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先生,”隨著淺川遙的呼喚,那一團漆黑回過身,兩點猩紅狀似平靜地注視著她。
淺川遙猶豫了一下,再次提起離開的事,“我的意思是……我想離開這裡,您看,我是人類,肯定需要人類的醫療係統才會康複……”
本丸的太陽落下了。
最後一縷餘暉散儘,付喪神的身影徹底和黑暗不分彼此,即便是恐懼閾值極低的淺川遙也感到一陣惡寒。
淺川遙聲音逐漸變小,閉上了嘴巴。
自稱是三日月的刀劍身上正在發生某種變化……不好的變化。
要摘下眼鏡看看嗎?
淺川遙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明明小時候直麵高級詛咒時會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但在現在卻有心思想東想西。
真奇怪啊……就好像有細小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那被瘴氣包圍的刀劍不會傷害自己一般。
然而不等她再猶豫著要不要撤回提議,淺川遙便騰空而起。
她的臉頰緊貼著深藍色布料,她又一次聞到專屬於三日月的冷香,順著冰冷的布料源源不斷傳遞而來,其中混雜著不明顯的燒焦味。
果然處理那樣的火勢仍然不免被燒灼到了袖口吧?
那麼,下一步是要勒死她嗎?那之前認真的包紮傷口豈不是白費功夫?
淺川遙緊張了不到五秒,情緒就被撫平了。直覺夾雜著細小的幻聽在她耳邊絮絮叨叨,中心主題無非是麵前的存在不會有一絲一毫傷害她的可能性。
一個冰冷的擁抱不會帶給人類放鬆的感覺,很滿意女子一動不動的狀態,付喪神停頓幾秒兀自邁開腳步,目標是鋪好的簡陋床鋪。
放下懷裡的女子,妥帖地掖好被子,三日月便遲鈍地停下,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沉默了許久,就在淺川遙覺得他終於失去了理智時,瘴氣籠罩的怪物才開口。
“……抱歉。”他說道,聲音因為嘶啞而變得怪異,飛舞的瘴氣進一步包裹住了三日月。
為什麼要道歉?他總是在道歉。
淺川遙的目光透過鏡片傳達了這樣的意味。
“您無法離開。”
嘶啞的聲音透過瘴氣說道,斬釘截鐵。
淺川遙微微睜大眼睛。
冰冷的氣息又靠近了,隱約有鐵鏽味傳來,直到更加冰冷的手指觸碰到淺川遙的臉頰。
這期間對方摘掉了皮質手套,因此是實打實的肢體接觸。
三日月的手指有著皮膚的觸感,但溫度更像是金屬物件會有的寒意。
“你……”淺川遙開口,但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為什麼無法離開?是不想讓她走還是要將她徹底扣留下來?
三日月歎了口氣。
他找到了答案,為何自身的暗墮總在最後停滯不前?為何對方會實打實對本丸造成影響。
人類女子黑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他,其中一點點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也無。
當然了……怎麼會恐懼呢?
付喪神的手指輕輕落在淺川遙悄然有暈開血跡的腹部,蒼白的手指染上豔麗的紅,碰到越多的血液,那原本細小的聯係就越發明晰。
三日月確信自己沒有相關記憶,但毫無疑問,他與麵前的人類擁有著某種牢不可破的契約關係。
同生共死,一方活著,另一方必不會死去,互為守望,永不傷害——一種格外公平的契約,這個東西在時之政府最常用的場合是在審神者和婚刀結契的時候。
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婚契。
三日月又歎了口氣。
淺川遙本想對付喪神持靚行凶亂摸自己傷口的不禮貌行為表示抗議,但話到嘴邊的話語鬼使神差變成了:
“為什麼要歎氣?”
下一秒,她的眼鏡被冰冷的手指溫柔地摘下。
麵前的一團漆黑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付喪神的麵容仍是美到極致,但有怪異的骨刺從他的額頭緩緩探出,像鋒利的角。
“啪嗒。”
慘白的骨刺刺破了付喪神的皮膚,不隻是額頭,還有全身上下,不過數息之間,三日月便長出大大小小的骨刺。
他比淺川遙更像瀕死之人。
淒厲的美撲麵而來,能直直刺破心臟。
被子裹得過於緊了,淺川遙無法一躍而起,隻是一眨不眨地用眼睛記錄下一切。
那股靈感再一次擊中了她,使得女子睜大的眼睛亮得驚人。
想要……記錄下來!
“啪嗒。”
血液在蔓延,不斷擴大,有血順著付喪神的手指滴落到淺川遙的臉頰上。
同時陷入到詭異沉默的一人一刀陡然一驚。
“抱歉,讓您看到如此醜態。”三日月又道歉,他似乎短暫清醒過來。
他的聲音啞極了,又有些不解地看著兩眼放光的淺川遙。
“有紙筆嗎!”
要不是付喪神壓著被子,淺川遙幾乎要跳起來。
什麼危險,麵前的存在是否會暴怒,自己的重傷……統統被她拋到腦後去了!
必須要記錄下來,就算死掉也無所謂!
淺川遙進入工作狀態時就和瘋狂藝術家沒兩樣。
“?”
頂著可怕暗墮模樣也難以阻止三日月頭上冒出問號。
……感覺麵前的姬君忽然變了個人呢。
淺川遙不知何時掙脫了牢牢壓住她的被子,揮舞著手臂,“不行,一刻都等不了,我現在就想記錄下來!”
她一把捧住三日月沾滿鮮血的手,大聲說道:“您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珍寶嗎?
倒是久違了。
往常在本丸黑夜時便會進入深度暗墮狀態,從而失去理智的三日月今日一反常態,他沒有心情去在殘破的庭院裡留下大大小小的刀痕了。
拖著一身骨刺和亂七八糟的血跡去倉庫翻找人類口中的紙筆。
本丸不知破敗了多久,三日月自然沒能在倉庫裡找到想要的東西,長出醜陋骨刺的怪物在月光下長久地呆立在原地。
非常……非常……奇怪的心情,還有奇怪的姬君。
還有鏈接在人類心臟和付喪神本體之間的那一道契約,再也不能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