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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隻談風月10

◎許遊送的十八歲禮物◎

兩年前, 在放學後的霞光裡,女孩站在他對麵,手裡捏封送不出去的情書,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拖曳向遠方,說, 我有喜歡的人了。

還說, 對方無從知曉。

季辭記得那天,記得小溫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他心事的人。

所以現在也無須扭捏。他的確將這樁年少的心事埋藏太久,很需要一個人來傾訴。

季辭拆包裝的動作停下,像是歎息:“有那麼明顯?”

小溫點點頭, 心說要不是知道你是真情流露,我都想請教一下如此高超且細膩逼真的表演方法是如何修煉而成的。

季辭遲疑片刻,還是選擇坦誠:“是他。”

小溫倒吸了口氣。這下她明白為什麼季辭會說喜歡的人不清楚他的心意了, 許先生看起來大他至少十幾歲,和他的大哥、兄長差不多年紀。對方一定把他當成小輩吧?

看不出來季辭原來喜歡成熟款的,難怪比他還小一歲的自己完全沒機會。雖然許先生是很有型……不過這難度係數也太大了點。

季辭有那麼闊綽———不,用闊綽來形容完全不夠, 總之,就是如此震撼的家境, 肯定是不需要像娛樂圈潛規則一樣傍金主, 所以對許先生的喜歡是真心實意的。

十八歲前還能安慰自己是年齡與法律的界限, 今天過後, 就成年了, 如果許先生再無任何表示和應答, 隻能說明在對方眼裡是真的沒那麼一回事。

——好了, 小溫完全明白季辭在成年禮當天如此苦悶的原因了。

她不是很擅長安慰失戀者, 尤其還是她曾經暗戀的人, 硬著頭皮說了句:“許先生看起來很寶貝你。”

季辭笑了笑。

是啊,誰不說許遊疼他。可小舅、兄姐,這個家隨便什麼人都寵愛他,許遊和他們對他的感情,大概並沒有差彆。

小溫問:“為什麼不告訴他呢?那天旁邊那位凱拉小姐,也並不是他的約會對象吧。”

她自己是個敢愛敢恨、不怕結果但必須要嘗試的類型,也就想當然地認為季辭同樣可以一試,但少年的處境與她有太多不同,他和許遊隔著年齡差、同性彆、輩分還有……種族,這些障礙如同大山,每一座都難以翻越。

所以,乾脆連嘗試都放棄。與其說出來讓兩家難堪,還不如一輩子放在心底,隻要在旁邊看著他就好,期待下一世以平常人的身份再相聚。

“放心,我沒事。”季辭反倒安慰起她來,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喊寧延年,“走吧,去吃飯。”

小溫在後麵看著寧延年如數家珍告訴他自己都找到了哪些好玩兒的,後知後覺想起,那天許先生在看季辭的眼神中,或許也不止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愛。

她以後可是要當專業演員的,絕對比普通人更擅長分析眼神。

許先生望向季辭,就好像少年是某種極珍貴的寶物,是他全世界最最疼惜的人,愛他遠勝其餘一切。

——那是沒有界限、沒有分類、沒有標簽的愛。

她並未說出來。有些事情,還是等當事人自己慢慢去發現比較好。

*

無論是上午在古堡,還是下午人類世界中的派對,許遊都沒有出現。這次季辭倒是提前知曉,因為許遊說了,等聚會結束以後,才輪到自己的時間。

導致季辭跟朋友玩兒的時候都神遊天外,總惦記著時間,比客人都期盼快快結束。

好不容易等到九點半,一群平日裡能瘋到淩晨一兩點的大學生在主人毫不留情的「趕客」下紛紛離開。

寧延年和小溫是最後走的。前者比他們都小,沒成年,不能喝酒,不過玩得太快樂,激動得好像已經醉了,抱著季辭一遍又一遍:“生日快樂!日日快樂!天天快樂!”

季辭光「謝謝」就至少說了六七遍,無奈地讓其他同學陪著他一塊兒。

小溫左看看右看看:“接下來,是等他?”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季辭點點頭。

女孩子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裡映著門店屋簷下霓虹的流光,有淚意的錯覺:“我以前確實喜歡過你,在……你認識我之前。你……那麼優秀,長得還好看,在我們年級一直是傳聞。反正,是個很好的人。”

怎麼反而被發了好人卡。季辭沒說話,等著她的下半句。

小溫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最終隻是彎起嘴角,笑得動人:“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你,唔,心想事成。”

“借你吉言。”季辭和她輕輕擁抱了下,“謝謝。”

這次說得比給寧延年聽的要真心實意得多。

他十八歲了,十八歲的人類會被法則和社會賦予許許多多的權利,他想這些權利中,應當包括許一個可以成真的願。

今晚夜空清澈如河,即便在城市中央也能看見星星的影子。不知道對這些不動彈的星星許願,有沒有用。

“讓我見到他吧。”

少年想。

他閉上眼又睜開,看見期盼已久的身影,從更深的夜色裡走向自己。

*

夜空晴好是最適合觀測星象的,專業的研究員和普通愛好者都會用不同倍率的望遠鏡看向天空,除了亙古不變的月亮,更多的是看那些連成線的星座。

不過,人類的設備仍不夠精準,沒法在天空之上捕捉到一條巨龍飛行的軌跡。

足足有小木屋那麼大的巨龍姿態優美,金色的鱗片在星月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更沉靜的光澤。許遊載著他翱翔於天際,向著另一個城市飛去。季辭駕輕熟就,抱著龍的脖子,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側過臉去看近在咫尺的星空。

它們中的某一顆,是不是聽見了剛才的願望?

那麼,要是再許一個,會不會顯得有點貪心?

許遊飛到海麵上空,季辭莫名覺得眼熟。他的記憶力的確比一般人好些,儘管夜晚的視力有所下降,還是依稀辨認出這片海是當年十歲生日許遊帶他來玩兒的那個,帶著他俯衝上升,在海水裡「涮」了一遍又一遍。

不過今天許遊倒沒故技重施,平穩地沿著離海浪一二十米的距離飛行。月光倒影在海水上,碎出成千上萬的光點,跟著海洋的呼吸一同震動。

最後他們降落在一處浮島。

不是正常陸地大小的海島,就是真的……很小一塊海島,很有可能還沒他家城堡的占地麵積大。要是這兒是南北極,也就是個漂浮冰塊,連冰「山」都算不上。

巨龍伏下軀體,龍尾靈活地卷起背上的人類,輕柔地將他放在地上,然後自己再回到人形。不知為什麼,季辭在接觸到地麵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產生了不切實際的遐想,要是一直在空中飛行,是不是就可以———

“想什麼呢,往前走走。”

身後傳來許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瞎想。季辭收起一瞬間的慌亂,看向前方。

這兒小得隨便站在哪裡都能將全島儘收眼底,也沒什麼額外的施工,就是有幾把沙灘椅和小桌子,涼棚上綴著五彩的小燈泡。

然後他注意到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

前麵某處看似平坦,其實凹下去一塊。他上前一看,竟然利用視覺差和顏色差不多的布遮住了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

“猜猜看。”

季辭不屑於他的故弄玄虛,直接揭開。

——按比例微縮的模型,看起來,是他家的城堡。

*

如果說整個浮島跟真正的古堡差不多大,那麼眼前這個,直徑也就他張開雙臂的長度,非常迷你。

但很還原,而且精致,連小舅書房頂上那個被封起來的天窗都差不多。他的房間、豹鯰的泳池、露台上季淳種的花……應有儘有。

季辭眨眨眼,沒想到自己會收到這麼個生日禮物。

“好像售樓部的模型。”他客觀地評價道。

許遊噎住了。

S.O.T.旗下當然有房地產,他對售樓模型什麼的很熟悉,不過在做的時候從來沒往這方麵聯想。

小孩的表情複雜,但好像不包括驚喜這一種。不過許遊不急:“打開你房間的窗戶看看。”

「房間」也就巴掌大,窗戶更是微型,季辭都怕力氣重一點連帶著整個城堡大地震坍塌。他輕輕撥開那扇小窗戶,驚訝地看見裡麵有個小小的人兒。

還沒有小拇指高,遠遠沒有其它房屋部件做得精致,五官、衣著都非常潦草,但偏偏……季辭覺得這個人是自己。而且看起來比現在的年齡小一些。

他質疑地看向許遊,後者卻示意他繼續打開其他窗戶。

季辭有種預感。他屏住呼吸,拉開書房的那扇———

裡麵是六七歲的他,還捧著本米粒大小的圖畫書。

接下來還有露台上兩三歲的他。

正門口繈褓裡的嬰兒。

泳池旁的十歲。

花園裡的十五六。

……

每一扇窗戶中,都有一個不同年齡的他。雖然沒那麼精細,但神態、動作和衣著,都抓到了精髓。拇指大的小泥人,從嬰兒到童年時代,到青春少年,再到如今步入成年的世界,在這幢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堡」中,複刻了季辭十八年的人生。

他從窗戶看去,仿佛通過一條時光隧道,望見過去的自己。

很難想象捏這麼多小人兒和還原整座城堡,需要花多少時間。

季辭鼻子發酸,嘴上還倔強:“這什麼東西,醜醜的。”

“哎,你怎麼能說自己醜呢。”

少年斜他一眼,但因為眼眶微紅顯得完全沒有威懾力,更像軟軟的撒嬌。

小孩還是那個容易掉眼淚的小孩,沒變。許遊從他的表情已經讀出了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趁虛而入:“喜歡嗎?”

季辭撇撇嘴:“你不會之前就為了這個,閉門拜師學藝去了吧。”

這還是他們重逢以來第一次正式的提起。許遊還思索著如何開頭,這下好了,人家連台階都給他找好了,再避而不談就是自己不識相了。

他深吸了口氣:“小辭,我一直想跟你鄭重地道個歉———為過去一年的不告而彆。”

*

他們坐在沙灘上,晚風有點兒涼意,捎來腥鹹的、獨屬於海的味道。和許遊從不離身的梨子味熏香混合在一塊,有點怪,卻叫季辭久違地感到安心。

躺椅、搖椅、長凳應有儘有,就在不遠處,然而他們選擇席地而坐。砂礫硌在皮膚上,還殘留著白日陽光的溫度。身後的涼棚上裹著的燈串閃爍,和星星差不多。

男孩從城堡模型的泳池裡拿出超小號的豹鯰模型,放在手心裡,想著他家那個真的年年,能不能縮到這麼小?

許遊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下去:“接下來的話說來你可能覺得是借口,但是真的———我離開,有苦衷。”

“我可以不怪你。”季辭盯著他的眼睛,想從裡麵看出什麼蟄伏的秘密,“如果你告訴我原因。”

儘管這麼說,他自己也明了不可能。若許遊能夠說出原因,也就沒必要不告而彆了。

果然,大人移開視線:“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保密,是為了保護你。”

“彆拿我當小孩子。”

“知道,知道,今天都十八歲了嘛,我們辭辭已經是成熟的大人啦。”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揶揄。少年沒吱聲。

“高等生物因為有感情,所以有牽掛。無論是人類還是龍類,我們總希望所愛之人能少點兒煩惱,不是嗎?”

所愛之人……嗎……

季辭從來不懷疑許遊愛自己。隻是,與他渴求的,不是同一種罷了。

許遊看不出少年的心思,以為他繞不過那個彎兒,繼續擺事實講道理。

“你看,比如你大哥對你小舅,比如……”他也看向季辭手中撥弄的小魚模型,“比如你對年年。如果它能聽懂,你願意告訴它,它的家園已經被人類毀得差不多、同類也幾近滅絕了嗎?還是希望它快快樂樂的,每天享受你的陪伴、投喂,生活得簡單又安全。”

許老板畢竟是大演講家,他講不過他的。

*

季辭還是沒說話,許遊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掰扯不清的,今天來給他過成人禮的收尾,沒必要在不開心的話題上糾纏下去,況且少年已經有鬆動,「乘勝追擊」不如見好就收。

“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場地、布置、費用,全是許遊一手包辦的。

季辭敷衍地點點頭。

“晚上跟同學玩,喝酒沒?”

“沒。”

少年眼神清亮,的確沒有醉意。

倒是晚風吹得許遊有點兒熏熏然。

“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話說得他耳朵都要出繭子了,究竟有什麼意義。

季辭把目光放在更遙遠的、漆黑的大海上:“這是小時候來過的那片海嗎?”

“對,沒想到你還記得。”

“有什麼記不住的。”

“那時候你還小嘛。我還記得,你十歲生日那次,我遲到了,你氣得不得了。我帶你去玩兒,還怕你感冒。”許遊睨了眼他的手腕,“你還戴著。”

季辭順勢摸了摸手鏈。這都快成為他的習慣動作了。

許遊左手托著腮,右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彎了眼睛:“要一直戴著。如果我不在,它就是你的守護神。”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什麼守護神啊。

他才不要神明與信徒的關係,那是隸屬於季淳與加西亞的專利。

他要打破差額,要和許遊平起平坐,要他的眼裡能時時看得見自己,要他隻看著自己。

或許是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或許是晚風溫柔得太令人沉醉,季辭看著他的雙眼,忽然生出傾吐一切的衝動———

“能不能替我保管一樣東西?”

許遊也笑盈盈地望回來,眼底一片坦蕩:“什麼?”

他想說,我的心。

但許遊純粹得不合時宜的目光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他,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結局。

滿天璀璨的星星都在低頭俯瞰他們。

少年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繞了個彎。最後隻是簡單地說:“替我……記住這一天。”

在我看向你時,如此心動,如此勇敢。

哪怕我想記住的,隻是這樣的我自己。

=第三卷~真愛的價格=

第42章 吊橋效應1

◎夜空掛著血紅的月亮◎

三年後。

莫莉是一條普通的雌性巨龍。她的血統等級是B, 意味著龍血的純度在70-85%之間,擁有銀色的龍瞳與鱗片,是龍類中的「大多數」, 不起眼的芸芸眾生。

但莫莉也是一條特殊的龍———因為她生活在季家。

沒錯,就是那個全世界最後的純血貴族季家, 擁有三位絕無僅有的S級, 和兩位頂級A級,生活在森林中心一座年歲悠久的古堡裡,與世隔絕,遠離塵囂, 閒雲野鶴。

她快五百歲,和二小姐季悅梔差不多年紀,從記事起就在季家了。能為服務於純血是她至高無上的榮耀, 更何況主人們為人善良,從不苛責打罵仆從,給他們同等的尊重,優厚的薪水和足夠的自由。

莫莉熱愛她的生活。

其實主人們也不需要太多的服務, 大多時候她是見不到他們的,隻要負責打掃好自己所在的區域, 偶爾遇見了問聲好, 交集並不多。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六年前, 季家帶回來一個小嬰兒, 不是龍, 而是人類。

莫莉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類, 和其他龍一樣, 感到十分新奇。

無論是先生, 還是其他的幾位主人都沒有婚娶, 在原來最小的少爺季越彭出生後,這個家裡已經三百年沒出現過幼崽了。更何況人龍有彆,小家夥既不能自己覓食,也不會飛,一點一滴皆需要精心嗬護。

每個龍都爭著想看一看人類幼崽的模樣,幸運的她被派去負責小主人的起居。

事實上她是不被允許隨意和小主人說話的,這不是季家的規矩,是整個龍類的。不過名叫季辭的小男孩兒並沒有把她當做一個下人,甚至會跟著她學習說話與做事。

起初她提心吊膽,直到家主先生默認了這種行為,才真正放下心來。

對於龍來說,一百年都短暫,更何況人類成長起來的一二十年。一眨眼,那個得牽著手蹣跚學步的小主人就已經長大了,需要隱私,需要獨立,不再需要她。

「奶媽」的職位被撤去,莫莉很傷感,不過接下來的任務被派去照顧唯一的寵物,名叫「年年」的豹鯰。

同樣是份好差事,不在於薪水更優渥,而是小主人總會來探望心愛的寵物,她也重新有了機會和他再說說話。

以龍的年齡來說莫莉還很年輕,沒到有自己的孩子的年紀。儘管想法逾越,但她幾乎是對親生孩子那樣對待小主人,疼愛程度早已超出血緣界限或是種族隔閡。

她知道人類的壽命有限,總有一天小主人會先離他們而去。但她想在還擁有的時光裡看著他健康、快樂地長大,那是她最大的心願。

*

莫莉最近認識了一個人。是在森林中散步時遇見的,她的同類,隻不過是C級。

季家沒有B級以下的龍,這還是她第一次認識C級。50-70%的龍血純度造就了他黃銅色的瞳孔與龍鱗,雖然那顏色似乎比她印象中的銅更明亮些。

人形的他則有一雙非常、非常美麗的海藍色眼睛,目光柔情繾綣,似乎訴說著無儘的心動。

龍類怕水,又奇怪地向往海。莫莉因為這個,對他入了迷。

他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名字,隻說是叫「H」。

“為什麼?”單純的莫莉問道,“為什麼你不願意告訴我?”

他將她化作人形後柔嫩的雙手握在掌心中:“因為我的名字,已經被一位美麗的女士封存。除了她,沒有人可以再喚那個名字。”

他神色憂傷,莫莉為他心痛的同時也忍不住難受:“那麼,那位女士是你的……”

他嘴角扯出一個傷感的弧度,海藍色的雙眼泛起悲情的波濤:“是我的母親。”

H娓娓道來,講述一個貧苦的單身母親如何艱難地撫養唯一的孩子,又如何用生命換取了孩子的安全。女孩兒們總容易被美麗易碎的故事打動,在封閉的古堡中生活了幾百年的莫莉更是如此。

“我也不記得我父母的樣子。”莫莉說,“但我有一個非常好的主家。主人們如同父母,所有仆從都是親愛的兄弟姐妹。”她真誠道,“下個周末就是新年了,主家會給所有勞作的人放假一天,共同慶祝新年的到來。我們也可以邀請自己的朋友———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他的眸子被欣喜點亮,嗓音如夢似幻:“真的嗎?我也可以?”

她微笑著,恍若陷入熱戀的少女:“當然。”

她是如此幸運,莫莉想,有慈悲的主家,和諧的同事關係,清閒的工作和豐厚的報酬,一個可愛的小主人。

現在,龍靈在上,又賜予她如此儒雅的戀人,有一雙動人的海藍色眼睛。

*

新年前夜很快就到來了。早上開始下起了雪,莫莉有些憂慮,她隻告訴了H大致方向,沒有親自帶他走過,怕大雪掩埋了痕跡,H找不到來的路。

當然有人發現了姑娘的異常,平日裡她最無憂無慮,如今牽腸掛肚,必定有了所思所想。

他們打趣她是不是戀愛了,莫莉羞澀地承認,雙眼閃動著幸福的光。

人人都為女孩兒慶幸,找到歸宿。

先生聽說了這件事以後,特意喊她前去,溫和道:“如果有一天,你想和他離開,隻要告訴我就行了。”

莫莉先是愣了愣,繼而雙眼中閃爍出淚花:“抱歉,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請彆趕我走,我不想離開……”

先生也怔住了,片刻後反應過來,失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人要趕你走。你想離開,想回來,都可以。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女孩子看著他的微笑,反應過來是自己誤解了,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淚。

她想,先生的笑容和H是有幾分相像的,隻不過H更多的是百轉柔情,而先生多一分漫長歲月沉澱後的淡然,與對渺小眾生的憐憫。

莫莉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她負責水果,去廚房時無意中瞥了眼天空。冬日白晝短暫,雪已經停了,濃鬱的夜色從森林深處一層層漫上來,仿佛重重包裹的迷霧。

說不上來原因,她的心口好似壓著重重的石頭,不知是不是某種不祥的預感。

是因為天太陰沉麼?還是因為擔心那個到現在還沒出現的人?

她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剛才先生的話讓她認清了一件事:她先是季家的一份子,然後才能是彆人。

莫莉調整心情,端了一盤壘好造型的水果,正穿過走廊向餐廳走去,在轉角忽然被誰攔腰抱住,還捂住了嘴。

幾顆剛洗過的晶瑩剔透的葡萄滾落下來,沾上塵土。

大腦中第一反應就是呼救,恐懼瞬間席卷了全身。但隨即「綁匪」鬆開手,將她轉過來麵向自己。

等看清來人,她欣喜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H微微笑,藍眼睛在夜色下煞是好看:“為了給你個驚喜啊。”

*

熱心的同事們接手了她的工作,以「必須好好講給我們聽」為交換,放她專心享受約會。

今天可是新年夜,城堡裡的仆人們不用穿製服。和H約定了地點,莫莉先回一趟屋子換自己的衣服,為了這天她可是準備了很久呢。

那是條漂亮的連衣裙。龍類無懼溫度變化,即使隆冬無須保暖,布料輕薄。顏色從上到下由淺而深,像墜入了火紅的湖畔。不規則的裙擺墜著流蘇,胸口盛開著火焰似的花。

老裁縫已經做了十三次,才調出最滿意的一版。

每個路過的人都讚歎一番她的美貌,她想象著H的反應,步伐忍不住加快,幾乎是一路小跑,差點撞到人。

抬頭一看,是管家加西亞。

即便是新年夜,他依舊和往常一樣穿著黑色風衣。誰都知道對他而言沒有節假日和工作日的區彆,他的一生,每分每秒,都是戰鬥準備狀態。

加西亞扶了她一把,莫莉心頭一顫。

——和她相熟的姑娘們都知道,她已經仰慕管家先生很久了。

有誰能不傾心於加西亞呢?她發誓城堡裡至少過半的女仆都暗戀他。

不過,眾人皆知,加西亞的眼睛隻會看著季先生,心裡也不會容下他以外的任何人(或許小主人是個例外,然而那意義不同),就算掛念也隻能無疾而終。

加西亞的目光在她的新裙子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你帶了朋友來。”

那甚至不是一個問句。莫莉的手指緊張地攪著裙擺:“是……”

管家的聲音無波無瀾:“什麼地方能去,什麼地方不能去,要知道。”

她像犯了錯似的低下頭:“是。”

“去吧。”管家微微放鬆了些,“新年快樂。”

莫莉眨眨眼,沒想到對方會主動祝福,回答的話語也愉快許多:“新年快樂,加西亞先生!願龍靈保佑您。”

*

她提起裙擺,匆匆趕路,又一次下意識抬起頭。

雪停後的夜空仍有烏雲,流動的霧氣中央懸著一輪紅色的月亮。

月亮也許浪漫,如果這月亮是紅色的,可不是什麼吉祥如意的象征。巨龍曆史上幾次大事件,都有過血月的征兆。

可先生說過,想要像人類一樣生活,就不能迷信這些意象。

今天是新年夜,過了零點之後就是全新的一年,萬物生長,一切從「新」開始。怎麼能想些邪惡的事情?

莫莉強迫自己忘掉陰鬱的念頭,瞧見前麵H正對自己招手。

H是個浪漫而深情的男人,在她帶著他漫步古堡的這一會兒,已經從他的口中聽到了不下十首情詩,超過二十句對她裙子的真誠讚美,以及三十句以上對她本人的。

他們穿過中庭,前麵的入口直通酒窖。H看起來很有興趣的樣子。

莫莉有些為難,酒窖雖不是禁地,但為了能讓酒更好地密封存儲發酵,他們一般也不會進去。

“去看看嘛。”H軟言道,“我保證不會亂動東西的。”

她仍舊猶豫。

“而且,我們可以在裡麵捉迷藏啊。”H眨眨眼,“你不想嗎?”

情人間不被打擾的幽會,實在很難不動心。

就算被發現了,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她好好認錯的話,無論是加西亞還是先生,一定不會太過怪罪的吧?

莫莉躊躇再三,還是答應了。

“一定要聽我的話哦。”

“當然。”

“一定、一定要!”

“知道啦。”

他們牽著手走下昏暗的台階。

第43章 吊橋效應2

◎恐懼感流淌四肢百骸◎

先是H來找她。

莫莉矮身貓進木桶後, 這罐聞起來好像是伊多山莊的白葡萄。她有幸嘗過一次釀好的,的確醉人。

龍對酒精的耐受度不高,他們一般不會自己喝, 酒窖裡大多是為了大少爺季霖澤用在商場往來上。

剛躲好沒倆分鐘,收到一條消息, 讓她給小少爺去換燭台。

小少爺, 就是他們的小主人季辭,按照人類年齡已經成年,但在巨龍眼中依舊是幼崽。

小主人三四歲的時候愛上了梨子味的香薰,有一段時間到了聞不著味兒就睡不著覺的地步。後來找到了治愈的良方, 而且是固定的某種調製方法,替代品無效,十幾年來他房間裡的香薰就沒斷過。

之前已經由彆人負責更換, 很久沒輪到過自己。興許是今天那位有什麼事。

莫莉想,龍靈果然是眷顧自己的,已經是今天的第三個驚喜了:她的確想在今晚見到小主人,親口跟他說一句新年快樂。

可是, H怎麼辦呢?

她思索片刻,還是先暫停遊戲, 從彌漫著酒香的木桶後麵走出來:“你在嗎?有點事兒, 得先中止一下。”

“怎麼了?”

酒窖的回聲四麵八方, 她確定不了位置, 隻能站在原地粗略地解釋。

片刻後, H從黑暗中走向她。昏黃的壁燈映照著他的臉孔, 仍然英俊, 可那目光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為什麼……

方才還柔情蜜意的人, 為什麼會忽然看上去如此危險?

莫莉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H當做沒看見,隻是溫聲道:“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他再次上前,這次沒給她逃跑的機會,在她的鬢發印下一個吻。

情人依舊溫柔似水,什麼也沒變。

她閉上眼,卻趕不走四肢百骸流淌的詭異的恐懼感。

*

莫莉將剛拆封的新熏香擺在燭台上,扔掉隻剩下短短一截的舊蠟燭,指腹留下淡淡的梨子香,和蠟燭特有的溫潤油脂。

她有點兒失望,小主人並不在,想必是主家的晚宴已經開始了。她選擇了去約會的同時,也就放棄了能和家主們一起用餐的機會。

有得必有失,無論是龍還是人都要遵循這樣的定律。

現在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她懷戀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熟悉的裝飾,它們和她還在時彆無二致,就好像小主人還是當年那個軟軟的小嬰兒,牙牙學語,叫她,莫莉,莫莉莉。

轉眼間,已經是二十一歲的青年了。

儘管遺憾,莫莉也隻能離開。

她原本該直接回到酒窖,不知怎麼的,有幾分躊躇不前。H的笑容浮現在腦海,他什麼也沒有變,為什麼自己害怕了?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她坐在石階上發呆,頭頂的月亮依舊一片紅,像一隻滲血的眼睛。積雪融化在指尖,朦朦朧朧間聽見水花聲。

對了,她扔掉折磨的思考,隔牆就是飼養豹鯰的泳池,她可以去看看這個大家夥。畢竟年年也是季家的一份子,新年夜的慶典不能沒有它。

年年對聲音敏感,所以泳池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隻有靠得很近聲音才能傳遞。在這兒聽不見遠處的喧鬨,也就顯得新年之夜落單的豹鯰格外孤獨。

然而正當她推開門時,大地忽然晃動起來。

地震?

不對,她在森林裡住了四五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按照科學的說法,腳下這片土地根本不在板塊活躍帶上。

水中的感知更加敏銳,隔著門已經能聽見年年無助的悲鳴聲。

可是……到底發生什麼了?

已經不僅是腳下站不穩了,過於年邁的牆體從未經曆過如此的晃動,逐漸剝落,已經有兩百歲的廊燈忽明忽暗瘋狂閃爍,直到「啪」的一聲熄滅,轟然掉落,砸成無數碎片。

泥屑玷汙了嶄新的裙擺,而濺起碎片的鋒利邊緣割傷了皮膚,但她根本顧不上它們,不得不扶著另一邊尚還完整的牆才能勉強維持住平衡,慌張地看向窗外,後知後覺意識到震動的並非大地。

——在顫抖的,是整座城堡。

*

三小時前。

城堡上下忙忙碌碌為今天的晚宴做準備,連主帶仆一百來號,「龍」丁興旺,是個大工程。

人人都在歡慶,可憐的季小少爺卻隻能坐在書桌前學習。

和總會到來的假期、節日相生相伴的,就是一樣都不會缺席的作業與考試。

他已經21歲了,新年假期結束後就是大四。要是換做輕鬆的院係,應當在享受最輕鬆自由的一段日子;可惜選了個任務繁重的專業,期末前的修羅場比高三還忙。不僅得複習期末,還要修改論文的開題報告。

畢業季近在咫尺,他的大學生涯很快就要劃下句號。時間潮水一樣挾著他向長大成熟的彼岸湧去。

剛開始倒是不止他一人,二姐與小哥都坐在旁邊,幫他查資料的,幫他校對的,左右護法不亦樂乎。

若季辭選了什麼外語或是計算機之類的人類專屬,興許他們還幫不上忙,但他學的是古生物,季家幾位成百上千歲的巨龍幾乎和作弊器差不多。

而且,他們了解的,可遠比人類教科書上多得多。隻不過很多東西對於人類而言還是秘密,季辭覺得遺憾,不能寫進論文中去。

後來當然是被大哥提溜走了——“閒著沒事乾就去把地拖了,不許打擾小辭。”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季辭合上電腦,休息了會兒眼睛,肚子咕咕叫起來。他看了眼掛鐘,離晚宴開始還有些時間,要不先去廚房找點東西吃墊一墊?

走到廚房附近,又改了主意,最近學校忙,回來的時間都不多,好久沒去看年年了,它一定很想念自己。

季辭折回來,向著反方向的泳池走去。

*

季辭坐在泳池邊,水有點兒涼。儘管裝了暖氣,但豹鯰畢竟是習慣生活在雪山天池中的,水溫還得保持零度以下。

好在巨龍養大的孩子身體素質要比普通人強很多,他既能禦龍飛行,也不會畏懼這一點冰涼。

年年好久沒見過他,親熱得不得了,在他身邊遊來遊去還轉圈,兩根須須搖搖晃晃觸碰他的胳膊,像狗狗伸出舌頭舔主人的掌心。

年年最近變得很小很小,比一隻貓大不了多少。它的體型可以隨意改變,根據環境調整,也可以看它的心情來。三歲那年遇見它時比藍鯨還要大,大多數時候也就半人高,有時候能大到泳池都塞不下,現在又如此迷你。

季辭摸摸光滑的魚鱗,羨慕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沒有煩惱。

人類擁有它們可望不可即的高等智慧和更複雜的感情,相對應的,也就會衍生出更多憂愁。

比如此時此刻,他就挺鬨心。

新年是家人團聚的日子,許遊也不例外,得在自家過。不能和他一起敲響城堡的零點鐘聲,季辭有些失落———隻是一點點。反正他已經學會了接受來自許遊的失望。

以為境況成年後會有所改變,然而許遊對他一如往昔,仍像對一個孩子。

季辭日日夜夜糾葛,一個聲音告訴他人該知足,許遊對他那麼好,不會有彆人比得上自己在許遊心裡的重要性;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如果給他的不是想要的那種愛,那麼其餘什麼也白搭。

天使和惡魔不斷爭吵,他不知該聽誰的。

季辭有時候甚至會極端地想,要是那位銀發美人凱拉小姐成為許遊的女朋友,也許自己就徹底絕望、過後也不再傷心。但凱拉和許遊還真隻是商業夥伴的關係。

季辭用雙腿撥了撥水花,看著以為在跟它玩、更加起勁的豹鯰,在心裡歎了口氣。

要不然,反方向思考,自己去談個戀愛怎麼樣?說不定就能遇見比許遊更情投意合的人。

或者還是現在給那家夥發個短信呢……

季辭糾結地拿出手機,剛剛解鎖,一聲巨響和緊接著來襲的震動讓他猝不及防,手機掉進水裡。

*

紅色。

血……

血紅色的月亮,掛在天邊,堵在心上。

不……

是火。

那熊熊燃燒的不是什麼明豔至極的顏料,而是滔天大火!

莫莉驚恐地從窗口看見整個城堡的半邊頃刻間淹沒在火海裡。不知從何而起的火焰如同暴怒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冷酷地吞掉一切目光所及。

龍以火為生,比任何種族都了解它的危害,古堡年歲悠久又容易出閃失,季家平日裡對火災隱患相當重視,幾百年來從未出過哪怕一起小小的事故。

但此刻,這個歡樂祥和、人人喜悅的新年夜,和最被期待的豐盛晚宴開始,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撕得粉碎。

不僅僅是火,還有爆炸。她感受到的「地震」和牆體坍塌就是來自於最近的一處爆炸。莫莉算不上有知識的人,但也差不多知道城堡裡的易燃易爆品還是很多的,平日裡精心維護注意不到它們,一旦引線被點燃,接下來就是勢不可擋的連環爆炸。

換言之,在火勢蔓延到她身處的這棟樓前,爆炸會讓它們更先被掩埋。

若是普通的熱度,對巨龍而言根本構不成威脅,畢竟連熔漿泡澡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而且裝著那麼多水的泳池就在旁邊;但莫莉不敢恢複龍形,直覺告訴她,這不是普通的火———

那樣高的溫度、破壞力,根本不是平凡物質能夠燃燒出來的。

更像是……對同類最最致命的龍焰!

是誰,是什麼人,敢在純血家的地盤開殺戒?

女孩子暫時還想不到那些。保持嬌小的人形還有可能有從縫隙中逃出去的機會,若是龍身,龐大數倍後等於說是正麵接上龍焰,必死無疑。

潛意識告訴她應當逃跑,雙腿卻發軟。

幾百年來她深居簡出,幾乎沒怎麼離開過古堡、認識過季家以外的人,雖然不是公主,和高塔裡的公主一樣單純天真,從未見過世界真正的陰翳麵。

在她的認知中,死亡應當是緩慢而神聖的,隨著年華老去,停止心跳與呼吸。

她想象裡有千萬種對死亡聖潔的描摹,絕沒有一副如同此刻,葬身在最森冷的、來自同族的恨意中。

不停的爆炸很快會讓泳池邊緣震裂,到時候湧出的將如同滅頂洪水,除了多提供一種死法外,對澆熄龍焰沒有任何幫助;泳池的門肯定是不能開的,如果從來時的樓梯原路返回,不知能不能跑在塌方之前。

腳下的連廊已經開始斷裂了,四麵八方濺出的碎石還在撲簌簌掉落在她頭發、身上,砸得生疼。好在那些痛更眼下的境況相比微不足道,再猶豫的話,可能命喪於此。

無論如何,她必須跑了。

火暫時還沒有燒到她這裡,但兩邊的牆壁隨時都有可能全部倒塌,隻能從中間走;然而廊頂上的吊燈摔下來對於人類的頭顱也是不小的衝擊,莫莉一狠心,撕碎了大大的裙擺,裹成團包在頭上。

正當她決心撤退時,一牆之隔忽然傳來微弱的呼救。

“救——”

她渾身一顫,停下了腳步。

那是……小主人的聲音!

第44章 吊橋效應3【倒V結束】

◎真真實實的人間煉獄◎

泳池有個不為人知的設計, 在檢測到整個屋體大幅度晃動時,會迅速打開閘門,讓水回流地下。當初就是為了防止在地震和爆炸時大量的水湧出去雪上加霜。

現在, 在手機掉下去的刹那間,機製已經開始運轉了。四個孔洞同時作用起來, 水麵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渦, 吸力極強,季辭顧不得手機,驚地跳回岸上。

這點兒小晃動對於在天池底下闖蕩的豹鯰來說不足為奇,可年年已經被季家接來十幾年了, 風平浪靜的日子過得多,再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已經失去了自保能力。

小寵物慌亂地遊到他麵前, 它不會說話,隻能著急地直嗚嗚,但眼睛裡寫滿了求救。

如果不幫它,要不了多久年年就被會吸進漩渦裡, 更何況眼下不知是地震還是什麼情況,這房子很快就保不住了。

豹鯰失去水也許會窒息, 也許還救得回來;但若是留它在這裡, 就不可能有丁點活路。

季辭不再猶豫, 跪在搖搖欲墜的池延上伸出手, 將隨波逐流的年年一把抱進懷裡。

這麼多年來, 總是他仰仗彆人, 無論是小舅還是兄姐, 或者許遊, 或者季家的任何一個人, 總是他們來保護他、照顧他。

此刻,年年小小的身體窩在他懷中,兩根須須也顫栗地蜷曲,離開水麵明明無比痛苦,卻因為對他的信任而沒有絲毫掙紮。

季辭第一次感覺到了被依賴和需要。他不清楚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一定是比災難更恐怖的事。他不能指望彆人,也許誰都不會來接他,隻能靠自己———隻有他自己才能救他們兩個出去。

人在遇見危機的本能反應就是跑。管他洪水海嘯地震,隻要能跑出去,就有生機。

一邊是水體的扭曲,一邊是山搖地動,無論靠近哪邊都不安全。泳池有兩個門,有一個已經被砸下的懸梁堵住了,另一個雖然看起來也岌岌可危,好歹可以一試。

季辭慶幸自己穿了外套出來,而且它已經被剛才瞬間湧上來的池水浸得濕透。他把年年裹在裡麵,打了個結係在身上,儘管顛簸,也能大大減少行動的阻礙。

大門就在眼前了。身後的水池池壁已經被震得向內陷入,如同大地龜裂開來。天花板的碎片像雨一樣墜落,季辭不得不護著再分出神護住頭部。

還差一點點!

左腳已經邁進依稀能辨認出是門框的位置,馬上就能出去了———

門兩邊用來裝飾的雕著環繞蛇形的玉砌立柱轟然倒下,直直砸向他。

*

好熱。

是因為剛才跑得太急了……嗎……

牆壁破裂後隔音效果也蕩然無存,外麵到處是尖叫、呼救與痛楚的嚎啕,混合在一塊如同利刃攪向他的耳膜,連大腦也跟著發痛。

季辭從一陣暈眩中清醒過來。剛才因為太過害怕,緊緊抱著懷中的年年跪在地上伏身,然而就是這樣的姿勢恰巧讓他躲過一劫:兩邊倒下的柱子相互抵住,在下陷的房子裡留出一個小小的空間,正好保護了蜷縮在其中的季辭。

紅寶石手串檢測的就是他的脈搏,這時因為災難來襲心臟跳得猛烈,連帶著它也一陣一陣發燙,火燒火燎,但季辭現在顧不上這些,立柱砸下的同時帶著整個門框都變形了,以他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扒開它。

唯一的逃生通道,也被堵住了。

季辭感到絕望。

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越來越熱?

隻要出去,出去就能看到了。

碎石並沒有完全密密匝匝地壘起來,還是露出一個瞭望口。然而它太小了,孩子或許還能鑽過去,成年人大概率會卡住,除非很瘦小。但被季家錦衣玉食養大的季辭無論身高還是體重都不可能羸弱至此。

巨響仍在發聲,季辭匍匐在地麵,每一次都能感到大地的顫抖。

是爆炸嗎?如果是爆炸,是不是隨之而來的還有火?現在外麵是什麼狀況了,小舅和兄姐他們還好嗎?火會不會燒到這裡來?

無數問題盤旋在腦海,卻沒人能回答。

萬一外麵有人呢……

他這麼想著,打算呼救試試看。

「救」字剛出口,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的嗓子竟然如此嘶啞,仿佛再多說一個字聲帶都會撕裂。也許是剛才吸入了大量灰塵或是有毒物質,季辭連著咳嗽好幾聲,隻能讓損傷加劇,這種痛蓋過了肩肘任何一處的擦傷。

現在連最後的可能都消泯了。

季辭解開包裹,失去水的年年還能支撐,但也是奄奄一息。現在放開它,它還有可能有生機嗎?留下來,是不是隻能和自己一起等死?

對不起啊。他想。我還是太弱小,無法保護你,要是當初你跟著彆的主人,也許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有點遺憾,沒能見到許遊最後一麵。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不過好在,以後自己不用糾結了。

他昏昏沉沉想著,旁邊忽然傳來鑿動石堆的聲音。

季辭猛地回頭,看見那個自認為無法通過的空隙中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正在努力想要進來。

他瞪大眼睛,那個人是……莫莉?

*

十三四歲,孩子們大多會進入青春期,隱私意識空前大漲,認為自己已經是個獨立的個體。季辭就是那個年紀央求小舅,不需要保姆、他能夠照顧好自己。

小舅微微笑,答應了他。彼時的季小辭光顧著興奮於自己不再受到時時刻刻的「監管」,並沒有考慮過被「辭退」的保姆、也就是莫莉會不會失落。

後來的近十年裡,他和她見麵的機會並不多。無論是被她抱在懷裡的嬰兒時期,還是後來的少年、青年時代,她在他的記憶中一直是那個二十四五歲的模樣,溫柔而天真的姑娘。

她和小舅、兄姐一樣,對自己無比疼愛。如果說從年長的季淳和季霖澤那裡能夠感受到父愛,那麼莫莉給予的,就是最接近於母愛的悉心嗬護。

沒想到再次見麵,會是這種狀態。

女孩子披頭散發,渾身是傷,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全身變回龍類,隻有雙手硬化成爪,正小心翼翼地扒開邊緣過於尖銳的碎石。

龍鱗本應如鎧甲般堅硬,奈何她本身狀況不好,極度虛弱的情況下龍的力量也會減退,爪間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

“小少爺!”她看著那個自己照料了很多年的孩子,“您沒事吧?”

“我還好。我要從這裡出去嗎?”

“不行,外麵著火了,馬上就會燒過來。您不要出來。裡麵怎麼樣?塌了嗎?”

著火?季辭捕捉到這個關鍵詞。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剩一半。”

“窗戶呢?”

“還在。”

“等我過來,帶您從窗戶那邊出去!”

“好。我能幫你做什麼嗎?”

姑娘一笑:“請拉我一下,好嗎?”

經她處理後,那道縫隙的確加大了些,對於嬌小的她而言勉勉強強可以穿過。

雖然上麵血跡斑斑,十指連心,不敢想象有多痛。

季辭把手給她:“你龍化一下皮膚吧。”不然鑽過來的時候肯定會被碎石和裡麵已經露出的鋼筋劃得鮮血淋漓。

莫莉搖搖頭:“要把力氣攢著,待會護著您從窗戶那邊跳下去。”

她攥住季辭的手腕,一狠心鑽了過來,果不其然胳膊上被釘子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滴落進同樣火紅的裙擺裡,很快消失不見。

這樣的傷口原本對龍類而言不值一提,很快就能痊愈,但那是一般狀態下。現在的莫莉已經很虛弱了,根本分不出力氣自愈。

莫莉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季辭扶住她,下一秒被擁進一個微涼的懷抱裡。

龍類的體溫要比人的更低一些,莫莉拍著他的後背,在如末日之境的混亂裡,像唱搖籃曲一樣輕柔地哄他:“小少爺不怕,莫莉莉來啦……”

那是他剛學會說話時,咬字不清的對她的昵稱,莫莉到現在還記得。幼年因為噩夢哭著醒來,莫莉也是這樣安慰他,那悠揚的語調,他也沒忘記。

季辭嗅見血的鐵鏽味夾雜著一絲來自她發梢的熟稔馨香,鼻子一酸。

天災人禍的傷都沒叫他哭泣,須臾間的溫情,卻讓人如此想要流淚。

*

爆炸不但沒有停止,還愈演愈烈,整棟樓搖晃得愈來愈厲害,也許眨眼間就會成為廢墟。

兩人一魚躲避著同樣危險的、簌簌墜落的磚瓦,終於挪到窗邊。

季辭被外麵的景象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生活了21年的地方,不受打擾的世外仙境,森林環抱著的古堡,此刻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

夜色下的空氣中流動著燃燒後的餘燼,比迷霧更加恐怖。他每一次目送許遊離開時「藏身」的碉堡,常常發呆的閣樓,小舅最愛去的書房的尖頂……目之所及,全染上刺眼的紅。

季辭看得出來,那火不是普通的火,不然怎麼落在雪地上還在燃燒。季家的下人們已經恢複成強大的龍形,卻仍然深陷其中苦苦掙紮,就算如此也抵擋不住被吞沒的結局。

他辨認得出每一個:會做他最愛吃的奶酥的甜點師,很喜歡天文學、不甘心隻飛得與雲層同樣高的護衛,跟加西亞一起改裝車輛的司機,偷偷帶他溜出去玩後來被加西亞好好懲罰了一番的男仆……與家人無異的他們,正萬分苦痛地嚎啕,寧可死去,也不願承受如此灼心的刑罰。

真真實實的人間煉獄。

小舅和兄姐在哪裡?他們怎麼樣了?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什麼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命喪浩劫。

因為他是弱小的人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類。

季辭雙眼失焦,難以接受事實。

旁邊傳來女孩子低低的啜泣,看著這些與她同吃同住的同類們受苦,她比季辭更明白龍焰的威力,感同身受的痛也就更加深刻。

然而片刻後莫莉抹掉眼淚,站起來,指著西北方向的露台,那是全城堡最高的地方,暫時還沒有引火燒身:“我現在帶您飛到那裡,但是不能久留,火勢會上升,而且有隨時倒塌的危險;不過那兒可以作為跳板,高處的視野好,更方便我們尋找安全的地方。”

危機時刻,她反而更加冷靜,思路清晰。莫莉握著他的手:“小少爺,您相信我嗎?”

季辭毫不遲疑,點點頭。

*

他以為莫莉會化作龍形,然而她沒有,隻是張開龍翼。季辭知道這有多消耗體力,幾年前許遊救他於車禍時就已經見識過一回;且不說莫莉本就比不上超A級雄性巨龍的強大,她現在還受了傷———

莫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就像他沒有猶豫就選擇相信她一樣,姑娘也瞬間抱住他,借著龍翼的風從狹小的窗口擠了出去。

還是第一次被B級巨龍載著。季辭看見她的翅膀,比S級和A級都要小一些,也更薄。

銀色的,像月光。

他們剛剛飛離泳池的樓,它如同被海水衝刷的沙子堡壘一樣完全陷了下去。

莫莉不敢回頭看,光是維持龍翼的形態就已經耗掉她幾乎全部的力氣。龍焰燃起的火海距離她的雙腳隻有十來米,燙得令人心驚,無數炸裂和尖叫聲如同鬼手,想要將心理已經緊繃至極限的她完全拖垮。

橫跨地獄的感覺,大致如此。

但她不能停下。自己死沒關係,反正活了幾百年,也足夠下輩子回憶;但是小主人不行,他現在受了傷,已經是她的失職,龍類應當拚上性命護住主家的安全。

所以她一定能把小主人帶出去!

從未有過的頑強意誌如同一針強心劑注入,挺著她堅持到飛至露台上。莫莉把季辭放下來,收回龍翼,二人氣喘籲籲躺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到下一步該怎麼走。

儘管平台上現在還沒有大火,隻有偶爾濺上來的火星,但它太高了,已經被周圍的爆炸震得搖搖欲墜。必須儘快離開,否則還是會墜入火海。

莫莉咬咬牙爬起來,環視一圈,目光定格在季辭身旁時,瞳孔驟然緊縮。

為什麼,露台上會有油罐?

她想起來了,先生時常在這裡打理花園,少爺們和小姐也會在這兒喝下午茶,之前廚師為了做飯方便,就運了一整套廚具上來。

平時尋常的器具,此刻卻成了死神的鐮刀。

一粒火星隻有指甲蓋那麼大,它的體積無論在人類還是龍類麵前都是九牛一毛,就算燒到皮膚也不過是瞬間的疼痛;可就是那粒火星,要是和油罐相撞,引起的將會是毀天滅地的爆裂。

莫莉後悔自己的著陸地點,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腦海中隻有一件事:保護小主人———無論如何,小主人不能有事!

作者有話說:

謝謝小夥伴們的支持,明天入V-會有三更奉上!

第45章 吊橋效應4【一更】

◎看起來像個逃生空間◎

一切隻發生在短短幾分鐘內, 但在季辭的眼中,如同慢動作定格。

季辭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方才還起身去找尋下一個過度平台的莫莉忽然向自己的方向衝過來, 收起的龍翼再次張開,明明翅骨與膜上都已經被龍焰生生燙出洞, 甚至右邊的翅膀已經快要折斷。

巨龍斷翼, 遠比人類失去一條胳膊要疼上千萬倍。

可她就好像沒有痛覺那樣,甚至沒有影響跑起來的速度。

怎麼……了?

不知道。不知道。

【跑——】

他隻看得見她的這個口型,身體先於意識動了起來,但雌龍沒有跟他一起逃跑, 龍翼儘力地張開更大,渾身顫抖,直到撲到在地上, 像找到了寶藏似的,緊緊護著什麼。

下一秒,令人膽寒的爆炸聲驀地在耳邊響起———就在姑娘撲過去的地方。

莫莉柔弱的身體被毫不留情地拋向天空再墜下,和死去的蝴蝶一樣輕飄飄, 無力地落在古堡牆外的雪地裡。

火紅的,火紅的, 火紅的裙子。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裙子, 漸變的顏色, 被撕出隨意美感的裙擺, 還有胸口繁雜的裝飾。她為了這條裙子央求老裁縫好多次, 改了又改, 隻為情人眼前一亮。

今天是新年夜, 她滿心期待, 等著約會, 等著給孤苦無依的「H」展示自己在貴族家幸福的生活。

然而到死,莫莉都沒能再見到他一麵。

幸運的是,她也沒有時間想起他。

隻有那身美麗的裙子,一直陪伴著她。

現在,它和幾乎要流乾的血一起,開在雪白的地麵上,如同巨大的、已經凋零的玫瑰。

季辭愣愣地看著,雙膝驟然失力跪在地上,心臟酸得發痛,眼眶卻早已被熬乾,哭不出一滴淚。

*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加西亞。

當然是加西亞,總能是加西亞。

夜色看似平靜,每個人各司其職,其樂融融迎接著待會最盛大的晚宴。但他好像有特異功能,嗅出危險的味道。總覺得有什麼出了問題,從剛才見到小少爺和豹鯰的保姆莫莉開始,那種危險就如影隨形。

倒不是雌龍本身有問題,他聽其他下人說,她帶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男朋友來。

這並不是一件罕見的事情,新年夜每一個在季家工作的人都可以攜上親朋好友,一起聚會。

但就是不對勁。有什麼開始崩毀……遠遠超出他能掌控的地步。

彼時二小姐和三少爺已經等不及偷吃飯後甜點了,小少爺還在屋子裡寫論文,他不能聲張,隻悄悄告訴先生自己怪異的預感。

先生麵上不變,微笑地看著大少爺教育弟妹,輕聲道:你去看看。

加西亞得了指示,先行退下。

他已經察覺得足夠早了,但還是不夠早。在離開主廳後,他選擇先從書房查起,畢竟那是先生最常待的地方。

然而在他推開書房門的刹那,伴隨著一聲巨響,腳下山搖地動。

書架幾層樓高,書籍密密麻麻掉下來。加西亞顧不得它們,立刻從窗戶往外望去,卻一時間沒找到爆炸來源。

他立刻化成龍形從書房的天窗飛出去,那兒平時是密閉的,不過還好,有為了特殊時刻設計的通道。

書房的頂端是塔尖,雖然不是整座古堡的最高處,好歹視野還算開闊。上去後立刻找到了異響的源點,他呼吸一滯,剛才的震顫是從酒窖傳來的爆炸!

酒窖裡儲存著成噸的酒液,或許是天冷乾燥自然起火,又或者有人蓄意,總之,原本也許一些水就能撲滅的火,在經過了無數酒精的助紂為虐以後,成了一波又一波無止境的連環爆炸。

他飛到上空,迅速指揮下人們滅火,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徒勞無功,那根本不是水能撲滅的尋常火焰。

直到某個家丁不小心被燒到了,迅速在手臂上留下深深的暗金色的傷痕,加西亞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不是普通的、正常的火,這是龍焰!

而且,隻有A級以上的巨龍才會有如此威力的龍焰。

季家雖然隻有三位S級純血,但A級並不少,更何況今日是新年宴會,許多人邀請的親友也有A級,他一時之間無法定位到具體的操縱者。

加西亞終於將先前那種毛骨悚然的預感與現實銜接起來: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混進新年夜,並且釋放龍焰炸了酒窖———完完全全的謀殺!

*

火勢很快蔓延開來,爆炸同樣沒有停止,附近已經有幾幢低矮的建築陷入了火海中。龍焰是無法被撲滅的,隻有等它們失去可燃物自己熄滅。這個時候彆管救不救火了,必須立刻撤離。

加西亞將指揮權交給另一位經驗豐富的B級,自己立刻飛回主廳告知家主。

季淳臉色一變:“崽崽在哪裡?”

加西亞的汗順著額角流下,不知由於緊張還是高溫:“我剛才去小少爺房間看了,他不在,可能去了彆的地方。”

“現在去找!”

加西亞認識季淳已經四百年了,上一次在他臉上看見「慌亂」這種情緒,還是當年大小姐季念雲去世的時候。

然而季淳現在是家主,是城堡數百人的主心骨,他再如何心急如焚,也必須坐鎮。季霖澤和季悅梔去幫助其他龍,而季越彭跟著加西亞立刻動身去找季辭。

龍焰的威力要比尋常爆炸大得多得多,更何況引起的爆炸已經將所有建築都搖向火海。他們飛到半空,已經看得見下麵哀鴻一片。

季越彭急地在空中轉了幾圈:“你去找小辭!我……我留下來幫他們!”

加西亞在他眼中看見了焦灼和心痛,已經隱約有了親舅舅那份慈悲的影子。

他點點頭,向南飛去。

巨龍浴火而生,與火為伴,以火為攻,龍焰是他們最有利的武器,也是最致命的弱點。安安穩穩生活了幾百年的季家再一次體會到了絕望———這一次不因爭權奪利的戰爭,而是最熟悉的火。

痛苦的求救、哀嚎不絕於耳,然而加西亞沒有停下。他與神不同,無法渡世人,此生隻為一人。

若此刻不被需要,也無怨無悔。去保護季淳珍愛的存在,也是一種守護。

*

龍焰對人類的傷害並不會像對龍一樣呈幾何倍增長,頂多比高溫的火焰更燙。但人類畢竟隻是人類,沒有誰能赤手空拳承受得住大火,季辭的驚恐半點不比巨龍少,被困天台,無法動彈。

腳下的大火越燒越旺,已經離他站的地方不遠了。原本精美的露台花園現在已經被毀得看不出原樣,隨著整幢樓的搖擺和震顫,房頂破裂出一道縫,那些金貴的桌椅、擺件都滑落進去。

季辭死死地攀著尚還□□的玉質立柱,不讓自己被吞進深淵巨口。

這種華而不實且造價不菲的裝飾是許遊的最愛,究竟有多貴他不清楚,反正送了季家好幾個,露台這兒有,方才豹鯰的泳池處也有。玉質看起來脆弱,沒想到在今日的災禍中竟意外得質量極好。

剛才在泳池那兒差點擋住他的生路,現在,又成了救命稻草。

上輩子的許遊要害他,這輩子的許遊愛他。

好像必須要經曆這樣的輪回交錯,愛恨糾葛,才能完整。

人在陷入絕望時總會想一想美好的事物,來減輕對抗現實的無力。但季辭也知道現在不是忙著追憶兒女情長的時候,柱子現在雖然還沒有倒下,但隨著時間推移隻會越來越脆弱,到時候若是像之前一樣砸到他,隻會更危險。

可是,能躲在哪裡呢。

正當季辭無措地四處尋找時,他忽然瞥見遠處廢墟下掩埋的一點光芒。

是個箱子。

雕花繁複,非常漂亮,應當是原本存放於哪個屋子裡,因為大震蕩從門裡滑了出來。大約是用了某種隻有龍類才掌握的冶煉技術的合成材質,看起來非常堅固,竟然在翻滾和燒灼中毫發無損,連鎖扣處的山茶雕花也沒受到任何磨損。

看起來……就像是逃生空間似的。

*

前世他在死亡遊戲中也總能尋見這種令人意外的保命道具,但真實的生活哪來那麼多內置掉落?

然而他也曾提小舅提起過,在他重生前,這個世界的「季辭」還是嬰兒時,也同樣經曆過一場大火,當年就是被父母放入首飾箱中逃過了一劫。

現在一切又重演,算不算是命運?

無論如何,值得一試。

他從未想過原來在地麵上行走也陡峭如鋼索,需要發揮畢生平衡之力才能不讓自己跌落。

終於摸到箱子邊緣時,他卻發現它竟然有密碼:複古的羅盤形狀,起始處有一顆寶石,需要推動著寶石在密密匝匝的「航道」上運行出正確軌跡。

也就是說,密碼不是數字或者字母,是一個……符號。

沒有任何限製,一個固定的符號。

根本沒法猜測,這樣的密碼,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怎麼可能憑運氣碰上?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要隨著平時防賊現在防自己的設定泯滅,季辭驚恐地察覺那道裂痕已經大到馬上就要將整幢樓劈成兩半的地步,要麼在高空墜落,要麼葬身火海,怎麼選都是死。

——現在進到箱子裡是唯一可能活下來的辦法。

冷靜點。季辭告誡自己,現在慌張沒有任何幫助,隻有在僅剩的時間內想出密碼,才能自救。

如果這個箱子真的是受到收養他那次大火的啟發,那麼密碼一定同自己有關。

是什麼。

什麼樣的簡潔符號……可以代表他?

是龍嗎?是豹鯰嗎?

是母校的校徽嗎?

不,箱子看起來頗有年代,一定是在他小時候就打造的。希望不是在他三歲前,那可就完全沒有記憶了。

裂縫馬上就要延伸到腳下了,樓傾斜得很厲害,離火海不過十幾米的距離,恐怖的灼熱感烤著他的皮膚。

冷靜。

不會是隨隨便便的一個符號,應當是有什麼意義的。如果按照他先前的思路,那就應當是幼年的某件事,很有紀念性,讓小舅覺得有趣,才會選擇它作為這麼重要的密碼。

他現在隻需回憶,三四歲的時候,有沒有什麼非常值得紀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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