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安分守己”,讓付喪神有了規劃戰場的機會。
憑心而論,一座城的建立並不容易,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時代,一座房子的倒塌,也許就是一個家庭的破滅——羽衣狐手下的亡魂已經足夠多了,沒有必要再給她增添新的戰績。
況且……
付喪神們私下裡也討論過此事,一致認為,如果把普通人牽扯其中的話,他們的清彥大人一定會非常生氣。
這就像是孩童在麵對成年人時的無能為力時相似,天生的能力差距,讓弱者在麵對強者時陷入了無法反抗的局麵裡。
他們真的不想反抗,真的是願意接受降落在頭上的悲慘命運呢?
——彆想了,弱者可不意味著受虐狂。
他們為什麼要好日子不過,去忍氣吞聲,打落了牙齒還要混著血水往肚子裡麵咽。
還不是沒有辦法無力改變,隻能這樣被迫的接受。
這是不公平的事。
或許有人說,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多了,又不缺這一件——但不湊巧的事,這不公平恰好落在了清彥的麵前,他看不慣,所以他不想這種局麵出現。
作為清彥的臣下,付喪神們自然是願意阻止這一幕,他們對於弱者那天然的同情心,讓他們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付喪神不是人類,卻要比人類更像人。
這又是一個讓人覺得很有意思的事。
等到初雪降臨,城中洋溢著新年的氣氛,博多和閻魔愛天天扒拉算盤到深夜時,商行後院的氛圍幾乎要冷得滴水成冰。
清彥與刀劍們所在的院落,就像是獨立於整個空間的其他地方,沒有沾染上一絲歡喜的氛圍。
而這一切出現的原因,與坐在了清彥對麵的男人有關。
他穿著狩衣,卻是一般陰陽師不會去碰的黑色,這身著濃墨一般顏色的男人,似乎能夠融入到黑暗之中——可他卻有著與安倍晴明完全一樣的容貌,那勾起淺淺弧度的嘴角,與眉眼中的輕鬆寫意,旁人無法模仿。
“你不是晴明。”
清彥半垂下了眼眸,手指摩挲著扇子下麵墜著的木哨,表麵早已變得光滑一片,“他在哪裡。”
“你是說那個膽小鬼嗎?”
姑且被稱作為安倍晴明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被數位付喪神殺氣鎖定的現狀,他拎著茶壺,朝著自己麵前的小杯裡倒上七分滿,端起後淺啜了一口,“好茶。”
“果然,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在這月輝商行。”
他似是在感慨月輝商行的財大氣粗,放在杯子的手卻沒有一絲留戀,“你還是不願合作嗎。”
這是個疑問句,安倍晴明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在問題出口前,他就知道了唯一的答案。
“當然不。”
清彥的回答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從你攪亂了他人的命運,將無辜者牽扯進來時,就再無這可能性。”
“適當的犧牲是必要的。”
安倍晴明微微的搖著頭,眼中流露出了明顯的失望,“原來你也是這樣無趣的人。”
他就像是在抱怨,你怎麼和其他那些普通人一樣沒有意思。
清彥簡直要氣得笑出了聲,他嗬嗬一聲,將扇子拋給了身旁的近侍,防止自己一個生氣將扇墜捏碎,“十二生肖的事,是你告訴草摩家的?”
“是我。”
安倍晴明誠實作答,他還有點疑惑的反問,“你不應該早就知道的嗎?”
“那些能夠洗去妖怪的神智,將他們變成隻會聽從命令的血池……”
“你說那個啊。”
黑衣的晴明擺出了思索的姿態,像是在記憶中翻找著清彥所說的那部分,“那東西建起來很不容易啊。”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太低級的妖怪的血派不上用場,太高級的又過於強大,小妖怪跑進去後很容易死掉——試驗了多次後,才得到了一個明確的配比,這個詞我應該沒有用錯吧。”
男人就像是猜對了謎底的孩童一樣露出了純粹的笑來。
“後來我發現,不管是人還是妖怪所產生的怨恨,都能夠成為血池的養料後,就輕鬆很多。”
他像是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這事情的細枝末節,卻被血腥氣填滿。
“還要聽彆的嗎?”
安倍晴明主動詢問著清彥,“或許你聽的多了,就願意和我合作了——有你幫忙的話,也許要比我想象中更快的達成目標。”
“可以冒昧的問個問題嗎?”
鶴丸國永舉起了手,一副乖巧的模樣,並且在出聲前,他還和清彥有著短暫的視線交流,得到允許後才加入了談話,“您口中的目標,是指?”
“天下太平。”
晴明秒答,“哦錯了,這是那個膽小鬼的願望而已,我的話……”他又沉思了起來,繼而扯開了嘴角,“是秘密。”
鶴丸: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正處中二期的青蔥少年嗎還玩這個!
“噗嗤。”
清彥的笑裡帶著明晃晃的嘲諷,“天下太平?”他重複著對方的話,“那人的目標,絕對不可能是這個。”
“哎呀,被看穿了。”
安倍晴明絲毫不覺得尷尬,當麵被人戳穿胡扯這事根本走不進他的心,“確實不是。”他微微一笑,“但也差不太多。”
至於目標具體是什麼,他直到離開都沒有說出來。
沒有了外人的庭院似乎恢複了些許的溫度,被壓製得幾乎熄滅的炭火,在送進一些風後“呼”的燃起,帶起的溫度讓付喪神那涼透了的指尖略略回暖。
“晴明那個蠢貨。”
清彥罵著對方,如果正主在他麵前,他絕對會一拳揮上去,將那張總是帶著輕鬆笑意的臉打歪,“竟然把自己逼到了這個程度。”
付喪神們安靜的跪坐在一旁。
他們對於安倍晴明的認識,比起完全不認識這位陰陽師的要深,卻也僅僅停留在這人是清彥的友人的程度上。
“清彥大人,您之前說那不是真的安倍晴明。”
疑問沒能得到回答的鶴丸換了個提問的對象,“那我們看到的是……?”
“晴明的靈魂被分成了兩半。”
安倍晴明本人沒有遮掩這事實的想法,被他氣了個半死的清彥,自然沒有幫他收拾爛攤子的意思,“現在主導著他身體的,就是被分出來的一半。”
刀劍們麵麵相覷。
——靈魂原來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分開的東西嗎?
——你說那人是安倍晴明?好的,明白了。
任何事情出現在這位大陰陽師的身上,都不會顯得違和。
而作為清彥的臣下,付喪神們唯一要考慮的,就是該如何解決對方。
“如果斬殺了這人的話……”加州清光喃喃自語,“好頭痛,那安倍晴明到底還在不在,他這種情況到底應該怎麼算……”
刀劍就算暗墮了,也還是從一而終的一個靈魂,暗墮帶給他們的印象可以說是痛徹心扉,就連骨髓都在被攪動,難以想象將靈魂分成兩半的痛苦。
不看彆的,光是看在能夠忍住痛苦的份上,安倍晴明是個鐵血真漢子(……)
“而且一半靈魂的話,還能像正常人一樣投胎轉世嗎?”
大和守安定問了個實在的問題,他還拿自己看過的書中內容舉例,“海那邊的種花家,有寫到說,隻是丟失了一魂或者一魄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像安倍晴明這樣分成兩半的……”
進入輪回也隻能輪回出個殘廢吧——這不是在諷刺對方,而是真真切切會出現的事實,或者更慘一點,因為這份殘缺,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他已經給自己找好了輪回的方式。”
清彥向遠處看去,視線似是越過了高矮不一的屋簷,落在了城主府的位置,那安靜等在了屋中的羽衣狐,正用著關切的眼神看著出現在自己身前的安倍晴明。
得想個好一點的辦法才行。
捏了捏眉心,清彥大概能夠推測出晴明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原因。
要說的話,好心辦壞事能夠概括他的行為——從初次見麵時,清彥就發現,安倍晴明在對於妖怪的態度上的不一般。
他是人類與妖怪的混血,站在人類的那邊,卻沒有徹底的將屬於妖怪的那部分從身上排除開來:他有著能夠賞月飲酒的妖怪好友,也會放過一些無意中做了壞事的小妖怪,沒有將妖怪一網打儘。
殘酷與溫情並重,矛盾的兩邊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安倍晴明這個橫跨人與妖兩界的陰陽師。
晴明其實很喜歡妖怪那閒適的生活,天生地長的小妖怪誕生後,懵懂的在鄉野中生長,有的會得到他人的照顧,順利的長大,有的則會經曆一番風雨,這些苦難會在未來變成寶貴的經驗,讓妖怪更加強大。
這些可愛的萬物構成的一切,就是晴明想要守護的對象。
然而人類中有著想要將妖怪徹底滅絕的人存在,妖怪裡,也有著想要奴役人類,站在對方頭頂的妖怪存在。
這兩部分人所挑起的爭端,將人類與妖怪的兩個陣營劃分得更加明顯,即使是不想加入這場紛爭的人或是妖,也不得不在緊逼而來的戰火下選擇戰隊。
隻要站了隊,後麵的一切就不再受當事人的控製。
他們做著違心的事,奪走了敵方的生命——死前的怨恨汙染著這些人與妖的身和心,一開始的不情願,在血液浸滿了雙眼後,汙染了本應清醒的神智。
再繼續下去,那宛如桃源鄉一般存在的淨土,會被血與火徹底覆蓋。
“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人,最後都會迷失。”
清彥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著過去所知曉的事情,“倒不如自私一點,著眼於眼前的人與事——晴明想得太多,卻又想得太少。”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當兩方的爭鬥到達頂峰時將二者一網打儘,雖是飲鴆止渴,卻能夠換來一段時間的和平。
人類不會從曆史中學到任何教訓,妖怪同樣,但至少有了這段血腥的曆史在前,他們會動動那幾乎沒剩多少的大腦,知道越線過火的話,會引來殺身之禍。
這是結果,同樣是個警告。
被分出來的那部分靈魂,甚至都已經給自己鋪好了後路,比起那帶著守護之心的安倍晴明,他的想法更為簡單純粹——如果世間隻有一個聲音的話,那不是想要做什麼都可以了嗎?
白晴明與黑晴明的想法不同,方法卻可以相似。
將挑起了紛爭的人與妖殺儘——前者追求的是以殺止殺後帶來的敬畏,後者所求的,是站在頂峰,無人能於自己抗衡的強大。
“那清彥大人,我們要怎麼做?”
付喪神們對視一眼,覺得自己無法從清彥的隻言片語中推測出真相,那就乾脆不要去想這些麻煩的東西好了——他們隻需要考慮清彥想要做什麼,然後去完成對方的願望就好。
“讓我再想一想。”
清彥搖搖頭,讓付喪神們先退下。
世間難得兩全法,可他就是想要挑戰極限。
安倍晴明當年的批語救下了他的命,清彥無法從對方的口中得知,那首與螢火相關的詩,到底是在說他的生命如螢火般短暫,還是說他就是那年年都會出現的螢火,長命百歲……
總而言之,清彥靠著批語活了下來,跌跌撞撞的等來了付喪神,又過上了數年神仙般的日子。
與生命對等的,唯有生命。
合上了眼,清彥在心裡做好了決定。
.
初雪的那天,溫度倒不是特彆的低。
清彥坐在了緣廊邊上,注視著漫天飄舞的細碎雪花,不時的有幾片落在他的膝上——變成鬼後身體冰涼,就連這應該被體溫烘化了的雪,都可以長久的保留住完美的姿態。
他輕輕揮手,掃去了膝頭的雪;從牆外傳來的笑鬨聲,彰顯著普通人心中的快樂與歡喜,他們暢談著對於來年的願望,明明隻是剛說出口而已,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仿佛已經實現。
這就是晴明想要守護的一切啊。
也是清彥所鐘意的世間。
如果再次睜開眼時聽不到這些聲音,應該會很寂寞的吧。
摹地,清彥的嘴角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他摘下了手腕上那串紅珠,交給五虎退後讓他收好,等到以後草摩家的貓誕生後交給對方。
“接受負麵情緒的貓,要是沒有這東西的話,可能會變成醜噠噠沒有毛的那種。”
大概是想到了橘貓枇杷那沒毛的樣子,清彥的笑意加深,“要是讓枇杷知道自己變成了那樣,一定會被醜得哭出聲。”
五虎退將手串細心收好。
他的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審神者的話,就像是在交代後事……
我在想什麼呢。
短刀搖搖頭,將這不吉利的想法甩掉。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右手腕莫名的痛(嚎啕大哭
出門吃個夜宵,回來繼續碼字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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