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皇後之位終究不比尋常人家……”
“我明白,但事在人為,不會可以學,自有人教,古往今來也沒有規定皇後一定要是什麼模樣,我儘力而為便是。”種蘇溫聲道,“爹娘也不必擔心我受苦受累,王冠璀璨,而必承其重,女兒總要長大,總要麵臨新的人生之階。就如爹娘當初一樣,還不是懵懂無知少年郎,一步步走來。”
種父讚賞的點點頭,種母握著種蘇的手,輕拍她柔軟手背,一時也無言。
“隻是你跟陛下……陛下當真允了你,日後後宮唯你一人?”這才是種母最憂心的事。
倘若種蘇所嫁乃尋常人家,或還有商榷餘地,他們也可憑自家之財有所要求和幫襯,但如今對方是天子……
富貴榮華雖好,但作為父母與血親,最在意的還是種蘇真正的幸福,哪怕種蘇嫁給販夫走卒,隻要兩人琴瑟和鳴,也好過一輩子與其他女子勾心鬥角,以獲聖心榮寵。
“天下男子總是多情又薄情,俗話說,寧信世上有鬼,彆信男人的嘴,”種母憂心忡忡道,“陛下如今說的好好的,萬一以後……”
“哎,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種父插言道,“什麼叫寧信世上有鬼,彆信男人的嘴?難道我當初承諾你的沒做到嗎?你擔心閨女我理解,但也不可將天下男人一棍子打死嘛。”
種母瞪了種父一眼。
“父親說的是,”種蘇笑道,“母親擔心的問題,我也曾輾轉思慮過——陛下此人如何,父親母親多看幾日,想必會有所了解。”
“這世上有薄情寡義,始亂終棄,也有情比金堅,深情不移,未來之事誰也無法預知,但若因此而終日惶惶,終日憂慮,豈非得不償失,活的太累?”
“情之一字,向來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各人的造化,強求不得,也無法完全掌控,但或許這也正是“情”的動人迷人之處。”
“我答應陛下,願意相信他,這是我理智的判斷,也是我內心的抉擇。倘若將來萬一真生變故,但我心中自有愛,懂自愛,也沒有什麼好說好怕的。”
種蘇眼中帶著笑意,柔聲道:“蒙你們教導疼愛多年,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過好一生,好好生活。你們不要憂心,便相信我吧。”
種父種母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種母道:“你長大了。”
“咦,女兒向來懂事。”種蘇依在種母膝頭,笑著道。種母噗嗤笑出來,摸摸種蘇的頭,好笑道:“你呀。”
月漸偏移,夜色愈深。
種蘇陪著種父種母,一家人又說了會兒話,方散了,與種瑞各自回房。
種父種母站在門口,目送一雙子女離開,種母輕輕歎了口氣,麵上仍有憂色。
“阿蘇說的沒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啊,彆想太多了。”種父勸慰道。
“你倒心寬。”種母道。
“我是相信阿蘇嘛,這孩子自小心中有章程,又是她心之所喜,想來是沒有錯的。”種父感慨道,“這兩個孩子出去一趟,好像都長大了。”
從前天天在身邊,種蘇與種瑞頑皮嬉鬨,吵吵嚷嚷的,仍舊如同小孩心性一般,如今離家歸來,卻陡然發現,他們已不再是當初的小孩,不知不覺已經長大成人。
“我還記得當初他們出生,小小的兩團,如今居然已是嫁娶之齡,時間門當真匆匆,太快了。以後他們就有自己的家了……嗚,我,我舍不得。”
種父紅了眼睛,捂著嘴,扭過頭,高大的身形彎下,將腦袋埋在種母肩膀上,嗚咽起來。
兩人的貼身侍從見怪不怪,笑著去關上門。
“……如今家裡有其他人在,你收著點。”種母道。
“我難過,嗚嗚,夫人,讓我靠一靠。”種父抱著種母不撒手,種母一臉平靜與些許無奈,伸手熟練的拍拍種父的背。
種蘇已經走遠,院門緩緩關上,種母搖搖頭,目中仍有一點憂色。
翌日,種蘇在自己的閨房中醒來,看見熟悉的房間門,不由睜眼便笑起來,回家的感覺真好啊。
種家宅院外頭仍圍著不少人,雖昨日李妄在街頭已現過身,麵見過眾人,但仍有沒見到的,以及周邊的居民源源不斷趕過來。
大康已許多年不曾出現過民間門皇後,如今錄州出來一個,簡直天大的喜事,且獨得皇帝盛寵,竟然親自駕臨錄州。來做什麼?哪怕沒有明說,這意思卻很明顯,明顯親自來提親了嘛!皇帝親自來提親,何等的榮耀!
即便之前沒有錄州知府的命令和叮囑,錄州百姓們也俱與榮有焉,是以雖然圍在種家外頭,卻皆自覺規整禮儀,遵規守矩,沒有任何喧囂吵鬨,隻不時過來晃蕩一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一窺天子與未來皇後容顏。
他們是大康的王與王後,一國之主,百姓們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很合理,知州見李妄並未下令趕人,便也任由百姓們來去,隻加強守衛便好。
種父向來和氣生財,以誠相待,知道李妄與種蘇自不方便這般出麵,便命人在家門前置了棚子,放些瓜果點心,任人自取,又給小孩們散點小錢,眾人都來沾沾喜氣與福氣,這樣一來所有人皆大歡喜。
從長安至錄州到底路途遙遠,種蘇等人長途跋涉,頭兩日便在家中休整。
種父種母起先還十分擔憂伺候不好,但無論小王爺李和,還是公主李琬,皆十分隨和,就連李妄,也顯得溫和,跟著來的譚笑笑等宮中侍從也皆和氣不拿架子,主動幫襯著料理日常飲食起居,這令種家上下都鬆了口氣。
種家宅院重新修葺了一番,很多地方種蘇都還不曾看過,待李妄睡好了,便領著他四下轉轉。
“這棵樹還在呢。”
種蘇指著棵筆直的楊樹讓李妄看,“看見這些刻痕沒?這是小時候我與我哥量身高刻上去的。”
從搬來錄州開始,種父便選了這麼棵樹,每月給他們兄妹二人量次身高,數年過去,樹乾上已刻滿長短不一的劃痕。
“有兩年我比我哥哥長的快,他急了,便拚命吃飯,我吃一碗,他便吃兩碗,我吃兩碗,他便吃三碗。”童年的時光仍舊記憶如新,種蘇想起那些趣事,仍忍不住笑。
“有次我使壞,故意使勁吃,吃了四碗,他便吃了五碗,結果我們倆個都吃撐了,晚上肚子痛的不行,父親知道原委後,罰我倆在這樹下站了半日。”
李妄看著樹乾上的刻痕,薄唇微勾。
“這個池塘很能養魚,我們家很少在外頭買魚,都是每年父親丟些魚苗進去,一年四季便有魚吃——長的可好。”
“這個鳥窩還在呐——我跟我哥小時候爬樹掏蛋,我不慎摔下來,關鍵時刻他墊在底下接住我,為此摔斷了胳膊,我倒安然無恙。事後我們倆都挨了一頓板子,然後我做了他一個月的小奴隸——哎,那一個月簡直不堪回首。”
種蘇帶著李妄悠哉漫步,走過熟悉的家院,說著說著便笑起來。
“聽我說這些會不會覺得無聊啊?”種蘇側首看李妄。
“不會。”李妄說,“很有趣。”
這宅院自然比不得皇宮與高門深宅寬闊豪氣,但因是種蘇生長的地方,便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寬大的袖袍下兩人牽著手,李妄跟隨種蘇的步伐,走過此地的磚石階梯,看著院中的一草一木,隨著種蘇的述說,眼前幾乎能夠浮現種蘇小時候於這院中嬉鬨的畫麵。
李妄很喜歡聽種蘇說這些往事,仿佛見到了她的童年一般,非但不無聊,反而充滿趣味,隻要她願意說,他永遠聽不倦。
再過一日,李妄便開始陸續接見錄州和錄州周邊州縣的官員,種蘇也有自己要見的人,便趁這時出得門去。
從前的姐妹與小夥伴不曾主動前來打擾,種蘇回來了卻是一定要見一見的。
她的朋友有男有女,以前跟著種瑞,以及其他小姐妹,偶爾也會混著玩,如今到底身份不一樣——她怎麼也算有主之人,該避一避了。
“你真的不去麼?”
出發前種蘇再次問道。
李妄抬眸看了種蘇一眼,沒說話。
“要麼跟我一起去吧,”種蘇道,“你去的話,便定個大些的地方,或者在家裡也行,叫上所有人一起,開個幾桌,讓他們也見見天子聖顏,與天子同坐——定都高興的很。”
種蘇笑著道:“也讓你見見我的朋友們——都算與我一起長大的,都是頂有趣的人。”
“罷了,”李妄淡淡道,“我是無趣之人,去了倒掃興。”
種蘇拖長尾音長長的“哦”了一聲,笑的不行。
“陛下要是不樂意,我便也不去了,”種蘇一本正經道,“天底下還有誰比陛下重要呢。”
李妄垂眸,手指輕撫了下眉心,幾分難得的無奈。他不算口拙之人,卻常在種蘇麵前“無言以對”——種蘇深諳取悅他的技巧,往往隻要一句話,便能夠輕易安撫他。
在旁人心中他是天底下最不能糊弄敷衍之人,然而在種蘇麵前他卻是世間門最好哄的人。
“我去了你們反倒拘束,”李妄說,“我備了禮,讓譚笑笑跟著你一道過去,分給他們。”
種蘇雖不介意帶著李妄,但如李妄所說,他若真去了,想必所有人都玩不自在,種蘇便也不強求,隻沒想到李妄還會特地給她朋友們備份禮品,不可謂不周到體貼。
房中無人,種蘇走過去,微微彎腰,貼了貼李妄麵頰,“那陛下在家等我,我早點回來。”
說罷要起身,卻被李妄扣住腰肢,李妄坐在桌前,微微抬眸看種蘇。
“在外頭不要喝酒。”
種蘇點頭,道,“遵命,陛下。”
“早些回來。”
“是,陛下。”種蘇笑道。
李妄微微揚脖,扣著種蘇的腰,得到了一個輕吻,方放種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