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1 / 2)

春天的雷筍本就生得細嫩肥美,雲喬選用的又是這其中最嫩的筍尖,稍老一些的部位都被她給毫不留情地丟棄了。

此時這筍在湯裡被燜了這麼久,早已將各種食材的味道融合進了一塊兒,味道層次豐富至極。

阿紅一咬就感覺到了陣清香撲鼻而來,味道鹹鮮可口,口感又脆嫩細膩,竟與她去年在滬市那大酒店裡頭吃過的醃篤鮮不相上下。

更妙的是,這筍初入口時滋味鹹鮮,浸透了火腿和鹹肉的香味,細細品味之下,又有筍尖特有的鮮甜。

隨著阿紅的咀嚼,筍中的清香漸漸完全散發出來,滿溢在她的舌尖,令那絲絲縷縷的回甘顯得更為美妙,竟然簡直鮮得能將舌頭一起吞下去。

自從去年吃過一次醃篤鮮後,阿紅就對這道菜一直念念不忘,總想著什麼時候再有機會吃一次。

可惜,她在晨曦找了好些館子,基本上都是一聽就搖頭,說自家沒有這道菜。還有些館子甚至都不知道阿紅口中的醃篤鮮是個什麼東西,跟著她讀都讀不準音。

還是後來她去了長海市的東華大酒樓,才又吃上了醃篤鮮。

東華大酒樓在長海市聲名遠播,是遠近聞名的豪華大飯店,大家私下裡都達成了種共識:東華大酒店等於逼格大酒店。要是誰能在那兒辦上一次酒席,那簡直是能吹上好幾年,特彆的有麵子。

阿紅原以為,這樣的大酒樓廚師肯定水平超高,力壓了一眾普通人,由他們做出的醃篤鮮,味道總歸是不會差的,結果她去吃了之後,卻是大失所望。

可能是因為這邊人確實是對這些清鮮類的外地菜不夠了解,也不夠講究吧。

東華大酒樓的醃篤鮮湯不清亮,表麵上還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叫人完全看不清湯裡的食材,跟她在滬市吃過的根本不一樣,估計也就隻能唬一唬沒見過世麵的人了。

至於味道,更是彆提了,吃起來就是普通排骨湯的味道,還帶著點味精和濃湯寶的感覺,裡頭的筍尖也不怎麼脆嫩,不怎麼漂亮,一些老根都沒去除得太乾淨,濫竽充數地混著煮在裡頭,咬著屬實有些費牙,還完全沒有鮮甜的感覺。

裡頭的其他食材更是離譜了,那火腿切得七零八落,根本不成形狀,吃起來更是味同嚼蠟,也沒什麼火腿的香味兒。

鹹肉則是乾硬如柴,跟她小時候吃的那種醃了大半年的鹹肉是同一種味道。排骨倒是舍得放,而且全是上好的肋排,還有小排和蹄膀,甚至還放了乾貝。

但吃起來卻是不倫不類,本來筍就不夠好,這一來,筍的味道還完全被其它的食材給搶了個乾乾淨淨,直接蕩然無存了,吃得阿紅直皺眉頭。

這說明什麼,說明東華大酒店做本地菜雖然很有一手,但對這道菜的理解很外行也是真的,否則還真乾不出這種事。

東華大酒樓的價格定得不便宜,這麼一頓飯要花不少錢。阿紅平時就是愛在老鄰居們麵前擺闊而已,其實手頭根本不寬裕,花那麼多冤枉錢吃了道這樣奇奇怪怪不倫不類的菜,她心裡是又氣又悔,隻恨自己嘴太饞,非要去吃什麼醃篤鮮,才搞得這麼竹籃打水一場空。

從那之後,阿紅生諳有些事不能強求,在什麼地方就該吃什麼菜,又該避開什麼的菜的道理,打死也不肯在這邊吃醃篤鮮了。

哪怕她還是心心念念著醃篤鮮的味道,時不時想得半夜都在流口水。

今年開年的時候,她就試探過女兒,想要再去一次滬市,可女兒一早就表示今年工作忙,沒時間陪她玩,她又不能一把年紀還分不清事情輕重,這事兒隻好作罷,再也沒提了。

阿紅都想這醃篤鮮想了一年,就等著春天到了,筍上市了再去滬市吃,誰知突然沒了機會,很是惆悵了一陣。可萬萬沒想到,她今天居然在雲間客小飯館吃上了正宗的醃篤鮮,這是多麼令人詫異的事情啊!

阿紅撈了滿滿一碗筍,一口接一口吃得飛快,品嘗著那股鮮美的春日味道,不知不覺之間,嘴裡已經全是筍尖特有的清香。

阿紅滿足的舒了口氣,從湯中夾了一塊排骨,她是個講究人,知道醃篤鮮裡的筍才是精華所在,其他食材都位居其次,因此對這其他的食材態度一直都是,吃是要吃的,但並不會很有興趣。

然而,排骨剛一入口,阿紅就吃得驚住了。

這排骨選得優秀,咬起來豐潤多汁肉香四溢,還同時吸飽了鹹肉和火腿的鹹鮮味兒,吃起來比一般的排骨不知道美味多少。

鹹肉的切麵也十分工整,肥肉泛著微微的黃,與瘦的部分相織著,如工藝品般漂亮,目前被湯汁燜了很久,吃起來也已經格外酥軟肥嫩,沒有半點乾柴難嚼的感覺。

再一看那火腿,切得薄如蟬翼,一片片的窩在清亮的湯汁中,好似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阿紅小心翼翼地將它撈出來,剛一入口就感覺到一股獨特的鮮香,總覺得比起她去年在滬市吃過的來還要更香一些。這個在火腿鹹中帶甜的香氣中,又雜糅了些許黃酒的醇香,不會太衝,隻會讓人越嚼越覺得香。

想起東華大酒樓那個掉渣的火腿,阿紅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要是她早知道雲間客做的醃篤鮮這麼好吃,何苦去花那冤枉錢呢!

不過,也真是奇了怪了……大家同住晨曦,很多事情彼此間都是有所耳聞的,就像雲家的事。

大家都知道這雲喬以前很叛逆,成天不務正業就知道玩,都說雲言雲大廚命苦,好不容易混出了頭卻偏偏遇上這麼個敗家仔,好好的廚藝搞得都要失傳了不說,家裡還什麼都給敗光了。

可雲喬現在卻不僅振作起了精神,還將飯館開得有聲有色的,連醃篤鮮都做得這麼好吃,看來有些事情真是基因決定的啊。

基因裡頭就很會做飯的人,即便成天貪玩,要想重新將手藝撿起來,也還是能夠做到在短時間內就做好的。

阿紅心裡對此嘖嘖稱奇著,臉上卻是一點都沒表現出來,仍舊是淡然自若的表情。

隻不過她吃飯的速度卻是快了不少,幾乎是上一口還沒咽下去,下一口已經舀了起來,不出半個小時,這一鍋醃篤鮮就已經被她吃了個乾乾淨淨。

吃飽喝足後,阿紅撫著肚子看著空掉的砂鍋,坐在原位歇息回味了一會兒那種語無倫次的鮮香,終於拿起單子,去收銀台找淑芬結賬了。

淑芬向來是個沒什麼心眼兒的直腸子選手,於是張口就問:“紅姨吃完啦?我們老板這個醃篤鮮做得特彆好吃吧?我們之前試菜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一會兒就搶光了呢!”

這一嗓子喊出口,周圍人都瞧了過來。

阿紅一向愛在老鄰居們之間炫耀自己去滬市吃過正宗的醃篤鮮,踩一下這邊的菜,同時再借機嘲一下大家都是鄉巴佬,以便從中獲取自信。

可現在她不僅巴巴的跑來雲間客這種小館子吃飯,還是專門奔著這醃篤鮮,而且還一口氣吃完了一鍋,在眾人的注視下,她臉上一時有掛不住,尷尬地笑了笑。

淑芬接過她手裡的單子後,麻溜地出了單,將手往旁邊的支付二維碼指了指:“紅姨,一份清炒時蔬加一份醃篤鮮兩個菜加起來一共96,您掃這個碼支付一下就行!”

“好。”阿紅點頭。

然後,阿紅一看賬單,心裡就更是驚訝了。她上次去東華大酒樓吃的那個醃篤鮮,味道差不說,價格還是雲間客的兩三倍呢,兩百多!

那價格對她來說真的有點兒高,導致她當時都沒去點其他的菜,就光吃那一道醃篤鮮了,哪怕覺得不正宗,不怎麼喜歡,也還是吃到渣都不剩,喝到湯都不留。

不像這個雲間客做的,真是好吃又實惠!讓她沒法嘴硬起來。

“你們這醃篤鮮,比起大酒店來,性價比可真高……”阿紅付完賬,不禁喃喃。

正巧,雲喬為了去飲水機接水喝,這時剛從後廚走出來,就遇到了阿紅發出這種感歎。

雲喬接完一杯水,微笑著說道:“您覺得吃了值就好。”

大酒店這種地方有著一定的品牌效應,裡頭的一些高價菜定往往也是給有頭有臉的人吃的,價格要是定太低了,那些成功人士還不一定瞧得上,覺得沒有排麵,好不好就去彆的地方了。

但晨曦的大家都不是什麼有錢人,她的飯館現階段也隻是在一個小地方針對於普通人開設的小飯館罷了,價格要是定得實在太離譜了,大家一聽就不會來了。

所以雲喬其實也沒有加入什麼富人們常用的那個檔次的材料,隻是在做的時候仍舊十分用心,即便這些材料沒有那麼優秀,也依舊發揮出它們最大限度的作用,讓大家能夠在最合理的範圍內吃到正宗的味道。

阿紅聽了雲喬話,馬上點點頭:“值的值的,你這菜做得真高,我真的很喜歡,以後要有時間,我肯定還會來吃的!”

雲喬微笑:“好,雲間客隨時歡迎您光臨。”

阿紅“嗯”了兩聲,看著雲喬重新轉進後廚,心想雲喬這丫頭果然是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咋咋呼呼,成天就知道各種揮霍和胡鬨的小孩兒了,現如今沉穩了那麼多,廚藝還練得那麼好,以後肯定是會成大器的。

然後,吃得心滿意足的阿紅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就轉走出了雲間客大門。

然後,阿紅正好碰見了兩個平時一起跳廣場舞的姐妹——劉嬸和阿麗。

“咦,這不是阿紅嗎?你是過來吃這兒吃醃篤鮮的嗎?”劉嬸一見到阿紅,就想起來了她之前總愛炫耀在外頭吃到過超好吃醃篤鮮的那事兒,理所當然覺得她來這裡就是為了吃醃篤鮮的,“你也覺得王嬸在群裡發的照片真饞人對不對?我也覺得,正好阿麗最近沒什麼事,咱們就一起來吃了。”

阿麗笑眯眯地附和道:“是啊。對了,阿紅你都出來了,這是吃過了嗎?你是見過大世麵的,你覺得這家的味道怎麼樣啊?”

阿紅雖然沒有像王嬸那樣拍照發朋友圈,但她的心裡已經認定雲間客是個優秀的飯館,也認定了雲喬是個不錯的老板,已經準備下次有機會再來吃一頓了。

現在聽見她們問起味道,即便她心裡頭再怎麼不願打自己的臉,也還是沒辦法欺騙自己,就頗有些彆扭地承認道:“味道挺好的,吃起來鮮得要命,不是我說,春天就是該吃醃篤鮮!”

劉嬸和阿麗聽阿紅都這麼說了,頓時更加迫不及待了。阿紅一向以自己吃過正宗醃篤鮮為豪,她都說好吃的醃篤鮮,味道該有多好啊?

她倆再也等不及了,跟阿紅匆匆打完招呼後,就衝進店裡吃醃篤鮮去了。

……

蔡思雨在廚房裡忙活了一上午。在不知道切了多少根春筍之後,她終於將砂鍋放上了灶台,摩拳擦掌準備做醃篤鮮了。

然而,她剛將火打開沒多久,就看見鍋中的湯汁冒起一陣泡沫。她都還來不及拿勺子去將上頭的浮沫撇乾淨,就看到湯一下子變得渾濁了起來。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陣後,還是無濟於事,眼見著鍋裡的醃篤鮮變得越來越渾濁,顯然是已經注定失敗了。

蔡思雨眼裡失了原先那想要大乾一場的活力神韻,頹喪地扔下勺子,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醃篤鮮怎麼這麼難啊!”

她是土生土長的長海人,就和這邊的人一樣,她喜歡的都是一些比較重口味的東西,對醃篤鮮這種東西是沒什麼情懷的。

她現在之所以會費儘心思地在這裡為做一鍋醃篤鮮而來回折騰,其實是為了她的媽媽。

她的媽媽紀佳玲並不是長海市人,而且從小在滬市長大的。在那邊長大的她,自幼就對醃篤鮮有著很深的感情。

所以即使後來她為了老公孩子到長海市中定居了多年,也仍舊保持著她在那邊的一個習慣,就是春天要吃醃篤鮮。因此,紀佳玲即便身居長海市,每年仍舊會訂購一隻雪舫蔣火腿,再托朋友寄最新鮮的德清雷筍過來地,在家裡親手做醃篤鮮。

紀佳玲這一做就是幾十年,每年春天的飯桌上,都會有一道雷打不動的醃篤鮮。

蔡思雨本來是一個對於農曆以及各種節氣都沒什麼概念的人,但隻要看見醃篤鮮上桌了,就知道春分到了。

可今年卻是個例外。

過年的時候,紀佳玲在出門散步時,一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摔得稍微有點嚴重,現在腿上還打著石膏,連出門都要坐輪椅,自然也做不了醃篤鮮了。

然而,醃篤鮮是紀佳玲從小吃到大的菜,紀佳玲老說沒有它就沒有春天的感覺,今年雖說自己已經做不了了,也還是天天在家裡念叨著,說是想吃一鍋正宗的醃篤鮮。

蔡思雨想到媽媽年紀已經老大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多久,更彆提她現在又受了傷,想吃口東西都吃不到,隻能一直在那兒念著,心疼不已,就乾脆自個兒去稱了些春筍回來,準備親自下廚,給媽媽做一頓醃篤鮮。

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了。

她的廚藝不僅夠不上一般,甚至有點兒差。哪怕她為著這個菜看了無數視頻教程,對於做醃篤鮮的步驟都已爛熟於心,無奈手跟不上腦子,光是處理那筍,把它們切成大小均勻的滾刀塊這一步就把她折騰得心力交瘁,更彆說教程裡說的那些和薄如蟬翼的火腿和厚薄均勻的鹹肉了。

她手笨,恁是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切出那個漂亮的效果。

蔡思雨本想著湊合湊合算了,心道切得難看點也沒關係,再怎麼樣也是做女兒的心意,媽媽肯定是不會嫌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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