悲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落到那個境地的,是被賣了?還是被拐了?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誰?家鄉在哪兒?莫悲失去了七歲以前的記憶,所以並不知道自己和莫喜來自哪裡,甚至“莫悲莫喜”是不是他們真正的名字都不太清楚。
她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在墮仙宮了。
聽起來很慘,可莫悲並不覺得自己有多慘。
因為她作為爐鼎的資質非常不錯,是最極品的那種,所以並沒有遭到太多的虐待,反而作為高價商品被供了起來。
雖然莫悲也隱隱察覺到,她的未來大概不會太好,但至少被賣出去以前,他們不會做出讓“商品”折價的事情,再說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萬一買主是個會憐香惜玉的大帥哥呢?反正她讀到的話本裡是有這樣寫的。
但莫喜似乎並不那麼想。
從在墮仙宮開始,莫喜就更喜歡表現自己。
他會想要更多的靈石,更多的法寶,更多的財富,會主動關心墮仙宮以外的世界,會主動跟外人交流,有時候甚至為此將莫悲比成對照組。
莫悲不明白自己這個雙胞胎弟弟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作為“商品”,她很清楚自己和莫喜的價值——他們就是一對兒,綁定出售的,正因為是雙胞胎,所以價格可以翻倍,才顯得金貴,缺失任何一個會讓價值打個對折,所以這家夥那麼蹦躂是想要乾什麼?難不成人家還會因為格外喜歡他,單獨留下他一隻不賣了不成?
事實上,莫喜在墮仙宮做過的“努力”也打了個水漂。
突然有一天,墮仙宮被個修仙者給掀了,他救了被拐走的女孩,順便打開了墮仙宮漆黑的倉庫,將裡麵的“商品”重新變成了人。
遺憾的是,那位修仙者並不像是話本裡的說的那樣,是個年輕英俊的少俠——啊,英俊是英俊的,但輩分和年齡對莫悲來說有點太大了——當然也沒有和莫悲談一場戀愛,他甚至將所有的“商品”都送回了老家,因為莫悲莫喜實在沒地方去,所以收了他們做了徒弟。
莫悲因此更確定了——
確定她命中注定的少俠,在遙遠的未來等著她。
而經曆了這一切後,莫喜似乎也確定了什麼,他在解除了和莫悲的綁定後,在天靈派蹦躂得更厲害了。
以前莫喜在墮仙宮還不屑討好彆人,在天靈派卻跟在大師兄二師兄後麵忙個不停,也就是師尊閉關的時候多,否則他能賴在師尊洞府當個洗灑童子。
同時,莫喜對積累自己的小金庫的渴望更強烈了。
他搞了好幾個跟班,從內門折騰到外門,什麼法寶靈器丹藥都要插手一道,也不知道弄那些靈石想要乾什麼,明明就修煉來說,親傳弟子獲得的修行資源是綽綽有餘的,甚至莫喜自己也說過,他們的資源比一些名門正派的親傳弟子還要多。
既然如此,為什麼莫喜還不滿足呢?
莫悲想不通。
這次的事件的導火索就是這樣搞出來的。
莫悲對具體過程不清楚,聽說好像是莫喜為了討好大師兄順便賺靈石,讓他的跟班把上次考試的試卷倒賣了,結果被師尊和二師兄撞了個正著,為了將功補過,莫喜接了主持門派大考的任務,可莫喜不僅僅想“將功補過”,他還想要在師尊麵前表現自己,接了太多的任務,最後不得不將他的“寵物”拿了出來。
那“寵物”是一隻蜃妖,吐出的煙氣可以變幻成海中宮殿。
它本來也是墮仙宮的“商品”,用以接待貴客舉辦水族特色的豪華宴會所用。
這樣的蜃妖當然也是“高級商品”,它和所有高價商品一樣,不是那麼好打理的,需要大量陰性的靈氣才能供養,如若不是天生陰性的水族,就要消耗大量的修煉陰性功法的修仙者,而“爐鼎”們就成為了最合適的消耗品。
哪怕是莫悲莫喜,在不損壞他們的商業價值的情況,墮仙宮也會利用他們,讓他們提供靈氣滋養蜃妖,並將蜃妖安放在了他們附近的“倉庫”中,於是當墮仙宮被周誨鏟平的時候,莫喜就順便將它帶出來了。
這次來不及真正修繕不言宮,莫喜就準備用蜃妖的宮殿作為代替。
不過莫喜好像忽略了一件事,以前即使是墮仙宮,也是讓莫悲莫喜合作滋養蜃妖的——他們兩個的功法是特地挑選過的疊加功法,配合使用能達到十倍加成的作用——如果光靠莫喜一個人的話,哪怕他的體質是多麼極品的極陰體質,也不能完全提供靈力。
莫喜卻沒有找莫悲求助,一個人默默的承擔了蜃妖的所有靈力,結果撐到考試結束終於受不了了,力竭昏迷過去,然後躺到現在都沒有起來。
莫悲不知道莫喜這種堅持有什麼意義,大概是腦子壞掉了吧……
“你才……腦子壞掉了。”
正在莫悲如此思考之時,突然聽見身邊床上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莫悲沒有理會對方,而是專心致誌的削下了最後一縷桃子皮,這才抬起眼睛,就看見那雙明明和她形狀一模一樣,卻總被人誇獎機靈敏銳的眼睛正瞪著她……手中的桃子。
“啊,你醒了啊!”莫悲說道。
“你在邊上吵死了,可能醒不過來嗎?”莫喜用乾啞的聲音道。
他在昏迷後,就被師尊安置在了靜心堂——這個地方是天靈派弟子專用的冥想室,位於一條粗大的靈脈上,有足夠的靈氣可以滋養莫喜那靈力枯竭的身體,讓他儘快蘇醒過來——不過莫喜的修為顯然還是太低了,儘管已經勉強可以辟穀,但幾天滴水未進的昏迷,顯然還是讓他處於極端虛弱的狀況。
莫悲心痛的看了這樣的莫喜一眼,慢騰騰的削下一片桃肉,並且說道:“哪裡吵了,我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你明明知道我聽得到你在想什麼!”莫喜依然盯著桃子說道。
“啊,聽得到嗎?”莫悲問道,然後將那塊桃子放進了自己嘴巴裡。
“……”莫喜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我以為你是來看護我的?”
“是啊,二師兄那麼吩咐的,”莫悲點了點頭,“不來還不行,明明今天的公開課那麼有趣,我去了一下就必須回來看著你。”
“我才不用你看護呢!”莫喜惱火道。
“彆這麼說,我們在外人看起來,是打包出售的,”莫悲又慢騰騰的切下了一塊桃子,“不過我也確實搞不懂你,以前在墮仙宮就算了,在這裡又沒人想賣你,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乾什麼?”
莫喜皺了皺眉:“像是你這種會幻想彆人來拯救自己的家夥當然不明白,無法把握未來的感覺。”
“我們的未來有什麼問題嗎?”莫悲奇怪的看了自己雙生兄弟一眼,咬住了第二塊桃子。
“……”莫喜瞪著她,不太想說話。
“怎麼不回答了?我們現在又不在墮仙宮,沒人想要賣我們了,而且也不缺吃穿,你這樣折騰到底為了什麼呢?”莫悲問道,她有點不想慢騰騰的切桃子了,索性直接咬著剩下的桃肉,並且推薦道,“對了,今天廚房新得了一筐靈桃,我剛剛來看你的時候,順便去挑了這個,又水又甜,可好吃了。”
“…………”
莫悲一邊那麼說著,一邊吃完了桃子。
她看莫喜依然沒有說話的意思,就吐出了桃核道:“不想說就算了。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去通知二師兄一聲。”她這麼說著,舔著手指上的桃汁站起身,毫不留念的向外走去。
莫喜厭惡的看著她背影徹底消失在門外的小道上,才咕噥道:
“你根本不明白……”
他這麼說著,艱難的支起身體。
莫喜不動還沒有發現,他不僅僅是喉嚨乾渴的厲害,身體也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本來餓過頭了倒也不覺得餓,但可惡的莫悲吃完的桃子的殘香漂浮在空氣中,讓他連同胃部都一陣痙攣。
為什麼二師兄要讓莫悲那家夥來“看護”自己啊!
莫喜委屈得簡直想哭,正在莫喜準備自力更生的時候,一盤削好的仙桃放在了他的麵前:
“不明白什麼呢?”
“師,師尊?!”莫喜驚訝道。
他跌坐回了床上,就看見周誨正坐在莫悲剛剛坐著的那把椅子上,微笑著看著他。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說話。”
“師尊……”莫喜感動道。
他看著師尊周身散發的瑩白色的光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對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本該是普通的一天,他像是往常一樣被鎖在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中,像是鎖在厚重金色盒子中的人偶,但在那一天,那精美華麗卻如棺材一般的蓋子卻突然的掀開了,甚至被碾成了粉末,一位帶著月華光暈的仙人從空中飛了下來。
也是那一天,莫喜明白了真正的“仙人”該是什麼樣子。
雖然他總嘲笑雙生姐姐莫悲幻想的那套“從天而降的拯救者”的幻夢不切實際,但每次看著師尊那身華光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稍微沉溺在這片刻的寧靜中一下下子,應該不要緊的吧?
莫喜如此想著,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一片仙桃放在嘴裡。
果然和莫悲說的一樣,很水,很甜。
不,師尊帶來的桃子肯定比莫悲那家夥拿來的好!莫喜慢慢的吃著桃子,覺得自己昏迷了幾天所導致的身體上的不適全部消失了,充盈著滿足的飽腹感。
不過莫喜舍不得立刻吃完,他反而放慢了速度。
周誨也不催他,隻溫柔的等待著。
可惜再多的桃子也有吃完的時候,莫喜慢騰騰的吃完最後一片桃子,看著手上的汁水發呆,顧及麵子,他做不出在師尊麵前舔手指的事情來。
周誨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就是了。
周誨看莫喜吃完,隨手招來了一個水團讓莫喜洗乾淨雙手,一邊慢條斯理問道:
“繼續剛剛的話題,你為什麼覺得悲兒不明白呢?”
“啊,師尊,您聽見我和她的話了啊?”莫喜問道,他還特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莫悲和自己說了什麼,也就抱怨道,“您可以不用在意的,莫悲那家夥一點都沒有居危思安的意識,也不會考慮未來的事情,反而覺得我做得太多了。”
“那麼,天靈派有什麼地方需要你居危思安的?”周誨問道。
“當,當然沒有!”莫喜一下子緊張得炸毛了,他非常擔心師尊因此不滿,“有師尊在,天靈派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你的行動並不是那麼說的,”周誨搖了搖頭,他卻是認真在和莫喜說這件事的,“平時對靈石的渴望就算了,但你對於完成任務也太執著了。事實上,從知道你接受了那麼的任務開始,本尊等著你來反省的,老實承認自己做不到。”沒想到莫喜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力量透支昏迷也沒有開口。
“師尊……”
周誨歎息道:“老實說,看見你倒下去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我以前表現得那麼苛刻嗎?讓弟子連依靠師尊都不敢——”
“當然不是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莫喜激動的否認道。
他試圖去抓周誨的手,最終肩膀垂了下去:“是我自己的心結……但是,我始終覺得,不能永遠依靠師尊吧,師尊終歸要飛升的。”
倒不如說,像是莫悲那樣總等著彆人來救,才是讓莫喜無法理解的。
莫喜嘗試著掌握自己的未來,無論是在墮仙宮,還是在天靈派,他知道自己作為極陰之體,修仙者最渴望得到的極品爐鼎,一旦失去了不倦仙尊的庇護,會淪落到什麼地步。
莫喜不希望那樣的噩夢真正到來:“說起來很大逆不道,以前師尊每次渡劫的時候,我其實偷偷希望師尊失敗,如果我更強大就好了,強大到能掌握自己的未來,就不會有阻礙師尊的想法了。”
“也不必……”
周誨想說你還有師兄呢,不至於因為他飛升了,天靈派就完了,但想想天道的劇本,好像真沒資格說這句話。
事實證明,他還沒飛升呢!隻是閉關而已,天靈派就那個結局了,雖然裡麵有莫喜本人推波助瀾的成份,但這份擔心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
周誨無奈的歎息道:“我現在放棄飛升了,你應該放心了?”
“……”莫喜的頭垂得更下了,像是打碎了玻璃瓶的無辜貓咪。
他是不相信什麼不飛升這種話的。
就算他的師尊真放棄了,莫喜覺得仙界也應該主動鋪下一條仙路來迎接師尊飛升的,畢竟如果連他的師尊都沒有資格飛升的話,其他人有什麼資格!
周誨看著莫喜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不信。
周誨也覺得很無奈呀,為什麼他說了那麼多遍,就是沒人相信呢?
周誨頭痛道:“至少,你以後遇到這種會力竭而亡的事情,應該及時向我求救。”
“是的,師尊,”莫喜乖巧的抬起圓圓的貓眼道,“我下次不敢了。”
說謊的。
他下次還敢。
如果不力竭而亡,師尊怎麼會心疼他啊!
考試沒考好是扣分,不好好完成作業是扣分,不好好完成作業還倒賣試卷更是扣分中扣分,如果再有貪多嚼不爛,完成不了任務找師尊求助那就是扣分中大大大扣分!
他莫喜本來就不是師尊最疼愛的弟子,這麼一搞就完蛋了!
但如果為了完成任務力竭而儘,堅持到最後一刻也要好好表現,就是加分了,更彆說他在支撐著那個宮殿的同時,還在認真考試!
這樣一來,非常有用還倔強的可憐可愛的小弟子形象不就立起來了嗎?
師尊給他親手削桃子就是證明!
莫喜在墮仙宮的時候就知道,人們嘴上說著心痛,但對於“無能”的家夥才格外無法容忍,一般像是這種莫喜多出點力卻裝作受傷的事情,他們願意給出幾倍幾十倍的回報——當然,那些垃圾完全不能和師尊相比,但正因為師尊是真正溫柔的人,他才會更加愧疚讓心愛的弟子落到昏迷的境地。
莫喜心裡如此思考著,不忘記鞏固人設:“說起來,師尊,我考了多少分?”
“那種事情以後再談吧,你先跟我來。”周誨歎息道。
他用白色光暈包裹住了莫喜。
“師尊?”莫喜表麵驚訝道,但心中喜悅道:
看吧,成功了!我讓“那個”師尊說出了“考試成績不要緊”的話啊!
而像是回應莫喜的竊喜,周誨帶著自己的小徒弟進行了空間跳轉。當那道白色的光芒散去以後,他們已經不在靜心堂中,而是在某處的洞穴中。
這個洞穴應該在地底,酷熱而狹窄。
但是它奇怪的並不陰暗,而是明亮得刺眼,而且充斥著蓬勃的靈力。
莫喜一到這裡就意識到了什麼,他向著洞口望去,就發現洞穴的下方是一條壯觀的“河流”,不過構成“河流”的不是水,而是靈石。
大塊的靈石構成了宛如河流一般的地脈,閃亮亮的鋪陳在地底,甚至不用挖掘,彎下腰就可以得到。
“這就是我們天靈山的靈礦嗎?”莫喜語氣激動的問道。
他的眼神卻沒有那麼激動。
他雖然喜歡靈石,但在墮仙宮是見慣了寶物的,不屬於他的寶物再怎麼昂貴也無法讓他產生一絲波瀾,更彆說屬於他師尊的靈礦了——墮仙宮的寶物他偷了也不會愧疚,但師尊的寶物他怎麼能夠下手。
倒是周誨這個時候帶他來這裡,莫喜覺得知道師尊要給他的“獎勵”了。
不過,還是拒絕吧?
儘管拒絕靈石很心痛,但如果得到靈石,還不如讓師尊一直心痛的。
莫喜一如既往精細的計算著。
周誨似乎並不知道莫喜的小計算,隻微笑道:“喜歡嗎?那全部給你好了。”
“唉?”莫喜一下子瞪大了貓眼。
隨後他慌張了起來:“師尊,您在開玩笑吧?這樣的靈礦足夠一個大門派揮霍幾百年了!”怎麼可能給他一個人使用呢?
“在天靈派,這又不稀罕,”周誨卻無所謂道,“而且有這個靈礦,你可以放心的將你的功法換掉了吧?”
“功法?”
“對,”周誨點了點頭,嚴厲的看向他的小徒弟,“你練的是純陰的功法,極其不合適男子,當初你拜在我門下的時候,我就問過你要不要換,但當時你拒絕了。本來我想著你和你姐姐的功法能夠互相補充,倒也不算太壞,但這次看起來,按照你現在的使用方式,還是換掉比較好,換成一個你獨自也可以修習的功法。”
“可,可是,我這樣就對師尊您沒用了啊!”莫喜乾巴巴的說道。
廢掉純陰的功法,意味著他徹底脫離了過往的一切。
這樣即使有蜃妖,他也無法再造出那種宮殿了。
周誨對此卻沒有遲疑:
“我本來也不需要你有用。”身為渡劫期,他想要什麼要不到?
“身為你的師尊,我更希望你有正經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