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果不其然(2 / 2)

李妄看了種蘇一眼:“你又為何來到此處?”

種蘇頓了頓,說:“我來送封信。”

李妄看著種蘇:“什麼信?”

種蘇從袖中緩緩拿出封信,嘴唇微動,想了想,最終卻什麼都沒說,隻將那信輕輕遞出,送至李妄麵前。

熟悉的封皮,熟悉的簪花小楷,上書“燕回親啟”幾字,信箋散發著淡淡墨香與花香。

李妄視線落在那信箋上,接過,當著種蘇的麵,修長手指微動,徐徐展開信件。

白紙黑字,紙上隻有短短一行字:

燕兄,對不起。

“燕兄,對不起。”

種蘇站在李妄麵前,拱手,朝李妄低首彎腰,鞠了一躬。

這句致歉,非臣對君,非種蘇對李妄,而是賈真對燕回,早該說的,一直想說的,遲來的歉意。

雖究其源頭,錯不全在種蘇,但也確實欺瞞了李妄,且未曾得到真正的懲戒,感謝皇恩是必然的,這句道歉也是必須的,應該的。

李妄的目光從信上移到種蘇身上,漆黑的眸子注視著種蘇。

片刻後,李妄說:“跟我來。”

種蘇跟在李妄身後,沿著街道前行,穿過熙攘人群,來到一處熟悉的地方——正是那條美食街,食物的香氣充斥鼻端。

來這裡做什麼?種蘇有點疑惑。

難道是讓自己請他吃東西,算賠禮道歉?這也可以。

然而卻非她想的那樣,甚至正好與她所想相反。

“吃吧。”李妄說。

種蘇:……

種蘇睜大雙眼,看著眼前滿滿一碗臭豆子,臭豆子剛出鍋,熱氣氤氳,其上覆蓋一層厚厚的,濃鬱無比的醬汁,臭味撲鼻。

“本店新推出的天下無敵巨香豆,”店家笑嗬嗬道:“新品饋贈,再多予你些醬汁。”說罷,再添大大一勺濃醬。

種蘇:……

周遭行人,包括店中其他食客,皆紛紛掩鼻,用敬佩的目光看種蘇。種蘇欲哭無淚,無語看李妄。

李妄神色淡淡,已付過賬,見種蘇看他,便做了個“請用”的手勢,姿勢十分堅定,優雅。

分明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種蘇深吸一口氣,隻得埋頭進食。

…………最初的兩口簡直食不下咽,種蘇差點吐出來,然而吃著吃著,倒也品出另一股香味,沒那麼難吃了。

隻是那味道著實難聞,兩者相抵,也說不清到底好吃還是難吃。總之吃這種東西還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種蘇吃了這一回,隻怕起碼半年內都不會再來……

終於吃完,李妄再往前走,帶種蘇來到另一店麵前。

種蘇已有所感,站定後一看,果不其然。

“喝吧。”

李妄下巴微抬,示意種蘇喝。

種蘇麵前,綠油油的苦果汁,滿滿一杯,散發著特有的巨大的可怖威力。

“確定不加點糖麼?”店家很善良,“這可是本店最苦的一枚果子。”

“正好。”李妄說。

種蘇能說什麼呢。她閉上眼,再深吸一口氣,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幾口喝下去,喝完後,整個人靈魂都要出竅了。

……

第三個地方,不必李妄說,種蘇已知是何處,她默默跟著李妄,來到潺潺流動的河水邊。

“坐。”李妄說。

青青草地,一如既往,城中自有園師打理,修剪的整齊,散發著青草特有的清新氣息。

種蘇眼神複雜的看看李妄,看來上次李妄便已明白她是故意整蠱他,那時他大概隻認為是友人間的惡作劇與玩笑,如今想必卻已徹底清楚了。

隻是種蘇實在不能相信,李妄好歹堂堂男子,更是一國之君,竟會如此用同樣的方式一一報複回來。

“怎麼?”

李妄撩起袍角,徑自坐下。注意到種蘇的目光,自若的斜睨她一眼。

“沒什麼。”種蘇搖搖頭,也坐下來。

再想一想,這又的確是李妄能做出的事。就如同李妄話少一般,種蘇在之前相處中便已知,他並非真正的木訥寡言,隻是向來不說廢話,看人看事看心情,想說便說,不想說便不說。

身為一國之君,一定程度上可以為所欲為,他又素來是個行事不拘一格,隨意不羈的,這樣的“幼稚”反而也在情理之中。

換言之,眾人看到的多是李妄帝君威嚴冷酷的一麵,事實上李妄不止可以是皇帝,亦可以是“燕回”,而李妄做出任何事,亦都順理成章,並不矛盾,奇怪。

更為重要的是,此番舉止雖令人好笑,卻也意味著,這是來自燕回的寬宥。

“……咳,那……”種蘇想說點什麼。

“不必再道歉,”李妄打斷種蘇之言,開口道,“單就欺瞞而言,我也不曾告知你我的身份。”

種蘇明白到,這是李妄隱晦的道歉,畢竟當初,自始至終,他也一直隱瞞了真實身份。

“那不一樣……”種蘇道。

李妄抬抬手,說:“都不必再說。”

種蘇便笑了起來,釋然道:“好!”

李妄微微側首,看了種蘇一眼,他沒有笑,那眼神與神情卻有種熟悉感。

那是燕回。

種蘇也看李妄,兩人對視一眼。今日種蘇沒有戴那麵/具,於是這便算是種蘇第一次以“種蘇”真正的樣子與李妄相見,如此對坐。

李妄仍是李妄,卻也是燕回。種蘇仍是種蘇,卻也一直是賈真。

陽光漸漸熾熱,比上回來曬時更要熱烈,河畔依舊不少人,踩著春天的尾巴,享受大好春景。

河麵上波光粼粼,幾隻小船悠悠劃過,船頭載著新鮮的水果,鮮紅的桃,碧色的李,潤白的梨,船尾則裝滿盛開的花,粉粉白白,姹紫嫣紅。

撐船的漁家女唱著歡快的小調,瞥見岸邊的種蘇與李妄,嫣然一笑,忽的淩空丟來兩束花。

“俊俏的郎君哦,送你一束花,願你無病災,無煩憂,心上人永在身旁。”

種蘇笑著拱拱手,表示謝意。

她撿起兩束花,將其中一束遞給李妄,李妄看了一眼,沒有接,明顯興趣缺缺,卻由此想到了什麼,接著從袖中取出一物。

是龍格次所贈的那枚戒指。

李妄將戒指還給種蘇。

種蘇看到這戒指便想起那日小院中驟然見到李妄時的驚心動魄,正是它才……種蘇打開錢袋,正要將它放置其中,卻感覺到了李妄的目光,李妄的目光從她的錢袋上一掠而過,眉頭極輕微的動了動。

種蘇倏然心中一動,當真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自己竟是這麼“死”的。

之前每回與李妄相見時,俱要再三確認,力爭各方麵都不出紕漏,然而百密終有一疏,沒想到卻是這小小錢袋最終露出破綻。

是了,她用慣這錢袋,哪怕換掉裝束,卻忘記了換掉錢袋。錢袋有人喜放袖中,有人喜掛腰間,既方便拿取,亦能聊做配飾。種蘇常是後者用法。

“賈真”與種蘇的錢袋一樣,再加上那枚戒指……

種蘇終於弄清楚了心中疑團,很顯然李妄對“賈真”相當熟悉,又於街頭偶然撞見過種蘇與龍格次等人,不得不說李妄目光如炬,觀察細致入微,竟能注意到這麼小的點。

船兒與歌聲慢慢遠去,河風吹來,陽光煦暖。

李妄朝種蘇看來,種蘇馬上意識到他有話要說,瞬時坐直了身體。

“除這些事外,你可還有其他事相瞞?”李妄開口道,雙眼落在種蘇麵孔上。

有……

在這一時刻,種蘇腦海中思緒翻騰,一瞬間湧起千萬個念頭,最後變成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說:“就是現在!索性全部告訴他!”

另一個道:“瘋了嗎?是想死嗎?萬萬不能說。”

一個說:“此時不說何時說?乾脆全部和盤托出,免得日後被發現,罪加一等。坦白從寬,他既能饒你兩回,此時坦白,說不準也同樣能……”

另一個道:“開什麼玩笑!這兩回尚可算作他的個人私事,能跟女扮男裝冒名頂替相提並論?一旦說了,必死無疑!你清醒點,萬萬不可冒險!”

……

種蘇心中風起雲湧,卻隻是那短暫一瞬,並沒有多少時間思量,猶豫。

“沒有了。”種蘇微微垂眸,答道。

李妄注視種蘇片刻,再度開口,淡淡道:“念在你山上護駕有功,此前種種,既往不咎,下不為例。”

算起來,種蘇不止一次“救駕”,李妄此際卻隻說了山上,隻因那時他們彼此不知對方身份,僅僅隻是“賈真”與“燕回”。

種蘇心中微微一顫,為那“既往不咎”和“下不為例”,輕輕道:“是,陛下。”

李妄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麵,過了會兒,說:“這是宮外。”

種蘇頓了頓,繼而道:“是。燕兄。”

陽光照的人快睜不開眼,李妄仍舊看著河麵,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問道:“你是誰。”

種蘇懷中抱著兩束花,偏頭看向李妄,李妄並未看她,那側麵輪廓覆蓋著金色光芒,英俊而冷然,卻又帶著些許溫和與平靜。

這一刻,他既是李妄,又是燕回。兩者奇妙而融洽的融合在一起。

“我姓種,名瑞,字景明,見過燕兄。”

李妄此時方轉頭,看向種蘇,眼中倒映出種蘇的身影。

“今日太曬,回罷。”

“好。”

李妄站起來,種蘇亦跟著站起。

他們像從前一樣,各自登上馬車,在西下的陽光裡道彆,打道回府。

種蘇忍不住回首張望一眼,李妄的車簾始終緊閉,未曾打開,馬蹄聲響,車馬漸行漸遠,終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