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見,趕緊道謝,小女孩兒不待爺爺說,便乖巧的朝種蘇說道:“謝謝哥哥。”
種蘇笑道:“是我該謝謝你,好香好漂亮的花兒。”
“燕兄你要嗎?”
大康民風開化,男人簪花敷麵都屬常事,街上亦可見不少年輕男子鬢邊,或衣襟,或手腕上戴著花朵,花環之類的。
不過種蘇直覺燕回不喜簪花。果然,遭到了拒絕。
種蘇便自己手上戴了串小的,剩下的便分給桑桑與譚笑笑,兩人戴在頭上,倒也有趣。還剩一個,桑桑四下看看,找到陸清純,掛在他劍上。
種蘇手腕細,花環略大,便戴在袖外,行走間,手臂自然的擺動,李妄與她並肩而行,鼻端一路縈繞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種蘇戴著花兒,與李妄走在春風裡,前方忽然傳來歡呼聲,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走到天橋。
天橋向來是雜耍賣藝的集中地,不少江湖藝人在此表演各種技藝,胸口碎石,口中噴火,爬竹竿,耍大刀,弄劍,跳丸,戲獅……應有儘有,圍觀人群時不時爆發出陣陣掌聲與驚呼聲。
“燕兄,這邊看。”
種蘇帶著李妄,擠到最前麵,觀看幻術表演。
隻見三人扛著隻紙紮的大魚,其中一人口中噴火,冒出濃煙,煙霧繚繞,遮掩住視線,煙霧即將散開之際,領頭那人大喝一聲,三人齊齊跺腳,飛快旋轉,再猛喝一聲,煙霧散儘,魚赫然變成龍!
再轉,再喝,又變獅,變狗,變貓,變虎……
“好!”
圍觀人群接連發出歡呼,大聲喝彩。
“好!”
種蘇亦看的興致勃勃,忍不住拍掌叫好。
“我之前也看過,卻沒有這麼多花樣,太妙了。”種蘇非常捧場,不吝嗇發出真誠的讚美,不斷鼓掌。
臨近結束之際,該打賞了,種蘇往托盤裡丟了一小錠銀子,這次李妄沒有一擲千金,學著種蘇模樣,也丟出一小錠。
“其實我也會點戲法,”離開後,種蘇走著走著,對李妄說道,伸出兩指,比了比,“會這麼一點點。”
李妄側首看種蘇,微微挑了挑眉。
“不相信?”種蘇笑道,“今兒沒帶道具,改天表演給你看。”
李妄點點頭,沒說什麼,也不知信沒信。
走過天橋,對麵兩側街道酒樓飯館林立,空氣中滿溢香氣。逛了大半日,俱都餓了,正是吃飯時候。
種蘇帶著李妄,走進街旁一家酒樓,要了間二樓雅間。
“燕兄諱症未愈,咱們今兒就吃點清淡的。”
種蘇本身嗜辣,口味較重,卻考慮到李妄身體,不得不忌口,偶爾吃點清淡的也不錯。種蘇做東,讓李妄點菜,李妄麵前擱著酒樓食單,生平第一次點菜,略略翻了兩頁,眉頭微微挑起。
最後食單還是回到種蘇手中。
桑桑與譚笑笑各自服侍著自家倒過茶水後,便候在門外,譚笑笑仍時刻預備著,待會兒要給李妄試菜布菜,更擔心李妄吃不慣。
然而片刻後,事實證明,譚笑笑的擔心純屬多餘。
這家酒樓在東市頗有名氣,色香味樣樣不差,每上一道菜,種蘇都會先用單獨夾菜的筷子試吃過後,再示意李妄動筷。
“燕兄,你嘗嘗這個桃花魚。”
春天桃花最盛,距上回種蘇說過的桃花鵝後,這次則來了桃花魚。不過這桃花魚卻通體未加桃花做食材或點綴,隻因刀工使然,將整條魚身雕刻成花朵模樣,淋上醬汁後,猶如桃花般,故而得名。
“喜歡嗎?這魚乃湖魚,對諱症無礙,燕兄喜歡可以多吃點。”
“還有這個,油鹽炒枸杞芽,不算特彆的東西,卻隻有春天方有,吃個鮮味。這家炒的相當不錯,燕兄吃點——嘿嘿,沒騙你吧,是不是還不錯。”
天下珍饈美味,宮中應有儘有,其名頭更多,作法更精細更多樣,李妄不是沒吃過這些菜式,但在這宮外酒樓中,卻似乎又是另一種滋味。
與人這般同桌而食,記憶中,更是屈指可數。
這頓飯吃的頗為輕鬆,隻是朋友間便飯而已,不必講究食不語之類的規矩,種蘇與李妄邊吃邊談。
種蘇十分健談,卻非張牙舞爪,隻顧自己說話,她言談舉止不失熱情,又有禮得當,既不聒噪,亦不會冷場。亦有著女孩兒特有的細致,十分會照顧人,一舉一動渾然天成,毫不刻意,非常自然。
李妄的言談舉止自不必說,吃相亦端正優雅,他話不多,卻非木訥之人,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都傾聽於耳,時而頷首,時而搭一兩句話,恰到好處。
偶爾有兩人都埋頭品菜不說話的時候,席間隻聞輕微的筷著杯盤咀嚼之聲,卻無人覺得尷尬。
這是多年好友或親密無間的人方有的輕鬆自在,不必刻意找任何話題,一切都出自本心,種蘇與李妄不過短短時間便有這等默契,當真難得。
譚笑笑候在門外,眼看李妄跟著種蘇,筷子伸向一道又一道食盤中,眼睛瞪的溜圓,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這頓飯種蘇與李妄明顯都吃的很滿意。
酒樓夥計撤下食盤,端上些小糕點與瓜果並茶爐,上置一小茶壺,咕嘟嘟煮上今春新茶。
嫩綠葉片翻滾,酒樓位於城中河畔,種蘇與李妄兩人臨窗而坐,稍作休憩,窗外河水波光粼粼,小舟泛過。
種蘇摸摸衣衫下略圓的肚皮,吃飽喝足之後,分外愜意。
“待燕兄痊愈後,再帶燕兄去吃吃蜀菜,蜀地菜係,天下一絕。”
李妄漱過口,嘴唇溫潤,點點頭。
說道這裡,種蘇想起一事,看李妄一眼,清清喉嚨,似不經意般問道:“對了,燕兄上回說在尋那個淫|賊,可找到了?”
李妄一頓,旋即道:“還未。”
“哦……還要繼續找下去?”
“自然。”李妄眼神略沉,仿佛僅是隨口提起那淫|賊,便十分不虞,說:“抓到為止。”
“……哦……嗬嗬……理應如此。”種蘇維持著笑容,又問道,“可有進展了?”
“隻要他在長安一日,活著一日,便不會放過他。”李妄淡淡道,“不急。”
種蘇心中咯噔一下,未料他態度竟如此堅決,事隔多日,仍未釋懷,一時間頗為頭疼。
按道理,應該問問這淫|賊究竟怎麼回事,但事關“淫”字,多半不雅,但凡懂禮識趣的都不宜深問,再者種蘇終究有點心虛,更不敢張口。
這要怎麼辦?
種蘇原想今日坦白一切,眼下卻如何也開不了口。
如果坦白,李妄會不再追究,轉而原諒她嗎?儘管兩人共過患難,如今也相處融洽,但種蘇回想起李妄對待敵人時的狠戾,以及眼下對“淫|賊”的態度,斷然不敢冒險。
翻臉不認人,且說不準因為種蘇的“隱瞞”和易容而更變本加厲報複,是完全有可能的。
以後怎麼辦?
從此再不相見,不再聯絡?剛剛建立起來的情誼就這麼斬斷?更重要是,雖然種蘇如今所報姓名身份都是假的,不齊全,但倘若李妄真要找她,隻要到當時報官的官署稍一打聽,便能找到她。借由他人之口得知真相,隻怕會更生氣。
那麼,繼續來往下去?
如果繼續來往,便得一直以這副麵容,以“賈真”這個身份了。倒也不是不行,隻怕時日越久,往後越說不清。
要麼,日後慢慢疏遠,不動聲色的以不會讓對方懷疑的程度,逐步斷掉?
可那委實太不齒了。雖說種蘇坦白後的身份仍非她的真實身份,但那終究是不一樣的。李妄不大世出,說不準這是頭回跟人這般結交朋友,如此待他,於心何忍。
哎。
“怎麼?”李妄抬眸,看向種蘇。
種蘇方發現一不小心竟歎了口氣,忙道:“沒什麼,吃太飽了……燕兄喝茶,喝茶。”
午後陽光更甚,種蘇與李妄吃過茶後從酒樓出來,沿著長街緩步而行。午後街道上仍舊人聲喧囂,大多數人都吃過午飯,一臉酒足飯飽的慵懶愜意。
流浪漢乞丐兒們依著牆根橋欄打瞌睡,江邊草地上亦有百姓們或席地而坐,或鋪了氈子曬太陽,蔚藍天空飄蕩著幾隻風箏。
比之早上的熱鬨,此際的熱鬨帶著幾分慵懶,仿佛時光都慢下來。
種蘇亦曬的有些懶洋洋的,與李妄慢悠悠的閒逛。
東市四通八達,東西南北各有城門,更有不少出口通往各坊間,種蘇不走回頭路,帶李妄朝還未逛過的地方而去,她已收起思緒,無論如何,這一回還是得儘職儘責他好好逛逛。
“這幾條街我先前也還未來過呢。”種蘇四下看看,說道,“那邊是成華門,逛完正好從那邊出去。”
“咦,居然這麼多茶樓和戲院。燕兄想聽說書還是聽戲?不知這裡水平如何,我們去聽聽看?”
晌午後,裡頭坐了不少人,許多人拚桌而坐,麵前放著一壺茶,正廳前方坐了布衣老頭,捋著花白胡須……李妄抬頭看看天上太陽,複又垂下目光,視線從種蘇臉上一掠而過。
“下回罷。”李妄說。
種蘇微微一頓,笑笑,道:“今日天氣好,多走走倒更好。”
“呀。”
日頭漸移,許久後,種蘇與李妄來到一條香味濃鬱的街道。正是專門販賣胭脂水粉與女子首飾的地方,街道兩旁紅羅軟香,全是散發著各種香味的鋪麵。
“走走走,去看看。”
種蘇愛男裝,也愛女裝,好看的都喜歡,好久未穿女裝,而接下來的兩年更沒辦法做女子裝扮,當下看到這些東西,忍不住過過眼癮。
李妄看著種蘇,眉頭微微一挑,雖說大康男子有不少喜好敷麵抹粉的,種蘇一張臉卻是乾乾淨淨,幾次見她,均未見她塗脂抹粉,顯然並不好此道。
“自己不用,也可以看看的嘛,”種蘇看到李妄眼神,馬上明白他是為何意,當然不敢告知真實理由,清清喉嚨,一本正經道,“燕兄不懂了吧,身為男子,哪怕不用這些東西,也得略懂——畢竟日後總要娶妻成家的罷。”
娶妻便得說親,遇到心儀姑娘,日後成家,也要懂得討妻子歡心,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這些自然少不了。這個理由非常合理。
種蘇已然興趣盎然走進店中,李妄隻得邁步跟上。
種蘇隨便進了家店,卻規模不小,正廳內陳列足有七八個櫃台,更有專門的休息隔間,置上長凳與茶水,供逛累的客人們歇腳。
店中客人不少,多是女子,或由丫鬟嬤嬤隨侍,或由夫君陪同,如種蘇與李妄這種兩個男子結伴而來的,實為少見。
兩人一進去,便吸引了眾人目光,紛紛側目而視。
種蘇視若無睹,泰然自若,徑直來到一櫃台前,低頭看櫃內貨物。李妄亦步亦趨,來都來了,亦視周遭目光如無物,跟在種蘇身邊。
“我們先看看,有事叫你。”
種蘇笑吟吟朝過來招呼的夥計說道。夥計也是見過世麵的,當下點點頭,說句您隨意,便不再叨擾。
“燕兄可娶妻,或有心儀之人?可要順便看看,這家東西貌似還不錯。”
種蘇隨口說道。
“皆無。”李妄答道。
這個答案也不太意外,看李妄那模樣便知。成了家的男人和未成家的,還是有些區彆的。
不過,大康規定,女孩兒十五及笄,男子十六,便可嫁娶,當然,民間不足這個歲數便有不少定親的,許多男子更在初懂人事後,便有了妾室或相好。大康婚姻律法並不嚴苛,相反較之從前朝代,還頗為寬鬆。
譬如嚴令禁止強買強賣,允許夫妻合離,寡婦再嫁等等,雖不一定能百分百執行到位,卻畢竟是種態度。稍稍晚點嫁娶,也更多一點寬容。
儘管這樣,李妄如今年紀,按官方規定,於常人眼中,也屬有點晚了。
種蘇今年十七,尚勉強無礙,再過兩年,恐同樣要麵臨世俗所指,或許更為厲害,畢竟在這方麵,女孩兒向來更弱勢些。好在她家中有錢,父母開明……
說起來,去年開春,一家人上寺廟進香祈福,種蘇抽了根上上簽,簽上言她十七歲上紅|鸞|動,姻緣至,覓得佳婿,天作之合,富貴潑天……
喜的種父種母當即多捐了數倍香油錢,並決定這年認真替種蘇說親……沒承想,出了這事,種蘇須的上京兩年,彆說佳婿,富貴,有沒有命回都難說……
這兩年,什麼兒女情長都免了。
種蘇正看口脂,聞言抬眸,李妄那語氣無情無緒的,卻似乎帶著點落寞。
種蘇想了想,笑道:“咱們皇帝陛下跟你同歲,也還未娶呢,咱們也不必著急。成家乃一輩子的事,寧缺毋濫,遲點都沒關係,關鍵在於彼此合意,否則太過難熬,一生痛苦。”
李妄原本正漫不經心,聽到這話,卻忽的一怔,轉而注視種蘇,眼神裡帶著莫名的意味。
“以燕兄條件,便是天仙般的女子,又有何難。就看燕兄喜好罷了。“種蘇又道,作為朋友,自然為朋友說話,當然,這也是客觀事實。
”燕兄,好多人看你呢。”
種蘇早就注意到,四周不時飛來的目光,而今日這一路逛來,沿路更收獲無數注目,多數都著落在李妄身上。
李妄今日一身淡藍錦袍,膚色白皙,五官猶如濃墨重彩的水墨畫,眉是眉,眼是眼,格外分明……種蘇第一次見之的驚豔,近距離再看,依舊動人心魄。
唇不點而紅,濃妝淡抹總相宜,增之一分則多,減之一分則少,種蘇見過李妄之後,方知這些詞句的真正含義。
長安都城,自然不缺漂亮美人與英俊美男,各有千秋,各具特色,但哪怕美色齊聚一堂,於千萬人中,李妄都不遑多讓,最為打眼。他周身更有一種不可言說的貴氣,令人隻可遠觀,不敢褻|玩焉。
店中女客居多,或純粹欣賞,或有他意,無數美目飛轉,秋波頻送。
李妄也不知是未察覺,還是無動於衷,總之毫無動靜。
“看你。
聽得種蘇那般說,李妄亦毫無波動,卻略略抬眼,看了眼種蘇,麵無表情道。
種蘇今日穿了身天青色錦服,烏黑秀發間發帶飛揚,被太陽曬的臉頰紅潤,唇紅齒白的,笑起來眉眼彎彎,意氣風發,如春風般和煦溫暖,跟清貴疏離的李妄走在一起,風格迥異,卻也同樣引人注目,兩人並肩,互為對方增色。不過在身高上略輸一籌,這是天生的,沒辦法的事。
種蘇聽李妄這樣說,便笑起來,小扇子一搖,輕聲道:“對,看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