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餘波(1 / 2)

把話說開,程梓便不氣梨樹和雲雪的隱瞞了。

他本也不是那麼小氣的貓。

趴在梨樹盤曲的根部,程梓的下巴枕在雲雪毛茸茸的爪子上,纏著他要他講過去的事。

他是哪個種族的靈獸,是天生精怪還是後天修行有成,為什麼會成為隱遇鎮的守門員,有沒有哪些有趣的經曆。

雲雪一貫對這隻大橘有求必應,順著他的詢問一氣兒講了半個時辰的故事,歡樂苦澀皆有,和著今夜的恬淡月色,越講心思越靜。

程梓聽得認真,一雙眼瞳在夜裡輝光熠熠,專注得會令人以為他滿心都是自己。

雲雪垂頭看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心內有個窟窿,因他的存在而被一點點填補完整。雖然猶有裂痕,卻不再總是空落落地灌著風。

他想,這可能是很多人一生都在追求卻無所得的陪伴感吧。

“喵……”

見雲雪突然停下講述,程梓耳朵一歪,伸爪撓了撓他。

彆賣關子嘛!聽故事聽到興起處忽然斷章那是要出貓命的!

也可能出的是狗命……哦不,狼命!

梨樹擺動新長的枝條,發出讚同的婆娑聲。

雲雪回過神來,抬起另一隻沒被壓著的爪墊撫了撫程梓的頭,正要接著往下說,雙耳驀地機敏地一豎,扭頭看向身側的小路。

那條路從田裡延伸而出,將金黃的麥田與稻田涇渭分明地分開,猶如浪濤裡的一架小橋,時不時便被風吹的金浪淹沒。

沉江月信步而來,手裡提著個食盒,頎長身影行於月色下、田野間,衣袂舒卷,真有幾分飄然若仙之感。

如果不是深知此人本性,雲雪大抵也會被他的外表欺騙過去。

程梓也看到了沉江月,想了想,翻身坐起,爪子端莊地並好,尾巴卷在身側,好奇打量著這個僅有兩麵之緣的男人。

半圓的月映在他眼底,愈發顯得那雙眼睛明亮可愛,甚至還帶著幾分看穿偽裝的銳利。

沉江月:像我。

滿心沒來由的自信讓沉江月加快了腳步,不過一轉眼就來到梨樹蔭下,蹲在程梓身前。

雲雪下意識往程梓麵前擋,喉間溢出警告的低吼。

“好了小狼崽,你知道的,在隱遇鎮裡沒人能傷害他,我更不會傷害他。”沉江月對雲雪的反應不以為意,側頭向他背後的程梓招招手,笑道:“上次的烤魚沒吃完,你應該很遺憾吧?我最近釀了一壇梨子酒,今天正好有空,便拿酒做了一道梨子釀蒸魚,要不要嘗嘗?”

皮毛雪白的大狼背上鑽出一顆金黃貓貓頭,程梓鼻尖翕動,眼睛一亮,從雲雪背後踱步出來,卻被他輕輕按住了腦袋。

“此人危險。”

雲雪看了沉江月一眼,直白地道。

“喵嗚喵嗚。”

安心安心,他不會傷害我的。

程梓拍著雲雪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對於修行界的了解和在接月天闕的經曆讓程梓膽子肥了很多,從前他懼怕沉江月是因為不清楚他為何令薑二叔和柳娘子都如臨大敵,現在知道了,恐懼的根由——未知,被徹底斬斷,便也沒什麼可怕了。

沉江月微笑著看這一貓一狼交流,並不在意雲雪稱自己危險,卻因程梓的信任更為高興。

他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盤蒸魚、一壺梨子釀、一雙筷子並兩隻杯子,蒸魚的清香混著甜酒的味道熏熏然飄起,程梓隻是深吸一口氣,就感覺自己將要醉倒。

“張嘴,啊——”

沉江月用筷子夾起魚腹處最嫩的肉,在醬汁裡滾了兩圈後遞到程梓嘴邊,語氣溫柔得像在哄孩子。

程梓被美食蒙蔽雙眼,張口叼走魚肉,好吃得忍不住眯起圓瞳,端坐的姿態也變成縮起四爪的趴伏,這樣更方便吃魚。

咽下嘴裡這塊,他咂咂嘴,換了好幾個位置卻無從下口,於是抬頭,理直氣壯地衝沉江月喵喵叫喚,使喚他。

沉江月立刻識趣地繼續投喂,一邊喂,一邊伸手撫上他微弓的背脊,順著軟滑的長毛揉到尾巴尖,再倒回來勾住尾巴,卷在指間。

“喵。”

程梓被揉搓得很舒坦,所以隻象征性地叫了一聲,便任他擼毛。

隻要不影響自己吃魚,他愛摸就摸吧。

轉眼間大半條魚下肚,程梓飽了,也醉了。

他打個飽嗝,仗著醉意上頭,把嘴邊的油漬都蹭在沉江月袖子上,然後……開始發酒瘋。

程梓率先盯上了沉江月腰間佩戴的玉璧,伸出爪子去夠了幾下,精準地勾住玉璧中間的孔洞將其拽下來,摟著扭動翻身,用後腿使勁蹬動。

玩了一會兒,大概是失去興趣,他一巴掌拍開玉璧,踩著梨樹樹乾猛然撲身,抱住一根新生的細嫩枝條在半空蕩啊蕩,一邊蕩一邊放聲高歌,喵出了一首霸王彆姬。

“喵哇!”

——你聽這曲子悲不悲壯?感不感動?

梨樹悲壯地用儘全力不讓那根細瘦枝條折斷:不敢動,不敢動。

沉江月和雲雪排排坐,看著那隻沉醉在晚風裡,專注地蕩秋千唱歌的大橘,唇角噙著同樣的笑意,幻想明天清醒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程梓緊緊扒在枝葉上,口中調子一轉,變成了歡快且起伏頓挫的歌曲。

那曲調不見得多好聽,可從他軟綿綿黏糊糊的醉酒貓叫裡哼唧出來,便多了很多彆樣的魅力。

雖然走音,但是好聽。

好聽得很可愛。

雲雪在心裡向程梓道了聲歉,悄悄搓了個留影術準備記錄下這一幕。

不經意間轉頭的時候,他看見沉江月身旁有麵鏡子正緩緩轉動,那是更高階的留影術,而且看樣子,早在程梓剛開始整活兒時它便在那兒了。

薑還是老的辣!

程梓全然不知自己丟大人的模樣被人錄下,蕩了會兒秋千後便暈乎乎地鬆爪,被沉江月一把接住,揣進懷裡。

他順勢翻個身,巴著沉江月的小臂,如同一隻金色的棉袖套,附贈兩隻全自動賣萌耳朵、熟睡呼嚕聲和夢中囈語的那種。

沉江月摸了摸毛,心滿意足,對著雲雪和梨樹的笑容都真情實感了幾分:

“雲雪先生,梨漱先生,喝酒嗎?”

說完,不等他們回答,沉江月又自顧自地提壺斟酒,一杯推到雲雪麵前,一杯倒在梨樹根部。

梨漱:“……”

這梨子釀,好像是用它結出的果子做的?

什麼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大梨樹吐槽了一句,然後催動根係,欣然吸收甜甜的酒液。

程梓這一夜睡得極好。

夢裡有如水的月光,清涼的晚風,美味的蒸魚,甜甜的果酒。

還有朋友相伴,說笑打趣。

也算是夢如人生。

至於醒來之後,他無法麵對留影術裡那個發酒瘋、蕩秋千、哼霸王彆姬、唱某某冰城主題曲的自己,羞憤衝沉江月和笑得最大聲的薑書客拳打腳踢的事,則又是後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