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雙成感動地在心裡又給少年記上一大筆。
餘曜打電話叫來了車,把人先送回了祁望星預定好的下榻地點。
謝海青在旁邊看著,等少年一回轉,就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連我舅舅那個火炭脾氣都能哄得住,你小子行啊!”
餘曜卻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多大的事。
宋教要真是鐵了心想走,自己還能攔得下來?
不過是氣頭上說氣話罷了。
餘曜推門進去病房,一眼就看見唐清名病床前倒地的鐵質置物架。
剛剛摔出聲音的應該就是這個東西了。
少年默不作聲地把置物架立起來,一一把地上散落的塑料藥瓶和書籍放回架子上,再一抬頭,才對上唐清名狹長微眯的眼。
“你把宋老頭勸下來了?”
唐清名貼著好幾道創可貼的臉上看不清神情。
餘曜點點頭,坦然回望,“我想,唐教你也不想讓宋教走吧。”
他沒看錯的話,宋雙成出現在病房的當場,唐清名臉上眼裡閃過的,絕不是厭惡不喜的神情,反而更像是驚喜懷念之類的。
唐清名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否認。
謝海青頂著紅毛疑惑地湊過來,“那你沒事激怒舅舅乾什麼,你們兩個暴脾氣湊一塊還能有個好?”
唐清名懶得搭理這個活寶。
餘曜腹誹,不想讓人走和計劃讓人走又不是一回事。
唐清名問道,“你們打算住哪?”
餘曜就把地圖上的酒店位置標記給他看,“祁哥定了這裡。”
唐清名不甚滿意,“離酋長岩太遠了,開車也不方便,你搬過來跟我和海青一起住。”
“有盤山公路也會不方便?”
餘曜已經提前看過了酒店圖片,對環境整潔度很滿意,再加上行李已經被送過去,並不是很想變動。
謝海青搖搖頭,“路沒有那麼好走。”
他舉了個例子,“你來得晚,再早半個月,
下雪封路,我們要走盤山道,開兩個小時車才能進去,車輪上還要加裝防滑雪鏈,對開車的技術要求很高。”
“現在雪是化了,但馬上就到了看火瀑布的旅遊旺季,基本上從七點開始就找不到停車位,住得近還好,住得遠,往返會很辛苦。?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餘曜微微皺眉,“但這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最近酒店。”
他倒不是不想住得近,主要是其他地方早就被預定完了。
唐清名冷笑一聲。
謝海青也笑了起來,當場就打了包票。
“有唐哥在,還愁找不到地方?”
他這話還真不是空話。
唐清名在病床上打了幾個電話,嘰裡呱啦地說了一會。
當天晚上,餘曜連帶著隨行人員一起,就住進了離酋長岩最近的一家,家庭作坊似的木屋客棧裡。
近到什麼程度?
入住的時候,辦理入住的前台服務員兼老板褐發胖男人自豪無比。
“哦,餘!再沒有比我們客棧更適合你們這些攀登者的住所,在你的隔壁,除了唐和謝,還有好幾位酋長岩上的常客。他們明明都是開著房車來的,但還是會選擇時不時來我這裡緩解疲憊。”
祁望星驚呼,“開房車來的還用住宿?”
餘曜也不大信。
可高鼻深目的客棧老板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耳語,“我這裡有上好的威士忌和最給勁的伏特加!”
從來不喝酒以後也不打算喝的餘曜:……
少年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
老板笑得更歡實了,“當然了,喝酒也要看和誰喝,像你這樣的小孩子,他們當然不會找你的。”
亞洲人麵孔不顯年紀,哪怕看過冬奧,知道餘曜已經有十六七歲,老板還是控製不住地想拿逗孩子的語氣開玩笑。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鐵盒子積攢的碎餅乾,順手投喂給正在窗口敲玻璃的胖鬆鼠一家。
那張和鬆鼠一樣胖乎乎的臉上,笑容開朗又大方,開玩笑的語氣也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等喂飽了野生鬆鼠,又拿竹竿打跑一群來搶劫的無恥小浣熊後,老板終於抽出時間,從櫃台裡找出了一遝明信片,作為少年剛剛答應跟自己合影的回禮。
明信片都是以藍天白雲的酋長岩為背景,偶爾也夾雜著幾張動物特寫,攝影風格略顯稚拙,顯然是老板自己的手筆。
餘曜很喜歡這些原汁原味的風景明信片。
他笑著和對方合影,收拾好明信片道謝時,一不留神就看見了對方指腹手心厚厚的繭,還有各自缺了兩根手指頭的雙手,心弦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這樣的痕跡,明顯是長期攀岩留下來的。
可是缺了四根手指的攀岩者?
餘曜下意識地看了看老板身後,備忘錄黑板右下角,潦草的字跡是一個常見的西方人名:邁爾斯·阿普爾頓。
等回到房間,就打開了手機搜索。
果不其然,他
很快就在很久之前的新聞報道裡找到了張跟褐發老板一模一樣的和善麵孔。
隻不過報道裡的男人更年輕,身形也比現在要瘦上好多號。
攀爬在酋長岩上那個名為怪獸裂縫的超清特寫裡,塞進岩縫裡扭曲關節支撐全身的十根手指遒勁有力。
報道的抬頭,先是用大大的感歎號,表達了對邁爾斯成功創下酋長岩最短攀爬時長記錄的讚歎。
隨後又用了很長一段的細膩筆觸,詳細描寫了邁爾斯對徒手攀登酋長岩的準備,還劇透了邁爾斯打算從Freerider,也就是‘搭便車’路線出發,大膽預言了對方一定會成為徒手攀登酋長岩的第一人。
可徒手攀登酋長岩的第一人雖然走的就是這條線,名字卻不叫邁爾斯。
餘曜繼續往下看。
沒多久,就在另一則采訪視頻裡看到了老板之所以成為老板的原因。
原來是出了車禍。
視頻裡的男人看上去很頹廢,但麵對鏡頭時依然妙語連珠。
“嘿,上帝可真不給麵子,他隻收走了湯米兩根手指,讓他能夠繼續挑戰黎明之牆。我呢,一口氣拿走四根,還傷了腿,看來隻好回去繼承客棧,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兒子身上了!”
視頻裡的人大力拍著站在一旁緊緊抿著嘴,一臉凶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十六七歲少年的肩膀。
餘曜看著視頻中人的臉就覺得眼熟。
在評論區翻了翻,才發現這就是去年世錦賽抱石組的冠軍,跟神神叨叨的艾莫斯同名的艾莫斯·阿普爾頓。
少年突然就有了這間小客棧其實臥虎藏龍的既視感。
這樣的感覺在第一天一大清早,他站在客棧一樓門外的白色木製圍欄邊遠眺著,等待第一縷曙光照在酋長岩上時,成為了現實。
餘曜是特意起了個大早來看黎明之牆的。
畢竟黎明之牆之所以被命名為黎明之牆,就是因為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酋長岩上時,會讓那片陡峭荒蕪的一大片岩石最先閃耀起來,綴滿金色的光影。
一月的天還很冷。
淩晨的天幕也是黑漆漆的。
餘曜原本以為這種不算好的天氣,會來看日出的人應該不多。
但這樣的猜測很快就被證實錯得離譜。
他才從自己的獨棟小木屋出來,就看見了客棧一樓已經人挨人的擁擠餐桌,還有餐桌旁那些時常出現在戶外攀岩雜誌和小眾冒險紀錄片上的眼熟麵孔。
再走出客棧前門,從小山坡上往下看。
盤山公路上也停滿了一輛接一輛的黑色車輛輪廓,道旁站滿了很多不時走動搖晃的人影。
人影大多背著大包,腰間也係著鼓鼓囊囊的鎂粉袋,一看就是攀岩者的打扮。
真的好多人。
餘曜突然就理解了謝海青說的,攀岩宇宙中心和攀岩國度的意思。
不過來的並不全是專業選手。
他甚至還看見了好幾
組拖家帶口的組合,連幾歲大的孩子腰上都綁著迷你可愛版的鎂粉袋??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葡萄大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著那座還沒睜眼的高峰。
酋長岩尚未蘇醒。
但期待與它會晤的人們早已到達。
興奮期待的情緒隨著各種人為的動靜聲、說話聲,如無處不在的空氣般彌漫著整座峽穀。
餘曜油然而生出一種很新鮮的淡淡喜悅感。
他蹲下身,摸了摸客棧裡用來驅趕示警的獵犬。
那條早就習慣被擼的花皮沃克獵犬就親昵地蹭了蹭,這個身上帶著宿敵味道的陌生客人。
被擼得舒服了,還跑出去又跑回來,驕傲大方地把一隻可可愛愛的小兔子叼到了少年的麵前。
是一隻巴掌大的褐色小野兔,大而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被放到地上也不跑,呆呆萌萌的,看起來並不是很怕人。
餘曜:……他第一次見到打獵這麼快的犬。
還是老板出來潑水時看到了,氣得大叫,“傑克!你又把愛麗絲家的小女兒偷來了是不是!快!還回去!”
名叫傑克的獵犬尾巴垂了下,很人性化地不滿嗚咽一聲,然後就一邊失望地瞥著餘曜,一邊熟練地把小兔子叼住帶走。
餘曜:……原來真相是這樣。
他就說昨天入住的時候,發現窗外麵的紅杉林裡有一個迷你小木屋,木屋上還定著一個木牌,上麵寫著愛麗絲之家。
原來自己的鄰居竟是一窩野兔?
餘曜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有意思的事。
忙著早高峰的老板也不忘提醒客人,“外麵冷,到屋裡坐!我做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意麵,餘,你隻要嘗過一口,一定會愛上它!”
餘曜客氣地搖搖頭,打算等著其他人起來後一起吃。
他繼續站在明亮溫暖的木屋客棧前,邊活動筋骨,邊吹著帶著森林氣息的夜風,又等了足足十幾分鐘,才發現遙遠的天幕終於有了點變化。
先是厚重的黑幕變得深淺不勻。
緊接著,最東方的天際驟然浮起了一長道細長的魚肚白。
這樣的變化驚動很多人。
餘曜看見不少支著三腳架的人第一時間蹲下身子,開始調整自己攝像機的參數。
天要亮了。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屋裡原本正在吃飯的客人們也都陸陸續續地走出來,站到了餘曜的身邊。
大家默契地壓低聲交談,以免驚擾了那輪即將升起的太陽。
餘曜無意偷聽,但“黎明之牆”、“金子般美麗”、“不可征服”的字眼還是不斷傳入耳中。
的確是不可征服的聖地。
餘曜看著熹微晨光裡,隱隱顯出刀刻斧鑿般高峻的巨大花崗岩輪廓。
即使隔了這麼遠望過去,足足三千英尺的高大山體,還有陡峭的坡度和光滑的垂直表麵,都會讓人下意識地摒住呼吸。
餘曜背對著朝陽即將升起的方向,腦海中
不受控製地在眼前的山體上勾勒出自己所能記得的攀登路線。
倒也不是全部。
畢竟酋長岩上大岩壁線路的總數多達上百條。
人生而精力有限,餘曜也沒有什麼要常駐優勝美地公園,挑戰完所有攀登酋長岩路線的執念。
他能夠明確記住的隻有三條。
一條是首攀酋長岩,大名鼎鼎的TheNose線路,也即是諾斯線路,最難評級達到了驚人的5.14a。
餘曜打算試試。
不為積分,純粹是滿足一下自己的愛好和興趣。
另一條則是Freerider,搭便車線路,較為簡單,難度隻有5.12d,之所以廣為人知,是因為第一個挑戰徒手攀登酋長岩的攀岩大師亞曆克斯選擇了這一條線路。
餘曜也打算嘗試一下,權當是感受一下前輩的氣息。
最後一條就是他現在正期待著的DawnWall,黎明之牆,世界上公認最難的大岩壁線路。
那是太陽升起時,酋長岩最先被照亮的地方,也是目前還沒有被任何人徒手征服過的可怖所在。
餘曜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遠處的山峰。
在他背後,一輪圓日悄無聲息地在雲霞中探出了頭,金紅色的霞光四射著,第一時間就照亮了山脈頂峰的一角。
“太陽出來了!”
“黎明之牆!亮了亮了!”
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歡呼。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餘曜一目不眨地注視著山峰。
如輪的旭日輕巧躍出地平線,雲層也在這一刻轟然散開。
萬丈金光從天而降。
酋長岩頂峰上,如同掉落了披掛在山體上黑暗的麵紗,光明的邊界線肆無忌憚地自上而下,拓寬綿延。
立麵九十度的山體眨眼間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奪目光輝。
黎明之牆,原來是這樣的黎明之牆。
餘曜凝視著那麵仿佛是由最純粹最璀璨的曙光,再摻雜進高純度的金子,才能打造而成的光滑峭壁。
他想到了鬼斧神工,日照金山的字眼。
周圍很多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在拍照錄像。
見慣了天然風景的少年也不例外。
他把鏡頭對準了對麵的懸崖,看著屏幕裡不能將眼前大自然的美麗和震撼表達出萬一的畫麵,突然有點後悔自己來之前沒買上一個防止畫麵抖動的手機支架。
不對,這種美景完全值得一個超高清的單反攝像機。
餘曜不甚滿意地把新拍到的美景上傳到自己新開的社交賬號上,又在原地扶著欄杆站了會兒。
雖然提前趕來酋長岩的原因是場意外,但自己幸虧比預想中來得更早。
要不然的話,人生苦短,如斯美麗的景色,居然還要等上很久才能被遇上,哪該有多遺憾。
少年深深淺淺地呼吸著清晨山間最清新的空氣,摸出一顆橙
子糖,窸窸窣窣地剝掉糖衣,塞進嘴裡。
一隻小小胖胖的大尾巴鬆鼠就在欄杆下流出羨慕的口水。
應該是昨天晚上老板喂的那家鬆鼠裡的小孩子?
不過,鬆鼠應該不能吃糖吧?
餘曜跟那雙花生粒大的黑眼對視一會,在口袋裡摸了半天,也沒找出來什麼適合鬆鼠吃的。
“餘!接著!”
客棧老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餘曜下意識回頭。
老板笑著拋過來一塊切好的蘋果。
餘曜說了聲謝謝接過,就把蘋果塊遞給了眼巴巴看自己好半天的小鬆鼠仔。
甩著大尾巴的鬆鼠心滿意足地抱著早餐跑遠。
老板撫摸著腳邊傑克的光滑狗頭,笑吟吟的,“隻有在天空透明度最高,空氣最潔淨,運氣最好的時候,才能看到黎明之牆的美景。”
他豎起大拇指,送出自己對每位酋長岩挑戰者的慣例祝福。
“餘,你一定會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
餘曜想到自己每次抽簽的順序,笑了笑,含著糖,道出一個橙子味的謝。
他把發過動態的手機放進口袋裡。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動態剛剛發布不久,就迎來了粉絲們的瘋狂點讚。
大家都挺驚喜的。
本來見RedBull官方公布了餘曜的社交賬號,結果賬號主頁空空,過了這麼久連一條打招呼的動態都沒有,還以為是少年壓根沒想過要經營。
誰知道餘的第一條動態居然就來了個大的!
酋長岩?
黎明之牆!
餘是要繼續自己的攀岩之旅了嗎?
因為攀岩而關注餘曜的粉絲們喜大普奔,直接跑到RedBull那邊詢問,什麼時候能出電影或者紀錄片。
RedBull不急不忙,等問過餘曜之後,才發布了一條最新消息。
【cp】@RedBull:【滑雪跨界天才的徒手攀岩秀,來自黎明之牆的震撼視覺盛宴,敬請期待~】
聞風趕來的網友們就驚呆了。
等等,黎明之牆也就算了,徒手攀岩是什麼鬼?
還是說,餘曜要徒手攀登黎明之牆?!
整個戶外攀岩圈子當場地震。
大部分人都是一臉的我不信彆玩我開什麼玩笑的震驚表情。
徒手攀登黎明之牆?
那怎麼可能!
人類根本就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