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2 / 2)

男孩托著下巴眺望遠方,顯出不符合年紀的孤獨:“那個人類哥哥和龍叔叔,還會再來看望我們嗎?”

他們正共同經受打碎後重生的煎熬,涅槃的疼痛,或許不是他們這兩個小小的妖精可以想象得到的。但她不願破壞孩子美好的幻想,安慰道:“等小季先生的傷養好了,他們一定會再來的呀。”

小男孩問:“他們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也許是因為我們也曾經救過他們。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彆人好,善意的舉動總是流傳的。”

他們用銀焰花救了許遊,許遊反過來幫助他們驅逐埃隆;

再往前,季念雲曾被人類救過,季家對人類的態度很好,到了季淳這兒也不曾更改;

季辭不僅是他的孩子,更是他主張和平決心的表現,所以一定要保護好他;

阿姐走得早,季淳沒法了解森林更多,隻能獨自摸索,但也不知道讓秘境森林繼續保持這樣好,還是打破結界釋放出來更好,就讓許遊去探索。

一切回到原點:四年前季辭的意外闖入,更改了之後所有的進程。

當初設下結界的,是季家人,如今打破結界的,依舊是季家人。因果宿命,大約如此。

深奧的東西小妖精是不懂的,男孩注意力總是容易分散,這樣無瑕的景色看一會兒就困了,躺在她用藤蔓編出的小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口齒不清:“他們在一塊兒……是不是很、很幸福?”

阿爾瑟微微笑:“是啊。”

她想起他們看向彼此的模樣,唯有深愛之人,才會有那般眷戀的目光。

既然生死的鴻溝都無法將他們分開,往後的歲月長河,定能攜手渡過。

作者有話說:

——☆本文時間線(以這一世的季辭出生為原點)☆——-

3000:季家成型,發現巨大的蒲公英,作為家徽……-

2900:季家開始研究秘境森林的不同-

2800:利用並製造結界,豢養虯的原型……-

1300:【季念雲、斯科特·赫定出生】-

1000:【季淳出生】-

900:【伊迪絲·赫定出生】-

800:【盧修斯·赫定出生】-

700:【季霖澤出生】,季淳將其從人類轉化成龍……-

680:這件事被斯科特發現,以此作為威脅……-

650:季念雲和斯科特交換護心之鱗與虯-

600:【許遊、埃隆·哈瑞斯出生】;斯科特開始培育虯血戰士-

450:季家和赫定家衝突越來越明顯,而且季家的呼聲更高-

430:心急的斯科特吃虯骨,被伊迪絲發現,找季念雲……-

420:斯科特威脅季念雲不準說出去,季念雲不聽;斯科特派人殺了季念雲的丈夫-

400:【季悅梔出生】-

350:【季越彭出生】,季淳尋找銀焰花……-

330:赫定家的虯受不了,自殺,斯科特認為是季念雲乾的……-

320:季念雲與斯科特決戰,以生命為代價同歸於儘……-

300:季淳帶領季家退隱,駐紮古堡……-

100:埃隆找到凱拉,恢複伊迪絲·赫定之名-

19:【上輩子的季辭出生】

0:【這輩子原先的季辭出生】;季家雨夜收養遺孤;許遊初見季辭

1:【小溫出生】

2:上輩子的季辭在山村副本中遇到許遊;【寧延年出生】

3:季辭死在逃生遊戲中,重生到這個世界;意外走紅成為童星

13:季辭進入人類社會,結識寧延年……

16:季辭高中,結識小溫……

17:許遊被派去尋找並策反盧修斯

18:許遊被派去結交伊迪絲·赫定;歸來

21:埃隆襲擊季家,古堡被毀;許遊為救季辭昏迷

22:季辭進入秘境森林尋找銀焰花,結識阿爾瑟;帶回龍蛋

23:許遊醒來,季辭表白;「簌簌出生」;許遊、季辭心意相通……

24:季辭被埃隆綁架,許遊用簌簌交換季辭,簌簌改名耶利米……

25:許遊、盧修斯與埃隆交戰,耶利米害死季辭……

26:【季辭以龍類新生】

第128章 番外二

◎加西亞、主人與趨光性◎

你生來, 就是為了等待有朝一日,能夠為季淳而死。

這是加西亞從小聽到大的話。

萬能的、所向披靡的影衛加西亞,當然不是出生就成了純血貴族家最鋒利的刃, 也有過懵懂年幼的小時候。

而那個童年裡,他並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在彆的龍崽才剛剛學會飛行、跟在父母尾巴後麵撒嬌時, 他已經開啟了無比艱辛的課程,沒日沒夜地修煉,隻為讓自己快速成長起來。

加西亞所在的家族是季家的一脈旁支,祖祖輩輩訓練有素, 暗殺、護衛、情報……成為合格的殺手。

家族中的孩子們會被挑出最優秀的苗子,加以培養,等到成年後送去主家, 成為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影」。

不同人有不同的去向,這些職位中最高的殊榮,自然是伴在家主身邊。

事實上加西亞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被選中的,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優秀、或者有什麼他人缺失的特質, 但「她」,那位季家掌權的大小姐季念雲, 偏偏在一群年紀、身手差不多大的A級幼龍裡看中了他。

她沒有把他放在自己身邊, 而是送去給自己唯一的、最疼愛的弟弟, 季淳。

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若非父母早逝, 念雲小姐其實並不想摻和進政事裡, 她有點兒小女人的性子, 更多的期待是有自己的小家庭, 有相敬如賓的丈夫, 兒孫繞膝,過和和美美的日子。

而不是主持一個紛亂、繁雜、時有動蕩、還夾雜著血腥味的大家族。

再過個幾百年,等她的弟弟成熟些,若季念雲想要退隱,那麼,這位珍貴的雄性S級,就會是季家的下一任家主。

到時候加西亞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在叫人豔羨。

年輕的A級巨龍兩耳不聞窗外事,絲毫不關心自己未來能不能有什麼實權。他隻知道自己做所的一切努力,都是等待著長大以後,能夠成為「他」的護衛,為那個人戰鬥,或者死。

*

加西亞第一次見到季淳,按照人類的年齡換算,也就十歲大。

他向來是同伴中起得最早、練功最認真的那個,無論三伏炎夏還是數九寒冬,風雨無阻,日日刻苦,從不懈怠。

這天下了雪,外麵冷得很,龍最不愛低溫,彆說同伴了,就連師傅自己都還賴在被窩裡,然而加西亞已經換好衣服去了院子裡。

地上薄薄一層雪,他依次擦了劍、盾和盔,執起劍柄練得認真,有模有樣。

龍的聽覺極強,沒有丁點兒異響能逃過他們的捕捉。小加西亞神色一頓,毫無畏怯抽出劍指向簌簌墜落雪霧的大樹,凜然道:“什麼人!”

起初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直到他再次威脅道:“你可以主動出來,或者被我擒獲。”

似是覺得被小小少年這樣威脅很有趣,比那人身影更先出現的是他的笑聲。這個年齡的孩子最討厭被看不起,好在加西亞懂得隱藏情緒,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耐心地等那人從樹後走出來。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幾百年後,加西亞都會記得當日見到季淳的第一麵。

男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在那個年代頗為時尚的純白襯衫,褲子也是淺色,若不是胸口繡著朵明黃色的小花,幾乎與背後的雪景融為一體。

他很年輕,而且……非常漂亮,氣質溫潤無害,好似春日冰雪消融後的溪流,一雙淺金色的眼睛宛若陽光下的寶鑽,熠熠生輝。

*

A級的幼龍在見到S級的瞬間應當最先感覺到的是無可抵擋的血統壓製,但也許是季淳刻意收斂了壓迫感,或許是小加西亞已經完全被「美貌」所俘獲,來不及分心去注意彆的,總之,平日裡向來警覺的小孩兒的震驚長達十幾秒,直到男人都走到自己麵前了,才猛然回過神,下意識後退幾步,劍柄擋在麵前:“你是什麼人?”

男人變戲法似的把胸前刺繡的小花換成了真正的柔嫩花瓣,準確無誤地讓它飄落在男孩的刀背上,穩穩地停了下來。

“加西亞,對不對?”他的聲音和麵相一樣溫柔,“的確如他們所言,是個優秀的孩子。”

少年顧不得對方是如何知曉自己的名諱,講這番話又是何意,他現在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那朵嬌滴滴的小花兒破碎。

男人伸出手(加西亞著魔似的注意到,他的手也很好看)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撚起花瓣,放到男孩的手心裡:“你的劍很鋒利,能夠剿清所有障礙。不過,也要記得保護好花。”

彼時年幼的加西亞並不能完全參透這句話的深意。多年後回想起來,那或許就是他二人間的魔咒。

*

直到師傅和分家主聞訊匆匆趕來,加西亞才後知後覺男人的身份,可不是什麼竊賊或者隨隨便便誤入之人。

分家主向來不苟言笑,在孩子們麵前總是冷的,加西亞第一次看見他對誰如此賠著笑臉、行此大禮,小心翼翼極了,生怕哪句措辭不當,怠慢了貴客。

無波無瀾的小少年心中難得湧起異樣的感情,不服氣的同時,也充滿了好奇,所謂的「宗家」,或者說眼前名叫季淳的男人,真的這麼值得敬佩嗎?還是說他們隻是巴結而已?

他被師傅提溜著,陪季淳到處逛了逛分家,小少年抱著劍沉默地跟在後麵,對遠處許許多多不同的目光熟視無睹,隻懷疑地盯著季淳的背影———這個似乎對誰都溫和以待、總是笑盈盈的男人,就是他將來要守衛的人嗎?

一點兒殺氣都沒有。

胳膊和腿都不粗壯,估計沒什麼力氣。

看著就不能打。

難怪需要被保護。

S級都是這樣嗎?

少年其實平日裡沒多少想法,空洞又麻木。等發現今天竟然對季淳有了諸多感想,甚至是腹誹,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晃晃腦袋,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像自己了?

*

飯後季淳差開其他人,要單獨和他聊聊。

師傅走前給他使眼色,暗示這個直來直去獨來獨往的小家夥千萬彆亂說話。

麵對他的警告,加西亞轉開了臉。

師傅:“……”你小子好之為之。

少年還是抱著劍,挺拔得像外麵落了雪的小鬆樹,跟男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還是充滿戒備。

季淳招招手:“來,坐這兒。”

他那姿勢、語氣,都像在逗一隻小動物。加西亞不太想被當成小貓小狗,但男人有魔法似的,一開口,他就很沒骨氣地照做了。

“你想一直抱著它嗎?”

“什麼?”

季淳努努嘴,加西亞低頭一看,才反應過來自己緊張地把劍當成救命稻草攥在懷裡。他有點兒尷尬,但此刻要是放下來就更尷尬了,猶豫半天問出一句:“我可以嗎?”

會不會,揣著武器是對主家的冒犯什麼的?

季淳笑了:“當然可以。不過你可以放鬆點兒。”他支著下巴,“我應該沒那麼可怕吧,嗯?”

“……”男孩不知道怎麼回答。

季淳沒有為難他,換了下一個話題:“你已經知道要跟著我做什麼了嗎?”

加西亞點點頭。

“願意嗎?”他說,“你看起來好像和其他孩子的反應……”他做了個模棱兩可的手勢,“不太一樣。”

季淳想起去看加西亞練功前,遇到的那些或激動、或畏懼、或憧憬,甚至有像成年龍一樣圓滑諂媚的小龍們,再跟這個自始至終淡定又疏離的小少年一比,的確很不同。

如果師傅在場,大概是要摁著他的腦袋掐著脖子也叫他必須得說「願意」。然而這兒沒有彆人,加西亞完全可以聽自己的心聲。

他的心聲是……

麵前這個好看的、溫柔的男人,自己想要接下來幾百上千年,或者說一輩子,都守護在他身邊嗎?要知道影衛與其他工種不同,需要時時刻刻陪在左右,那幾乎就是種永不分離的綁定。

少年想起那朵被他放進口袋裡的小花瓣,心裡一動,點點頭:“我願意的,主人。”

季淳笑了:“叫我先生吧。”

*

原本加西亞應當等到成年後才會分配到主家,但那邊改了心意,在加西亞按照人類的年齡滿十六歲時,接去了季家。

年輕的影衛新上任的第一個月,就遇到了挑戰。

戰爭開始得猝不及防,季念雲需要留在家族裡和長老勾心鬥角,以抵擋更多異心者的分歧,隻能忍痛讓弟弟親自帶隊,以穩定軍心。

那場戰爭並不是和巨龍同族,而是與人類。這麼說來也不準確,是曾經對季念雲有救命之恩的人類國度,受到了外來者的入侵,向他們求助。

巨龍和人類的戰鬥力有天壤之彆,季淳當然不可能直接用原身去進行降維打擊,帶一小隊龍族偽裝成人類,提供更尖端的武器,用更高明的策略,以「人」身進行戰爭。

事實上,這對龍來說並不容易,尤其是加西亞這樣從小就被以最嚴格和最高的標準訓練的戰士,好不容易等來第一次操練幾回,竟然得掖著藏著,類似於大象裝作貓去捉老鼠———實在是為難。

好在,他們可以儘情地體驗一把人類的□□。在那個大多數國家還隻能用冷兵器的時代,能用上槍和子彈的,絕對是少數。好在龍的科技領先數百年,才能讓這群幸運的人類體會一把。

加西亞天賦高,學習能力強,又沉得下心鑽研,沒兩天就已經熟練掌握了槍支的用法。他無須進攻,唯一的任務就是確保季淳的安全。

然而他畢竟年輕,又沒有任何實戰經驗,以為敵人找上門來都是坦坦蕩蕩真刀實槍,哪裡料得到人類會有叛徒和偷襲這樣奸詐的舉動。

所以子彈猝不及防襲來時,他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躲開,而是,為什麼?

為什麼昨天還笑著問自己吃不吃得慣、睡得好不好的人類大叔,會在自己幫助對方時調轉槍口?

他的大腦驟然受到感情的傷害,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子彈以既定的軌跡高速飛旋。

加西亞閉上眼。

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出現,卻聽見一聲悶哼。

他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訝異地發現竟然有誰擋在了自己麵前———是季淳!

*

尊貴的主人為小護衛擋槍這種事,在巨龍史上簡直聞所未聞。遠處得知消息的師傅和分家主心跳驟停恨不得昏死過去。

然而還在戰場上的當事人手腳冰涼,根本沒心思想自己日後得要以死謝罪還是被投放進大佬暗無天日,他關心的隻有———季淳怎麼樣了?先生還好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替自己擋這一下?

他明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影子,換掉或者乾脆死了,都隨時有無數優秀的人才等著替上。他既不會拍馬屁,也不能替主人分憂解難,甚至唯一會做的安保這件事也辦砸了。

他隻是沉默的木頭。

為什麼先生要對他這麼好?

那枚子彈是特製的,對龍傷害很大。饒是S級的純血也需要月餘才能恢複。季家派人來接回了少爺,換更鐵血的去解決人類那點不起眼的紛爭,加西亞跟著一起回了季家。

季淳臥床的那段日子,加西亞寸步不離,有幾次想開口問季淳緣由,終究是忍住了。

他想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後來有一日,季淳想要出去透透氣,加西亞把他抱上輪椅,推著他沿著花園的小路散步。

季淳很平和,無論是養傷還是現在,似乎對什麼都能淡定接受。他彎腰撥弄那邊含苞待放的鳶尾,問,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天我為什麼要救你?

加西亞在他身後搖搖頭,意識到先生看不見後,又出聲:“嗯……”

少年原本以為,先生會再講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說些敞亮的場麵話,結果季淳隻是笑,眼睛彎彎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坦然道。

*

怕這傻小子白白送了命,不能讓壞人奸計得逞,仗著自己是純血就可以為所欲為……

事後能給出的解釋和理由有很多,當時身體的反應比理智分析更快,直到現在也不後悔。

季淳也想過,那時候若換做其他人,自己還會做出同樣的「犧牲」嗎?

答案是不會。

加西亞,這個倔強、忠誠而安靜的少年……是特彆的。

木然如加西亞,聽到這樣的回答也無法不動容。

所有的鳶尾花都低頭看著他們,淺紫色的海洋中,他單膝點地,跪在季淳旁,抬起眼,大膽地僭越:“主人……”

季淳並未詫異於他的舉動,歪著頭:“叫我什麼?”

“先生。”

他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才對嘛。說吧,想說什麼?”

加西亞望著他明亮的眼睛,搖了搖頭。他一直不是能言善道的類型,此刻也沒什麼要說的,隻是想喊一喊他,聽到對方鮮活的、生動的回應,確定他還在自己身邊。

加西亞原本應當受到重罰,但季淳攔住了。他不知道先生究竟是怎樣據理力爭才保住毫無地位的自己,也不想知道。

他清楚的是,也許以前還有所保留,從今往後自己的忠誠,將百分之百交付。

很小的時候加西亞就明白,自己生來是替季淳準備的「影」。

現在,也可以毫不猶豫為了他而死。

然而加西亞更想好好活下去,長久站在先生的身後,永遠追隨著「光」。

第129章 番外三

◎季淳、加西亞與季霖澤◎

一百年前, 良浦對外港口,旅店。

小翠兒過了新年就十五歲了,原本跟著阿姊在私塾讀書, 可自打兩年前侵略者入境,一簇流彈要了先生的命, 私塾也散了, 爹也怕了,要她和阿姊回來幫著看店,哪兒也不去。

在港口做生意是要左右逢源的,翠兒爹就是個很活絡的人, 跟本國人也好外國人也罷,都聊得來,那幾口最常用的招攬鳥語, 講得比讀過書的阿姊還地道。

阿姊害羞,書念得好,往往在後麵幫忙算賬。小翠兒人機靈嘴甜,就在前台招攬客人。彆看她才二七, 已經見識過不少人了,男女老少, 土的洋的, 形形色色, 一眼就能看出個七八分。

最近天冷, 他們家雖然在外麵的海港, 可裡麵的河容易結冰, 走貨是淡季, 沒多少客人, 過了子時更是寥寥。阿姊和爹都歇下了, 隻有小翠兒和一個廚房的夥計守著。

門口就她一人,小姑娘趴在台邊兒上昏昏欲睡,想省點錢票,沒開燈,隻點了蠟燭。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沒有風,可燭影卻猛地搖晃了下。

小翠兒一睜眼,發現麵前站著三個男人,個頂個的好看———誒不對,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呀!明明沒聽見動靜,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這是要打尖還是打劫呢?女孩兒冷汗都要下來了,後悔沒讓夥計陪在前麵,哆哆嗦嗦,也不知現在呼救阿爹能不能聽見。

“小姑娘,現在還有空房嗎?”中間那個男人開口。

他聲音溫潤又好聽,像塊玉。小翠兒的神經放鬆了些,長得又好看,聲音又好聽,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她顫顫巍巍:“有的,您……要幾間?”

“兩間,都要單床。”

“單床?”女孩兒不理解,他們仨個個比阿爹都高,怎麼擠單床?

她怕他們以為沒房,解釋道:“我們空的多。”

“就按照他說的開吧。多少錢?”這回是旁邊那個高些的,聲線冷硬,看著也嚴肅。

小翠兒最怕冷麵的人了,有些發怵,縮了縮脖子給他們記賬。

*

登記完以後,小翠兒拿著鑰匙,領他們三個上樓。她剛才悄摸摸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心裡對仨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畫像。

中間那個溫柔的,看起來低調,但雪白的錦裘下麵的裡衣穿的是最最上好的綢緞。小翠兒雖然自個兒沒有,可感興趣,還去店裡學習過,底料是好是壞、刺繡是優是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彆說最上好,就算是一般的緞子,往前幾年還沒那麼稀罕,最近侵略者搜刮一空,阿爹用好些東西央求才留下阿姊出嫁時要穿的唯一一匹;這男人卻能尖料子從頭到腳,絕非一般的富家公子,應當是什麼大家庭的。

右邊的,就剛才那個氣勢駭人的,披著黑色大氅,裡麵看不太清,但像軍裝,帽子也像,隻不過小翠兒見了那麼多人,還沒分辨出他是哪個軍,軍銜胸章都被遮住了,不過看他那副貴氣的模樣,怎麼也是個挺有份兒的長官。

左邊的從進來開始就沒說過話,裹件黑色的風衣,拎著行李,也隻有他拿著東西,有點兒像管家或者下人一類的;但小翠兒可沒見過長這麼好的下人,放在彆人家,那都是富少爺的模樣。

就是這樣迥然的三位,卻是同行人。

他們三個是什麼關係呢?小翠兒想。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他們一共仨,要怎麼擠兩張單床呀?

剛才管家給她結賬,小費快比房錢都高了,也不像缺錢的樣子,為什麼不開三間房呢?

開完門鎖,交了鑰匙,她就該走了。可小丫頭好奇心重,磨磨蹭蹭到了樓梯口,還是沒忍住回頭,看見那長官進了左邊的房,富少爺和管家進了另一間。

誒……

好像怪怪的,又好像也沒什麼不合理。

*

小翠兒前一晚守夜,白天起得遲,醒來後看見阿姊在對賬本,親親熱熱湊過去:“姊姊!”

阿姊捋捋她翹起的頭毛:“你呀,都是要出嫁的年紀了,怎麼還毛毛躁躁的。”

小丫頭撅起嘴:“皇帝在時,才那麼早出嫁呢!現在時代不同了,我要讀書,到二十歲,再想著結不結婚。”

阿姊看她溫柔,目光又含著煙一樣的哀傷。北方的戰事一茬接一茬,他們家遠房的叔伯都被征走了,也許很快就輪到這兒。動蕩的年代裡,誰都不知能不能好好活到明天,更彆說五年以後的二十歲。

但阿姊不想讓她擔心,笑道:“好,那等我們翠兒出嫁,姊姊一定給你繡最漂亮的鴛鴦。”

姐妹倆講了會兒小話,小翠兒發現阿姊臉色不對,一抬頭,又跟昨天一樣,看見那幾個男人中的一個,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麵前。

是那個管家。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小翠兒淡定許多:“先生,要什麼呀?”

管家蹙起眉,猶豫片刻,開口:“有沒有早餐?”

這還是小翠兒頭一次聽見他發聲,似乎是不常說話的樣子,他吐字有點慢,但也很好聽。

小翠兒還在發愣,阿姊拍了她一下,解圍道:“有的,你去後廚看看,有什麼他們都會做。”

男人點點頭算是致謝。

他走了之後,阿姊嗔怪道:“你剛才發什麼怔呢?”

小翠兒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又貼過來跟姊姊咬耳朵:“昨天夜裡,來了三個客人,都是男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他們要了兩間房,單床。他和另一個住一間……姊姊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呀?為什麼要擠一間呢?他會睡地上,還是床上?要是床上,兩個男人也……”

越說越渾了,阿姊趕緊捂住她的嘴:“爹爹怎麼教的來著,不準議論客人!”

她放開以後,小翠兒吐了吐舌頭:“好奇嘛。”

阿姊瞪她:“再好奇也放肚子裡。爹爹聽見了,準揍你!”

*

小翠兒本以為這樁打探會持續到客人們離開,沒想到第二日上午,那富家公子竟然主動來找她,說自個兒第一次來良浦,能不能帶他們出去轉轉,小費管夠。

以前店裡閒,小翠兒也乾過向導的事兒,不要錢;現在更不能放過這八卦———不對,是掙錢的好機會。

今天管家不在,隻有公子爺和軍爺兩位。公子在前麵逛,和小翠兒說話,軍爺就隻管跟在後麵掏錢。

小翠兒既想知道管家去了哪裡,又想知道他們仨的身份,對什麼都感興趣,可謹遵阿姊教誨,又不敢隨意說,隻能挑了個最普通的:“先生,你們是哪裡人呀?”

結果就這麼個問十人九人都能隨口答的問題,富少爺卻是唯一要保密的那個:“很遠的地方。”

小翠兒不甘心:“我這兒聽過很多客人的來處呢,您說說,指不定我聽過。”

先生不答,眼睛倒是看見彆的:“送你一件這個,好不好?”

女孩子視線跟著轉,看清了之後瞪大眼睛,那———那可是東街最好的衣鋪子!以往一件量體裁衣的就頂她家一年的收入,更彆說現在被敵人給征去了,普通老百姓,靠近點兒都不敢。

小翠兒連連擺手:“不不不,不行不行……”

先生和軍爺對視一眼,後者搖搖頭,又一種無奈又縱容的語氣輕歎:“你呀。”

先生衝他彎彎嘴角,然後用又輕、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攬著小姑娘向店那兒走去。

門口把守的兵一個個凶神惡煞,嚇人的要命,小孩害怕地閉上眼,但沒等來帶著口音的凶巴巴問話,她捂著眼睛,從指縫裡偷看,就看見軍爺過去講了幾句話,那些一天到晚眼睛長在腦袋頂的洋兵子,竟然點頭哈腰,臉上全是諂媚的笑,比裝孫子還孫子。

然後小翠兒生平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被以貴賓級的待遇邀請進店裡,全程專人承接,想要什麼拿什麼。

最後身上換了一套新,又提了好幾袋子,女孩暈暈乎乎回不過來神,誠惶誠恐:“先生,這、這得多少錢?”

“不要錢。”

“真、真的?”

“當然。店主跟我講了,要全送給你。”

小丫頭說話直結巴:“為、為什麼?”

先生微微笑:“看你可愛呀。”

小翠兒還沒被人這麼誇過,激動地兩頰飛出兩朵紅暈,徹底把先前想問的問題拋之腦後。

*

她回了家,白拿彆人這麼多貴重東西,被阿爹好一頓教訓。但先生用了什麼辦法勸住阿爹,沒讓她還。

大人們的交情都很複雜,小翠兒搞不懂,也不打算去琢磨。

三人住了一個月。臨走時,小翠兒很舍不得。

先生也挺喜歡她,有把她帶在身邊的意思。可阿姊和阿爹舍不得她,她也更舍不得他們,左思右想還是留下。

送人送到碼頭最裡麵,再往前一步要掉海裡了,小翠兒戀戀不舍攥著先生的衣角,眼淚在眼眶直打轉:“要保重。”

先生說:“你要好好長大,有機會,一定再去念書。”

先生給他們留了不少錢,夠她上學,夠阿姊嫁人,夠阿爹養老。阿爹總說,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遇此善人。

船要開了,先生最後一次同她揮手,轉身向船艙走去,軍爺給他披上錦裘,管家拎著箱子在後麵跟著,一切都和初見那時差不多。

可眼圈紅得像小兔子似的翠兒,心情卻大不同。

她想,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麵。

*

他們走後的第三天,戰爭就爆發了,夢魘終於燒到了她腳下的土地。這回彆說她家小小的旅店,整個良浦港都遭了殃。

原來海上的大炮比陸地上的子彈還可怕,一炮轟過來,比雷響得多,阿爹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小旅館化為廢墟。

小翠兒哭著要去搶救裡麵的東西,被夥計攔腰抱住扛在肩上,跌跌撞撞跑。

一家人東躲西藏,越往後,人越少,漸漸地隻剩下姐妹倆和阿爹。流亡的日子不好過,第三個星期,已經沒食物了,小翠兒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本來飯量就大,這會兒已經餓昏了。

洋兵子的槍指在爹的腦袋上,爹嗓子早就啞了:“沒錢,真的沒錢……”

洋兵子就說,女兒抵給我們,也行。

爹撲過來攔在他們麵前:“我跟你們走,放過我女兒,放過她們……”

洋兵子哪會兒要這麼個麵黃肌瘦的小老頭呢?一把推開他,阿姊又要護著妹妹,又想去扶爹,卻哪一個都做不到,被洋兵子綁起來扔進車裡。

小翠兒清醒了,嚇得直哭,咬他們的手,被狠狠扇了一個巴掌,流了血,跟眼淚摻在一起。

洋兵子怒了,不地不道地說她敬酒不吃吃罰酒,方才抵在爹腦袋上的槍,對準她的心口。

翠兒閉上眼睛,她才十六歲,沒嫁人,也沒來得及上學,就要死了。

她不想死的,但是沒辦法。

*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和冰冷都沒有出現,她閉著眼睛也感到一陣爍然的金光閃過,然後身體一輕,耳邊有風的聲音。

她哆哆嗦嗦睜開眼,發現自己在空中,兩邊是雲。

她死了嗎?

小翠兒低頭,看見自己腳下……腳下是山巒起伏的脊背。

這是什麼?是什麼!

小翠兒轉頭,見到的竟是之前的那位客人!

先生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差彆,溫文爾雅,容光煥發。他關切地望著她,柔聲道:“還好吧?”

她一摸嘴角上的傷口,消失了,腦海裡的一根弦顫了顫:“我阿爹和阿姊——”

“他們沒事,一會兒就醒。”

先生側身,讓她瞧見他身後,阿姊和阿爹靠在一塊兒,還都昏迷。

小翠兒剛安下心來,轉瞬又提起:“你、您是……我們現在……”

先生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要保密哦。”

她知道自己在空中,但不是天上飛的飛機,小心翼翼往下看去,好像……像是個巨大的鳥兒。

這世上有這麼大的鳥嗎?翠兒不敢問,怕驚擾了什麼秘密。

先生在這兒,軍爺和管家在哪裡?她也不敢問。

她悄眼看向先生,發現他的瞳孔不再是東方人類的黑色,也不大像西方,或者根本不似人類。

鉑金色的,細細一道豎線,像某種脊索動物。

他的頸側裸露出的皮膚,則被一層同樣顏色的鱗片所覆蓋。

很難不讓人想起……諸如龍之類傳說中的神物。

小翠兒難以置信地抖了抖,等再重新看過去,又是柔和的栗色瞳孔與潔白柔軟的皮膚了。

剛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

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龍呢。

*

小翠兒睡了一覺,等到再醒來,不在天上,也沒有什麼龍,晃晃悠悠的,好像在水裡。

她睜開眼,阿姊和阿爹都在旁邊,見她總算醒過來,鬆了口氣。

一問才知道,一家三口被好心人送往了去國外的渡輪。

“是不是先生?是不是他們?”她抓住阿姊的胳膊急急地問。

阿姊卻一臉莫名:“你在說什麼呀?”

接下來她所回憶的一切,那快樂的一個月,三個謎團似的男人,阿姊和阿爹都不記得。

原本她還想用幾件漂亮的衣服做證據,後知後覺想起,它們早就在逃亡過程中被抵出去了———除了自己,沒有人對那仨人有印象,也再也沒什麼可以證明他們出現過。

好像他們隻是自己做的一場夢,醒後煙消雲散。

小翠兒想哭,可眼眶乾澀,一滴淚也聚不起。

甲板下麵搖搖晃晃,海浪聲像小時候娘還在時,會唱的搖籃曲。

小翠兒在阿姊的膝頭蜷著,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是不是神仙呀。

第130章 番外四

◎耶利米、埃隆與往生◎

二十年後, 盧塞河畔,咖啡廳。

坐在涼棚下正好看得見河流轉彎處,此岸遊人如織, 彼岸則是一排排高低錯落的磚紅色小房子,家家戶戶裝飾不同, 仿佛身在童話世界。這家咖啡廳以景色優美和飲品口味醇正出名, 才開業兩三年,早就是遠近聞名的必去打卡點。

除了第一次踏足的遊客,附近美院的學生也總來這裡寫生,或素描或油畫或工筆, 青春靚麗的大學生們支著畫板神色認真,引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也同樣成了風景線。

其中一個姑娘正低頭找橡皮, 耳邊突然響起迷人的嗓音:“可愛的小姐,請問,我能有這個榮幸被你畫入畫中嗎?”

這是個熱情又浪漫的國度,她遇見過的類似要求並不少, 可這個聲音———她抬起頭,眼睛一亮:“埃隆!”

被稱作埃隆的男人穿著青灰色的襯衫, 打了條亮藍色的領帶, 淺色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 很是優雅。他有一雙和領帶同色的眼眸, 從背後變出一束嬌豔的玫瑰:“嗨, 我回來了。”

女孩兒趕忙招呼周圍的同伴:“是埃隆!埃隆·赫定回來啦!”

朋友們聞言, 紛紛放下畫筆聚過來:“嘿, 你這小子, 總算舍得回來了!”

“周遊世界的感覺如何?”

“有沒有遇見新鮮的美人兒?”

“要是真遇見了, 哪裡還舍得回來?”

“哈哈哈哈哈……”

調侃歸調侃,朋友們還是很欣喜於他的歸來。要知道,這位埃隆·赫定可是個鬼才,天賦一流,卻在上了兩年學後突然申請了退學,說是要出去走走看看,找回被中斷的靈感。

他們學校可是世界一流的美院,沒那麼好進,結果埃隆就這麼說退學就退學了。導師舍不得,讓他換成休學,他不肯,說什麼沒必要浪費導師手下的名額雲雲。

再具體點兒他們也不清楚,總之,埃隆·赫定揮一揮衣袖離開了,兩年間杳無音訊,在他們即將畢業的前夕,又再次出現。

他就像朵雲,來來去去,沒人抓得住,無論學業、事業或愛情,誰也留不住。

*

眾人談笑半晌,埃隆注意到旁邊一直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罕見事兒,他對自我的魅力有評估,從小到大愛慕者不少,彆說偷偷打量,直接撲上來示愛的都遇見過。

但這個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差彆,就是直覺告訴他,這人和其他人不一樣。

察覺到埃隆的心不在焉,旁邊的朋友疑惑地歪過頭,順著看過去,猛地一拍腦門:“差點就忘了,來,耶利米,介紹一下,這是我過去的好朋友,埃隆·赫定。”

名叫耶利米的少年走過來,溫順地在他們旁邊坐下。他很漂亮,看起來年紀不大,十七八,最多不超過二十歲,發色和瞳色都極為淺淡。他一過來,埃隆立刻確認了,方才的目光就來自於他。

沒有人會討厭被美人兒戀慕,埃隆也不例外,他饒有興致地問:“這位是?”

同學笑嗬嗬地攬過少年的肩膀:“是從彆的國家交換來的大一新生,現在是我們的學弟,他還沒見過盧塞河,今天說要來玩玩兒。他以前可不愛出門呢,今天來一次就碰見你回來,是不是很巧?”

“是嘛?那的確是命運的安排。”埃隆笑著,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後者下意識想要躲開同學的接觸,但及時穩住了自己,沒給學長難堪;他看起來不喜歡親密,但望著自己的眼神格外……熱切。

明明乾淨玲瓏如透明,卻意外的……藏著很多秘密。

有趣。埃隆想。

朋友們還真不是瞎說,他離開的這兩年,的確在環遊世界,去了很多國家和地區,都市鄉村自然風光,什麼都看過,也什麼人都見過。他分辨出每個人對自己的善意或惡意,唯獨眼前人,竟然有些捉摸不透。

他主動伸出手:“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埃隆,埃隆·赫定。交個朋友?”

少年微微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也伸出手,皮膚很涼:“耶利米。”

那是他們相識的開始。

*

闊彆兩年再回來,以前租的房子早就退了,埃隆不得不重新找公寓。他是個對生活質量有講究的人,房子可以小,但布置不能差,每個角落、每張桌子、每束花怎麼擺,都是有要求的。

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埃隆入住的第一晚沒有邀請朋友,而是自己買了菜做飯,高腳杯裡倒上葡萄酒,再拿出今天新買的柑橘味的香薰蠟燭,對著星月夜,燭光晚餐頗有情調。

蠟燭的光自然是差了點兒,他還是開了落地燈。隻不過飯吃到一半燈啪嗒熄滅了,他皺著眉去調試,沒反應,又換了客廳的日光燈,還是一片黑暗,才反應過來停電了。

是自己的房子短路,還是整幢公寓都這樣?埃隆想了想,吃掉最後一塊牛排,用餐巾擦了擦嘴,整理整理衣服去敲了鄰居家的門。

他今天第一天來,還沒來得及鄭重拜訪,實在有些唐突。

一分鐘後,門開了,他抬起頭,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裡,轉了個彎:“是你?”

少年對他的到來一點兒也不驚訝,彎了彎眼睛:“你也住在這裡呀。”

命運真的能安排到如此的巧合嗎?埃隆笑:“該不會,其實冥冥之中你將我指引到這裡、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走吧?”

耶利米眨眨眼,講得模棱兩可:“也許。”

埃隆還想再說什麼,瞥見他身後屋子裡也黑漆漆一片,記起自己的來意:“哎,果然都停電了。你家有沒有蠟燭和應急燈?”

耶利米搖搖頭。眼睛裡有一層水光,很無助的樣子。

埃隆很難不對這樣一個小美人生出憐憫之情,做了個紳士的邀請動作:“有興趣和我共進燭光晚餐嗎?”

*

耶利米吃得很少。

更喜歡熱的食物。

口味清淡。

不喜歡喝酒。

這回沒有燈,是真正的隻能靠著燭光。對方不太講話,埃隆在大多數沉默的間隙中觀察他,像端詳一件寶物。

“你是哪裡人?”埃隆說,“我去過很多國家,說不定在某處曾與你擦肩而過。”

耶利米說了個非常拗口的單詞,埃隆幾乎記不住發音,果然這世界太大,人一生絕不可能將足跡印上所有國度。

埃隆接下來又有的沒的問了些關於他個人的問題,耶利米要麼不回答,要麼回答得聽不大明白。埃隆也感到對方不願在自己麵前暴露隱私,他不至於這麼沒眼力見,不留痕跡地引開話題,談美術,談藝術,談盧塞河。

耶利米很快就吃飽了,支著下巴看他:“我以為你會學商。”

埃隆失笑:“為什麼?因為你今天見到我的時候,我穿了西裝嗎?”

“不知道。”耶利米問,“你喜歡畫畫嗎?”

“當然。繪畫和音樂,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兩種語言,而且他們全世界通用,不分種族、性彆、年齡和際遇。可惜我五音不全,隻能放棄音樂。”

“你都畫什麼?”

“畫景色多些,尤其是自然景物。我喜歡不變的事物,人變得太快了。”

“是啊。”耶利米低聲喃喃,不像講給他聽,“人會變的。過去的事情,很快就忘記了。”

那話語中的傷感讓人無法忽視,連帶著埃隆也不自覺低落起來。

他想了想,收起餐盤,拿出旅行路上淘到的古董唱片機,悠揚的音樂吱吱呀呀播放起來。埃隆站到耶利米麵前,向他伸出手:“跳支舞吧?”

*

他們跳了很久,下半夜街區重新通上電,外麵黑暗的街道變得明亮。

他們依舊沒有開燈,一圈圈在屋子裡旋轉,直到蠟燭燃到了最底,直到雙腿沉重,直到雙雙跌落在沙發上。

耶利米很輕,壓在他身上像一片沒有歸處的葉子,纖細的腰身一隻手就能環過來。埃隆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麵龐,後者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密密的睫毛止不住顫栗。

少年人過於神秘,他想過拉近距離,但都沒成功。此刻,哪怕是如此親密的擁抱,都無法填滿他對他的好奇。

埃隆試圖抗爭過,還是敗在誘惑之下,啞聲開口:“告訴我,你成年了。”

“十九了。”

“相信我嗎?”

耶利米沒有說話。

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唱片還在繼續走著針,低吟淺唱著寂寞的心事。

蠟燭終於燒到了最後一截,徹底熄滅,清甜的香味在空氣中越來越淡,直到被另一種濃情所取代。

晚風將掀起窗邊的薄紗,秘密地拂過交頸的年輕情人。

*

埃隆在入住時可沒料到會這麼快就有同伴,臥室裡還是單人床,此刻兩個人擠,搖搖欲墜,四四方方的木材承受了它不該承受的重量,有點兒動靜都會發出痛苦的聲音。

埃隆已經睡著了,但雙手依舊牢牢摟著他的腰,好像怕他掉下去,又好像怕他離開。

耶利米在他懷中蜷了一會兒,毫無睡意,睜開眼睛,偷偷用手指描摹著這張朝思暮想二十年的麵孔。

額頭。

睫毛。

鼻梁。

嘴唇……都是他記憶中的樣子。輪回轉世,也沒有變過。

他不會跟任何人訴說,這二十年間尋找的困苦、疲憊,在希望和絕望中反複撕扯以至於麻木的心。就像他也無從知曉,埃隆·赫定過去的二十年又在何處落腳,經曆了什麼,才能獲得此刻澄明的心。

忘記了一切,包括他。這對他們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

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幾近輾轉,往生之後,他們洗脫身上背負的罪孽與血,以無瑕的新生再次相遇。

我找到你了。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終於找到你。

再也不會放開了。

第131章 番外五

◎季辭、許遊與新生活◎

隨著網絡、智能機和各色app的飛速協同發展, 越來越多的事情可以在手機上完成,也就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低頭族」。

吃飯,走路, 站著,坐著, 眼睛都黏在手機屏幕上。刷新聞, 刷谘詢,刷八卦,就好像虛擬世界真的比現實世界有趣得多,哪怕根本沒新消息, 一分鐘不看都渾身難受。

醫生再怎麼恐嚇視力問題、專家再怎麼倡議都沒用,帶娃的父母,上班族, 年輕的學生們,街上來來往往的哪一個不是抱著手機,甩都甩不開。

被動著接收谘詢的副作用,就是很多人類失去了主動欣賞的能力。很久沒有人再抬頭看天空, 無論是白晝的藍天白雲,還是夜晚的星星月亮, 在他們眼中都比不上某某明星的新戀情。

這樣不可抵擋的大趨勢倒是給巨龍的活動提供了便利, 畢竟人類不抬頭看, 那他們就不用掩人耳目, 可以自由自在翱翔於空中了。

季辭跟著季越彭後麵, 稍微調整了一下龍翼的角度, 一個俯衝堪堪擦過電視塔的邊緣, 停在塔尖。他明明看見了這個點還有遊客在最頂上的觀光台上, 可小哥說了不怕、人類都是大近視, 看不見他們。

季辭收斂了龍翼,沒有回到人身,他挺喜歡自己的新身體。

季越彭欣慰地看了他,嘰裡咕嚕吐出一串龍語:“嘿,還是咱們S級的鉑金色最好看。”

“你可彆讓大哥聽見。”龍語並不是巨龍天生就會說的,幼崽也要牙牙學語。季辭現在正緩慢摸索中。

“說不定他心底也暗暗羨慕呢。”

“為什麼鉑金色就比金色好看呀?”

“誰知道呢,反正人類挑選珠寶也偏愛白金嘛。”季越彭想起以前做代言上秀場佩戴的各種裝飾,“巧不巧,他們人類對稀有金屬的喜好,跟龍的血統等級排序是一致的。”

*

——「他們人類」。

季越彭又說了一次。

這感覺可真奇妙,季辭想,人類,以前還是「你們」的範疇,現在和從此以後,都是「他們」了。

就像他從三歲開始騎著小哥出門多少回夜間飛行,二十六歲這年,自己成了龍,儘管經過的還是同一片澄淨的夜空,擦肩而過的還是同一輪明月,卻已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一個月前許遊將他從鬼門關帶回,潛心研究的辦法生了效,他從一個隻有短短數十年生命的脆弱人類,進化成了長命千歲、無所不能的龍類———而且是純血。

季辭清楚,自己體內這顆跳動的心臟來自於誰。他曾覺得愧疚,又覺得僥幸,本以為種種強烈情緒交織將蘇醒的他壓垮,可季辭驚訝地發現,他其實並沒有體會到太多:巨龍本就不是善感情的生物,他的生理脫離了多愁善感的人類軀體,心理自然也到了新境界。

好在,他依舊深愛著許遊,愛著季家的每一個人,並沒有因為成為龍就丟失了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從某種程度而言,現在的他並非肉體凡胎組成,而是由許遊和季家對他的愛重新捏出的「季辭」。

成了龍以後,看待世界有了全新的方式。雖然季小辭就是在龍背上長大的,從來親近天空與風,但用自己的雙眼、雙翼去感受,目窮千裡,耳聽八方,認知的緯度也變得不同。

他很喜歡現在的自己。

不是因為龍更有力量,更高貴。

而是以龍的軀體,他可以陪伴許遊和季家更長時間,更多年。

*

作為新鮮的龍,哪怕是天資最強的S級,季辭依然是個稚嫩的「新生兒」。

醒來的第一個星期,他甚至沒辦法自如地在人和龍的形態間切換,不是收不起來龍尾,就是伸不出龍翼,甚至激動時好幾次尖利的龍爪抓破了許遊的皮膚———沒錯,作為最親近、7*24待在一塊兒的選項,許遊當然是受傷最多的那個。

好在「受害龍」心甘情願,且甘之如飴。

第二周,季辭總算學會了控製自己的新身體,然後就要開啟身為龍最重要的一項課程學習:飛行。

對於人類而言,這絕對是個大挑戰,畢竟沒有翅膀的人類恐高是刻在基因裡的。

彆說真正的飛行,就是站在高點兒的地方,雙腿發軟,各種應激反應都可能出現。

但同時,他們對天空的向往同樣是自古以來沿襲。

無論是古時候的飛行器,還是近代的飛機,又或者現代的各種航天工具,渺小的人類做出無數努力,隻是為了能夠離天際近一點,再近一點。

好在,季辭是個被龍養大的孩子,對高空習以為常,克服心理恐懼這一關輕輕鬆鬆。

然而接下來的其他步驟就沒那麼簡單了。試想一下,大部分人都有雙腿,都會跑步,但能跑到奧運冠軍速度的能有幾個?

用新長出的部位去挑戰一項從來沒有過的運動,可比那難得多。

畢竟不怕高的人多,不怕受傷的人幾乎沒有,季辭也沒能幸免。

*

第一次站在山巔上,以前抱著龍的脖子眼都不用眨跟著俯衝的高度,現在竟然腿肚子直打顫。

要知道,人那兩根火柴棍似的腿顫抖沒多大動靜,巨龍可就不一樣了,簡直是山上一場小型地震。

就像人類的小寶寶第一次學走路總是萬眾矚目一樣,小辭的飛行試驗也得到了一家人的圍觀和支持。由最愛夜行、深諳飛翔之道的小哥帶領,姐姐負責攝影,許遊和加西亞兩位忠心的騎士一左一右保駕護航,大哥殿後,小舅全場調度。

現在小哥在上空轉了幾圈,降下來播報:“天氣晴好,風向合適,周圍的鳥都被驅散了,崽崽準備好了沒?”

季辭:“……”

現在說想回家還來得及嗎?

真真兒是體驗了一把什麼叫騎龍難下。

小哥隻催了那一遍,季辭沒說話,其他人就安安靜靜地等。反正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們有耐心得很,今天小辭沒準備好就明天,今年沒準備好就明年,這種事兒急不得。

但季辭不想拖下去了,他在城堡和森林已經練習了好多次,今天……即今天一定能行。

真的能行嗎?

“放心,有我在。”許遊看出他的躊躇,衝他微微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季辭信他。

這句話,許遊說過好幾次,從不失約。他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到。

季辭做了個深呼吸,閉上眼,儘量地舒展雙翼,感受到被氣流托舉。

他變得很輕,很輕。

直至風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

就算是半個月後的現在,新生的純血飛起來也沒多穩當,風一大,遇上鳥兒,或者心情緊張,就跌跌撞撞的,看著叫人捏一把汗。

季越彭心大,絲毫不覺得帶著新生的幼弟逛街有什麼不妥,還是季霖澤提著他的耳朵讓他務必把時長控製在倆小時內、彆讓小辭出門太久,才在鬨鐘計時到的時候,心不甘情不願帶著小辭回了古堡。

客廳裡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倆。

小舅一如既往在躺椅上看書,他什麼都看,千歲老龍的漫長人生實在過於無聊,隻有閱讀能夠緩解枯燥;

加西亞靠在旁邊閉目養神,離小舅一米距離。雖然誰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睡著,隨時捕捉到任何一絲異響;

大哥在翻財務報表,最近生活平靜,商場也沒什麼挑戰,他打算進軍一下新產業,重新給自己來點兒挑戰;

姐姐霸占了整個沙發,抱著膝蓋看電視劇,側臉的線條精致如雕刻,熒幕的光照得冷豔又高貴,不過季家人都知道她在家裡是毫無形象的,等會兒看到搞笑處就什麼也不顧忌了;

小哥剛回來,是要去洗個澡的,等出來以後說不定就要跟二姐搶電視,不過多半搶不過,歪在旁邊打遊戲,發誓要通關這個製造商的所有門道。

季辭想起年幼時的場景,似乎二十多年定格,時光沒有帶走分毫,經曆過的生死、血汙都不存在,他們一直都是這麼幸福快樂吉祥的一家小龍人。

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怕許遊的到來,今日許遊有事情不在,反倒心神不寧。

小舅看出他的走神,合上書頁,安慰道:“明天就會來了,廚房有做好的宵夜,要不要吃點兒?”

季辭不好意思地笑笑。這麼大人了,還讓家長操心自己的相思病。

愛果然是世間最狡黠的精靈。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

和許遊視頻通話、確定後者明天上午就能結束事務以後,季辭看了看時間,到睡覺的點了。

其實以龍的精力來說,人類的身體根本消耗不了多少能量,完全不需要天天睡覺。但季辭畢竟是活了兩世的人,還是保持了些優良傳統。

他很享受被窩裡的安心感,也享受做夢。

畢竟,過去唯一的夢魘、上輩子的死亡,也在許遊努力拯救他以後,煙消雲散。

從此,都是美夢。

許遊走之前,特意留了梨子味的熏香,儘管26歲的季辭已經沒那麼需要它來助眠了,不過多多益善,他睡得安穩又香甜。

本該一覺睡到天亮,卻忽然被某種尖尖細細的怪調子吵醒。

季辭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

三更半夜的,誰在外麵鬨?

他迷迷糊糊地循著聲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月亮下的身影時清醒了。

還能有誰呀。

二十多年了,這個人怎麼還沒玩膩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把戲。

季辭內心有一丟丟嫌棄,又覺得好笑,更多的,是對剛才夢裡還在思念的人轉眼出現在家樓下的欣喜。

他從創口探出身去:“乾嘛?”

許遊雙手背在身後,壓低聲音:“小少爺,可否賞臉,讓我……帶你私奔?”

還私奔呢,他這麼一靠近,守衛早就知道了。季辭很小的時候就明白,許遊每回把自己「偷」出去都不是真的避人耳目,而是有家長們的默許。

不過,說私奔就私奔吧,也是情調。

他用力推開窗,利索地爬上去,也不看自己離地多遠、也無所謂對準沒有,不管不顧直接往下跳。

因為惡龍肯定、百分百、絕對會接住他的小王子。

*

“我要飛嗎?”

“你想不想?”

季辭搖搖頭。

今天在山穀裡好幾次差點墜機,現在的他實在對飛行這事兒心有餘悸。

“行,我的寶貝兒不想飛,那就不親自飛。”許遊打橫抱起他,背後化出一雙翅膀,打算以人的形態帶著他飛。

的確比騎著龍更浪漫,但是……

季辭猶豫地問:“這樣不累嗎?”

單獨變出龍翼是很消耗體力的,也許以前他還隻是有個模糊的概念,自從自己也變成龍以後,季辭就設身處地地體會了一把。

許遊嘖了一聲:“相信你男人,行不行?”

季辭撇撇嘴,心想,看你能堅持多久。

許遊超乎想象,一直帶他去了森林最高的那棵樹才停下,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季辭驚訝道:“你不會吃什麼藥了吧?”

“能彆用這種質疑的目光嗎?”許遊說,“我特意為了你,加強鍛煉。”

人類為了運動會可以練跑步速度,跳高高度,投球力道,運球靈活。那麼龍也可以。

季辭勉勉強強相信他的說法。

沒辦法,夜色太美了,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爭論上。

許遊把他放下來,攏起雙翼,同他並肩坐在尖頂上。

“是不是和我晚間散步,比和你小哥更有意思?”

“你大老遠跑來,不會就是為了爭這個吧。”

“我想見你,還要找理由?”

“想見我,也是一種理由。”

結果還是說了些廢話。

或許愛人間的甜言絮語,原本就不需要什麼意義。

從這裡看得見森林的全貌,現在的時間點萬籟俱寂,靜靜的夜色彌漫四周,林間的飛鳥走獸早已歇息,月光如一層輕紗,籠著森林深綠色的波紋輕柔搖曳,天地之間仿佛隻有他們兩個。

這樣的景象太過闃寂,也太過美麗。尤其當共賞月色的人是彼此,一切都夢幻得恰到好處。

他們心意相通的那一晚,許遊也帶他來看過月亮。或者不止那一回。

每一次,好像都在不同的階段。相同的,是身邊總是這個人。

季辭靠在他的肩窩,兩人不說話,也沒做彆的,生怕攪擾了片刻的安寧。時間不再流動,凝固在月亮的垂眸之下。

唯有兩條尾巴悄悄地、悄悄地勾在了一塊兒。

第132章 番外六(全文完+預告)

◎崽崽、綜藝節目與小朋友◎

這是季小辭小朋友三歲時發生的故事。

跟著季悅梔在綜藝節目上一炮而紅之後, 季辭接到的各種廣告、代言、影視劇邀約雪花片一樣飛來。

娛樂行業的人對熱點洞察最敏銳,誰都想趁東風把小家夥挖到自己麾下。

純血巨龍是不會缺錢的,那個時候局勢還算安穩, 季淳也沒有冒出把崽崽送到公眾視線中的想法,所以對做不做童星出道這事兒, 沒什麼好惡。

不過季家畢竟有閒的沒事乾去娛樂圈玩玩、結果混得風生水起的姐弟倆, 他們很喜歡被萬眾追捧的感覺,於是偶爾也帶著季辭出去玩玩。

可惜的是,在三歲那年,季越彭和季悅梔的親戚關係還沒曝光, 所以季越彭被剝奪了帶崽出鏡的權利,隻能眼巴巴看著姐姐蹭一波季辭的熱度,輿論再上新高。

親弟弟從小和自己爭到大, 終於有一回能吃癟,季悅梔看他的喪氣模樣非常滿意,抓住崽崽的小手在他臉上拍了拍:“老弟,可不要太羨慕喲……”

然後親了一口崽崽:“還是跟姐姐親吧?”

崽崽有些為難。

家裡這幾個大人, 他每一個都喜歡。小舅和大哥不會問「崽崽最喜歡誰」這麼幼稚的問題,但二姐和小哥就不同了, 一定要爭出個高低來, 他沒辦法, 隻能耐心哄大人, 今天說喜歡姐姐, 明天說喜歡哥哥。

今天看來不問出答案是沒完了, 崽崽猶豫半天, 忽然眼睛一亮, 然後扭來扭去要姐姐把自己放下來。

季悅梔不明所以, 把他放在地上,小家夥噠噠跑向另一邊,她抬頭一看,是季淳下樓了。

季淳也不明所以,不過崽崽都來了,當然要蹲下跟他處於同一海拔的視線:“崽崽怎麼了?”

季小辭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啪嘰印下一個親親:“我最———最最喜歡小舅啦!”

三個大人均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季越彭,笑得很放肆:“季、悅、梔、熱臉貼冷屁股了吧!”

季悅梔無奈地搖搖頭:“這小東西,還真會看誰是一家之主。”

季淳把孩子抱起來,眼裡全是溫柔的笑意。

希望你十年,二十年後,也還能喜歡著我,愛著這個家啊。

*

這天季悅梔應邀赴一個親子美食綜藝節目,好像是那個什麼S.O.T.集團進軍美食界的新風向,選在CBD的某個觀光樓層上開了第一家餐廳,砸重金邀請不少明星參與,炒炒話題。

她聽過這家企業,老板挺年輕有為,長得還帥,姓許,很會造勢,話題度不亞於三四線小明星。

不過季悅梔也不怎麼關心,她更關心的是今天自己的妝發到沒到位,崽崽的衣服有沒有搭配好。

自從見識到一米七幾、八十斤的季悅梔能單手抱著三歲孩子輕輕鬆鬆走完整場秀,吃瓜群眾除了「超模」這個頭銜,更是給她安上了「超人」的名號。

為了迎合綜藝的溫馨主題,今天「超人梔」打扮得也很休閒,化著當下最流行的元氣桃桃妝,紮了清爽的高馬尾,湖藍色的連帽衛衣襯得膚色白皙,下麵的奶白色熱褲更是顯出修長筆直的雙腿,蹬一雙看起來就很舒適的純白運動鞋。

季小辭跟她穿了同款同色係親子裝,隻不過運動鞋的鞋帶上麵粘了兩個毛絨玩具,鞋周圍還有小燈圈。他戴了頂淺牛仔藍的棒球帽,粉嘟嘟的小臉蛋上還特意抹了幾道亮藍色的、小貓胡須似的油彩,可愛得要命。

為了炒熱度,這次綜藝分為現場直播的超前點映,和加後期的正式版。現在直播間已經爆炸了,雖然來的明星很多,但現在季家姐弟倆正是熱搜頭條常客,很快關於他們的彈幕就淹沒了其他評論。

【梔梔今天隻有十八吧?!】

【大膽點,十六!】

【彆亂說,我老婆早就到了合法嫁給我的年齡了。】

【媽滴好崽崽———今天怎麼這麼可愛嗚嗚嗚!!】

【節目組,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出貓貓辭的周邊。】

【笑死,這就是豔壓群芳嗎?】

【抱走姐弟倆,我們不跟彆人比,所有引戰的發言都是披皮黑。】

【\季悅梔/\季悅梔/\季悅梔/】

【超絕奶萌季小辭☆國民崽崽季小辭☆可愛化身季小辭☆】

……

*

場內的姐弟倆對狂熱的網民反應一概不知,他們正聽著節目組講規則。

今天的嘉賓一共是九個大人九個孩子,倆倆一組,在規定時間內合力完成一道菜,可以是正餐,也可以是甜品,甚至是飲料。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出效果。

大人們都是有名的演員、歌手、愛豆,小孩兒們倒不全是童星,有像季小辭這樣意外走紅的,有真正的星二代,有平台小紅人,也有從報名參加的孩子們中挑出來的。

年領倒是很一致,分為三歲組,五歲組和七歲組,各三個人。

巧的是,三歲組的小朋友們都是男孩兒。這兩個孩子都不是星二代,隨機分配給了其他明星。

認認真真穿了黑白小西裝打紅領結的叫方爻爻,白淨可愛,家教也極好,很乖地坐在旁邊,大人說什麼就做什麼,甚至很會用兒童廚具,有很強的自理能力。就是目光有些膽怯,不敢和彆的小朋友主動說話。

另外一個挺特彆,沒有姓,叫眠禮,穿得也怪,一件空落落過長的駝色外套,好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他有一頭亞麻色的小卷毛,據說是天生的,不是混血,卡了副小墨鏡,一直被抱著不願意下來走。

再加上有些「高冷」的季小辭,三歲組的孩子們性格迥異,又是最軟萌的年紀,自然摘下最高的歡迎度。

【方又又好可愛哦,白白嫩嫩的,又好乖,像奶油小方,一口吃掉!】

【你丈育吧,那是爻。】

【方叉叉。】

【方叉叉叉叉……叫方四叉算了。】

【好難聽的名字!話說,這小孩兒來頭不小呢,嘖嘖。帶資進組吧。】

【什麼來頭,展開說說,我5G滿格,電量100,話費充足。】

【好像是方氏集團老總家的兒子……】

【哈?私生子?】

【造謠一張嘴唄,那我也能說,眠禮是我和Jara Q.的兒子,你看,頭發顏色都一樣。】

【這小孩好拽哦,幸好長得可愛。】

【我老公性格真好,到現在都哄著他。啊,老公好帥!】

【長得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換個樣子,那就是熊孩子了。到現在還不自己走路呢,怎麼了,他那雙25碼的腳很貴重嗎?】

【25碼的腳笑死……】

【啊?我倒覺得小禮很可愛啊,你們看到跟拍了沒,他說自己其實是個神耶XDD】

【噗,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麼啊。】

【救命,小神仙,好像有點萌!!】

【嗑一口爻禮,看似乖巧實際上腹黑的富家小少爺×和看似炸毛實際軟糯的高冷小神仙,竹馬竹馬,互相壓製,有沒有姐妹get到?】

【瘋了吧,他們才三歲,不要把你的肮臟想法放在孩子身上好伐?】

【多少沾點。】

【彆吵了,不要汙染我辭辭寶貝的彈幕,淨化淨化!】

【停下都停下,還是崽崽最可愛,誰同意誰反對?】

【辭粉收收吧……】

*

季悅梔在過去的幾百年間對人類幼崽都沒什麼興趣,玩兒吧,總哭;吃吧,還不夠塞牙縫———而且小舅也不準他們吃人了。

直到家裡來了季小辭。軟軟一團人類,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古老家族注入截然不同的活力,讓他們每一天都新鮮於他的成長。

本來她看自家弟弟就怎麼看怎麼好,現在跟其他小孩兒一比,更覺得崽崽可愛。

今天特意噴了高定香水的女明星可不想沾上油煙味兒,所以季悅梔帶著弟弟選擇做一道清新的飲品,火龍果酸奶奶昔。

其實步驟很簡單,但為了營造更多效果,切水果這件事要交給孩子來辦。當然,用安全的兒童菜刀。

火龍果很軟,哪怕是鈍鈍的小木刀也能切開,就是形狀不太好看罷了。而且紅心火龍果極易染色,小男孩沒一會兒手掌上都沾了紫紅,洗都洗不掉。

貴族家的孩子嬌生慣養,季小辭是有點兒潔癖的,這時候看著自己紅彤彤的手掌,臉蛋皺成一團,小苦瓜似的,剛好被攝像機拍下來。

【人生好苦.jpg】

【可是他好甜哦!】

男孩回頭向無所不能的姐姐求救,可向來寵他的姐姐今天竟然無動於衷,臉上掛著笑準備牛奶和酸奶,柔聲細語:“小朋友要有自己解決困難的能力哦……”

小辭不信。在家的時候,姐姐明明有什麼困難都是交給彆人來處理吧?

不過既然現在姐姐甩手不乾,隻能自己想辦法。小孩轉回去,又搓了搓手掌。

三歲組的桌子一字排開,季辭在最左邊。主持人適時出來引導,蹲在方爻爻和眠禮中間:“現在小夥伴遇到難題啦,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方爻爻和女歌手做的是楊枝甘露小丸子,正在用小手一個個搓圓;眠禮則和男演員燉冰糖雪梨盅,被工作人員抱著,有模有樣地監管火苗。

聽到主持人的話,之前幾乎沒怎麼說過話的倆人都默契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一致決定,去幫幫小夥伴。

*

工作人員把三個孩子抱到兒童座椅上,麵前幾樣常用的清洗工具,鏡頭給特寫,看他們如何交流。

【非正式會談·寶寶ver。】

【右邊那小屁孩兒到現在都不摘墨鏡嗎?不會是有什麼眼疾吧?】

【噫,離我家辭辭遠點兒!】

方爻爻拿出自己的小手帕,怯怯地遞過去:“用我的吧。”

網上立刻有好事者通過鏡頭發現了那塊手帕,正式方氏集團旗下某個牌子的定製款。不過這不能驗證之前關於他是方氏總裁私生子的猜想。

季小辭接過來,蹭了蹭手指,為難道:“擦不掉……”

方爻爻也皺起小眉頭,想了想,問:“姐姐,能不能把、把那個遞給我?”

他指的是攝像機下麵的洗手液,正正好好揚起臉對準了鏡頭,仿佛在問觀眾似的。彆說遠在網絡另一端的彈幕驟增的圍觀群眾,就連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萌到了,趕緊把一大堆小瓶子都推給他。

【叫我姐姐了5555是在看我!】

【買,買買買,小寶貝要啥咱買啥!】

然而果汁意外得頑固,用了好幾種辦法都沒能清楚掉,倒是把小男孩嬌嫩的皮膚搓疼了。

為了節目效果稍微配合配合還行,要是真弄傷了小辭,季悅梔怎麼可能答應。她趕緊過來解圍:“好啦,過一會兒就能自動脫色了,咱們繼續去做奶昔吧,好不好?”

【女神這張臉真是360°無死角,這麼近的無濾鏡直播也毫無瑕疵……】

【草啊,這皮膚我慕了。】

【辭辭好聽話哦,姐姐說完立刻不鬨了,真是姨姨的好乖崽。】

*

正當工作人員準備撤掉兒童椅、結束這一小插曲的錄製,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撐著頭看的小眠禮,忽然叫住他們。

這小家夥高冷得很,之前都不愛發言,現在好不容易主動交朋友了,導播立馬使眼色切鏡頭。

季辭對他也有點兒好奇,主要是想知道墨鏡底下的眼睛是什麼樣兒的。於是也沒動,看著他。

眠禮說,手給我。

他講話都像在發號施令,奶聲奶氣的,條理清晰。但並不頤指氣使,反倒天生有上位者的氣質———哪怕隻有三歲。好似小小的身體裡,住著一個神明的魂靈。

【哦喲,好叼哦.jpg】

【嘶,好奇怪,怎麼他講話我有種不自覺想要臣服的微妙感……】

【畢竟人家可是小……神……仙——】

季辭照他說的做。

眠禮穿的衣服完全是大人的號,袖子長得跟水袖似的,扒拉半天,還是旁邊工作人員幫忙挽起袖子,總算露出小手。

很多人都發現了,他戴著手鐲。

手鐲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在場的很多小孩子都戴著金銀保平安,明星們更是為了各種品牌代言。

但眠禮的不同,一是因為質地,並非稀有金屬,也不是玉或水晶,說不上來像什麼,介於凝固的水流和縹緲的雲朵之間,疏疏軟軟的,不似凡物;

二是因為,這個鐲子……和他的皮膚沒有任何接觸。不是掛著、倚靠著,也不是大小正合適箍在周圍。

完全是懸空繞著他的手腕。

【特效?這是加了特效?】

【給我立刻加入購物車,看不起姐姐的購買力是不是!】

【好漂亮啊,有同款賣嗎?】

對觀眾們還能說是借位、視角問題,但在場的人肉眼可見它是懸浮的,實在弄不清有什麼怪力。

眠禮晃了晃鐲子,發出清脆的叮咚聲,然後伸出雙手,把季辭的小手虛虛包裹其中,幾十秒後再放開———

季辭方才還沾了果汁的手掌,現在乾乾淨淨,毫無殘留,哪裡還有半點痕跡。

不止季辭,所有人都吃驚地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魔法嗎?

*

直播驟然中止。但還是有成千上萬的觀眾看見了這神奇的一幕。

哪怕後來的正式節目把這裡剪得乾乾淨淨,關於眠禮究竟是不是小神仙的傳聞還是遍布大江南北。

#眠禮 神#

#方氏集團澄清謠言#

#百萬特效師#

#季辭和火龍果有仇#

#季悅梔 同款#

#你永遠不知道小朋友能有多可愛#

#衝萌娃去看的綜藝給看餓了#

#果汁沾到衣服上怎麼洗#

當天熱搜又是激烈的打架,三歲組的三個孩子各占幾條,其他的九位明星也個個要有,節目組、經銷商瓜分剩餘,還要考慮觀眾的反應和有趣的彈幕評論……娛樂版麵一共就50個位置,全被這台綜藝承包了。

各大論壇更是為出鏡時長撕得腥風血雨:

@熱心網友34237785:能給我們影帝多點鏡頭嗎?是他不值嗎?

@季辭不糊不改名:憑什麼小屁孩站C位?他是有作品還是有能力?不就是長得可愛點?

@貓貓辭辭喵:小孩子不要可愛要什麼,要研究天體物理量子力學衝出太陽係走向銀河係嗎?

@今天有太太產爻禮爻了嗎:就是說啊,還能不能看見我們爻爻和禮禮再上節目了呀……

@資本家都給我掛路燈:眾所周知,辟謠=承認。那小孩就是方氏私生子吧。

@說誰神棍呢:嗚嗚,禮禮,我的神,我新世界的little卡密醬!

@季悅梔是我老婆:快!把姐姐弟弟的彩蛋給我放出來!!

……

總之,節目組賺了個盆滿缽滿。

*

片場的節目結束後,小朋友們被統一帶去換衣服拿小禮物,明星們則要留下來接受短暫的采訪。

巧的是,S.O.T.的許總也來了,不過他是微服私訪來看看餐廳的運營情況,沒打算大張旗鼓出現在公眾麵前,墨鏡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走廊正巧與帶孩子的大部隊擦肩而過,許遊問分公司的總經理:“就是今天的小嘉賓嗎?”

“是的,許總。”

“表現怎麼樣?”

“您放心吧,收視率———這個數。”

“不錯,這樣的創新可以多辦幾次。”

“好好好,一定。”

熱熱鬨鬨一群人從旁邊走過去,啪嗒掉下來個淺藍色的棒球帽,正好墜在許遊的腳麵上。等他彎腰拾起來,那邊已經走遠了。

他拿起來,轉了轉看看大小:“是不是哪個小孩兒的?”

“我看看……估計是的。”

經理趕緊讓助理送過去。

許遊插著口袋,看助理一路小跑,總算在關門之前送給那邊工作人員,正巧是後者懷裡抱著的那個掉的。

小孩卡上帽子,帽簷壓得太低,也看不清臉,隻露出還沒擦掉的藍色小貓胡須。

那男孩趴在大人肩頭,朝他看過來。許遊難得覺得小孩兒可愛,也衝他揮揮手。

小家夥還有點兒害羞,把臉埋在工作人員頸窩裡,想藏起來。

許遊低下頭笑笑,人類幼崽,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他想起自己從三年前布下暗線的計劃,未來,同那孩子的交鋒,也一定會充滿樂趣吧。

另一邊的季辭,則被早已恭候多時的加西亞接走,先季悅梔一步向著夜色下的古堡奔行,有一瞬間想起剛才和自己打招呼的捂得像壞蛋似的叔叔,下一秒就把他給忘了。

那是季辭和許遊第一次遇見,儘管彼此都沒意識到。

上輩子支離的糾葛恩怨,這輩子繾綣的情愛因緣。輾轉輪回,生生世世,都為與你再度相逢。

——生生世世。

☆眠禮小朋友來自幻耽預收《凶萌主神小崽崽穿進現世》

☆方爻爻小朋友來自都耽預收《不要命和不要愛(EABO)》

作者有話說:

小眠禮的故事見完結文《凶萌幼神穿成現世團寵》,崽爹們的關聯預收:《飼養惡魔後漂亮神明祂帶球跑》

全文完!51w+,從來沒有寫過這麼多字,很漫長的一個故事,寫得很開心,希望你們也能收獲快樂。

感謝所有看到這裡的小夥伴,那我們下本見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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