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206(捉蟲)(2 / 2)

李清月朝著他臉上看了一眼,總覺得已再難從其中看到早年間被迫前來此地的鬱悶,隻剩下了一番為自己人抱不平的耿直。

這人唯獨剩下未變的,大概就是身為英國公府子弟,自有一番品評人物的傲然,“要我說,此人能在營州都督的位置上數年未能升遷,也實屬有其原因。”

李清月並沒回話,隻淡下了幾分神色,“此事我會安排的。”

周道務聽話嗎?當然是聽話的。他在審時度勢上也顯然有些門道。

可惜雖是名將之後,他本人的能力卻並不算出眾,不僅如此,在教養孩子這件事情上,他也顯然做得太糟糕了。

臨川公主自己身在長安,跟隨天後辦事,想著不能讓兒子做個不知疾苦之人,便將他送往了邊地,跟著他父親周道務在營州任職。

周道務本想將他送到安定公主麾下,效仿李敬業與薛訥的情況,由李清月來打磨打磨他的心性,又唯恐自己這個才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的兒子會吃不消軍營的勞苦,想著先讓他留在營州過渡半年。

哪知道,就是這半年便出了亂子。

周道務沒讓周季童負責那些統兵要務,隻讓他負責押送軍糧,結果周季童滿心覺得,在邊境士卒都需要節省著口糧的時候,根本不必對契丹給出這樣豐厚的補給,便在將軍糧押送到地方後擺出了頤指氣使的施舍態度。

鬆漠都督府的契丹人哪能忍受這個,當即在暴怒之中決定興兵。

所以,這場叛亂並不僅僅是因為天災,也是因為……人禍。

“更過分的是,自我方發兵至今都幾日了,雖然營州方向提供了不少兵馬支持,但我等居然還沒看到這個罪魁禍首上門認錯,倒是他父親已預備趕回長安請罪去了。”李敬業輕嘖了一聲,越發覺得周道務在教育兒子的事情上乾得不地道。

不能因為他要親自往長安請罪,就忘記了一件事——

鬆漠都督府的契丹人由營州羈縻統轄,這裡出了問題本應當直接由營州出兵,但現在需要安定公主額外調集兵馬平叛,對這些參戰的士卒來說,便簡直是一出無妄之災!

“那你覺得,如果讓你來做這個營州都督如何?”

李清月冷不丁

地冒出來了一句話,將李敬業嚇了一跳,“我怎麼能做這個營州都督?”

“怎麼不能?”李清月挑眉,“你今年幾歲,周道務升任營州都督的時候幾歲?你不會真覺得自己還是個在遼東進學之人吧?若真如此的話,你祖父何必將你托付於我。”

“我……”李敬業神情恍惚了一瞬,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已遠離長安城那鬥雞走狗的日子將近十年了,他也已經是三十五歲的人了。

和周道務當年擔任營州都督的年齡一模一樣。

是該擔任一個正兒八經的職務,而非熊津大都督府派遣泊汋的屬官了。

李清月望著船隻離岸後漸漸模糊的泊汋海岸線,語氣從容:“你放心吧,就算你覺得自己已經有了統領一州的能力,我也不會放心讓你完全自行決斷的。我會在你成為營州都督的同時,為你安排一位合適的長史。”

“此外,安東都護府以北的靺鞨部在這數年間的定期北伐中,已被分化削減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向朝廷請命,在此地成立渤海都護府,我會奏表建議由龐將軍擔任渤海都護一職,到時候,便是渤海都護,安東都護,熊津大都督府三方與你營州聯合戍防東北邊境。”

“難道,這你也做不到嗎?”

“怎麼會!”李敬業毫不猶豫地反駁。

他既有幾分將門世家的傲骨,也自覺自己在這幾年間的成長對得起安定公主對他的栽培,便並不覺得自己會有負所托。

最多就是一想到他一旦坐上這個位置,還是要被這樣多雙眼睛盯著,他就隻覺壓力倍增。

更讓他覺得壓力不小的,是安定公主隨後便說,既然他真有此心,那便以上呈此次出兵戰報為由,由他發起彈劾,而後上奏陳詞對契丹、奚人該當如何安撫。

他做得到嗎?

李敬業有些恍神地走下船艙,覺得這已意味著他需要正麵站在朝堂上,而非由公主為他請來這個官職,但想到或許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名正言順地拿下這個位置,讓正在病中的祖父感到後繼有人,李敬業又意識到,在他的後方,其實並無退路。

他必須朝前一步了。

“大將軍不怕臨川公主會因此有所怨懟嗎?”因李清月有意在遼東建立渤海都護府的緣故,龐飛鳶也在同行回程的隊伍中,便忍不住

發出了這句問話。

李清月搖了搖頭,“今日周季童所為還不到要命的地步,至多就是遭到嚴懲,用周道務的貶官保他父子二人一命,對臨川姑母來說已是萬幸了,如何會因此怪我。何況,不是事事都能講求人情的。”

她扶著麵前的護欄,眼中閃過了一縷幽光,“比起所謂的人情,我更希望能借著這契丹叛亂,讓天下看到一出對照。”

是龐飛鳶和周道務在提防敵情上的對照。

也是李敬業和周季童作為將門第三代子弟的對照。

她需要這出對照的聲名,將大唐境內的更多年輕子弟籠絡在手中。

阿娘以天後身份臨朝,正在日益博取朝堂之上臣子的信任,以她負責推行的銓注法將更多有才之人自底層官員中選拔出來,甚至即將把改變推進到科舉之上。

但那些還未踏足官場的,卻需要以另一種方式把握在手中。

她此前希望通過對李敬業的改造樹立起典範,終於在今日能到落成之時了!

這大概就是兩張包羅數代的網,正在以一種防不勝防的方式籠罩在朝野之間,靜靜地等待收網之時。

不過這等野心勃勃的謀算,在李清月順大河乘舟折返長安之時,還是先被她下意識地拋在了腦後。

越是接近河洛、關中,沿途所見受災的情況也就越是嚴重。

朝廷詔令各州難以維係民生的百姓前往外州逐食求活,便讓黃河沿岸多有順流而下踽踽前行的難民,希望能在它州尋到一處供給糧食的地方。

可這大唐境內絕大部分的糧食畝產也不過隻有如此而已,就算從遭災的一州遷移到他處,又當真能夠尋到求生的機會嗎?

隻能說,河南河北各州為了接應關中、山東以及江淮的難民,已經儘力在開倉放糧了,可此等杯水車薪之下,勢必還有更多的人倒在半路上。

當船行至濟州河彎的時候,因河道漸窄水勢愈急,不得不放緩了速度,便讓李清月愈發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張張麻木的麵容,正在朝著對誰來說都是未知的方向走去。

“等等,攔住他!”

龐飛鳶剛聽到公主喊出這句話來,便見前頭的河岸邊跳下去了個人。

天久不雨,就連黃河都比平日要淺得多,船上的船夫很快調撥船頭,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