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級賽的當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選手們頭疼接下來的比賽表現,裁判們焦慮打分是否要提高標準,觀眾們則是因為1/8決賽就足夠精彩而熱議沸騰。
但擺在餘曜麵前最迫在眼睫的,還是阿普打算買明天最早一班的飛機回家。
對此阿普本人是這樣說的。
“餘,我也想看你們比完賽,但在這裡的生活成本太高了,每一天都要花好多錢,我可以從電視上看你們。”
他比劃了一個胳膊長短的盒子形狀。
戚本樹和秋聆歌都沉默了。
華國現在已經很少能看見這麼小的電視機,隨隨便便都是幾十英寸的超薄液晶屏,這種老式的電視機可能隻有老一輩人的家裡才有。
餘曜頓了頓,“你的住宿費一天多少?”
阿普脫口而出了一個在其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數字。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急急補充道,“這個價格很貴了,可以買我們家大半個月的口糧呢。”
但這個價格在華國的電影院可能也就是兩張電影票的錢。
餘曜微微一滯,看著阿普一臉認真的神情,突然就覺得自己原本準備的那些勸說對方留下來看完自己對陣宮田優樹的話語都變得蒼白。
阿普不會平白地接受自己的資助。
他很窮,但也有自己的自尊。
餘曜也沒再堅持,隻是把一張自己用舊了的衝浪板從後備箱裡抽出來送給了對方。
“這張板送給你,它對我的身高來說有點短了,希望你不要嫌棄它是舊的。”
阿普猶豫了一下,暗搓搓對比了一下自己比少年矮半頭的身高,才忸忸怩怩地收了下來。
“餘,謝謝你。”
他笑眯眯地再度比劃了一下自己部落的祈禱手勢。
餘曜笑了下,會意接話,“海象神會保佑我們。”
阿普的臉綠了又綠,再喜歡眼前人也不能忍了。
“是海龜神!”
“是偉大的海龜神!”
黑皮膚少年握緊拳頭,滿臉信仰被曲解的不滿鬱悶。
餘曜疑惑地眨眨眼,看向教練,後者就認真道,“確實是海龜神。”
他和秋聆歌說的就一直是海龜神。
餘曜隻好鄭重道歉,“對不起,阿普,嗯,是海龜神,我記住了。”
阿普這才高興起來。
他抱著板子離開,寶貝得不行,看背影還時不時停下來檢查一下,板子邊緣有沒有被拖到地上。
“真不容易,”戚本樹見慣了世情百態都忍不住倚在車旁歎氣,“像阿普這樣的孩子,還有多少個呢。”
餘曜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不是完全不聞窗外事,也很清楚,阿普其實已經是其中最幸運的那個了。
至少他真的來到了世錦賽,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很多像阿普一樣熱愛
又有天賦的孩子說不定現在還在某個人煙罕至的海岸邊,在用撿來的泡沫板和木板衝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輩子都摸不到一張真正的衝浪板。
餘曜沉默了幾秒才收回目光。
“我們回去吧。”
他坐進車裡前,看了一眼頭頂鋪滿璀璨珍珠的浩瀚星空,腦子裡想的卻是同在一片星空下,類似於阿普這樣的人,大概比星子還要多。
隻可惜自己力量有限,幫不了所有人。
餘曜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心裡歎了口氣。
但等回到酒店後,還是把心思放回到明天的比賽上。
他到底隻是俗人,能顧到的也隻有眼前的一方天地和寥寥幾個身邊人而已。
餘曜邊吃飯邊思索著未來幾天的比賽方案。
秋聆歌戴上了耳機不敢出聲。
戚本樹憋了一路,硬生生忍到晚上吃完飯,才借口有事溜達到了餘曜的房間。
“小魚,我聽說酒店後院有溫泉,一起去泡嗎?”
納蘭群島出名的除了衝浪就是溫泉。
餘曜看出教練有話要說就點了頭。
不過,臨走時,他想到什麼似的猶豫回頭,“戚教,我們可以把二哥一起帶上嗎?”
泡溫泉有助於通經活絡,如果二哥真的像醫護人員所說的那樣很快就要醒來,泡泡溫泉有助於他醒來之後的複健。
戚本樹對此沒有意見,還搭把手幫餘曜一起把人抬進了溫泉池裡。
“真的不用脫衣服嗎?”
戚本樹狐疑地看著一身嚴嚴實實的棉麻家居服,渾身濕透地靠在池子裡的青年,總感覺怪怪的。
餘曜腦補了一下祁望霄被扒掉衣服坐在池子裡,也覺得怪怪的,就好像擺在廟裡的玉像被挪下神壇了一樣。
“不要緊,到時候會有護工幫忙換。”
戚本樹就不管了。
他自顧自地往熱氣騰騰的池子裡一紮,被燙得嗷嗷叫喚幾聲,隨即就舒服得長出了一口氣,招呼徒弟。
“小餘,你也快點下來!”
餘曜不受控製地看了祁望霄幾眼,才慢吞吞地解開浴巾,從池子邊跳了下來。
一股暖流霎時傳遍全身。
氤氳的水蒸氣包圍上來一瞬間,仿佛靈魂都被洗滌熏蒸,白天比賽時被冰冷海水浸泡的寒氣和疲憊全數一掃而空。
餘曜微微合著眼,無意識地往祁望霄身邊靠去,直到胳膊碰到了什麼,才猛然反應過來,往另一邊挪了挪。
可沒多大會兒,又被萬千絲線牽引般靠了過去。
池壁太硬了。
餘曜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還順便眨掉了眼睫上凝成的水珠,這一次卻沒有再躲,反而是任由自己輕輕靠在了昏迷著的青年身邊,就像是很多年前經常做的那樣。
眼前水汽蒸騰的溫泉池仿佛變成了窗明幾淨的書房。
耳畔的潺潺流水聲也變作了吉他活潑的旋律。
餘曜怔了怔神,深深淺淺
地呼吸了好幾下,才把腦海裡的幻境驅離,同時看清了對麵教練一張一合的嘴。
好在戚本樹滿腔心事,也沒注意到自家徒弟的走神。
他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又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道,“小餘,明天的比賽你也不用太緊張,照常去就行,羅恩和卡格爾他們也都把自己的家底拿出來了,大家都差不多。”
戚本樹一路上算是想明白了。
裁判審美疲勞就審美疲勞吧。
這麼多年也就這些技巧動作,他們早就該疲勞了,穩住餘曜自己的心態是最重要的。
戚本樹決定破罐破摔。
餘曜卻慢慢抬起了被熏得緋紅的臉頰,眸光湛湛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語出驚人。
“戚教,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呢?”
戚本樹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嘴角還沒有來得及完全上揚就反應過來,餘曜指不定就是在哄自己開心呢。
“能有什麼辦法……”
他歎著氣,低聲咕噥著。
彆人不知道,他這個做教練的還能不知道?
餘曜能拿出Air720就已經夠驚掉他的眼珠子了,像卡格爾拿出的那個後空翻360,餘曜還沒開始學呢。
“除非是大羅神仙來了,把時間都定住,隻讓你一個人練,說不定能練個後空翻出來。”
戚本樹很小聲地說著,滿以為有潺潺水流聲的遮掩,自家徒弟聽不見。
完全不知道餘曜的聽力絕佳,實打實地聽了一耳朵。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
他還真能把時間定住。
7878的白光意識體也浮在水麵上,整隻統都膨脹起來。
【我們當然可以!】
7878得意洋洋地仰泳著,【什麼後空翻前空翻的,隻要給我們魚魚時間,他都能學會】
【魚魚我說的對不對?】
餘曜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眉眼裡的清淺笑意就已經將他的答案儘數展露。
戚本樹定了定神,又說了好半天心態穩住才是勝利之類的安慰話,才受不住地爬出池外,“年紀大了,泡不動咯!”
他這兩年的血壓有點高,溫泉一般泡上十幾到二十分鐘最佳,他泡了七八分鐘就有點受不了了。
“小餘,我先回去了啊!”
戚本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要幫徒弟把祁望霄從池子裡帶出來的事,把浴巾往身上一係就走。
餘曜也沒有提醒,答應一聲之後就靠回到青年身邊。
現在獨立的vip溫泉池隻剩他們兩個人。
溫熱的水滑過皮膚帶來一種心神戰栗的舒適感,同時也讓衣服濕透變透明,貼合出身軀的輪廓線條。
餘曜怕自己看到不該看的,乾脆閉著眼,慢慢地把頭一點一點地都靠到對方肩上。
奇妙的安心感就好像樹在土壤上紮了根。
自己沒能改變阿普。
但
當年的初遇卻改變了自己。
餘曜被泡得微醺的腦海裡一幕幕閃過很多他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的久遠畫麵。
其實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現今走哪都把二哥帶到哪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
畢竟他們已經分隔了那麼久,自己原本也做好了時空永隔,再也不見的心理準備,還把很多回憶都埋進了心底。
但現在,日日夜夜相對,那些塵封的畫麵總會冷不丁地活過來,攪動他曾經有過的種種心緒。
就比如說阿普。
他是貧窮還是困頓,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但自己就是莫名看不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渾身濕透,半夜一個人躲起來哭泣的畫麵,還學著二哥當年的樣子伸出了援手。
好怪。
餘曜抿唇,以手作刀,閉著眼在水裡剁瓜切菜般,想要斬斷沒有實質的心內亂麻。
孩子氣地玩鬨了好一會兒。
等時間指向滿二十分鐘,就嘩啦啦地站起了身。
一整年的飲食調養和運動訓練,少年很輕易地就將體重偏輕的成年人抱上了岸。
可緊接著問題就來了。
總不能讓二哥就這麼濕漉漉的一路回房間。
著涼是一回事,一路上都是水,不體麵,又是另一回事。
可如果要換衣服的話,乾燥的浴巾和衣服是有,但自己要扒二哥的衣服?
餘曜下意識地把手背到了身後。
他想到了護工。
但護工在房間裡,自己也沒有帶電話,更不可能把二哥一個人留在這裡。
是自己思慮不周了。
餘曜有點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視線懸浮著,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正正落在那張因為泡過溫泉而多了幾分血色和鮮活的清俊臉龐。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衣服上的水都要涼了,才狠了下心。
“二哥,得罪了。”
餘曜垂著眼,伸手去解對方衣服的紐扣。
第一顆很好解。
少年鬆一口氣,一下有了些信心,把自己的視線從青年領口露出的白皙鎖骨上挪開,伸手向第二顆。
第二顆卻是有點麻煩。
太靠近心臟了,他隻感覺自己的指尖稍稍用力按下。
砰砰砰——
砰砰砰!
有力的心臟跳動觸感如同一連串呲呲迸射的火花,嗖的一下直衝腦海。
少年身形一僵,腦海中有什麼在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