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曜原本以為班開元要見的是一群窮凶極惡的成年人,所以才叫上了安保人員一起。
萬萬沒想到的是,跟著班開元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小鎮邊緣後,看見的卻是一群蓬頭垢麵的小孩。
是真的小孩。
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歲,最小才隻有五六歲的那種。
深眼窩大雙眼皮,是典型的b國人長相,身上穿著單薄透風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臉上也臟兮兮的。
站在班開元前麵的那個蘿卜頭,瘦瘦小小,麵黃肌瘦,拖得老長的鼻涕直接往袖子上擦。
餘曜下意識想走過去遞紙。
但見班開元掏出紙巾,毫不嫌棄地替蘿卜頭擦了擦臉,就覺得這件事的背後可能比自己想得還要複雜。
隔得太遠聽不見他們的交談聲。
餘曜打量了一眼很明顯是這群孩子棲身點的廢棄房屋。
低矮,破舊,厚厚的土牆黑乎乎的,沒有窗戶,布滿蜘蛛網一樣的裂縫,絕對可以被劃為危房的序列。
很難想象在吉特鎮十一月的凜冽冷風裡,這群衣服破舊單薄的孩子擠在這種房子裡,要如何過冬,食物又從哪裡來。
大都市還能去扒扒垃圾桶。
吉特鎮這種人本來就少的偏僻邊境,本地居民自給自足都勉強,這群小孩就算是乞討也不見得會遇到有人發善心。
最重要的是,一個常住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鎮,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流浪小孩?
越是貧困的地區,孩子就越是家庭的勞動生產力,按理說不應該會被丟棄。
餘曜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角落又看了會兒,見班開元愁眉漸漸舒展開,正在把自己背包裡的饅頭分給一哄而上的小孩們,就轉身離開。
不過班開元打算如何隱瞞,這件事既然遇上了,自己不可能當做沒有看見。
回到客棧,餘曜讓人去請了路斯塔姆過來,他自己則是轉身去了祁望霄的門口,抬手叩了三下。
篤篤篤——
一陣輪椅的聲響,門吱嘎一聲從裡麵打開。
“小曜?”
祁望霄似乎正在工作,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防藍光的銀絲平光鏡,平添幾分儒雅。
餘曜下意識往裡一看。
果然就看見了桌子上擺的是亮著屏幕的筆記本。
奇怪,二哥不是昨天才醒嗎,這眼鏡,這筆記本都是哪來的?
少年眼裡的疑惑如有實質。
祁望霄握拳輕咳,主動解釋,“我找趙醫生借的。”
餘曜眼皮直跳,認真提醒,“二哥,你才醒。”
機體虛弱到連飯都不能正常吃,隻能喝粥調養,都這種時候了,怎麼還能隻想著工作!
祁望霄唇畔噙著笑,“我知道。”
他搖著輪椅返身,餘曜抿了下唇,到底還是習慣性跟上。
感覺到輪椅被人推起,
祁望霄眼裡泛起柔和的神色,等來到桌邊,就伸手把屏幕轉向了餘曜的方向。
“這些都是我之前編寫過的代碼,參考了流體力學和空氣動力學的實驗數據,主要作用是讓無人機的引擎能夠發揮出最大作用,飛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行行代碼密密麻麻,排版整齊優雅。
但說實話,餘曜看不懂。
這些都是大學的知識,他是穿過那麼多世界,但扮演的角色始終都還在讀高中,跟祁望霄這個大學沒畢業就拿到名校保研資格的成年人比起來,在學識上差了整整一個大學。
但這麼長的代碼,餘曜看了眼縮小的進度條,應該要耗費很多心血。
他垂著眼,一言不發,喉嚨乾澀得難受。
無人機是自己能不能穿越死亡區的關鍵。
餘曜很清楚這份代碼的重量。
但同樣的,祁望霄的康複也不是小事。
“二哥,”餘曜終於開口,打破靜寂。
“無人機公司也聯係我了,他們有很多的工程師和程序員,後續開發問題都會有專人解決。”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裡浮動著純粹簡單的光,“我們也可以把後續的工作交給他們。”
祁望霄摘掉平光鏡擦拭,搖了下頭。
“為什麼?”餘曜不理解。
祁望霄點了點屏幕上的代碼,“這份代碼的框架是我一個人負責編寫的,都是我的心血,如果拿到研發部分配給多個員工去做,未必能做到融洽連貫。”
他對國內一些公司的研發水平很是懷疑。
好好的代碼交出去,有可能會被做得臃腫,最後變成業內吐槽的代碼屎山,也有可能被強行優化,最後崩掉了最基礎的性能和兼容性。
這都是在互聯網行業非常常見的情形。
祁望霄也有祁望霄的堅持。
他的東西,要麼不做,做就要做到最無可挑剔。
這也是為什麼和無人機公司談過了合作,代碼卻全部掌握在祁望霄一個人手上的原因。
無人機公司打造出他想要的硬件即可。
嵌入和軟件部分,祁望霄很確定自己一個人就能完成。
事實上,他也早就在某一個世界裡完成過,現在要做的,就是憑借記憶複刻出來。
祁望霄沒有說得太明白。
他隻是看著餘曜,語調溫和,“小曜,你會願意看著彆人用你可能不會接受的方式去替你攀登喬戈裡峰嗎?”
“當然不行。”
餘曜話一出口,就知道這事沒得轉圜了。
有點頭疼。
少年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反對的話,想了會兒,乾巴巴道,“我可以等。”
大不了就晚一點。
餘曜的手握緊又鬆開,到底還是選擇退上一步。
“但天氣不能等。”
祁望霄顯然準備得很充足。
“十一月到十二月有雪,但雪層
穩定,是你速降滑雪的最好時機,到了一月雪層的厚度增加,不穩定性加強,雪崩概率就會直線上升。”
青年口齒流暢,邏輯清晰,如果不是擦拭眼鏡和敲打鍵盤的手指動作遲鈍滯後,餘曜真的要懷疑,二哥其實早就醒了,並且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
要不然的話,要怎麼解釋有人能在昏迷一年之久後,這麼快就適應了醒來後的一切,並且恢複了頭腦的敏銳。
是的,餘曜自己早就知道了喀喇昆侖山脈的氣候變化規律,也做好了推遲一月有可能就會推遲一年的最壞打算。
但二哥怎麼會這麼快知道。
少年直直地看著祁望霄,微微有些出神。
祁望霄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臉上的溫和笑意卻是沒變。
“小曜,怎麼了?”
他一向不懼眾星捧月的目光,但在這雙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裡時常自省猶疑。
餘曜剛要說什麼,門口就傳來了新的敲門聲。
“我去開門。”
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正盯著青年發呆的少年動作飛快。
祁望霄的目光隨著他的背影,一直落到飽經滄桑的塔克中年男子臉上。
“路斯塔姆?”
餘曜叫出了來人的名字,把人讓進屋的同時,言簡意賅地把自己偶遇班開元去見那群流浪小孩的事情說了。
然後直奔重點,“班老板見的那些小孩是誰?跟縱火有沒有關係?”
路斯塔姆臉上就露出了為難的表情,“班說,不想追究。”
餘曜看著他:“但是我也是苦主之一,我有追究的權力。”
被燒毀的東西一半是他的,一半是二哥的,他還好險被倒塌的屋梁砸傷,二哥更是因為救他受了傷。
餘曜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輕輕放過這件事。
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
餘曜自認自己還沒有大度到這種事情都不計較的地步,他忍不住地看了祁望霄的傷處一眼。
路斯塔姆布滿皺紋的臉皮抖了抖,從腰間抽出一杆煙槍,作勢要點,四下都沒看到火才作罷。
他垂死掙紮:“可以問彆人嗎?”
餘曜不說話。
路斯塔姆當然知道自己能夠被雇傭是誰的決定,也知道眼前的少年才是整支團隊的主心骨。
但班開元也是他的朋友和兄弟。
路斯塔姆最後掙紮了一次,他看向一直沉默,周身氣場卻不容忽視的輪椅青年。
“能、不追究嗎?”
人老成精,路斯塔姆活到這把年歲,一眼就看穿了青年對餘曜有著很強的影響力,如果他說不追究,就算餘曜執意追問,自己也能抗住不說。
但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餘曜決定的事情,祁望霄從不會置喙。
就像現在這樣,青年態度溫和地搖了搖頭,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就已經將拒絕之意表達得異常堅決。
餘曜還在看著
路斯塔姆。
這位吉特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歎了口氣,其實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都是沒爹沒娘的娃娃……”
話匣子一打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路斯塔姆就也不再藏著掖著。
隻是他的華國話實在一般,斷斷續續的,餘曜基本上連猜帶蒙才能猜出大概。
那些小孩,基本上都是在b國內亂裡失去父母的流浪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聚成了一小團,就在吉特鎮的外圍安了家。
用路斯塔姆的話說,彆看吉特鎮偏,但一般情況下,飛機大炮都打不到這裡來。
那些孩子約摸是被親人的淒慘死狀嚇壞了,才會千裡迢迢,一路拖撿地來到了這裡,一路上顛沛流離,能活下來的,都是命硬運氣好的。
吉特鎮上的人家出於好心,遇到不輕不重的活計,就會拿點吃的雇傭他們,像路斯塔姆家的幾匹小馬,吃的就是那些小孩砍來的草。
班開元的旅館也經常招攬他們乾些雜活。
餘曜皺眉:“那為什麼還會——”
路斯塔姆就摸了把臉,“有點誤會。”
“鎮上有人,有矛盾,趁人不在,想燒旅館,娃娃們想裝樣子騙錢,沒想到燒大了……”
餘曜:……這真是從未想過的方向。
“難怪班老板不肯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