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1 / 2)

第121章 前世情人5

◎竟然是十九歲的季辭◎

許遊出發時天蒙蒙亮, 春天剛交接過來,夜長仍勝白晝一籌,他的Virage停在古堡門口, 亮銀色,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

季淳來送他們, 不想搞得太轟動, 沒讓其他人來,除了加西亞如影隨形。

許遊離開,不是獨身,還帶著季辭一起。當然, 季辭並未蘇醒。

許老板做大做強的公司不要了,蒸蒸日上的事業也無所謂,打拚幾百年累積下來的許氏江山, 通通可以不要。他要帶著他心愛的人去流浪,見識見識大好河山,期盼鳥語花香能喚回愛人。

講起來頗有幾分孤注一擲的浪漫主義,很符合許遊在愛裡情意綿綿的類型。

不擱家裡靜養, 反而到處跑,季霖澤質疑過這樣到底對季辭的恢複是好是壞。最後還是季淳出麵, 說, 我同意了, 你帶他去吧, 不過, 等他醒了, 就得立刻回來。

許遊說好。

季淳說, 小許, 你要對他有期待。

許遊說我一直相信他, 從來不變。

他相信季辭也心心念念想著自己,也在找辦法回到人間。

今天就是定下來的出發之日,距離季辭在秘境森林犧牲兩個月整。許遊可算是結結實實體會了一把當年小孩兒苦等自己的心情。

他的Virage經過萬能的加西亞巧手改造,停駐時比房車寬敞,行動時比單車便攜。再不濟,他可是頭巨龍,翅膀一揮,還不是想去哪兒去哪兒?山川湖海,都攔不住他。

後排也變了樣兒,正好嵌進季辭的翡翠台。人類安睡在其中。許遊降下車窗,擺擺手:“你們回去吧,我們很快會再見。”

他說完踩下油門,後視鏡裡的兩個身影越來越渺小,直到季淳垂下頭,加西亞撫上他的肩膀,為他披上外衣。

*

人類———或者現在也不全是人類了———能不能醒,什麼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許遊也不再擔心,反正他目標明確,要帶季辭走一遍他們去過的地方,就像兩個人曾經說好的旅行。

季辭三歲,他們初見的那個電影頒獎儀式現場,許老板包了一天,找到曾經季越彭抱著季辭坐著的位置,同昏睡中的後者一起,把當年季辭作為曇花一現的童星參演過的電影看了個遍。熒幕上的男孩小小軟軟,可愛得要命,許遊後悔那日在蘑菇叢的幻境中沒有多看看他。

季辭十歲,許遊曾用堪比求婚的姿勢單膝點地,立下永遠守護他的誓言。那個酒會的露台還在,許遊帶他去天台,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在他耳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過去的事兒。二十來年的時光在龍的生命中太短暫了,所以樁樁件件他都記得無比清晰。

季辭十五歲,車禍前談話的咖啡廳早就賣給了彆人,成了西餐廳。許遊就想辦法,借了一天他們的後廚,親自動手做所有季辭喜歡吃的東西。人都說留住男人的心得留住男人的胃,或許喚回一個人,也要先勾起他嗅覺的記憶?

季辭二十一歲,新年夜古堡的大火扭轉了所有人的命運,那片燒焦的土地在幾年以後早就恢複了鬱鬱蔥蔥的生機,半天看不出曾天降災厄,自然是最好的修複師。許遊記起來那時候季辭總愛去森林裡散步,撿鬆果,堆雪人,二十歲了還是小孩子,對什麼都好奇。

季辭二十三歲,他們跨越種族、壽命的差異,他們相愛,他們一秒都不願分開。

……

後來,許遊嫌加油和停車太麻煩,長距離用飛的,短距離就徒步。

七位數的車,隨手把車鑰匙送給了路邊的流浪漢。

要是換了人類,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走不了多遠體力就消耗完了,還好龍類彆的不多,就是勁兒用不完,完全不是問題。

三年前就是因為應酬,沒有陪季辭一起回家,才讓埃隆·赫定有了可趁之機在森林中劫走季辭,許遊至今愧疚難當。這回徹底停了工作,就算是龍也可以拋棄金銀財寶,什麼都不要,隻要他的寶貝兒回來。

許遊碰了碰人類白淨的臉龐,想著要是擁有虯變大變小的能力就好了,把季辭縮小裝在口袋裡,走到哪兒都隨身帶著,再也不分離。

*

這條地下河許遊隻帶季辭來過一次,那時候是盛夏,人類和龍相反,不喜歡高溫和太強的紫外線,哪怕家裡開了空調,每天還是蔫蔫兒的。許遊想方設法逗他開心,就帶他來這裡泡泡水納涼,乾淨,安靜,無人打攪。

這兒不深,水流也緩,許遊把翡翠台連同季辭一起放進河裡,飄飄蕩蕩,小船似的,然後自己也浮在旁邊,雙手枕在腦後,山洞裡點點螢火蟲閃爍,好似潑灑了滿天繁星。

他轉頭看了看季辭的側顏,眉峰到眼窩,鼻梁到唇珠,線條漂亮得如同精心雕琢出的瓷器。他看著看著,非但沒生出旖旎和幻想,反而越來越困。

不對勁。

龍本來就沒人類那麼需要睡眠,這段時間在路上,他更是陪著季辭小憩過很多次,為什麼現在會困成這樣?嗬欠一個接一個,眼皮沉重得怎麼也睜不開。

為了保護小辭,他一路上都很警覺,不可能被彆人下藥;這條地下河他來過無數次,季辭也來過,以往都很正常,確定沒有致幻的物質。

那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想睡覺?

許遊心感不妙,掙紮著想要清醒過來。不管到底什麼原因,現在帶小辭離開肯定是上策,隻要———

來不及了。

他的意識已然墜入深淵。

*

許遊從冗雜的夢境中睜開眼。

許遊是條龍,遠古巨龍。上刀山下火海這種事兒不在話下,直升、俯衝、百米加速更是家常便飯。但這種仿佛在時空隧道中極速掉落的感覺,還是頭一回經曆。

他根本不是在做夢,而是暈眩,大腦昏昏沉沉,睜開眼更是怔住了。

沒有螢火蟲,沒有地下河,甚至不是黑夜,來到了亮堂堂的白天。

許遊反應過來,猛地回過頭:“小辭——”

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沉睡的人類和翡翠台,都隨著先前暗河的景象消失了。

在做夢嗎?龍可以夢到如此逼真的事情嗎?

作為超A級,無論在龍屆還是人屆想要掙一番事業,冷靜的頭腦必不可少。比起搞清楚怎麼回事、或者找到突然消失的季辭,他首先要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才行。

許遊環視一圈,初步判定,他現在在一個……村莊裡?

和秘境森林有幾分相似,霧氣多到處處顯著怪異。這座終年大霧的村莊,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綠。

但同秘境森林的綠又不同,那裡的豌豆藤綠得鮮嫩青翠,充滿生機;這兒則像潮乎乎的苔蘚,隔著空氣黏在皮膚上,讓人頭皮發麻。

許遊低頭看了看手,是自己的。他沒像小說電影裡那樣穿越到彆人身上———這太可笑了。

但衣著很怪異。要知道許老板向來是光鮮的,從上到下的行頭都是高級定製,往少了說加起來六七位數;現在穿的這身呢?破破爛爛,粗製濫造,還布滿灰塵,好像從哪兒撿來的,可能隻值個六七塊錢。

大霧,潮濕,古怪的身體。疊加起來,鮮明地跳出元素:恐怖。

許遊又試著將力量與血液彙聚到手部,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手上的皮膚並未硬化成金色的龍鱗,更彆提能伸出龍爪了。

他又試試看其他部位,沒有一個能夠改變,恢複到巨龍的形態。

意料之中: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不再是龍了。

*

方才眺望霧氣繚繞的遠山,現在拉近視角,他在一個很古樸簡單的小院子裡。地上擺著些農具,還有沒做完的農活,好像它們的主人匆匆離開。

許遊繞著房子走了好幾圈,判定這兒就是「自己」的家。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穿越了?重生了?有人在惡作劇?還是就隻是做了個不對勁的夢?

然而龍是沒那麼多夢的,就算有,也不可能失去龍的能力,就像人一般來說不會夢見自己變成豬。所以,現在再也感受不到龍血的沸騰與共鳴的他,應當是通過某種還不清楚的手段來到了陌生的地方———或許是另一個世界。

既然是村莊,肯定還有其他人在,或許詢問是更好的快速搜集信息的方式。許遊剛要出去,院子的大門發出響動,有誰從外麵走進來,穿著和他不太一樣,更……更現代一些。

來人一抬頭,許遊傻了眼。

季辭?

“寶貝兒,你醒——”

不對勁。

這個季辭看起來比他的那個要年輕,剛剛成年的模樣。沉默,蒼白,眼神中沒有從小到大被嬌寵著的天真柔軟,反而是冷漠與提防。儘管還是一樣漂亮。

年輕人被他的突然開口嚇了一跳,皺起眉,但沒有多問,估計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位房東許村民,平時明明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怎麼可能張口甜言蜜語呢?

許遊這邊倒是很快地分析出來現狀:既然自己不再是龍,那麼眼前的季辭,很有可能也不是他的那一個。

陰差陽錯,他們一同穿越———姑且就叫穿越吧———來到這個異世界,不知是偶然,還是命運的安排?會不會就是老天對他們的考驗?

他和這個小辭看起來是住在一起的,當務之急,還是得熟悉一下情況,最好能重新建立起信任關係,共同找到逃離的方法,帶著季辭回到原來的世界,皆大歡喜。

*

很快,第一道難題橫亙在許遊麵前:並不是他想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夠真正地開口、被季辭聽見。

就好似他們在玩一個遊戲,溝通時需要通過特定的聊天頻道,而係統會設置一些關鍵詞進行屏蔽,若他觸發了那些詞彙,連發送都發不出去,更彆提讓季辭知道他的情況了。

這個世界的確詭譎得很。許遊繞著那些講不出去的話,先試探著了解年輕季辭的基本信息。

和預計得差不多,這個季辭才十九歲,剛成年沒多久,之前還是個學生仔。他也不是村子裡的居民,通過某種不願細說的途徑來到這兒待一段時間,完成了目標以後就會走。

他們交談倒也不是促膝談心,還得乾農活,畢竟季辭說,他是借住的,不付錢就算了,總得做點什麼償還。

要是在往常,在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許遊早就一連串想法讓他償·還·了。然而現在可不是說那些東西的時候,他觀察著他,發現這個季辭也不簡單。

十九歲的男孩兒獨身來到如此偏遠的地方,那張白嫩嫩的小臉上沒有多少青澀,反而對陌生環境非常適應,隨身攜帶著鋒利度極高的匕首,割開家禽的手法嫻熟,溫熱腥臭的血淌到手上,神色紋絲不動。

要知道,他們家那個小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心慈悲得很,不管是親自動手還是看彆人殺生,都做不到。

眼前的季辭,自如地好像隻是吃了頓飯。

要麼天生冷酷沒有心,要麼……就是經曆了千錘百煉。

許遊有些難受,他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經曆了什麼,才能對生死的東西如此麻木。或許本人就整日踩著死亡的鋼索也說不定。

——儘管不是他的季辭,可因為是季辭,他總希望他能過得好。

房子破破爛爛的,四處漏風。許遊瞥了眼外麵天色轉暗,夜裡估計不好過,哪怕已經不再是龍,還是討厭冷。

他提議,去砍點柴生火,如何?

作者有話說:

本卷是最終卷,無限流部分不會長,還有幾章就完結啦……

第122章 前世情人6

◎小孩兒一口一個許哥◎

根據這個季辭的反應來推測, 許遊想,在自己「穿越」過來之前,身體的主人應當是寡言少語的類型, 而今日自己驟增的交談,顯然讓年輕人很適用。

儘管季辭對他還有諸多戒心, 但許遊沒有忽視, 對方望著自己的眼神帶著怯生生的、對親近的渴望。

是有點兒……喜歡自己嗎。

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小家夥仍然與自己有心意相通的可能吧。

許遊當然很想把他摟在懷中,尤其是冰冷、到處灌風的夜晚, 想要抱著他,吻他的耳後,告訴他彆怕, 自己一定會帶他回家。可惜為了不擾亂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隻得作罷。天曉得他要是直接告訴季辭未來發生的一切,會不會有什麼係統突然崩塌的連鎖反應。

昨晚他倆坐在院落裡一邊劈柴,還喝了點家釀燒酒, 好歹讓身體暖和了些。龍對酒精的接受度很低,不過他是多年商場曆練出來的, 還算習慣;現在是完全的人身, 更是自如。

問題就是, 睡了一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暈乎乎的, 四肢軟綿綿, 不受自己控製。

不對, 已經不是象征意義的範疇了, 而是字麵上的, 不受控。

天又冷,他還暈著,根本不想起床。然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動了起來,朝著院子裡走去,在那捆還沒劈完的柴旁邊坐了下來,舉起斧頭。

這具身體還殘留著稀薄的自我意識嗎?如此精準的工作機器,見不得他們農活乾剩下的?

儘管詭異得要命,但還挺省勁兒,根本不用大腦調配,身體就自覺地活動了起來,他低著頭看自己的雙手,仿佛在駕駛不太聽話的機器。

身後傳來響動,看來季辭也醒了。許遊想回頭跟他說說怪事,但現在已經沒有身體的控製權了,依舊背對著來人沉默地乾著活。

季辭愈靠愈近。

許遊意識到,隨著人類的靠近,自己的雙手正在將斧頭握得越來越緊,肌肉緊繃,那是發力的前兆。

等等。

這具身體,想做什麼?

——想對季辭做什麼?

季辭已經到他身後了,許遊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見手中木與鐵鑄成的斧頭,驀然變成了無比精巧、閃著寒光的鐮刀!

他失控地被迫轉過身,舉起死神之鐮向著毫無防備的季辭砍去———

*

為了保護脆弱的機體,人體擁有許許多多止血的小程序,血管會收縮,血小板能夠形成血栓,血液也會快速凝固,各部門配合,嚴陣以待。

皮下出血,靜脈出血,一般情況下都能在短時間內止住,以免造成更大的傷害。

但動脈不同,尤其是脖頸處的大動脈。受傷後很難阻止,如果血管破裂嚴重,將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此刻,季辭還維持著微微張著嘴的表情,眼睛裡寫滿了驚訝、恐懼與憤怒,身體癱軟成一灘爛泥倒了下去,猩紅的血液噴湧而出。

帶著恐怖鐵鏽味的液體全濺在許遊臉上、身上。他下意識閉上眼,撲麵而來的溫熱如同一張網,將他徹底困住。

他……他砍了小辭?

怎麼可能?

怎麼會!!

片刻後的呆愣後許遊成功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衝向血泊中的人,但來不及了。動脈處流血的速度和心臟、脈搏是一致的,現在它們都已經平息,而那雙美麗的、曾被他親吻過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甚至還未閉上眼,愣愣地盯著晦暗的天空,沒法相信生命竟以此種方式終結。

懷中的溫度快速消散,許遊再怎麼抱緊季辭也是徒勞。他雙眼充血,頭疼欲裂,惡心地想吐。

短短幾個月,秘境森林的決戰之後,他第二次看見季辭死在自己麵前。

這一次,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

他仰天發出怒吼與悲鳴,無人回應,唯有院落裡一棵淒苦的枯樹,枝杈上原本停歇著一隻漆黑的烏鴉,也應聲振翅遠去。

*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發生如此荒謬之事?

他有沒有什麼辦法救活季辭?

如果季辭死在這裡,和真實世界的那一個能否醒來,究竟有沒有關聯?

一大堆問題盤旋在腦海,卻沒有任何人能夠解答。許遊把季辭抱回床上,打來水,用毛巾擦乾淨他身上的血汙,還蓋了被子,像之前的幾個月一樣,讓人類看起來隻是睡著。

他自己了洗了澡換了衣服,恨恨地搓著凝結的血塊,直到皮膚通紅。簡陋的皂角也來來回回擦洗衝刷好幾次。小辭不喜歡難聞的氣味。

等他準備回到房間,太陽正巧上升至最高處,中午十二點,天地陡然扭曲起來,周圍所有景致跟著向心旋轉,看來這兒又要出現新的大變動。許遊下意識閉上眼,等待著抖動止息。

等他再睜開眼,驚訝地發現先前的血汙消失得乾乾淨淨,無論是沙土、草木亦或用來劈柴的木樁,包括他隨便堆在一角的剛換下的衣服,哪還有半點之前的痕跡?

作孽的鐮刀也沒了,還是那個老式的斧頭。甚至柴火都保持著昨晚的形狀。

好似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根本不曾發生……過?

許遊還沒消化完這邊的新變化,一牆之隔,又有腳步聲靠近。就他在這兒呆了一天的經驗來看,村莊家家戶戶隔得很遠,互相也不走通,他到來之後除了季辭,一個活人都沒見到。

現在,又會是誰?

許遊的神經高度緊繃,丁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如同驚弓之鳥。

生了鏽的大門發出沉重不堪的嘎吱聲,和昨天發生的一幕驚人地重疊,季辭,鮮活的,健康的,19歲的季辭,從院子外麵而不是房間裡走出來,這回沒有他的出言打斷,自然地打著招呼:“許哥,我回來啦。”

許遊渾身一震。

——這個迷蒙的世界,到了正午,會刷新回起點。

*

嫩生生的小季辭一口一個許哥、哥,讓許遊非常受用。

要知道,他原本世界的那個小家夥,從三歲開始,連句叔叔都沒喊過,直呼其名,毫不客氣。

倒不是說他介意,呼喚名字也是一種愛;不過能被年輕的小男友喊聲哥哥,那滋味兒還是挺美妙。

雖然他清楚,這個季辭不是他的。

無論為什麼世界會刷新、季辭又是否知情,許遊都暗暗發誓,絕不可能再傷害他。所以立刻把斧頭收了起來,家裡什麼尖銳的刀具全都鎖進倉庫裡,力保創造出安全的環境。

他掌握了19歲的季辭一些基本信息,交談也就更得心應手。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起信任,讓季辭配合自己,才能有效地反過來保護他。

被清零的好感度想要重新打造,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許遊和係統鬥智鬥勇,繞開所有屏蔽詞,儘量把自己得到的消息都透露給季辭。

更何況係統隻能屏蔽語言,不能屏蔽眼神,他連裝都不需要,自然而然眼神中就帶著熱切與神情。或許是前世情人的羈絆,季辭對他的好感度也唰唰飛漲。

然而事與願違,午夜時分,許遊的身體再一次脫離控製,他看見自己走到季辭的床邊,雙手掐上人類不設防的細弱脖頸,將從夢中被驚醒的後者活活勒死,窒息,斷氣,癱軟倒下。

他現在明明已經是人類了,手勁還是出奇得大,季辭根本沒力氣掙紮。短短幾分鐘,溫暖的生命在他手中以灰白告終。

明明知道自己會傷害季辭,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第一次是震驚,第二次,就是麻木。

許遊脫力地滑坐到地上,靠著床沿,撐著額頭盯著地麵發呆。

這是個死循環嗎?季辭一定會死在自己手裡嗎?

到底是什麼設定在逼迫他們?

難道,是這個房子有問題?

那麼,如果去彆的地方,會不會就能逃脫詛咒?

*

許遊枯坐一夜,直到第二天正午,太陽上升至頂點,世界再次刷新。

這回他掐著時間等季辭回家,在季辭進門的刹那猛然拉住他的手向外跑去。後者嚇了一跳,弄不明白怎麼昨天睜眼都沒瞧過自己的房東,突然如此……熱情。

“許、許哥,怎麼了?”

“彆問,你先跟我來。”

他們奔跑了很久,直到兩人都精疲力儘,直到把村莊都遠遠甩在身後,許遊才總算敢停下來歇一歇。

清澈見底的小溪在腳邊潺潺蜿蜒,許遊找了塊平滑的石頭坐下來,季辭則站在不遠處,抱臂望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那是個守備的姿勢。現在的季辭還沒刷好感,不能急於求成。許遊挑挑揀揀說辭:“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我是說,這個世界,怪怪的?”

季辭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成年到現在,也見識過不少關卡了,見過形形色./色的NPC,他們往往不清楚自己是NPC,自詡普通的人類,所以玩家在載入遊戲後,也必須把他們當做常人一樣相處和對待。

每個關卡的規則不同,有些地方可以提示NPC、也能找NPC要求提示,但有的地方不能。

他暫時還沒判定出許遊是哪一種。

察言觀色是每一個成功商人的必備技能,僅靠這短暫的停頓,許遊就辨彆出季辭一定有什麼瞞著自己:關於這個世界的奧秘,季辭應當更清楚。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或許隻是直覺,他感到自己同季辭在這個詭異的世界中,扮演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就好像一個遊戲裡會有兩類玩家,他們分彆得到不同的提示,或許目的就是乾掉對方,或許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不得不乾掉對方。

哪一種都不是許遊想要的結局。他是來帶季辭走的,也許這個世界的季辭活下去、順利「通關」——若比作遊戲的話———那麼他原本世界的那個季辭,說不定就能醒來。

許遊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以後,低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他直截了當,“你的目的是什麼?是殺了我嗎?”

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判斷,不然為什麼自己的身體總想著先下手為強?

年輕人的臉色有一絲古怪:“當然不是。我是為了來守護……”

他的話戛然而止,表情定格在恐懼。

*

許遊順著季辭的視線仰起頭,半空中忽然投下細細閃閃的光的碎片,直到它們聚成一個小身影。

是個……小男孩?

五六歲模樣,五官精致如畫,麵無表情,白膚銀發銀瞳,身上穿著純白的病號服,因為過大而顯得空落落的。整個人隻是某種高端技術投下的虛影,半透明且縹緲。

許遊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孩子,如霜似雪的色調讓他想起簌簌,卻又比簌簌、或者後來的耶利米都冷漠得多,不似真人。

也許本來就是假的。

男孩垂著眼睛,如同無慈悲的神明注視著悲哀的信徒,開口聲音稚嫩,卻沒有絲毫語調起伏,的確是電子合成出的虛假:“玩家季辭,賄賂NPC,係統做出違規判定。懲罰措施:扣除2000點積分,並在全區通告警示一次。本次遊戲清除存檔後重啟,若有下次,直接淘汰。”

小孩說完就消失了。天空澄澈,沒留下一絲痕跡。

但許遊清楚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等他回過頭去,季辭連手都在顫抖。

許遊初來乍到,對2000點有多寶貴沒了解,但他看出了季辭在聽見「淘汰」二字時眼裡驚恐更甚。剛才信息量太大,又是玩家、NPC,又是遊戲、存檔,他想來想去隻問出一句:“那是誰?”

年輕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係統。”

季辭話音剛落,身周的輪廓也開始模糊,直到影影綽綽,好像隨時要消融。許遊唰地站起來:“小辭——”

後者因為他這句親昵的稱呼抖了一下,但沒有再看他,聽天由命閉上了眼。

許遊想去抓住他,卻已經遲了,人類的身體如同電子合成出現差錯般扭曲好幾下,最終和剛才那個小男孩一樣,消融進空氣裡。

許遊眼見著他離去,仍舊不能挽留,膝蓋一軟,跪在草地上。幾步之遙的溪水潺潺向前,不為任何人、任何事停歇。

第幾次了?這是第幾次看見季辭死在自己麵前?

看著愛人的雙眼一次又一次失去光華,世間最痛徹心扉的酷刑不過如此。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要受得如此懲罰?

作者有話說:

止血部分的知識參考百度百科。

☆特彆說明:這幾章裡所有的「殺」人與被「殺」,都不是現實意義上的殺死,而是指遊戲中的淘汰。玩家(主角)在被遊戲情境淘汰後,回到係統裡會複活。攻受沒有傷害對方或他人的主觀意願。

第123章 前世情人7

◎他被困在這循環一日◎

前兩天都是在正午時分刷新世界, 今日他清早就拽著季辭出門,係統裁定隨之而來,這麼一通操作之後, 距離明天中午還有一天多的時間。

事已至此,著急也沒辦法, 還不如趁這個空當好好理清思路, 起碼先從那個全息投影的隻言片語中大致還原一下世界觀。

首先,這裡是個遊戲。

逼真程度無法判定,很可能同現實世界是完全連通的,不能隨隨便便受傷和死亡。先前自己殺了季辭、後者還能回到原點, 很有可能並不是遊戲的一部分,而是因為自己意外穿越進來,產生的BUG。

其次, 季辭是玩家,而他是NPC。

和他之前的猜測重疊了一部分,那就是季辭在這兒遇到他,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許遊還是玩過不少遊戲的, 自然知道NPC有的是幫助玩家,有的則是阻攔, 既然自己已經殺了季辭好幾次, 那麼應當是後者。

如果這些基礎推測沒有問題, 那麼, 隻要他能夠幫助季辭完成任務、通關遊戲, 應當就能回去了吧?

通常遊戲不會隻有一個玩家, 尤其是做得如此繁複用心的遊戲, 若是每次隻有一個人參與, 許老板從經濟角度考量, 也太浪費了。

許遊想,既然他是NPC,那麼就應當與整個遊戲是一體的,可以到處走動,在不違反保密原則的前提下也可以和彆的玩家、NPC對話———他恍然大悟,之前開不了口,就是因為被係統屏蔽了可能泄露的關鍵信息。

他想幫季辭勝出,首先得知道玩家的任務是什麼吧?

許遊覺得自己的思路沒什麼問題,於是回到房間挑選了一套最符合人設的衣服,扛著鋤頭出門去了。

*

既然是村莊,人煙再稀少,有一個地方不會缺人:農田。

不出所料,許遊果然在那兒看到兩個女人,一個麵黃肌瘦,身材矮小,乾起活來卻非常有力,動作流暢好似重複過千萬遍;另一個打扮得還挺時髦,塗了濃濃的紫色眼影,左耳綴著個巨大的耳環。

兩人老遠就察覺到他靠近,也不在乎是不是會被聽到,聊了起來。

“哎,不是那個誰麼。”

“村尾的許副唄。”

“為什麼叫許副?”

“是咱們的副村長。這麼叫起來高級些。”

“就是姓季的那男孩兒綁定的那家?”

“對。”

“可惜了。我沒記錯的話,小季應該分配到的是龍吧,還挺……”

——龍。

後麵的話沒聽見,許遊隻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他皺起眉,這個世界,也有龍的存在嗎?

他已經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人設,沉默寡言,不愛跟人交際,同他在自己世界裡左右逢源的性格完全相反,也不知道這些村民有什麼理由推選他當副村長。

許遊略一躊躇,放下鋤頭,走過去:“小……季他,怎麼樣了?”

女人們沒想到他會主動過來搭話,驚訝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時髦的那個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懷疑是被魂穿,不過還是回答:“他違規被係統懲罰了,不就一個小時前的事麼?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問,“你們為什麼知道?”

女人再次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審視他:“因為係統公告所有人都能看見啊。”

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許遊突然發現她倆的頭頂上懸浮著一串光標,時髦女是紫色的,寫著「玩家」二字以及她的名字;農婦則是黃色,名字前是「NPC」。

不僅這兩個標記,點開來,還有更詳細的資料,包括擁有的點數。當然,隻有玩家有。

時髦女現在的積分隻有五六百點,許遊想起季辭之前被扣掉的2000點,估計不是個小數目。

這一切,和他玩過的網遊,沒有任何差彆。

*

玩家能夠得到關卡的部分背景資料,許遊身為NPC,則可以看到更多。

倒不是因為係統賦予了更高權限,存粹因為理論上來說,NPC並不會關心玩家遭遇了什麼、又想得到什麼,他們畢竟隻是一段程序,跟機器沒有差彆,按照設定去運轉就行了。

誰能想到,老實巴交的許副村莊其實是個有真實思想、有精確行動目標的BUG呢?

他連看資料帶套話,總算把世界觀補了個大概:本輪遊戲一共12位玩家參與,要守護村落裡古老的12生肖石像,每一個玩家被分配到其中一個,能在村子裡找到、並且保護好它不破碎或者被彆人奪取,堅持整一個月,也就是到10天後的正午時分,就算通關。

季辭已經找到了那個石像,沒錯,巧的是,他被分配到的正是龍。命中注定,他的生生世世都與這個奇幻而瑰麗的物種有關。不過生肖中的龍是東方的,而許遊則更靠近西方幻想中的形態。

時限一個月,說來不長,好像守護個沒生命的物體也挺艱難,實際上遭到的挑戰數不勝數。最重要的是,這個關卡沒指定每個玩家最後隻能帶著自己被初始分配的生肖,也不阻止他們自相殘殺,那麼很有可能有人悠悠閒閒度過前麵29天,隻要最後一日伏擊、奪走彆人的就行。

許遊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季辭身上。

但問題在於,在許遊到來之前,季辭已經找到了龍的石像,並且戰戰兢兢過了20天。卻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努力全部作廢,一切從頭開始。

清檔是把雙刃劍,一方麵,石像地點也會隨之刷新,他得重新去找;另一方麵,季辭重新進入之後,隻要撐過十天就夠了。

殘陽如血,許遊一人待在院子裡,站在那日他舉起鐮刀的位置,霞光披在身上,好似又回到了驚心動魄的刹那。

我要保護你。他想。我一定會救你。

*

人類不比龍,需要進食和睡眠,哪怕是係統的虛擬程序,為了增加真實性,還是得該吃吃該喝喝。

夜裡許遊睡了一覺,被季辭———他的那個———在秘境森林自絕前的模樣驚醒了。

那時候人類含淚望著他,說,等我回來,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再往更早之前追溯,季辭勇敢表白、他們心意相通後,小孩兒也講過這種話,好像年紀輕輕、家裡千嬌萬寵著長大,卻背負著什麼深不可測的過去似的。

除了當事人,季霖澤也叮囑過類似的話。如果季霖澤知道,那就意味著季淳也曉得。其他人呢,還有沒有彆人知道?不會跟季辭準備好重生一樣,他作為伴侶,又是最後一個才被通知的吧?

許遊突然坐起來,近乎成型的猜想鑽進他的大腦。

他一直沒仔細去想現在的世界到底是怎麼形成的、他又是怎麼被「抓」過來———會不會,有那麼一種可能性,這兒不是虛擬的遊戲,而是季辭真實的記憶?

難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

他所經曆的,正是季辭的上輩子?

許遊驀地想起二十來年前,季小辭才三歲大,見到自己第一眼就又驚又恐,並且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對自己充滿了沒來由的敵意。那時候許遊還覺得挺委屈,明明也沒招惹這孩子呀,怎麼就這麼被討厭呢?

若猜想成立,那麼就都說得通了:在他的視角,他們的確沒見過,才覺得莫名其妙。

可對於季辭來說,他就是上輩子的仇人,再相見,怎能不懼怕,怎能不抗拒?

而且,按照這幾天的季辭對他的態度,實際上是帶著點若有似無的親近的,說明作為玩家的季辭,反過來對他這個NPC頗有好感。

被一個喜歡的人親手殺死,是什麼感受?許遊不敢想。

他們已經有兩世因緣了,他忘得乾乾淨淨,隻有季辭獨自記著所有———這就是季辭要告知他的那個秘密。

許遊呆呆地望著月色下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眼眶酸澀,幾度欲落淚。

前世今生,幾度輪回,穿過歲月生死的回響,他們依舊密不可分,或許這就是既定的命運。

*

第二天下起了雨,許遊沒法通過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這個破落的、看不出年代的小村子連個鐘表都沒有,身為龍,又沒有人類的作息和生物鐘,許遊彆無他法,隻有等。

他在落著雨的門廊下轉了483圈,終於迎來了季辭。

年輕的那一個背著雙肩包,很拘謹的樣子,對他自我介紹,滿眼冷漠。

許遊心裡一沉,果然重新載入之後就清除了之前的記憶,好感度歸零,不僅是尋寶的季辭,他自個兒也得從頭開始。

有了先前幾回累積的經驗,許遊沒再從口頭上試圖泄密,而是不管季辭去哪兒都陪著,兼任助手和保鏢。係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吱聲,那應當就是合規的。

或許是他殷勤過了頭,季辭反而不怎麼願意親近他,時刻保持著距離。許遊失落之餘,驚喜地發現他的身體沒再脫控對季辭做出威脅安全的事情。季辭沒死,有驚無險地撐過了第二天正午———沒有刷新!

接著是第三天和第四天,季辭都還活著。離截止日期越來越近,季辭也有些焦躁,還好他運氣不錯,第六天在那座幾乎被霧氣淹沒的山腰上找到了生肖龍的石像,如獲至寶。

幾日陰雨連綿,這座山太過原始,幾乎沒路,處處泥濘濕滑,走起來很艱難。下山更是陡峭,季辭差點摔下去,還好許遊反應快,一把抱住他。

兩人滾了幾十米才勉強停下,好在沒受多少傷,就是沾了一身的泥巴,狼狽得不得了。

反正臟都臟了,許遊也不急著起來,綿綿細雨裡把他摟進懷裡,喘著氣,笑道:“幸好你沒事。”

糟糕,他忘記自己的木頭人設,把這個當成自己家的小朋友了。

他剛想找借口糊弄過去,卻發現季辭看自己的眼神變了。

還真是陰差陽錯。

“可以嗎?”

“……”不說話就是默認。許遊低下頭,在那兩瓣朝思暮想的柔軟嘴唇上,印下一個清淺的吻。

*

心意相通的歡喜持續到晚餐,他們一起用地裡新鮮采摘回的蔬菜和剛宰的家禽做了飯,還喝了點兒酒,身體暖烘烘的。

兩人聊了許多,大部分是季辭在講,講自己以前的人生,進入這些個致命遊戲前,也曾是個普通的學生,有父母、家人和朋友。那是許遊所不了解的,畢竟他世界裡的小辭,是個意外被龍類收養的孤兒。

季辭卸下心房後,輕快了許多,像每一個剛19歲的大男孩兒一樣,回憶時雙眼閃動著光芒,許遊著迷地看著他。

原來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哪個世界,他們都會愛上彼此。

係統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跳出來煞風景。

當晚他們相擁而眠,許遊久違地找回了熟悉的溫度,陷入好眠,還夢見二人蘇醒,一起回到古堡,日子重新走上軌道。

然而夜深人靜,他的軀體再一次脫軌,殺死了在懷中酣睡的季辭。

他怔怔地看著慘白月光下季辭定格的苦痛表情,不明白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再一次,陷入死循環。

許遊活了六百多年,從未感到如此絕望。連在秘境森林時都沒有。

他清楚自己必須想辦法帶季辭離開,才能讓兩人都在真實世界醒來。可偏偏至今沒有任何人、任何提示告知他如何能打破僵局。

——他被困在這一天出不去了。

第124章 前世情人8

◎改寫命運欽點的結局◎

許老板兩年前投資過一部電影, 以土撥鼠之日的設定為基礎,講述一個女孩和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爺爺相依為命,卻意外進入了單日的時間循環。她想儘辦法打破輪回後, 還奇跡般地治好了爺爺的病。

女主由季辭的朋友小溫擔任,當年那個看著叫他心煩的阿鄒則飾演女主爺爺年輕的時候。

兩個小年輕演技不錯, 劇本也好, 頗受好評。

電影是新年檔上映的,要的就是合家歡,同時賺足眼淚和票房,中間要感人至深, 結尾要皆大歡喜。

許老板意識到,自己也被困在土撥鼠之日了。

可惜現實不是劇本,沒人能保證happy ending, 他必須要想辦法自救,以及救出小辭。

循環之所以是循環,正因為無論停在哪一處,往前、往後都是同樣的路徑, 每一個節點沒有任何改變。

把思維逆過來:一旦找到變節的開關,是否就能讓無儘的圓停下來?

許遊不停地思索, 究竟什麼才是變故?

前幾天的季辭無一例外很快死在他手中, 唯獨最後一個, 撐過了前三天。變數就出現在他身上。

這個季辭, 和其他的有什麼不同?他所沒捱過去的最後一天, 和前幾日相比又有什麼變化?

年紀、穿著、性格, 通通沒變。他這邊刷新出來的, 全都是那個19歲的熟練玩家季辭。

既然外表是固定的, 那麼內裡呢?比如情緒, 眼神……

眼……神?

許遊猛然意識到,最大的不同,就是之前的季辭從開始對他就很信任,而後來的這個則因他失了分寸的靠近而充滿了反感。

一直到下山出了意外,他果然英雄救美,才讓年輕的那個生出一點彆樣的悸動,融化了心防;季辭愛上了他,所以———

對,節點就在於,季辭會愛上他!

不管這個遊戲是誰捏出來的,以死亡為賭注,實在殘酷又變態。無論如何,創建者一定是想要通過層層淘汰挑選出最強有力且最無情的勝利者,和養蠱無異。

因此,一旦玩家對NPC撤出戒心,放鬆警惕,就會導致NPC的自我防禦程序是被觸發,主動攻擊玩家,抹殺不安定的因素。

反過來,若是季辭不動心,就能安然度過NPC這一關,挑戰彆的難題。

得出結論找到破綻的許遊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煩躁地抹了抹臉。讓自己的愛人不再愛上自己———這什麼破世界啊,趁早毀滅吧。

*

又是新的一天正午,世界再次刷新,冷酷玩家季辭出現在家門口。

許遊得了教訓,再也不刷好感度了,離他遠遠的,連個正眼都懶得施舍。反正他再了解季辭不過,小孩兒討厭什麼他做什麼,保準半天時間好感度就能為負。

話雖如此,許遊還是不放心讓季辭一個人出去任務,必須得陪著,還得找借口不能被發覺自己的保護意圖,可真夠為難他的。

離死線隻有不到48小時了,好在季辭這回刷新沒有回到原點,而是從在山上發現龍石像開始;畢竟他倆意外生情是在下山路上,清空存檔後並不衝突。

這48小時,季辭唯一要做的就是守護好石像,不讓任何人搶走,也注意彆丟了自己的小命。

想來想去外麵哪哪兒都不安全,兩人乾脆待在家,從院子門到家裡全上了鎖。雖然許遊很懷疑這破房子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擊衝撞,反正當他是龍時,簡直隨手一個小風卷的事兒。

玩家之間是有溝通頻道的,NPC也能看見。不過這種單人任務很少會有人聊天,畢竟自己的信息暴露多一分,危險也就多一分。

然而再少,還是會有些零散的通知。許遊從碎片合成出主要的信息,那就是初始進入的12個人,現在隻剩下5個了,包括他曾在田間見過的時髦耳環女,她對應的生肖是虎,幾十斤的石像,走哪兒帶哪兒。

多一分警惕心沒什麼不好,畢竟係統也說了,雖然隻要能守護一個石像成功就是通關,但每多得到一個,能加3000點積分。

3000點!每一個任務完成隻能獎勵100-200點不等,兌換一個道具卻至少要800點,收入與消費如此矛盾的情況下,3000點是何等誘人的數字?

能活下來的每一個玩家都是精英,乾掉對方、搶占石像絕非易事,還容易招來殺身之禍。但在利益的誘惑下,還是有人願意鋌而走險———這一點,無論在什麼樣的世界中,都是相通的。

時髦女住得離許遊家不遠,偶爾安靜下來還能聽見她和農婦的爭吵。

許遊會想,也不知離了關卡,真實世界的她、他們,都是什麼樣兒?

他帶著各種想象入睡,祈禱最後兩天能平安無事。

當晚午夜時分,距離截止日還有整整36小時,時髦女的屋子裡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

*

時髦女死了。

這對剩下的四個玩家來說,是非常大的刺激。本來人人都以為彼此達成了默契,把其他幾個石像瓜分完畢後不再打還活著的玩家的主意。

但有誰破例了。

NPC嘴很嚴,不如說係統就沒賦予他們太多自助思考的能力,從農婦那兒根本套不出話。

每個人都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他們各自綁定的NPC同樣不會作假,凶手不在他們中間。

那……又會是什麼人?

已知不可怕,未知才最驚駭,一時間人人自危,看誰都像仇家。

東方泛起魚肚白,再有幾小時,時髦女的屍體就要被係統回收了,留在這兒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大家收拾好心情各回各家。

回去路上季辭一直眉頭緊鎖,還有三十來個小時,凶手是否會再次犯案?他該如何自保?

許遊走在他後麵一點,同樣愁雲密布。他不是NPC,他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活人,麵對這樣的意外,和季辭、或者任何一個玩家感到同樣的心慌。

他們回到家,嘴上說著再休息一會兒,各自躺在床上,誰都睡不著。半小時後,交流頻道發來消息。

【要不咱們聚在同一間屋子吧,NPC也都帶上,讓他們監視,總不能再看不出誰是凶手了吧?】

這個提議很快獲得了其他人的讚同。反正也就30個小時了,遊戲世界裡食物攝入需求量會變少,不吃不眠一天多還是做得到的。

在什麼地方耗著不是耗,不如彼此製衡,來得心安些。

除了季辭,現在剩下的還有三人,兩男一女,對應的屬相分彆是兔、雞和牛。他們住在村莊的另一邊,距離許遊家要橫穿幾畝地。

他們最終定下在兔男家的磨坊相見。

*

季辭的龍石像沒什麼特彆,和常見的東方圖騰大差不差,蜿蜒盤踞在石柱上,身如蛇,角如鹿,爪如鷹,鱗如魚。跟許遊自己既有相似之處,也有諸多不同。

到了磨坊,見了另外幾人,許遊才發現這所謂的12生肖並非同一套風格,每個都有差彆,比如兔男的這隻小兔子,雕刻得十分可愛,比起正統嚴肅的石像,更像給小朋友捏的泥人。

牛女的牛過於潦草,幾乎分辨不出是哪種家畜;雞男的那個過於逼真了,仿佛澆築後的標本。

看來看去還是他家小辭的龍最威猛嘛。A級巨龍許遊與有榮焉。

兔男家的NPC是個看起來挺寬厚的老頭兒,還給他們端來些吃的。幾人懷抱著各自的石像,圍坐在小桌旁,人人神經緊繃,生怕誰殺心突起。

磨坊裡就像個已經足夠膨脹的炸./yao桶,隻待那丁點火星落下。

從他們進來開始就發現兔男狀態就不太好,總捂著肚子,臉色發青。一問才知道昨天吃壞了肚子。

忍了幾個小時,終於憋不住了,要去上廁所。其他幾人一聽,眼神紛紛變了:生理要求不是不能理解,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找個借口弄個不在場證明,誰能放心?

更何況這裡還是他家的地盤,要是早就在哪兒安了炸./yao,走出去就起爆,他豈不是一人獨享12樽石像?

三萬多點的積分,夠安逸躺上好幾年了,換做其他人,難保不會有這種想法。

兔男真的很痛苦,他外表乾淨得體,向來也曾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願意做出當眾解決的行徑來,再說了,遊戲中時時刻刻都是要錄像存檔的,還可能隨機被直播,他活著走出這一關,還要繼續活下去呢!

見另外二人不好攻破,他轉向在座年紀最小的季辭,哀求道:“我保證,真的隻是去趟廁所,絕對不會做彆的……”

季辭有些為難。倒不是對兔男心軟,而是考慮到這將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他們之中誰都有可能突然遇到,必須得開個好頭。

許遊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沉吟片刻:“我們隨機選一個人,陪他去吧。”

他說的「我們」,指的是在座的NPPC是係統的一部分,不會說謊,不會倒戈。

他們當然不會料到,作為NPC的許遊可以有二心。

兔男一旦離開,剩下的幾人反倒會更團結一心,而且還有其他幾個NPC在,許遊無須擔心磨坊裡的小辭會有什麼危險。

反倒是這個兔男,著實可疑。

想在「隨機」這件事上做點手腳,對叱吒商場幾百年的許老板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

兔男猶豫了好幾下,最終還是不信任他,自己抱著石像進了廁所。許遊等在外麵,確定周圍無處可躲後,觀察起了太陽高度,略一測算,馬上又要十二點了。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24小時。隻要這24小時大家都相安無事,就是攜手通關,何樂而不為?

或者明天的正午到來之後,他就能帶著小辭一起回到現世,迎接全新的生活。那個場景想一想都叫他心臟暖烘烘的。

然而遊戲越是到最後越是困難,這24小時絕不可能輕輕鬆鬆就讓他們過去。當兔男在裡麵已經待了有一小時後,許遊總算覺得不對勁了。

他沒有手表,計時並不精確,但一定超出了常人解決的時限。磨坊那邊也有彆的NPC出來用肢體語言詢問他什麼情況,許遊聳聳肩一攤手,表示自己站在這裡哪兒也沒去。

【喂,好了沒?】

【你再不出來我們可去撈你了啊。】

【大哥,說句話啊。】

雞男和牛女忍不住了,在公共頻道裡給兔男發消息。

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許遊關掉頻道顯示,上前敲門:“先生,你怎麼樣?”

安靜。

再敲門:“先生?”

無人應答。

裡麵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許遊把耳朵貼過去,聽見摔破東西、痛苦的掙紮,還有……咀嚼的動靜?

咀嚼?

廁所哪兒來的———

不管是什麼都叫人惡心,裡麵肯定不對勁。許遊不再猶豫,一腳踹開了廁所本就搖搖欲墜的門,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那隻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可愛的小兔子,被許遊認定可以出現在兒童節目裡的玩偶似的小東西,竟然半脫離了石像,成了活物,而他方才聽見的咀嚼聲正是它發出來的!

石像,突然有了生命的石像,正一口一口磨牙吮血,吃掉了玩家!

許遊還是來遲了,兔男被啃得隻剩下了半張臉,場麵極其駭人,還奮力地轉動著已然凸出來的眼球,僅剩下一半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對許遊發出求救。

他早就沒了喉嚨,當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饒是見慣了風雨的許遊也被震撼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乖順雪白的小兔子,在吃完人之後咧開滿是鮮血的三瓣嘴,對自己粲然一笑,表情神態與人類無異,然後又回到石像中,仿佛無事沒發生過。

許遊目睹全程,他以為自己身經百戰,然而他毛骨悚然。

什麼「守護生肖石像就算通關」,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局。他們這些無知無覺的玩家,根本是被投喂給石像的祭品。

守護一樣東西有多難?不吃不喝不眨眼,雖然挺難受,但就堅持24小時,好像也不困難。

除非被守護的物品本身,才是最後的關卡!

第125章 前世情人9

◎給很多很多的吻與愛◎

係統對NPC的見聞都有保護, 許遊無需費心編造,身體再一次脫離管控,自動為聞訊趕來的玩家們編出個完美的自己不知情證明。

仿佛脫離軀殼, 他的靈魂遊走,於另一視角沉默觀察每個人, 很快得出結論:其他NPC均清楚內幕, 而且玩家們對此毫無察覺。

聯想到之前係統對季辭的懲罰,如果NPC多跟玩家說幾句話就能算「賄賂」,那麼一定是因為NPC知道得太多了。

他不知道,因為他是個BUG。

不用試也猜得到, 這種重中之重的關鍵信息必然是係統設置了屏蔽的,他不可能無礙轉達給季辭。換個彆的、屬於係統的NPC,也不會想著透露給玩家。

所以, 許遊想,製勝法寶、扭轉全程的關鍵,就在於自己是真實的人類(他竟然能順暢自然地承認自己是人類了,習慣真可怕), 他必須找出方法利用這個BUG,告知季辭。

兔男死後, 最終角逐的隻剩下三人。除了兩個至今未找到的石像, 三人對其餘石像進行了瓜分, 尷尬的是, 恰巧多出一個, 它該屬於誰, 或者說得更明確些, 多出來的3000點積分被誰白拿走, 又成了一場博弈。

許遊當慣了有錢人, 儘管不大清楚這個世界的物價,但看不上3000點或者30000點。他隻想讓季辭不爭不搶快點兒贏,帶他回到他們的世界,到時候彆說三千三萬,三千萬也是小數目。

*

白天戰戰兢兢過去,午夜就快來臨,按照人類的8小時生物鐘,隻要這一覺能安穩睡過去,醒了之後四小時隨隨便便消磨一下,他們就算勝利了。

問題是,睡眠中的人類是最孱弱、最不設防的,他們可不放心把背後交給隨時想殺了自己的人。

三人在屋子裡找了相距最遠、又彼此都差不多的三個點,形成等邊三角形,和衣靠著牆壁歇息,由幾個NPC來回走動巡邏。這是他們能達成的最大妥協。

夜色越來越暗,隻有中間桌子上的燭光晃了晃。

玩家們各自把石像抱在懷裡,冷冰冰的,連帶著身體溫度都在下降,不過沒人敢鬆手。許遊看了隻想歎氣,要是他們知道自己懷中抱的是豺狼虎豹,又會如何?

和其他幾個機械轉圈的NPC不同,許遊的目光到處瞟,很快發現玩家的困意愈弄,石像的表情似乎就愈發興奮。當雞男打起了呼嚕,石像上那隻潦草的雞雙眼都發出了興奮的紅光;相反,季辭想儘辦法讓自己清醒,他懷中的龍也就靜悄悄的。

光是發現這個還不夠,石像的魔力是他暫時還無法估量的,否則就算成活,一隻柔弱的小兔子怎麼能吃掉一個身經百戰的成年人?

或許隻是提醒季辭遠離石像還不行,許遊腦海中出現另一個猜測,既然能變成怪物,很有可能它們都是假的,真正的石像還在彆處。

隻有不到12小時了,現在橫亙在他們麵前的,有卡住係統BUG告知季辭石像是吃人怪物、幫助季辭乾掉生肖、以及尋找真正的雕像。要如何一一解決難題、活到最後?

季辭做得到嗎?

不,一定能做得到。

無論哪個世界,哪一種時空,許遊都不會違背自己當初對季辭立下的守護誓言,「永遠在你身邊。」

*

上一回季辭觸發係統懲罰,是因為向NPC透露情報。儘管NPC理應對全局了如指掌,但不能直接同玩家交流。

然而許遊也記得係統說過,初犯是清檔,再犯就直接判定淘汰了,那就是抹殺。他不可能讓季辭去冒這個險。

再之前呢?那些每到正午時分刷新的緣由,是許遊強迫季辭提高了好感度,導致他這邊加載過量,程序崩潰。

這倒是個安全的辦法,隻刷新許遊,不刷新季辭,反正他是假的,沒有生死。但問題是刷新點固定,今日的正午就是死線,卡得太死,沒有操作時間。

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逃過係統的檢測,製造出懸浮空間?哪怕不是整個遊戲暫停,隻要係統能屏蔽他倆一段時間就行。

想快速了解年輕人,和他們玩同一款遊戲是最好的辦法。許老板以前為了調研市場,也去玩過好幾款,並且為了符合標準配合著測試各種抓取。

雖然每個遊戲的規則都有細微的差彆,有一種屏蔽情況倒是一致的,就是……呃,少兒不宜的場景。

少兒不宜分為許多種,血腥,暴力,恐怖,和其他。這種逃生遊戲囊括了前麵幾種,過分程度應有儘有,唯獨最後一個許遊還不曾見過。也不難理解,逃生遊戲能活下來都不容易,還有人有心思想什麼情啊愛啊的?

係統隻規定了玩家不能愛上NPPC不能對玩家傾心吧?

儘管許遊確實很久沒碰過自己的小男友了,但他如今思索這種可能性還真不是為了自己,希望年輕的小辭能體諒他這份……苦心。

反正做什麼都可能九死一生,為什麼不試試呢?

許遊放慢了巡邏的腳步,快到季辭旁邊時,發現後者也睜著眼望向自己,白玉般的臉龐爬滿了疲倦,眼瞳在燭光的映照下卻含著微微的無措與祈盼。無論如何,這個NPC都是他在這兒唯一親近的人,他下意識尋求他的靠近。

不管了。

許遊眼一閉心一橫,單膝跪在季辭麵前,捏住他的下巴,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用力地吻了上去。

*

世界驟然變得安靜。

磨坊的轉動,風,呼嚕,NPC的交談聲,全都消失了。

許遊再睜開眼,磨坊、石像、玩家、NPC統統不見了,隻剩下他和季辭麵對麵,周圍漂浮著無數黑白灰的色塊……俗稱馬賽克。

許遊欣喜若狂,他沒頭沒腦的嘗試竟然真的成功了!哪怕隻是一個吻,在隻見過互相殘殺沒見過濃情蜜意四的係統眼中也是不能夠被接受的尺度,他倆立刻就被檢測出局,進行了屏蔽。

小年輕瞪大了眼睛,一不明白為何如此驚心動魄的倒計時自己突然被親了,二更沒理解他倆跳轉到了什麼空間。

許遊來不及解釋更詳細,係統能把他們屏蔽多久,誰也說不好,必須爭分奪秒傾倒已知信息。他捧著他的臉頰,讓季辭直視自己:“小辭,寶貝兒,寶貝,不管你有什麼疑問,先聽我說完,好嗎?一定要仔細聽,我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很重要,知道嗎?”

季辭嘴唇顫了顫,還是「嗯」了一聲。

許遊簡單地介紹了下來龍去脈,重點說了季辭必須成功通關、他們才能回到真實的世界,還沒等年輕人消化完這個疊加了前世今生和穿越輪回的雙重震驚,許遊又快速告知了眼下的難題:石像會吃人,石像是假的,必須找到真的石像,否則就算活下來也沒有意義。

季辭聽完,沒對其他部分做出評價,隻是問:“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嗎?”

任誰聽到這麼一股腦亂七八糟的,也很難接受。

許遊深吸一口氣:“我剛才吻你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熟悉?就好像我們,你和我,曾經做過很多很多次這樣的事情?”

“……”許遊俯身,手掌貼在他心臟的位置,又親了他一下:“現在呢?”

季辭緩慢地眨了眨眼,那種怦然心動……不是假的。

我相信你。

他說。

*

兩人在獨立空間其實沒待多久,但屏蔽的換算時間不同,等馬賽克消散、回到遊戲情境後,天光早已大亮。

令人驚駭的是,磨坊裡空無一人,另外兩個NPC不見蹤影,雞男和牛女也不在,他倆的生肖像倒是東倒西歪躺在地上,中間有一道深深的裂縫,還有幾塊斑駁的、可疑深色痕跡,像是已經凝固的血。

季辭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許遊,後者搖了搖頭,看來在他們被係統屏蔽的那段時間,這不設防的兩人終究是沒捱過去,死在了自己守護了月餘的石像口下。

玩家被淘汰,綁定的NPC自然跟著立場,眼下,整個遊戲中季辭再無「活」著的對手。

然而這並非成功的直通票,畢竟,季辭還沒有找到真正的石像。

他和許遊合力將生肖龍砸了個粉碎,當初結束了季辭生命的那柄鐮刀,如今用來清楚對他的威脅,雖然龍頭在被敲碎的刹那許遊感到一絲不合適的疼痛,但好歹也贖了罪。

離正午隻有幾個小時了,接下來就是最後一關:找到真正的石像。

12生肖,已經退場的那些玩家沒有一人找到了正品,其實是件好事,這意味著季辭並不一定要找出龍,隨便哪一個都行。壞處在於,也沒人幫他排除了———天曉得他再挖掘出來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豈不是得再經曆一番對決?

急也沒辦法,許遊決定陪著他回到自家那個漏風院子裡先開始找。

*

原本他倆肩並肩,談論著可能的線索,許遊還得一遍又一遍告誡他「你千萬彆愛上我」「千萬彆動心聽著沒」「否則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無奈又好笑。

走了一段路,許遊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竟然好幾次被季辭落在後頭。

要知道,他們原本的那個世界,他是龍,季辭是人,體力的差值可不是隨隨便便幾個數字就能列舉的;他活了幾百年,跟季小辭認識二十來年,向來隻有小朋友在後麵跌跌撞撞、或者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走不動路要他抱———還是頭一回自己成了跟不上趟的那個。

可能因為還不習慣人類的身體,可能因為過去的30個小時幾乎沒有進食和休息過,還有可能快到中午了太陽曬得人發暈,許遊給自己羅列一堆借口,直到餘光看見有什麼青灰色的東西。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石化了。

難怪他越走越慢,提不起勁,誰能拖著石頭走路?

許遊攤開手掌,雖然速度慢了些,但皮膚也都在硬化。照這個速度下去,很快他就會成為石頭人了。

好家夥,千猜萬想,沒想到最終謎底擱這兒等著呢。

前麵的季辭注意到了不對勁,轉過頭,睜大了眼睛。

“許遊……”

這還是這個世界的季辭,包括之前出現的每一個,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

許遊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比起什麼許哥、哥、許先生,更懷念被小辭叫全名的感覺。

名字是最短的愛語,不是嗎。

季辭的聲音在顫抖:“你……是不是你,才是那個石像?”

*

NPC隻是程序,沒有固定形態。他們可以是人,是動物、植物,當然也可以是任何一種物體,有生命的無生命的,反正隨係統需要來就行。

石化的速度非常快,一分鐘前還是隻有雙腳,現在已經爬過了膝蓋,而指尖的也已蔓延到了小臂。他現在連擁抱季辭都做不到了。

太陽越升越高,離正午的最後節點恐怕隻剩下幾十分鐘,但自己等不到了。

他有點兒遺憾,本想見證一下小辭的勝利瞬間,看看他3000×11的積分都能買什麼好東西,然後再講點甜言蜜語……還真是龍算不如天算啊。

“隻能陪你到這裡了。”許遊笑,“還打算給你留個瀟灑帥氣的謝幕方式呢,沒想到是這種———哎,彆哭啊,寶貝兒。”

他最見不得季辭的眼淚,年幼的也好,後來的也罷,季辭一哭他就沒辦法,得使上渾身解數哄才行。給糖果,給擁抱,給很多很多的吻與愛。

但他現在什麼都做不到。

季辭想靠近,卻又仿佛腳下生根,幾步之遙望著他,張了張嘴,先掉下的是斷了線的眼淚。

“我真的能在另一個世界與你相見嗎?”

“當然。”許遊想,變成石頭還挺好,不怕曬了,冰冷堅硬的表皮覆蓋了他的胸膛,“我從來不騙你的,等你醒過來———等你想起來,就能印證我這句話的真實性。”

男孩兒擦了擦眼睛:“那你等我。”

許遊像哄小時候的崽崽一樣微微笑:“一定。”

可惜做不出拉鉤的動作了,石化已經攀升至喉嚨。他快要不能說話了。

遊戲終結的倒數時間開啟。

季辭再次驚訝地喊出聲:“許遊,你看——”

許遊的呼吸也停止了,隻剩下眼球還能轉動,他仍不願移開眼,隻想把最後的時間全都花在季辭身上。

但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就算全身都化成了石頭,嘴唇不能親吻,喉嚨不能傾吐,眼睛不能凝望,雙手不能擁抱,雙腳不能奔跑,可還有一個地方是不會變的,還有一個部位,一個器官……

他知曉季辭看到了什麼。

——這顆心臟,永遠為你生生不息跳動。

作者有話說:

下章完結!心情那個澎湃啊……

小可愛們除夕快樂,闔家團圓!

第126章 前世情人10(正文完)

◎樂園依舊等待小王子◎

周圍的世界逐漸變得斑駁, 時空隧道再次開啟,五光十色的碎片霎時間海浪一樣向他奔湧而來,形成巨大的漩渦, 猝不及防將他拉入其中。

有了之前的經曆,這回許遊不再驚慌。他想自己預計得沒錯, 既然逃離了那個荒誕的遊戲, 多半是已經幫助季辭通關了,才能回到現世。

若前世的季辭真是死在自己的刀下,那麼這一通扭曲的體驗,是否是在贖罪?他幫他贏得了遊戲, 是不是就能獲得寬宥?

他回來了,是不是季辭很快也能醒過來?

光消散了,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不再岑寂, 有人的腳步聲,低語,還有儀器滴答。

許遊動了動手指,還想起身, 被誰摁住了。

“少爺……”

是伯恩。

帶著哭腔的蒼老聲線,不是他的好管家還能是誰呢?

他抬起手, 碰了碰眼睛, 還好, 黑的是眼罩, 沒瞎。

伯恩這回忍不住了, 撲到他身上嗚嗚哭泣:“少爺, 你終於醒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終於醒了……”

“哭什麼,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他好笑道, “我睡了多長時間?”

“您哪兒是睡啊,根本就——”沒呼吸沒心跳的,就和死了差不多。伯恩咽下這句話,“從在地下河發現您,到現在有三個月了。”

許遊並不關心他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那小辭……”

“季小少爺就在隔壁病房呢,等您能下地走動了,就可以去看他。”

“他還沒醒?”

伯恩沒吱聲,多半是在搖頭。許遊歎了口氣,但並不很失望,畢竟自己比小辭先一步離開遊戲,那對方回來得遲些也很正常。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伯恩。”

“怎麼了少爺?”

“交代你件事情。”

“您說。”

*

許遊又昏睡了整整一天,再次醒來是傍晚,眼罩已經被摘掉了,他做了個深呼吸,動了動眼球,慢慢睜開眼。

不是家裡的裝飾,他環視一圈,應該是醫院,龍類專屬的那種。他住的樓層挺高,外麵沒彆的建築物遮擋,煙紫的暮色穿過窗柩淌了一地。

他第一件事,就是攤開手掌,確定是光滑的人類皮膚、而不是長著青苔的石頭後,又做了最想做的事兒,調動手部的血液聚集向指尖,金色的龍鱗漸次顯現———太好了,他還是那個龍,沒變。

一旦脫離生命危險,以A級的體質,恢複起來就是飛速。看護的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許遊拔掉了身上粘著的各種監測儀器,直接去了旁邊的病房。

推開門,裡麵還挺熱鬨,季家的幾位都在,寧延年和小溫,甚至好久不見的赫定家二位,伊迪絲和盧修斯,都圍著那張清透精致的翡翠台。

季辭躺在裡麵,神色安詳。閉眼之前還是19歲的男孩兒,睜開眼後見到的,是25歲的那個,大了幾歲,更加成熟迷人,也隻有這個才是他的小辭。

算算看,等到入夏,就該26歲了吧?

許遊瞥了眼旁邊的儀器,驚訝地發現季辭已經重新擁有了心跳。

要知道,從秘境森林回來以後,季辭的狀態無論交給誰來判定,都是板上釘釘的死亡,任何能符合人類存活的體征都沒了;但現在,他有了最鮮明的標誌:心跳。

儘管跳動的幅度很小,可這意味著起死回生———意味著幾個月來,找材料、換虯骨、手術移植、遊戲解救———許遊和所有人的努力沒有白費。

*

季辭的心臟重新工作了,許遊的心也從萬米高空落回肚子裡。他百感交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化成輕柔的呼喚:“季辭……”

他沒有叫他小辭,也不是崽崽,或者寶貝兒。

他叫他的全名,名字才是最短的愛意與咒語。

許遊話音剛落,那道幾乎沒什麼波瀾的曲線忽然有了一個明顯的跳動。

小溫驚訝地看了看儀器,從其他人眼中相似的吃驚證明不是眼花,激動道:“他在回應你!”

“啊?”

“許先生,再叫他一次!”

許遊懵懵照做,這回不僅是全名,平時叫過的稱呼通通來了一遍,怎麼肉麻怎麼來,把盧修斯和季越彭聽得連連翻白眼。

每一次,季辭都在用鮮活的曲線回答。

季淳微笑著搖搖頭:“我們怎麼跟他說話,他都沒多大反應,看來啊,還是得對的人來。”

季悅梔問:“我哥當時是怎麼醒的?小舅,也是你在喊他嗎?”

“應該沒有吧?”季淳認真地回憶起來,“我想想哦,當時霖澤還是挺堅強的,等我去的時候,他已經醒過來了。”

季越彭還挺失望:“啊,那就不知道誰對大哥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了。”

季悅梔用胳膊肘碰碰他:“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季淳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我也很好奇呢。”

莫名被牽扯進來的季霖澤:“……”

平時總是冷著臉的大哥,難得能捉弄一回,季悅梔充滿成就感。轉頭看見幼弟心情又沉重幾分,這家醫院,近幾年來的比之前一百年加起來都要多,實在是運氣不好。

隔三差五就不是這個昏迷就是那個沉睡,季悅梔拍了拍許遊的肩膀:“你呀,你倆還真是苦命鴛鴦。”

許遊安慰自己:“再苦命,也是鴛鴦。”

天造地設,隻羨鴛鴦。

*

許遊接手照顧季辭,大家紛紛自覺離場,把空間交給坎坷的小倆口。

季悅梔一邊攬住寧延年,一邊摟著小溫:“走,姐請你們吃好吃的去。”

倆小孩激動壞了,仰慕已久的童年女神,誰能淡定?

季越彭本來想賴著小舅,轉轉眼珠,決定跟著赫定家那兩個:“本少爺給你們個麵子,請我吃飯吧。”

盧修斯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藹可親:“你沒發燒吧?”

季越彭莫名其妙:“沒啊。”

“那你說什麼胡話呢?”

“你什麼意思!”

伊迪絲在旁邊看他們鬨,這倆家夥差了好幾百歲,怎麼都還是小孩心性。她漂亮的、向來沒什麼情感波動的眼瞳中流露出無奈,轉眼看見季淳,微微頷首,就當打招呼。

季淳也揮了揮手,向著反方向走去。他不用征求彆人的意見,自個決定就行。加西亞在左邊,季霖澤跟在右邊,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準確來說,是不能讓自己遠了,更不能讓對方離季淳更近。

走的時候朝著不同方向,說要不醉不歸,把照顧小少爺的活兒都交給許遊,結果還沒倆小時呢,不約而同都偷偷回了醫院。

巧的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的。於是浩浩蕩蕩一群人,又都在醫院門口遇上了,看見彼此眼中同樣的情緒,了然笑道,哪兒有心情做彆的呀,乖乖回去守著他們的寶貝兒吧。

每個人都帶了季辭愛吃的東西,權當給許遊加餐。等他們推開門,病房空空蕩蕩,翡翠台上的人「不翼而飛」,唯有窗戶拉開了一半,繾綣晚風掀起簾布一角。

*

此刻,S.O.T.遊樂園。

這座許氏集團出資創建的遊樂園,已經誕生了22年,初次營業,還是在季小辭三歲那年。現在它成了知名的樂園品牌,連鎖遍布世界各地,可若有人想要參觀最豪華、最有企業文化的,還是得回到初心地點。

白天和任何一個網紅樂園都大同小異,人擠人,化著精致的妝從頭打扮到腳的姑娘們,扛著相機背著大包小包的小夥子,看到什麼都想要的小朋友,以及身累心累錢包更累的家長。

哪哪兒都排起長龍,工作人員應接不暇仍堅守崗位,處處是音樂,處處是笑容,熱鬨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樂園清場,開啟完全不同的緯度。

依然有絡繹不絕的遊客,可他們不是人類,每一個揚起帽簷露出的雙瞳都閃閃發亮———那是屬於龍的眼睛。機器裝置全部更換,放大,放寬,安全扣形狀調整,為特殊來客量身打造。

這裡,是被夜幕拉開的巨龍盛宴!

當年遊樂園首營業的那天,所有的燈光都亮著,許遊放下所有事務,專心陪伴他的小男孩兒。

兜兜轉轉二十來年後,又回到了同樣的地點,這一次沒有其它遊客,所有裝置卻還在運營,也沒有缺失哪怕一盞燈光。

整個遊樂園,都隻為了他的小王子而存在。

許遊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好好的醫院不待,讓伯恩安排好,趁著其他人都出去吃晚餐,悄摸摸把季辭「偷」到這兒來。

他隻是有種預感,今夜,就是小辭蘇醒的時刻。

*

許遊想,自己的直覺還是挺準的,最近發生的樁樁件件也算是佐證。

季辭醒來也許是龍,也是還是人類,也許是非龍非人的怪物,誰都拿不準———不過沒關係,哪一種都可以,隻要小辭的雙眼還盛的下他的倒影,他就拋下所有身外之物,心甘情願陪他一輩子。

崽崽三歲時,許遊把他抱到花車上來巡視整個樂園,還差點兒把小東西嚇哭了。

現在惡龍同樣陪著小王子坐在南瓜馬車裡,期待午夜十二點奇跡降臨。

巨龍的聽力極好,在那群人進入樂園時許遊就分辨出來了。不過他沒分心去招呼他們,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他們趕出去。

半小時。

反正都是小辭最重要的家人朋友,讓他們見證這一刻,也是好事兒。

花車按照定好的軌跡優哉遊哉繞了樂園一圈,最終停在中心的大噴泉前。許遊跳下馬車,再把季辭抱下來,輕輕一躍跳進水池中央的花瓣形狀的王座。

十分鐘。

這是個童話主題,白天給人類看的時候會升起一樽栩栩如生的側臥微微垂目的人魚像,噴泉的水珠和光點濺在她晶瑩的皮膚上,光影交織,美輪美奐,官方推薦最佳拍照地點之一。

現在,無論是小人魚還是睡美人,都不重要。季辭才是今夜獨一無二的主角。

零點就要到來了。

三分鐘。

低低的,遠處又有人在吟唱著龍語的禱告。

三。二。一。

時針、分針、秒針,哢噠重合。

什麼也沒有發生。

*

午夜十二點,時鐘轉到了末尾,馬車沒有變回南瓜,龍騎士沒有離開,童話世界不聲不響倔強地維持原樣,但魔法卻未生效,小王子依舊沒有醒來。

許遊的心沉沉地,沉沉地浸入了冰涼的深淵。

難道他的想法出了差錯?並不是今天?或者乾脆努力全是白費……季辭根本不會醒來?

他已經無心去捕捉其他人的心聲,哪怕現在所有人都在說話,高聲哭泣,竊竊私語。聽覺唯獨灌滿冷冷的晚風。

許遊的腿有些發麻,或者麻木的不僅僅是腿。他溫柔地親吻了一下季辭的額頭,木然地閉了閉眼,起身打算帶季辭離開。

沒事,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年、十年等不到,一百年、五百年,他總會等到他醒來的那天。

許遊正要走,忽然感覺有什麼勾住了自己的衣角。

——是季辭的手指!

那是即將蘇醒的肌肉反應,像以前很多次賴在床上不要他離開一樣,虛虛地、又決絕地勾住他的心。

許遊大氣都不敢出,跪在旁邊眼睛一錯不錯,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禱告。

「神明啊,如果你能聽見我的祈求……

讓我的愛人

醒來吧

看看這個世界

看向我啊

為了這個

我願交換一切」

季辭的睫羽如蝶翼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幻化出鑽石般灼亮璀璨的光澤,那是一雙世間最高貴聖潔的、鉑金色的龍瞳———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到此結束!不過等等不要走———

還有六個番外,分彆是:

①千年前的季家、蒲公英家徽與秘境森林(作話附全文時間線)

②加西亞的故事

③季淳、加西亞與季霖澤……

④耶利米和埃隆

⑤老許小辭成為龍後的甜蜜小日常

⑥崽崽三歲時的某日(有新文角色串場)

推一下基友北柒一的同題材預收文……

《小機器人在逃計劃(末世)》高冷人類科學家攻x間歇性炸毛小機器人受。

一個可愛小機器人探索人類社會的冒險故事。

=第七卷~番外=

第127章 番外一(附全文時間線)

◎季家、蒲公英與秘境森林◎

坐好, 孩子們,尤其是你,維拉, 乖乖地不要亂跑。今天我要講一個故事。

在開始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有誰知道我們生活的森林叫什麼名字嗎?好, 菲麗絲, 你來回答。

——沒錯,就是秘境森林。

那麼這個名字是誰起的?我想大家應該都不清楚。是的,這就是今天我要給你們講的故事。

大約三千年前,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就已經出現了。三千年前, 是什麼概念?沒有你們,也沒有我,連我們的豌豆藤都是株小苗兒。這片森林也還不算森林, 隻是幾棵植物組成的綠地。

其中,就有那棵巨———大的蒲公英。

不久前的戰爭中,蒲公英為了我們正義這一方的勝利做出了重大犧牲,我們要銘記於心。不過, 不用傷心,依蓮娜, 它還會重新生根發芽的, 每一根羽刺、冠毛, 都是它的種子。

無論陷入怎樣的絕境, 總能滲出希望,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就是蒲公英給我們的啟迪吧。

那麼, 我們再來說說巨龍。

這是一種比我們都要神秘、同森林差不多年紀的古老生物, 或者更加悠久。侵略者埃隆, 是巨龍, 後來幫助我們的許先生與盧修斯先生,還有從天而降的神女伊迪絲小姐,他們都是龍。

薇薇安,你說的很對,龍也有好壞之分。任何一個物種,包括我們豌豆樹精,都會有好人與壞人。這不能一概而論。

那個人類,帶走我們存放在豌豆根莖的「物」的年輕小孩兒,大家都記得吧?他叫季辭。

季辭雖然是個人類,不過也是季家的一份子———季這個姓,或許各位有所耳聞。

季家是巨龍中最古老的一支血脈,血統純正,是最當之無愧的貴族家。

三千年前,季家就已經成型了,他們到處探索、開辟領地,那時的大陸處處是荒漠,他們卻在某處發現了一株巨大的蒲公英。

柔韌,多子多孫,飄散到哪裡都能活下來,蒲公英蘊藏的含義得到了季家當時領主的讚同,他們決定把蒲公英作為家徽。

一整棵植物過於顯眼,還有些幼稚,領主們商議後決定,選取蒲公英鬱鬱蔥蔥冠毛中的一根,再加點兒變體,形成了季家最終的家徽形狀。也許有人見過,的確非常高貴。

再說回我們的森林。你們一直住在森林裡麵,大概有所不知,我們的動物植物和外麵世界的體型大小是相反的,也就是說啊,咱們生活的豌豆藤,蜘蛛先生們所在的玫瑰田,這些植物在外麵的世界,隻有很小很小一棵,而象和猛虎,都有山坡那麼大。

很神奇,是不是?這就是外麵的世界。

當初的季家是從外麵的世界找進來的,他們發現了各種奇異之處,開始研究咱們的森林究竟有什麼不同。越研究越妙,就把這兒取名為「秘境」,意思是神秘的地方。

你們是不是在想,為什麼咱們天天待的地方對他們來說很神秘呢?成天看到的、走過的都是同樣的地方,到底哪裡好玩兒?這就是世界的奧妙之處了,你的已知,總會對某一個人而言是未知,反之亦然。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孩子們,聽話修煉,或許將來有一天,你們也能夠去外麵的世界瞧一瞧、逛一逛。

不過,也彆想得太輕鬆,要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精彩,就會有多麼無奈。

但記住,傷心疲憊時就回來,秘境森林永遠歡迎你們,豌豆藤當成為你們最堅持的港灣與後盾。

*

小樹精們聽得意猶未儘,不過還是聽話地散了場,紛紛回自己的樹屋。阿爾瑟微笑著挨個同她們告彆,看著自己的子輩孫輩繁榮昌盛,豌豆藤枝繁葉茂,森林生生不息,就是她最大的心願。

送走最後一個小家夥,阿爾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芝麻田,夜幕降臨以後能從那兒的雲海之上看到森林裡獨特的月亮,獨特的景象總讓她感到安心。

事實上,森林的來源並不隻有這麼多。隻是後麵的話,不太適合跟孩子們說。

現存的兩大純血家族,季家比赫定家要早得多,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夠發現並獨占虯。這種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能夠對巨龍和其他物種有巨大提升的神奇動物,是各方覬覦的對象,季家想儘辦法尋找最合適的據點。

秘境森林有天然的屏障,季家的領主們利用這一特性,製造出可以釋放毒霧的結界,徹底將森林圈起來。

奇妙的土地成了季家的私有物,他們在裡麵豢養虯,隻有得到許可之人才能進入。這樣,外麵的巨龍無法進入,裡麵世世代代的生物也沒想過要出去,成了最安全的堡壘。

這個秘密計劃持續了兩千年,季家祖祖輩輩皆是如此,直到一千年前季念雲接過家主之位。她和父輩們有諸多不同,心善,心軟,知曉秘密後一直覺得這樣對虯很殘忍,對關在森林的囚牢裡的原住民們亦如是。

季念雲想要改變這一切,然而命運的軌道扭轉得猝不及防,她和斯科特·赫定在關於虯的問題上產生了無法談和的分歧,直至大打出手,兩敗俱傷。

她還沒來得及跟唯一的弟弟交代完家族內務,就死了。

世間不測不幸多如浮雲,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

巨龍那邊,季淳頂上,森林這一邊,接力棒則到了阿爾瑟手裡。

她和其他樹精們相比的確有統領的資格,甚至於是整個森林的主心骨之一。然而若是和巨龍相比,還是太年輕。

之前的統治者有斷層,到了她這兒,沒再詳細講過森林的來曆,她自然也就不清楚季家、森林結界、虯的交易內幕。

在豌豆藤發現虯的龍蛋是個偶然,還是家裡的小孩子發現的,貪玩想要偷出來,結果剛靠近,整個豌豆藤都顫抖起來———要知道,大樹可是森林的命脈,連它都顫抖了,森林會不會毀於一旦?

樹精們嚇了一跳,阿爾瑟匆匆趕來,告誡所有人務必遠離這一不祥之物。

她不認識虯,不曉得龍蛋的重要性,為了意外不重演,隻想快點把它送走。無奈森林與世隔絕,她出不去,更沒外人進來,隻能把龍蛋鎖在地底,希望暗無天日能讓他安寧。

直到埃隆縱火,許遊昏迷,三個人類臨危受命進入森林尋找銀焰花,阿爾瑟撒了個小小的謊,讓他們帶走了未孵化的虯。

她哪裡能想到,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變動,竟然在日後差點毀掉了整座森林。

再後來的事兒,深居簡出的她並不大清楚,隻隱約聽說季家收養了虯,虯卻叛變跟隨了赫定家,直至埃隆入侵,他比季辭與朋友們更是個意外,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殘酷超出了單純的原住民的想象,將腥風血雨帶來這片寧靜百年的土地。

阿爾瑟問過自己,後不後悔撒那個謊?

她或許後怕,但她不能後悔。畢竟隻要龍蛋在,覬覦者永遠會有,而她和她的森林足夠幸運,這一次能擁有與埃隆·赫定抗衡的力量。若非季辭與許遊在,下一次,還能不能保得周全,誰也說不定了。

*

她看了會兒月亮,正要起身離開,旁邊多了個眼熟的小身影。是玫瑰園的小花妖。

當初她讓他成為測試的一環也是陰差陽錯,如今,有和季辭相處的共同經曆,倒是將玫瑰花妖和豌豆樹精兩個族係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她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男孩眨眨眼:“秘密哦。”

阿爾瑟在家族裡當慣了年長者,對外族的小孩子也總是習慣性地疼愛,於是也不走了,陪他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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