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找錯反派哥哥後 青端 23286 字 2個月前

定王府車駕裡傳出的聲音很熟悉,但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在長柳彆院中,被鐘宴笙叫“哥哥”的蕭弄,語氣總是慵懶散漫的,甚至偶爾帶著幾分零星的笑意,而此時此刻,這道聲音與上次在長街上遇到的、嗬斥蕭聞瀾的定王殿下是一樣的。

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冷漠。

帷帽之後,鐘宴笙的眼睫顫了一下,很不熟悉這樣的蕭弄。

可是這樣的蕭弄才是眾人熟知的定王殿下。

若是被發現身份,他要麵對的,恐怕是更可怕的定王。

心裡有點悶悶的委屈,鐘宴笙一時晃神,沒有立刻回答。

鐘思渡目前在侯府裡無名無分,自然輪不到他開口,不著痕跡地用手肘拐了鐘宴笙一下,遞過來的眼神不耐又疑惑。

鐘宴笙驀地回神,裝作被定王的氣勢嚇傻了,其實也確實是很害怕地顫了顫,壓低嗓音開口,努力把那點不自覺的姑蘇口音拗回來:“回殿下,小臣淮安侯府鐘宴笙。”

也不用特地壓嗓音,他這幾日休息不好,又有些受風寒了,嗓子顯得粗粗啞啞的,聽不出以往的清澈聲線。

馬車外的聲音粗啞低沉,是字正腔圓的京城話,沒有那點熟悉的柔軟調調。

那副因恐懼說不出話,又發著抖開口的樣子,與其他任何人沒什麼不同,和他心裡那隻小雀兒更是天差地彆。

方才莫名生出的那縷興趣倏然消散,蕭弄鬆開撩起一角的車簾,閉眼靠回去。

沒什麼意思。

見定王車駕重新動起來,先一步前去,直到那輛馬車走遠了,淮安侯府的眾人才鬆了口氣。

雲成擦了把冷汗,小腿肚抖抖的,湊過來想扶鐘宴笙起來。

鐘宴笙現在被人碰就覺得彆扭,哪怕是雲成,搖搖頭,自己搖晃了下站起身,注意到了鐘思渡望過來的冷淡眼神。

怎麼了這是?

鐘宴笙不知道怎麼又惹著他了,他不太應付得來鐘思渡,便默默爬上馬車,縮到角落裡,減少存在感。

鐘思渡也上了馬車,看他跟隻攏著羽毛縮在樹枝上的小鳥兒似的,心頭的無名火更旺,冷不丁開口:“看看你自己,有一點淮安侯府世子該有的樣子嗎?”

鐘宴笙迷茫地抬起腦袋:“嗯?”

自小侯夫人就跟他說,他隻要安康太平、開心自在便夠了,淮安侯雖嚴厲,但除了管他看閒書,也不會約束太多。

他不太理解鐘思渡說的“淮安侯府世子該有的樣子”,是什麼樣子。

就算被帷帽遮擋著,看不見鐘宴笙的臉,鐘思渡也想象得出他會是什麼表情。

裝傻充愣,見到定王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漂亮的廢物。

若是沒那張臉,簡直一無是處。

鐘思渡按下胸口的無名火,冷著臉把方才沒看完的書卷重新翻開,不再搭理鐘宴笙。

見鐘思渡不搭理自

己了,鐘宴笙反倒鬆了口氣,輕輕掀開簾子,又朝著定王府車駕離開的方向看了眼。

方才他不敢抬頭,沒見到蕭弄……不知道定王殿下現在還有多生氣,追查他追查得怎麼樣了?

鐘宴笙惴惴的時候,蕭弄也莫名其妙地掀開簾子,瞥了眼後方。

車夫察覺到動靜,謹慎地詢問:“殿下,可是有什麼不對?”

腦中又將方才跪在地上發抖的人身形摹了一遍,蕭弄沒甚趣味地往後靠了靠,漫不經心問:“淮安侯府鐘宴笙?”

車夫稍作思考:“回殿下,鐘宴笙原是淮安侯府世子,前些日子京中傳出消息,言鐘宴笙是假世子,真世子另有其人。看他們的方向,應當是要去景華園參加鬥花宴,與我們要去的地方距離不遠。”

蕭弄隱約有了點印象,先前信報上提到過此事,他漫不經心掃了眼,更在意悶悶不樂的小雀兒,沒細看。

見蕭弄沒有打斷,車夫以為他有興趣,便斟酌著繼續道:“當年淮安侯夫人身懷六甲時,因邪祟入夢,便到京郊的金福寺求福,下山之時,不小心跌落台階,動了胎氣,金福寺方丈辟出了院落給侯夫人生產,本該等孩子生下後,就回京城的,沒料恰逢京城大亂。”

蕭弄的手肘撐在車窗邊沿,懶散托著腮,食指有一下沒一下點著腦袋,本來是沒耐心聽下去的,聽到最後一句,眼皮抬了抬,語調上揚:“大亂?”

“是。”車夫目視前方,聲音壓低了三分,“先太子逼宮。”

聽到“先太子”三個字,蕭弄的表情頭一次有了變化。

先太子裴羲,是老皇帝最寵愛的嫡子,從小教養在身邊,十二歲就立了儲。

太子生病,老皇帝親自去佛光寺祈福,太子喜歡書畫,老皇帝頂著言官的規勸壓力,讓人蓋了一座宮殿收集字畫,就這麼寵著,竟也沒將太子養歪,反倒養出個時人盛讚瑤林瓊樹光風霽月的謙謙君子。

老皇帝手把手為先太子開蒙、親自教他騎馬射箭,然後在先太子二十五歲那年,派人將逼宮的先太子射殺在了紫禁城的東角門外,屠遍了東宮上上下下。

自此無人再敢提先太子,老皇帝也沒再立儲。

那場逼宮引起的大亂持續了很久,傳到了漠北,老定王與先太子私交甚好,聽聞消息臉色頹然灰暗,望著京城的方向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晚年幼的蕭弄偷聽到父母的對話,老定王說:“蕭家之禍已臨。”

兩年之後,韃靼突襲漠北,邊防重鎮接連失守,援軍久久不至,老定王攜滿城將士死守一月之後,滿城被屠。

漠北混亂了十來年,才被他親手平定。

“據傳先太子的殘黨逃到金福寺附近時,劫持了侯夫人與其剛出生的幼子,引發混亂,才導致淮安侯府抱錯了孩子,將真正的世子遺落在外。不過那位真世子身上有信物,才又找了回來。”

蕭弄托著腮,對這些往事徹底沒了興致:“有消息了嗎。”

車夫知道蕭弄在問什麼,語氣

一窒(),低首道:回殿下?[((),暫時還沒有。”

蕭弄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心情越來越煩躁。

回京當日,他沒有在安平伯府找到他的迢迢。

當初小雀兒是跟著安平伯府的車駕來的,安平伯賊心不死地送了好幾次美人和珍寶巴結,眾人先入為主,以為他是安平伯府的人,又查到安平伯的確有個養子,名字聽起來與“迢迢”相似,於是所有人都以為,迢迢是安平伯府的人。

然而並不是。

想起那日在安平伯府的驚喜與驚怒,蕭弄的腦子克製不住地突突發疼,又掐了把眉心。

快十日了,他的小雀兒像是當真飛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也沒能再睡一場囫圇的好覺。

頭疾隱隱有再度複發的征兆。

京中那些企圖往他後院送人的,現在已經挨個查了個遍,並未查出小雀兒的蹤影,現在暗衛正分散出去,打探那些世家豪門的私宅莊子,挨個地方排查。

這番動靜不算小,他一回京就攪得天翻地覆的,那些世家怨聲載道的,也沒誰敢站出來說什麼。

“殿下,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不等車夫撩開車簾,蕭弄已自行抬起簾子,寬大的袖子滑落下去,黑色箭袖上緊緊纏繞著一條紅抹額,灼灼逼人。

馬車外所有人都垂眸斂息,不敢多看。

蕭弄麵無表情地彎身跨出,步伐利落,袖口重新垂下,又擋住了那條豔麗的額帶。

原本以為那隻小雀兒是害羞了躲起來,如今看來恐怕不是。

更像是在故意躲著他,藏了起來。

蕭弄輕輕磨了下發癢的犬齒,墨藍色的眼睛如冰,底下隱隱蘊著風暴。

乖迢迢。

要藏可得藏好了,彆給他逮出來。

馬車在景華園前停下時,鐘宴笙無端端後背一麻,低頭小小打了個噴嚏。

五月的京城已經漸漸熱起來了,鐘宴笙卻穿得比旁人厚許多,甚至還打噴嚏。

鐘思渡坐在對麵,眉頭又皺了下。

嬌生慣養,弱不禁風的。

今日鬥花宴,京中的權貴子弟大多都被邀了過來,外頭停了一長串華麗的馬車,不少人正站在園外攀談。

淮安侯府的車駕一到,原本還在客氣寒暄的氛圍霎時一變,眾人紛紛望過來,盯著淮安侯府的車駕,掩唇偷笑,竊竊私語。

這幾日京城關於淮安侯府的傳聞,可謂如火如荼,無人不曉。

據說那位真世子已被接回了侯府,品貌不凡,才學滿貫,原先的假世子平平無奇,已經被侯府厭棄了。

但大夥兒也聽說了,那個流落在外的真世子是從鄉野來的。

高門貴族之子,居然抱錯了,淮安侯白養了個兒子十幾年,這麼有趣的事,沒人能放過。

京中的貴人們有的是空閒,就愛看熱鬨,候在外麵的,粗略一數也有二十餘人,大部分擎等著看笑話。

等了

() 片刻,便見一個身著青蓮色直裰的高挑少年挑簾而出,腰環螭紋玉帶鉤,容色如玉,極為俊雅,眸色淺淺如茶,天然帶著溫和的氣息,手持鳶尾,氣度不凡。

眾人不免愣了愣,還沒仔細辨出這位是真是假,又見到隻白生生的手挑開簾子,下來個身量更細弱些的少年,一身縹色圓領袍,戴著帷帽,帽上彆著一束火紅的石榴花,雖看不見臉,但身姿輕盈,莫名惹眼。

一眾權貴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乍一看,怎麼兩個看起來都不像假的?

鐘宴笙猜到了會被人看熱鬨,但沒想到這麼多人閒的沒事看熱鬨,下來瞅見這麼多人,忍不住縮了一下。

沉默了一瞬後,鐘宴笙默默地往鐘思渡背後挪了挪。

他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戳了下鐘思渡的腰,綿言細語:“你先走。”

反正他今日就是陪鐘思渡來亮相的,鐘思渡夠吸引視線就行了,他相當於一張通行的請帖,不需要有什麼存在感。

鐘思渡冷不丁被戳了下後腰,倏然之間,身後的人撲得過於厚重的香粉裡,仿佛鑽出了一縷清潤的香氣,順著一股麻麻癢癢的感覺順著那根搭在他腰上的手指,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身子頓時一僵。

但那根手指又很快收了回去,一觸即離,似乎隻是單純為了提醒他走前麵。

單純?

能把淮安侯和侯夫人哄得團團轉,出去鬼混一身痕跡的人怎麼可能單純。

鐘思渡的笑容差點沒維持住,迅速將腦子裡的想法摁滅。

他明白今日來鬥花宴意味著什麼,不著痕跡地瞪了眼鐘宴笙,忍下那絲彆扭,先抬步走了過去。

眾人的目光不由又聚集到了鐘思渡身上,看他取出帖子,交給外麵的禮官,笑意清淺:“這是淮安侯府的帖子。”

偷偷豎著耳朵聽的大夥兒恍然大悟。

這就是那位被抱錯的倒黴世子。

那後麵那個戴著帷帽不露麵的,應當就是淮安侯府白養了十幾年的假世子了。

感受到周圍若有若無的目光和氣氛,雲成攥緊了拳頭。

自打這位鐘思渡少爺被接回來,侯府裡的氣氛就變了,不少人都被他迷惑,漸漸偏向了他,但雲成和幾個舊仆都不喜歡他。

什麼真的假的一點也不重要。

雲成見不得小少爺受委屈。

瞅到雲成的臉色,鐘宴笙悄悄拽了他一下,衝他搖搖頭。

來赴宴前,他就猜到了會被議論,會遭到怪異的目光甚至冷落。

但鐘宴笙很認真地覺得,這些人他又不熟,怎麼看他的,和他也沒關係。

相比之下,還是定王殿下的事更惹他發愁,他縮在家裡寸步不出,躲了十日,剛一出門,居然就撞上了。

佛祖不保佑,黃曆也不行。

請帖確認無誤,鐘宴笙跟在鐘思渡後麵一起入了園。

原先等在外麵看熱鬨的其他

人也跟了過來(),這位淮安侯府真世子的氣度品貌?[((),與想象中畏畏縮縮的鄉野俗夫完全不同,大多人收起了譏嘲冷眼的態度,各懷心思地打招呼,有意無意忽略了鐘宴笙:“鐘少爺,久聞大名。”

“鐘少爺在院試中當真是大放異彩,文采斐然,文章都傳到了京城來了!在下有幸拜讀,佩服,佩服。”

鐘思渡對眾人的試探反應早有預料,含著淡淡笑意,應對那些拋來的問題,態度謙遜溫和,回得滴水不漏。

雖然其他人叫鐘思渡“鐘少爺”,但言語之中,顯然已經將鐘思渡當做了淮安侯府的世子。

反倒是鐘宴笙這個小世子被冷落在旁。

見鐘宴笙逐漸被排擠到邊緣,沒人注意,雲成著急了,壓低聲音:“少爺!”

出發之前,他候在馬車外,聽到侯夫人小聲提醒鐘思渡,說鐘宴笙從前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害怕人多的地方。

還說此次赴宴,必有多嘴之人說閒話,是他們私心叫鐘宴笙出席,要他好好照應鐘宴笙。

鐘思渡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結果一到景華園,就完全將他們小少爺拋到腦後了。

小少爺明明著了涼,身子不舒服,也不準他報給侯爺和夫人,非要堅持著來,為的是誰呀!

鐘宴笙體力不濟,走了會兒,已經有些累了,見雲成激動,趕緊豎起指頭,比在唇畔:“噓,噓!彆嚷彆嚷,要被人注意了。”

平時他出門,身上總是會環繞許多視線,經常緊張得手心發汗,眼下沒人看他,他倒還鬆口氣,並沒有生出被排擠的落寞感。

雲成:“……”

差點忘了,小少爺是隻不喜歡熱鬨的小蘑菇,平日裡除了作畫,剩下的愛好就是躺在花陰裡看點閒書。

這鬥花宴若非侯府和夫人的請求,少爺恐怕是不樂意來的。

這麼一想,雖然心裡還是有些不平,不過雲成還是勉強把那口氣咽了回去。

鐘思渡長在鄉野,文才卻那般佳絕,考上院士第一時還不滿十八,今歲便要參加秋闈。

世家子弟裡,能這麼有出息的也是鳳毛麟角,多半都是蒙祖蔭才能混上一官半職的。

京中許多出名的文士看過鐘思渡院試的文章,讚不絕口,放言鐘思渡秋闈必然一鳴驚人,明年春闈揭榜,也必能提名。

不管鐘思渡秋闈的表現會如何,已經有不少人有了結交他的意思了。

等在外麵的權貴子弟們,不全是來看熱鬨的,其中不少人的父母就囑托了他們,要與鐘思渡認識一番——這位真世子剛回京城,誰都不熟,正是最適合結交的時候。

至於那個假世子,就不用提了。

誰能忍受一個鳩占鵲巢之輩?這二人關係必定不好,與鐘思渡交好,就等於與鐘宴笙交惡。

和一個假的交惡,也沒影響。

大夥兒人擠人的,鐘宴笙自從那晚過後,格外不喜歡被人觸碰,主動往旁邊挪了挪,見鐘思渡麵對這麼多人,還從容自如,迅速融入

() 了周圍的氛圍之中,得到其他人的賞識,感到欣慰又開心。

今日也算是沒白來。

因為在路上碰到定王府的車駕,耽擱了一會兒,鐘宴笙倆人到得不算早。

倆人到之前,德王妃就露過麵了,景華園內今日還有不少女眷,王妃去會見女眷們了,也不用他們特地去拜見。

前方的下仆彎著腰引路,眾人說說笑笑的,跟進了景華園。

從入口進去,兩道旁是極闊遠的荷花池,深深淺淺無窮碧葉之間,已有荷花初綻,清香撲鼻。

再往裡走,入目嫣紅姹紫,萬花爭放,花匠精心培養的奇花異草開得爭奇鬥豔,花香撲鼻,看著便迷人眼睛,一時難辨東西。

眾人不由讚道:“今年景華園的花色好似更繁多了。”

景華園是京城最大的花園,這裡麵的花沒有俗品,都是各地挑來的珍種,富貴華麗、清新淡雅兼具。

鐘宴笙聽著周圍一片讚歎聲,卻看得乏味。

景華園的景致,還不如長柳彆院裡的花園呢。

他當時誤以為蕭弄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還向打理花園的王伯討要了一袋花籽,準備以真少爺的名義送給侯夫人,修補真少爺和她的母子關係。

結果……

不能深思,想多了尷尬又害怕。

想到那袋花籽,鐘宴笙就發蔫。

跟被他帶回來的那條白紗一樣,他是不敢再摸出來了,生怕一讓它見光,定王殿下就會嗅著味兒找過來。

都沒來得及跟好心的伯伯再道聲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