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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銷骨苑內, 尚未走遠的江逐風聽見了裡頭傳來的動靜,猶豫片刻後,複又折了回來。

江逐風到的時候, 那兩位男寵已經找來了左右兩位護法, 符樂擠在前頭問:“怎麼了這是?教主方才不好好好的嗎?”

緊接著他又扭過頭,凶神惡煞地看向了那兩名男寵以及剛折回殿內的江逐風,當然,主要還是瞪江逐風, 他冷聲罵道:“是不是讓你們給害的?這好端端的,教主怎麼會忽然昏過去?”

兩名男寵紛紛搖頭。

“我們就算是有賊心,那也沒賊膽啊, 況且我們一個才剛引氣入門, 一個築基二層,教主就算是動動手指,我們也就沒命了,哪有那樣大的本事能害了教主呢?”

那一身腱子肉的男寵躲在他身後,附和道:“就是就是。”

符樂的目光緩緩挪動,最後停留在江逐風身上:“那就隻有你了——從實招來!”

“符樂,”綠玉抬頭想讓符樂來搭把手,“吵吵嚷嚷的做什麼?教主還躺在地上呢。”

符樂這才想起了地上的沈春眠, 可綠玉大概是嫌他煩, 輕道一聲“冒犯了”, 便將倒在地上的沈春眠攔腰抱起, 而後不慌不急地將他送回了榻上。

躲在白發美人身後那位肌肉美人輕輕一戳他的後腰,嘀嘀咕咕道:“左護法真是好身手, 我方才連著扒拉了教主兩下, 結果都沒能扒拉動。”

“人都到元嬰七層了, 與你能一樣嗎?你就是個空長了一身腱子肉的空殼……”

綠玉淡淡然掃了兩人一眼:“教主需要靜養,二位公子還請出去說話。”

兩人也不敢多留,一前一後地便到殿門前去蹲著了,他們寧願在這銷骨苑裡蹲上一整日,也不樂意再回後山去種地。

綠玉用仙器探測了一遍沈春眠身上的靈脈,而後皺眉道:“靈脈不暢,想是教主身上熱毒未消,這才發了熱。”

符樂連忙問:“那我去找些退熱的丹藥來?庫房裡還存著一些性涼的靈植,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

“不必去尋那些,”綠玉道,“教主如今已是半仙之身,一般的靈植丹藥對他已經不管用了,至少也得是仙品之上的靈材丹藥才行。”

符樂以為她的意思是如今教中庫房空虛,花不起這筆銀子,因此立刻便道:“我的小金庫裡還存了不少銀子,要什麼靈植配藥,我咬咬牙也不是不能買下來。”

綠玉輕輕搖頭:“銀子的問題尚可以解決,庫房中不是還有兩車白霜龍葉嗎?隻是我要的那幾味靈材可不是時時都有的,教中的白霜龍葉算是一味,可其他幾株靈植,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符樂一捏拳頭:“可總不能就這樣看著教主……今夜我去靈市上碰碰運氣。”

綠玉點了點頭,而後轉過頭去看江逐風,冷淡地問他:“你是冰靈根?”

江逐風稍一遲疑,而後輕輕一點頭。

“今夜你先替教主運一運真氣,試試能不能將他喚醒,人若能醒過來,再用靈藥好生調理著,也不是不能好,”綠玉垂眸看向沈春眠,低聲道,“不過教主是洞虛之體,按理說不該因為這點殘存的熱毒便昏迷不醒的。”

符樂立時便陰陽怪氣道:“誰知道是不是叫人給毒害了,今夜那位江公子若要待在這裡一宿,你可得找人時時盯著些。”

江逐風卻像是聽不到似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春眠的身上。

沈春眠若是出了事,那他就連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一點希冀也要破滅了。那隻命運之筆依然會將他拉回到“正軌”之上,而他也仍然會避無可避地走上一條眾叛親離的道路。

和這些空有殼子的角色們一起。

符樂趕著要去靈市,在匆匆瞪過江逐風一眼後,他便離開了。

而留下來的綠玉覷了江逐風一眼,隨後又悄沒生息地在沈春眠的身上落下了一道咒,如若沈春眠遭遇攻擊,她會立即知曉。

“我就在殿外守夜,”綠玉的態度依舊冷漠而疏離,“教主若有動靜,煩請江公子提醒一聲,有勞了。”

“嗯。”

起身離去的綠玉將殿門虛掩合上,這偌大的寢殿裡頓時便隻剩下了一片寂靜。

江逐風坐在床榻邊上,靜靜地盯著沈春眠的那張睡臉,隻見那人似乎睡得極沉,一動不動的,臉色蒼白的像是已經沒了呼吸。

“沈春眠?”江逐風忽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而後便匆忙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沈春眠的胸膛之上,在聽見他緩慢的心跳聲在耳邊逐漸清晰起來之後,江逐風這才放鬆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沈春眠正陷落在一方虛空之中。

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也能聽見其他人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聲音,可他就是醒不過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有意識的死亡,被困在這動彈不得的軀體之中,無法對身邊人做出任何的回應,可意識卻還清清楚楚地存在著。

沈春眠聽見綠玉離開的聲音,緊接著,他感覺到江逐風忽然靠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似乎是在聽他的心跳聲。

再然後,江逐風又像是不經意地蹭過了他的手心,下一刻,他便更進一步,直接扣住了他的手掌。

被困在虛空中的沈春眠悚然一驚。

他雖然不能動,可他的感覺還在,掌心裡忽然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的後背上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

隨後,江逐風又將另一隻手掌覆在了沈春眠的額上,不出他所料,沈春眠果然全身都燒得厲害。

江逐風隻猶豫了片刻,便坐在榻上盤腿入定,而後小心翼翼地替他運起氣來。

虛空之中的沈春眠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冰涼,而後混沌的虛空瞬時間便流動了起來,他抬頭望向了這囚困著自己神識的那方狹小天地。

頭頂的灰霧散去,退出了一片遼闊的星空,而後身邊的景象也徐徐變換,幻化成了一片冰原。

接著,在那無邊無際的冰原之上,又出現了一間透著燈光的毛氈小屋,沈春眠下意識地便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小屋上牌匾題字道:非常居。

“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有人在嗎?”沈春眠敲了敲那緊閉的屋門,卻始終無人來應。

反正困在這方天地裡也無處可去,沈春眠乾脆就不厭其煩地敲起了門,隨後又乾脆百無聊賴地哼起了“小兔子乖乖”的曲調。

他的演技算是在及格線之上,可這歌喉卻著實不怎麼樣。

沈春眠口中的小調融進那深沉的夜色之中,繼而又冰凍破碎在這遙遠廣闊的冰原之上。

那屋內之人想必是被他念得煩了,這才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隻點著一盞油燈,也不比屋外暖和多少,矮幾邊上有一個人披著雪狼皮的男人背對著他而坐,隻是看背影,沈春眠便認出了他是誰。

那頭銀白色的長卷發,除了那個人,也再沒有旁人了。

“江逐風,做什麼裝神弄鬼的?”沈春眠輕笑一聲,而後幾步上前,伸手要碰他的後背。

那人卻忽然轉過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著橘金色的燈花,沈春眠看了許久的灰白,一時竟覺得這人眼裡琥珀金色的光像是這蒼白雪原上唯一的一抹異彩。

他心裡還記掛著自己在江逐風麵前失控的事,方才是哭爽快了,可如今想起來,卻不由得覺得有幾分沒臉,因此便收回手道:“剛才我說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就是有點難受,人隻要一生病,總會有點多愁善感的……”

還不等他說完,麵前那人便開口問:“你是何人?”

“我?”沈春眠怔了怔,指了指自己的臉,“沈春眠啊,方才我們不是才見過麵嗎?”

“沈春眠?”那人目光中似有些許疑惑,隻是不怎麼外露,“我記著他,離恨教教主,九百多年前已經被我殺死了,你與他長得不一樣,是同名嗎?”

他這一番話,叫沈春眠當下本就混沌的腦子更加混亂了:“九百多年前?”

原著中江逐風在斬殺了反派之後,便與沈溫如袒露心意,兩人約定要互勉共進,當一對神仙眷侶,隻是在這之後不久,江逐風便不小心誤殺了懷楚懷長老,也正是沈溫如的師尊。

緊接著江逐風便踏上了漫漫追妻路,終於在行將飛升之前挽回了沈溫如,兩人在青雲派前那棵梨花樹下的和解,便是這部小說的結局。

在此期間,原著中的時間跨度也不過才百年而已,若按原著中所描寫的,江逐風應該早就飛升了才對,怎麼還會被困在在人間近千年?

“此地已百年無人踏足,”江逐風問他,“你從何處來?為何來?又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姓?”

沈春眠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便隻好道:“說不清楚,我看見這有間屋子,我便來了。”

江逐風緩緩起身,不徐不疾地給他倒了杯熱茶,沈春眠順勢接過,但卻沒有喝。

“你的問題我也答了,”沈春眠看向他道,“那我也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

“你又為何會在這裡?沈溫如呢?為什麼不回青雲派?為什麼這裡隻有你一個人?”

江逐風放下手中用舊的茶盞,並不嫌棄他問題太多,隻是有些恍惚道:“忘了,我向著北方一直走、一直走,便來到了這裡。”

這是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緊接著,他下句話便是:“沈溫如麼,他已經死了,我親手殺的。”

沈春眠沒忍住站起身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你瘋了?”

“殺就殺了,哪來那麼多為什麼?”他唇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弧度,那不像是在笑,也不像是旁的什麼。

他頓了頓,隨後又道:“至於青雲派,你腳下踩著的便是——這屋裡屋外的地底下,埋的都是青雲派長老與弟子的頭骨。”

一瞬間,沈春眠隻覺得遍體生寒,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江逐風……你怎麼會?”

“再要最後一條命,”江逐風提燈走向他,啟唇道,“想必我就要飛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課實在太多了朋友們,我會儘量早點更新的。

第32章

沈春眠悄沒聲息地催動內力, 可身後那道看似脆弱的屋門竟紋絲不動,他下意識便想從身上找到一個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

但很快沈春眠便發現,如今他渾身上下隻剩下了一個人, 那天殺的本命劍自己活了、跑了, 順帶還拐走了他的鳳凰翎羽。

因此眼下他的內力忽然失效,身上竟連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找不到。

“你走的並非殺戮道,”沈春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江逐風化境九層的修為欺壓上來, 他的神識本能地開始顫栗,“殺人……又怎麼能夠飛升呢?”

昏黃的火光在江逐風臉上明滅,他稍一俯身, 手中捧起散落在沈春眠肩頭的一縷長發, 他不緊不慢地反問道:“怎麼不能呢?這就是‘天道’。”

“還差十載就要一千年了,”他口中呢喃道,“整整一千年啊,凡人曆經十幾世,也不過近千年的時光,可他們至少還會生老病死,還能投胎轉世。”

他不像是在對沈春眠說話,倒像是在孤獨了太久之後, 情難自抑的自言自語。

沈春眠被困在他投射的陰影之下, 一動不敢動, 也一動不能動,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而後斟詞酌句道:“你冷靜點, 哪有殺人便能飛升成神的好事, 你指定是讓人給騙了。”

江逐風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裡灰蒙蒙的,像是隻剩下了無邊的落寞,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反問道:“好事?”

“可能在你們眼裡算是好事吧,”江逐風俯身埋首在他脖頸之間,像是在感受著他的體溫,過了好半晌,他忽然又道,“你能殺了我嗎?”

沈春眠:……

怎麼又來了?

說話間,他便從腰際拔出一把鋒利的短刃,而後將那纏著布的手柄交到了他的手中:“你若要不了我的命,我便要殺了你。”

沈春眠低頭看向那隻短刃,纏在刀柄的白布已被經年累月的血汙染出了一抹暗色,也不知道它曾經奪去過多少人的性命。

兩次被他遞刀,沈春眠心裡實在覺得無語,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憤怒之中,他竟然從江逐風的威壓中掙脫了出來,他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你夠了啊江逐風!”

“你整天要死要活的我管不了你,但彆在我麵前犯賤,你不能找彆人來殺你嗎?我他媽連雞都沒殺過,你讓我殺你?”

江逐風像是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一時竟被他給說愣住了。

沈春眠趁機一把將他推開,口中還罵罵咧咧道:“你殺了誰我管不著你,但我多無辜啊,我就是看你這有間屋子,還點著燈,我他媽就過來串個門,你還非要搞的你死我活,算我倒黴攤上你們這些人,我不乾了,你放我出去行不行?”

說著他彎腰撿起一隻掃把,接著便要破開屋裡那唯一的一麵小窗,誰知就在此時,他身後的江逐風竟一把扣住他的腰,將他重重擁入懷中。

“不行,”江逐風沉聲道,隨後又輕而易舉地按下他的手腕,顛三倒四地說道,“我好冷,你得在這裡陪我。”

沈春眠現在完全可以確定,江逐風的確是瘋了,而且瘋的不輕。

可惜他心頭那點怒意過去,身體便又被這江逐風壓得死死的,連根指頭都動彈不得了。

“小江,”沈春眠嘗試著用上了對待孩子的口吻,“你將我按的這樣緊,弄得我都喘不上來氣了,那我還怎麼好好陪你呢?”

緊貼在他身後的江逐風又變回了啞巴,過了好半晌才又沒頭沒尾道:“我不要殺你了,你就留下來陪我吧。”

沈春眠被他折磨的都要沒脾氣了,於是便隻好循循善誘道:“好了,我答應留在這裡陪你,你能不能先鬆鬆手?”

江逐風卻反問道:“不用你答應,你都是要陪我的,我為何要鬆手?”

“你再抱緊些,”沈春眠艱難開口道,“我就要被你憋死了。”

江逐風這才緩緩鬆開了他,大概是怕他反悔離去,因此又迅速扣住了他的手掌,是十指相扣的姿勢。

“不變扭嗎你?”沈春眠無奈道,“這麼大了還要這麼手拉手,白活九百多年了你。”

“我怕你跑了。”江逐風並不覺得這樣的姿勢有什麼不妥,隻是用那樣純粹又灼燙的眼神一直緊盯著沈春眠瞧。

沈春眠被他看的臉熱,因此便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手好燙,”江逐風忽然道,“比常人要燙得多。”

“你……”沈春眠立即收回手,眼神躲閃,有些語無倫次道,“喜歡燙你就去烤火,怕冷就燒個爐子,不要這樣黏黏糊糊地跟著我,像個什麼樣子。”

江逐風像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鬼使神差地將另一隻手探入他襟口,沈春眠頓時便炸了毛,將他一把推到邊上去:“江逐風!”

江逐風卻用一種有些茫然的目光看向了他,誠然問:“那裡不能碰嗎?”

“那我要碰你那玩意你樂意嗎?問的什麼鬼問題,”沈春眠緊張兮兮地退開幾步,坐到了他對麵的毯子上,“少給我裝傻,活了九百多年也不意味著你可以隨便羞辱人。”

江逐風的目光稍稍一動,若無其事地詢問他道:“你要碰嗎?我可以…”

沈春眠簡直想堵住他的嘴:“可以什麼可以!”

“我並沒有在羞辱你,”他看起來很認真,不像是在撒謊,“我隻想暖暖手。”

他說的可憐極了,與方才那咄咄逼人壓製著他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又偏生他長了這樣一副令沈春眠無可奈何的樣貌,因此即便從他口中聽見那些駭然的故事,沈春眠也對他恨不起來。

“和你這人說不清楚,反正我不想碰你,也不想你來碰我。”說完沈春眠便忽然起身,要去生起壁爐裡的火。

可江逐風卻以為他又要跑,連忙起身拉住他的手:“去哪?”

“你答應我,要留下來的。”他說。

沈春眠被他這一驚一乍的舉動嚇了一跳,可在瞧見他那雙晶亮的琥珀色瞳仁之後,被激上來的火氣頓時又消了下去:“我沒要走,外頭冰天雪地的,連個鬼影也沒有,我能去哪啊?”

江逐風這回倒是頗為乖巧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說冷麼?”沈春眠輕聲解釋道,“我就想生點火。”

江逐風一副聽懂了的模樣,順從地點點頭道:“好。”

沈春眠晃了晃被他扣住的那隻手,而後示意道:“鬆手啊,你不鬆手我怎麼生火?”

江逐風也不說話,隻是看向了他另一隻手,他不發一語,但意思已經昭然若揭——你不是還有另外一隻嗎?

沈春眠見甩不開他,因此便隻好用另一隻手艱難地點起了堆疊在壁爐中的碳火。

不知是因為他對引火術的使用還不大熟練的緣故,還是因為另一隻手還被江逐風牽在手中,他有些不大適應,沈春眠一連點了幾次,這才將那壁爐徹底點燃。

陰暗的小屋頓時被那壁爐照映得明亮起來,兩人在壁爐邊上站了會兒,可江逐風的手上卻絲毫不見暖意,他依然下意識地向沈春眠身上貼去:“怎麼辦?那爐火對我沒用。”

不等他開口,便聽江逐風又道:“仙界也這樣冷嗎?”

他的語調極輕,引得沈春眠又設身處地地想了想他的處境,原著中的江逐風從來克製而內斂,冷漠而自持,他心懷蒼生,一心向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才會讓他走上了這麼一條絕路?

“看在你也算是替我解過毒的份上……”沈春眠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而後便捧起他的兩隻手,往裡頭哈了幾口熱氣,“這樣會好點嗎?”

江逐風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搖搖頭道:“還是冷。”

沈春眠便隻好拉著他在壁爐邊上落了座,而後又將那兩隻冰涼的手塞進了自己懷裡:“這樣呢?”

“還不夠。”

沈春眠一挑眉:“你不要得寸進尺,江逐風。”

江逐風並不理會他的斥責,隻是往下一躺,將頭枕在沈春眠腿上,而後又抬眼從下往上看他,不不緊不慢地開口詢問道:“你可以吻我嗎?”

“什麼?”沈春眠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看著江逐風那麼大一個人,卻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童一般枕在他腿上,手中還緊緊地攥著他的指尖,一時有些混亂,“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江逐風話音剛落,卻忽然不由分說地將他往下一拉,而後反勾住他的脖頸,輕輕在他唇上蹭了一下,“可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你,我就想靠近你。”

這並非是‘天道’予以他的情緒,這種感覺與他第一眼瞧見沈溫如的時候,有幾分相似,又有幾分不同。

相似是心跳和靠近他的欲望,不同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覺到,這種心跳與欲望都是完完全全隻屬於他自己的。

而在這渺遠的千年歲月之中,除了‘天道’刻意賦予給他的,他從未如此真實地體會過這種情感,江逐風很害怕這樣的感覺隻會是轉瞬即逝的一點幻覺。

因此他再次抱住了沈春眠,而後者也鬼迷心竅的,一時竟沒有再拒絕他。

也隻因為他那聽起來誠懇非常的一句:“一看見你,我就想靠近你。”

第33章

“把窗戶開了, ”沈春眠掙紮著從他懷中挪到了最邊上,“悶的慌。”

江逐風卻不依不撓地黏了上來,而後隨手催動內力將那扇小窗打開了, 二人分明緊緊相擁, 可江逐風卻還是在他耳邊輕聲抱怨道:“好冷。”

沈春眠扭頭瞥見他額角的薄汗,在橘金色的燈火映照下閃著光,他麵帶幾分不悅,低罵道:“你冷個屁!”

兩人身上眼下隻蓋了張薄毯蔽體, 偏生那江逐風又黏糊得嚇人,一刻也不肯鬆開他。

沈春眠為了忘卻那從身上傳來的不適感,於是便撐著頭看向窗外, 窗外天邊似有破曉之意, 灰藍無際的天穹之上繁星漸漸隱去。

方才江逐風湊上來要討吻,他便鬼使神差地給了,緊接著他便又得寸進尺地貼上來要解他的衣裳,沈春眠也半推半就地隨著他去。

他原是想著那時他也替他解過熱毒,如今這般他也算還了他一回。

可折騰了半宿,沈春眠才回過味來,發現無論怎麼看,這兩次吃虧的都是他自己。

他真是個傻子, 一看到江逐風那張臉, 就鬼迷心竅地跟著他走了。

“現下是什麼時辰了?”沈春眠隱隱感覺有些頭疼, 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事, 他懶洋洋道,“我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

江逐風有地方不躺, 非要靠在他脖頸之間, 聞言輕聲應答:“此處沒有時辰, 沒有日夜之分,沒有四季,也無年月。”

“那你怎麼計算的時日?”

江逐風憑空捉住一隻琉璃沙漏,隻見其中的沙粒正緩緩地向下流動:“等這一麵落完了,便是一日,再翻一麵,便是一夜。”

沈春眠接過來看了眼,有些驚異,隻見那沙漏好半晌才落下了兩粒沙,分明才巴掌大小,一翻一覆之間,竟就可計時一整日。

江逐風見他目光閃動,以為他喜歡,於是便道:“送你了。”

“啊?”沈春眠愣了愣,而後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他將那隻沙漏塞回到江逐風手中,“我不要這個,隻是方才有些好奇罷了。”

江逐風看上去像是有些失落,耐著性子問他:“那你想要什麼?”

沈春眠倒是認真思忖了片刻,而後才搖了搖頭道:“我沒什麼特彆想要的。”

“你說,”江逐風固執道,“隻要你說,我便去替你找。”

沈春眠實在很受不了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仿佛隻要他說出一個想要的東西,江逐風便能得救似的。

沈春眠彆過臉去,頓了片刻,而後才徐徐然開口:“我想回家。”

“回家?”

“不是這個世界的家,”沈春眠苦笑了一聲,“就算說出來也辦不到,那是一個……任憑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回不去的地方。”

江逐風卻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唯獨這個不可以,我不要你家去,留下來。”

沈春眠不置可否,隻是沉默。

過了好半晌,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去問江逐風:“這九百多年裡……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

江逐風見他終於有求於自己,麵上這才露出了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來。

“說來話長,”他道,“你若真想聽,那你得討我高興才行。”

沈春眠彆了他一眼,顯然並不吃他這套:“愛說不說,隨你。”

見他是這種反應,江逐風卻頓時變成了一隻被人拋棄的狼犬,有些委屈地看向沈春眠:“我隻想和你多說說話,要你理我,這也不行嗎?”

沈春眠被他看的有些心虛了起來,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因此便後退一步道:“那你要怎麼才能高興?”

“要你吻我。”江逐風脫口道。

沈春眠:……

這人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害臊的嗎?

沈春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迅速貼上去又撤離,隻是在他的唇上輕輕碰了碰。

“夠了嗎?”

“還不夠。”

沈春眠忍著沒生氣,旋即又再次湊上去,這一回倒是停的稍久了一些。

可江逐風看起來還是不大滿意的樣子,很認真地詢問他道:“你很討厭我嗎?吻我的時候為什麼不睜眼看我?”

沈春眠耳際通紅,有些不耐煩道:“你彆給我貪得無厭,差不多就得了,再得寸進尺我就咬斷你的舌頭。”

不料這一句警告不僅沒能成功威脅到江逐風,沈春眠還發現他眼中竟還隱隱流露出了幾分期待,而後他聽見他道:“你要咬便咬,我不怪你。”

沈春眠:…….

這都什麼和什麼。

他越是藏著掖著不肯說,沈春眠便越是好奇,像是看小說看到一半,下一冊卻叫老師給沒收了。

沈春眠收起心頭的那點煩躁,軟硬兼施地又磨了他一陣,這才終於從江逐風口中聽見了幾點屬於他過去的影子。

他一邊開口,那些情節便一邊浮現,這些過去的情景從兩人身邊漸漸浮現了出來,色彩也從灰白到明晰。

沈春眠也不覺著奇怪,隻很認真地跟著他在回憶中行走。

一開始,身邊的一切都在變幻,手邊的沙漏也在回流倒退,緊接著二人迎來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身邊的江逐風忽然再次攥緊了他的手。

隨著他的目光往前望去,沈春眠看見過去的江逐風孤聲佇立在這無邊無際的雪原之上,仿若一樽冰雕石刻的雕像。

他一動不動,有時一站便是一歲的光輝。

就在此時,時間又迅速倒流回了過去。

那年春末,青雲派的梨花開的正盛,白雪一般的皎潔。

彼時練劍歸來的江逐風遠遠瞧見一個火紅的影子,領著一個矮他小半個頭的少年朝他走來,那少年穿的灰撲撲的,又瘦小又膽怯,唯有一張臉白淨白淨的,像是枝頭盛開的梨花雪。

沈春眠聽見身旁的江逐風低聲說道:“從遇見沈溫如的第一日起,我的人生便不受控製了,從此以往的喜怒哀樂,全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緊接著,畫麵徒然一轉。

沈春眠看見江逐風為了討沈溫如的歡心,既斬四方妖邪,也殺無辜修士百姓,他從一個清風明月、心懷蒼生的少年郎,轉而成為了一個沒有原則,一切隻為服務於命定劇情的提線木偶。

好在劇情起承轉合,他的運氣也否極泰來,誤解最終都會被消除,阻礙最終都會被越過,他和沈溫如的感情也越來越好。

他看見江逐風斬殺了原著中的那位大反派,那人的確如他所說,有著一張和自己全然不同的臉,甚至都找不到幾分相似之處。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江誤殺了沈溫如的師尊,也就是他另一位親生父親,兩人之間積壓已久的矛盾終於徹底爆發。

爭吵之間,沈溫如竟被江逐風一劍穿心而過。

回憶之外的沈春眠下意識往後一退,被身側一臉漠然的江逐風環腰扶住:“你當心些。”

可回憶之內的江逐風卻毫不猶豫將劍抽出,眼看著沈春眠倒在自己腳邊,身下彙了一大攤的鮮血,江逐風也沒有留下半滴眼淚。

“這是劇情……還是你自己?”沈春眠看不了這樣真實又血腥的畫麵,更何況沈溫如還是他真實認識的人,於是便隻好將目光挪到他身上。

可江逐風卻隻冷淡道:“那不重要。”

沈春眠卻搖搖頭:“你和我實話實說。”

“我聽見有一道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要我殺了他,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隻劍已經沒入了他的身體,”見沈春眠反應這樣大,他才認真解釋道,“況且事到如今,是不是‘天道’安排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已經過去了幾百年,那些曾經死在他手中的人,早就是一抔黃土一把灰,輪回轉世了數十回了。

回憶中的情節還在繼續往後走。

這隻命運之筆給江逐風安排的結局就是獨行踽踽、煢煢一生。

他曾經也反抗過,甚至想過要了結生命,可是江逐風很快便發現,他死不掉。

被火燒成炭的皮肉在火滅之後還會迅速複原,被刀剜空的胸口還能長出新的心臟,懸崖下碎裂的骨肉還能自己拚接好。

“沈弦驚送我的書卷裡寫道,‘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江逐風說,“可我卻既碎不掉,也全不了,多可笑。”

“這一千年裡,我死了無數次,也活了無數次。”

而且“重生”時的痛苦比他自戕時的感覺還要疼上千百倍,這就是違抗‘天道’的代價。

陪著他走到了回憶的最後,沈春眠才發現,最終壓垮他的不是沈溫如的死亡,不是這近千年的孤獨,而是將他撿回青雲派的沈弦驚,這個世上他僅剩的“親人”。

他曾教他識字通文理,引氣通天地,他將他從那混沌的人間裡撈了出來,帶回了那個如世外桃源一般的青雲派。

他是他的師尊,也是他第二個父親。

“可我沒想到,”江逐風很輕地說,“在我行將飛升之際,他竟然奪了我的軀體,搶走了我的神格。”

沈弦驚親眼看著他的神識被飛升那道天劫劈的煙消雲散,卻隻是遠遠看著他,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原來他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當初之所以將他帶回青雲,不是因為什麼虛無縹緲的緣分。

江逐風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那年沈弦驚第一眼看見的絕不是那個父母雙亡的可憐孤兒,而是那孤兒命格裡的飛升機緣。

從帶他回青雲派的第一日起,自知此世絕無飛升之運的沈弦驚便籌謀著要奪了他的神格,自他還是一個韶年孩童之始,沈弦驚便狠心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惡咒。

原來那些年他以為的教養之恩,都隻不過是弦驚處心積慮的謀算。

回憶無聲落幕,沈春眠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隻是默然片刻,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般,他忽然睜大了眼。

不對,江逐風若是讓沈弦驚所害,連神識都叫天雷劈散,那麼現在站在他麵前的人又是誰呢?

“你騙我,”身旁的江逐風忽然開口道,“你還是想走,對不對?”

而與此同時,沈春眠忽然聽見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陣渺遠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還不等他將這道聲音聽真切,眼前的場景卻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寢殿裡通明的燈火,還有江逐風的臉。

眼前的人看上去與他方才所見的那位江逐風,分明是一個人,可卻又有些輕微的不同。

“醒了?”江逐風問道,“方才你說了許多夢話——你在我內府裡窺見到了什麼嗎?”

沈春眠深吸了一口氣,恍惚道:“你。”

他頓了頓,然後又道:“我看見了另一個你。”

“是嗎?”江逐風坦然承認道,“那想必是我的心魔。”

第34章

“心魔?”沈春眠應聲問, “劍修最忌心魔,若非是心誌堅定之人,隻怕還未迎來天雷, 便會走火入魔, 喪失自我,你……”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片刻後才斟酌道:“這心魔跟了你多久了?”

江逐風避開他的目光,翻身下榻:“不記得了。”

沈春眠的腦子一時還有些混沌, 又見他不欲多談,因此便點到即止,並沒有再多問什麼。

江逐風坐在他身側, 沉默地穿好了靴子, 而後不緊不慢地走出寢殿,喚來了綠玉。

眼下窗外的天已經要亮了,沈春眠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他隱約記得他醒來的時候,江逐風似乎是抱著自己的,至於他那時又是怎麼暈過去的,沈春眠已經並沒有太多記憶了。

似乎當時他的耳邊充斥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警報聲,想必這一場昏迷, 便是那虛空對他刻意暴露身份的懲罰。

綠玉推門進來的時候, 沈春眠立即便感覺到她身後除了江逐風, 還跟了另一人, 他抬頭看了眼,發現來人是沈溫如。

沈春眠眼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麵對他, 因此隻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便悄無聲息地移開了視線。

隻見那一身素衣襯得他愈發瘦弱, 看向他的時候,依然是紅著一對眼眶,不同之處隻有眼下那兩抹淡淡的青色。

“教主,昨夜沈公子不知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聽說您昨日回來之後便病了,便硬要過來,”綠玉緩聲道,“屬下想著您還未醒,不好叫他進來叨擾,要他回去等天明了再來,可他不肯,非要在門外侯您一夜。”

綠玉略一沉吟,隨後又道:“這會兒聽說您醒來了,他便想進來看您一眼,屬下就自作主張帶他進來了,還請您莫要見怪。”

沈春眠稍一點頭,算作答應。

沈溫如卻扭頭看了看後頭跟進來的江逐風,緊接著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沈春眠,低聲問道:“他在這裡……陪了你一整夜?”

沈春眠一聽見這種問句,頓時便又開始頭大,這兩人不想和對方談戀愛便算了,還一個兩個的非要來惱他才高興。

見沈春眠不欲回答,沈溫如便垂眸傷情道:“我不該問,是我多嘴了。”

那模樣看上去,真是要多傷心便有多傷心,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他稍稍一頓,而後又關切地問他:“你現下怎麼樣了?”

沈春眠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還成,隻是有些頭暈。”

綠玉立時上查看他的脈象,又看過他身上的靈氣脈絡:“教主身上的靈脈比昨夜要好些了,想是江公子替您理了一夜靈氣的功勞,這法子若一直有效,再堅持半月想必也能好透了。”

沈春眠還未表態,站在他床邊地沈溫如卻忽地臉色一暗,詢問她道:“連熬半月,不知江師弟的身子吃不吃的消?我也是水係靈根,不如以後還是我與江師弟輪換著來吧?”

綠玉毫不留情道:“江公子已是凝丹九層,沈公子隻凝丹二層,洞虛期的靈脈複雜萬分、千變萬化,隻怕沈公子難以駕馭,況且沈公子天生體弱,彆再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才是。”

沈春眠心裡也是想要拒絕的,隻是沒想到綠玉會將這拒絕說的這樣不委婉,見沈溫如看起來就快要哭了,沈春眠立即又往回找補道:“你的身子還未好全,這兒有江……師弟便好,你的心意本座心領了。”

可這不說還好,一說出口,那沈溫如看起來卻比方才更難過了。

沈春眠若是能早些預料到剛清醒過來,便要麵對這樣尷尬的場麵,想必他一定會再裝睡一會兒,等把這些人都熬走了再睜眼。

四人之間莫名尷尬了半晌。

沈春眠努力岔開話題,問綠玉道:“符樂呢,去了一夜了,怎麼還不見他回來?”

綠玉立即接口答道:“不知是出了什麼變故,昨夜屬下連發了幾次千羽傳書,都是無功而返,方才已派人去尋了,現在暫時還沒有消息。”

沈春眠抬手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有消息要立即通知我,彆是叫人尋仇給捉去了。”

他雖然巴不得符樂上一邊涼快去,可也不希望教中的這些人真有什麼生命危險,符樂就是再怎麼傻楞,道德感低下,他也是為了自己而去的靈市。

綠玉應聲道:“是。”

緊接著,沈春眠又望向了眾人,然後嗓子有點癢地乾咳了兩聲,委婉送客:“沒什麼事的話,你們就先回去休息吧。”

綠玉並不打算久留,很快帶著依依不舍的沈溫如離開了。

沈春眠不禁在心裡感慨,綠玉這人能處,不僅態度不冷不淡,絕不做多餘的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很懂事,知道什麼時候該將他不想見的人帶走。

綠玉和沈溫如離開了,可江逐風卻依然杵在那裡,沈春眠一看見他,便下意識將衣襟拉緊了些,接著便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昏迷中都與江逐風的心魔做了什麼事,又記起他醒來時江逐風說他“說了許多夢話”。

沈春眠不確定那夢話的內容堪不堪聽,因此多少有些尷尬。

“你也回去休息吧,”沈春眠沒看他的眼神,目光落在麵前的虛空處,“熬了一夜,想必也累了。”

聽他開了口,江逐風終於動了,不過不是往外走,而是朝他這裡走了過來。

沈春眠下意識往後一退,方才在雪原之上的麵對另一個江逐風時那種惶悸的感覺又回來了。

江逐風褪去靴子,毫不客氣地坐回到床塌上,沈春眠複又往後一躲,有些不知所措道:“昨夜多謝了,你若想要什麼,隻要是離恨有的,我都可以補償給你。”

江逐風不置可否,隻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沒頭沒尾地問:“你為何隻對沈溫如的死耿耿於懷?方才連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待他說話,也比待旁人溫柔許多,你對他有意?”

沈春眠甩開他的手,警惕道:“這都什麼和什麼……昨夜在雪原中,你方才說那是你的心魔,那你心魔所見所感,你也一並看到了?”

要不然怎麼解釋他剛知道了沈溫如在劇情後期會死,又怎麼會知道他對沈溫如之死的反應呢?

江逐風卻不以為意道:“他就在我的內府之中,我如何會不知曉?”

“那我醒來時,你怎麼還要故意問我一句,在你內府之中都看見了什麼?”沈春眠莫名有些憤怒,“既然心魔住在你的心裡,那想必你也能操縱他吧,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逐風卻低下眉:“他是前世的我,也是欲望和痛苦被放大的我,我並不能操縱他,隻能跟隨他的欲望。”

沈春眠:“說的那麼好聽,可你隻需將你內府關上,我不就進不去了嗎?”

“抱歉,”江逐風誠然道,“我隻想有人能聽聽我說話,此處唯有你不是‘天道’筆下的空殼,我隻能將這些說與你聽。”

沈春眠默然片刻,這才反應了過來:“那你說就說,昨夜在內府裡,為什麼非得……那什麼。”

究竟是什麼,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隻紅著臉道:“我在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他頓了頓,而後又反應過來道:“不對,我對沈溫如如何,又關你什麼事?”

江逐風麵上又露出了方才雪原小屋中,與那位心魔如出一轍的委屈情緒來,沈春眠最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一瞧見他這樣一張臉,頓時又說不出重話來了。

如果那內府中的心魔給他看的回憶全是真實的,那江逐風的前世,是真的過的再苦不過了。

這一生都是所謂的“命中注定”,無論他如何掙紮,也掙脫不出這命定的牢籠。

若他隻是個至多活到百歲的凡人,或是他再愚笨一些,他也許便不會發現自己住在這“牢籠”之中,也不會為之痛苦。

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不知朝夕,或是夏生秋死的寒蟬,亦不知這世上還有春秋,沈春眠猜想江逐風大概寧願自己隻是一個無知凡人。

他神識清醒地住在這個被操縱的軀殼裡,不知自己的喜怒與哀樂,被迫去愛、去恨,愛自己不愛的人,殺自己不恨的人。

最終還要一個人清醒地去麵對那片荒蕪的雪原,孤獨地度過一個又一個百年,故事的最後,在他行將飛升之際,又被他自以為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所陷害。

這既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孤獨又寂寞的千年歲月,沈春眠隻是稍稍代入自己,便已經覺得難以承受了,若他是江逐風,隻怕會比他還要瘋。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沈春眠忽然放柔了音調,斟詞酌句地說,“你知道的,我也不自由,這次的昏迷便是一次警告,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也會儘力幫你。”

江逐風怔了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他稍低下頭:“不用你幫我什麼,隻要你讓我跟著你便好了。”

他話音未落,便見殿外一人忽地穿牆而入,那人身著白衣,襟口邊緣的一圈月白色像是月光投向湖麵的一痕波光。

還不等沈春眠反應過來,那人便歎氣似地喚了他一句:“春眠。”

沈春眠:……

這人又是誰?

等等,他好像在江逐風的回憶裡見過這個人!

還不等他記起這人的名姓,便聽江逐風先他一步開口道:“懷長老,您怎麼來了?”

第35章

經江逐風這麼一提醒, 沈春眠頓時便想起來了,這位看上去仙氣飄飄的仙尊不是旁人,而正是反派的師尊, 也就是沈溫如的另一位生父, 懷楚。

懷楚一生隻收了兩位徒弟,一是他,其二便是沈溫如,而江逐風因為是以劍入道, 所以跟了劍修沈弦驚。

不說旁人待那位反派如何,隻說這位懷長老,哪怕是後來他叛出師門、惡貫滿盈、無惡不作, 在最後得知沈春眠被江逐風斬殺之後, 還是悲痛欲絕,偷偷替他收斂了屍骨,藏於青雲派沈春眠的舊居之中。

後來這件事被江逐風發現,也恰巧成為了他誤殺懷楚的導火索。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後話了,沈春眠刻意彆開目光,低垂著眼沒去看他,隻是語氣冷淡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雖然現在可以暫時先不管人設值,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懷楚既然如此疼愛反派, 那他也就可能會無比痛恨他這個搶了反派身份的冒牌貨。

而且他既能出關, 想必已然是突破了化蟬之境, 從元嬰往上走,每一境界都走的無比艱難, 因此境界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大。

按照原著裡的描述, 就是眼下的沈春眠和離恨全教, 加起來也不夠懷楚一鞭子抽的。

懷楚緩步向他走近,而後忽然朝著沈春眠伸出了手,沈春眠下意識便以為他要打自己,因此迅速避開。

可那一掌落下,卻隻是輕柔地碰了碰他的發頂:“為師”

“罷了,”他稍稍一頓,而後歎聲道,“反正你如今也不願認我。”

“我送你的鳳凰翎羽呢?那發簪與你屬性相合,於你的修為有益,你該日日帶著才是。”

沈春眠沒想到他專程來此,不為替沈溫如尋仇,也不是來訓斥他這個逆徒,而是冷不丁地問起那隻發簪。

沈春眠不冷不淡道:“那破簪子已被我送人了,既是與青雲派有關的物件,我還留著做什麼?”

懷楚卻從錦囊中取出了那隻鳳凰翎羽,不疾不徐地替他簪入發間:“就算要送人,也不該送給那樣一個魔物——你知道那姓連的是個什麼東西嗎?”

沈春眠摸了摸發間那隻失而複得的鳳凰翎羽,有些驚訝:“他難道不是被大天劫所傷,沉睡了千年的魔修嗎?”

“魔修?”懷楚冷笑一聲,“這世上何來修士能沉睡上千年而不滅?他是先天魔物,一出世便是生靈塗炭,先聖們聯手將他鎮壓在天封之下,千年後大封鬆動,誰知那隻魔劍竟被你這無知小兒給撿走了。”

沈春眠:……

不是他,他沒撿。

懷楚俯下身,看向他的目光中頗有幾分無奈,那是長輩在對待小輩時才會有的寵溺之意:“旁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他向你要那翎羽,你也不作斟酌,這就隨意贈予他了?”

他稍一頓,而後又恨鐵不成鋼道:“我在那翎羽中放了一道劍意,關鍵時候能救你一命……那日他來青雲派,要向沈弦驚奪回他的魔骸,二人打鬥之中,這道劍意忽然碎了,你知道那時我究竟……”

有多擔心嗎?

懷楚沒有繼續往下說,可這其中的意思卻已然呼之欲出。

那日他尚在閉關,不知青雲派中與修真界的變故,可他暗藏在鳳凰翎羽中的劍意甫一出鞘,他便從入定中驚醒過來了。

緊接著他也顧不得還要養傷,急匆匆便往劍意所指處趕去,不過他沒找到沈春眠,隻見到了一隻才醒不久的魔物。

在與沈弦驚聯手將那魔物逼出青雲之後,他便連日趕來了離恨教,他隻怕沈春眠是叫那魔物給害了,這鳳凰翎羽才會落到他手中。

沈春眠眼下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見慣了旁的角色對自己的恨與懼,他們要麼想要自己的命,要麼便是有求於他,從他手上要走一些東西,可卻沒人是像懷楚這樣的。

“我……”沈春眠目光躲閃,莫名被他那些話激出了幾分委屈情緒來,“他太狡猾了,我一不小心就上了當。”

“罷了,不過一道劍意而已,”懷楚垂下眼,細細掃了他一眼,“近來消瘦了不少,聽說你已跨入了洞虛之境,可怎麼臉色瞧著還不如從前好?”

沈春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答,懷楚便轉頭看向他旁側的江逐風:“逐風。”

江逐風漫不經心地係好了那半敞的衣裳,並不欲替沈春眠解釋:“懷長老有話問他便是,何苦要我傳話?”

“我不叫你傳話,隻是有一言,”懷楚道,“你在離恨的時日不短了,沈弦驚他到底是你師尊,你再如何,也不該不知會他一聲,便孤身來到離恨……”

江逐風卻打斷他道:“知會?沈仙尊料事如神,如何不知道我要做什麼?長老這話連自己都騙不了,何必還要拿來唬我?”

他合上衣衾,卻也並不打算離去,貼坐在沈春眠身旁,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懷楚也不欲再管他,隻又回頭看向沈春眠,悄沒聲息地探出靈氣,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靈脈,隨後便皺起了眉:“你中毒了?”

沈春眠稍一點頭,而後轉移話題道:“沈溫如就住在不遠處的琉光殿,你不去看看他?”

“誰給你下的毒?是那隻魔物?”懷楚立即接口問,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

沈春眠心裡暗自吐槽道:你能不能稍微關心一下你親兒子!怪不得沈溫如會離家出走,這兩個生父隻怕沒一個是有心的。

“左護法已給我瞧過了,說是好生養著,不日便能好,”沈春眠道,“反正是沒什麼大礙。”

懷楚卻皺了皺眉:“他知你是火靈根,還給你下這樣烈的藥,隻怕另有圖謀,他若搶不回那半具骸骨,想必又要折殺回來,再對靈氣漸虛的你下手。”

沈春眠立即道:“我與他立了血契,我贈他幾具合適的軀體,他也不會再來惱我……”

“什麼?”他話音未落,懷楚便截口打斷他道,“你與他立了血契?”

還不等沈春眠答話,懷楚便劇烈地咳了起來,幾聲咳嗽過去,他便嘔出了一口血,滴落在那月白色的襟口,像是落入月池的紅色海棠。

沈春眠怔了怔,心說這父子兩個,怎麼都愛咳血,這難道這咳血症也是個遺傳病?

他趕忙起身扶住懷楚,可誰知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在懷楚鼻梁上重重碰了一腦袋,差點火上澆油,將懷楚磕倒在地。

好在江逐風在身後拎了他一把,那剛咳了血的懷楚也一把撈住他。

沈春眠頓時尷尬地無地自容,等站穩了他才發現,那原本就咳血的懷楚又讓他給碰出了一行鼻血。

沈春眠:……

他連忙去找那塞在衣襟裡的帕子,卻聽懷楚淡聲開口道:“彆忙了,你還是躺著吧。”

說完便自己從袖口處取出一張白帕,拭去了鼻下唇角的血汙。

“你怎麼……”

“並無大概,隻是強行出關,又被那魔物所陰,”懷楚輕描淡寫道,“我已是化蟬期,這點小傷礙不著什麼。”

他稍一頓,隨後又道:“你簽的那什麼血契……還在你手上麼?”

沈春眠搖搖頭:“讓他拿去了——但是起誓之前,我曾認真看過條款字目,並沒有暗藏什麼。”

懷楚很輕地歎了一聲:“你又如何會知道他這魔物沒有在那底下藏一張暗契?那日他重傷而逃,此事想必還得待我尋到他,再看看如何替你消解。”

沈春眠欲要啟唇,便見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死死黏著沈春眠的江逐風:“我去看看溫如——春眠,從前是為師沒有教好你,旁的話你可以不聽,但有句話,你不能不放在心上。”

“無論是對誰,總得留著幾分心眼。”

他分明是在對沈春眠說話,可目光卻分毫不離江逐風,就是再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的隱射了。

懷楚來時無聲,去時也了無聲息。

“和之前不一樣了,”江逐風忽然在他耳邊道,“上一世,在你死之前,懷楚並沒有來過離恨。”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沈春眠聽著卻有些不舒服:“說話要說清楚些,上一世死的人又不是我。”

江逐風卻有些不近人情道:“都一樣。”

“一樣個鬼,”沈春眠不清不重地招呼了他一下,“沒事彆把死字掛在嘴邊,呸呸呸。”

沈春眠懶洋洋地往下一躺,打算再閉眼歇會兒,不料這江逐風卻再次賴著臉皮貼了過來:“你為何要勸他去看沈溫如?”

沈春眠被他煩的不清,閉著眼敷衍道:“我有病唄。”

“你如此關心沈溫如,還說對他沒有情意?”

沈春眠睜開眼,倏然轉向他道:“是,沒錯,我就喜歡沈溫如,你想怎樣?”

江逐風目光稍暗,提醒道:“你們是師兄弟,不可為不倫之事。”

“你與我不也是師兄弟,什麼不倫之事,你就少做了嗎?”沈春眠立即反唇相譏。

“我是沈弦驚之徒,你是懷楚的弟子,你我結合,不算不倫。”

沈春眠:……

這都什麼歪理!

沈春眠見和他說不清,乾脆也不和他辯解了,隨口便道:“我管你,我就是不倫,我就是愛沈溫如了,你又能如何?”

就聽江逐風在他耳邊,輕描淡寫道:“那我就殺了他。”

沈春眠頓時被嚇清醒了,捉住他的手道:“你有病嗎?那再怎麼說……也是你同門好友,活生生的一個人!”

“活生生的人,”江逐風冷笑一聲,“活人會如同地縛靈一般,兩世都做一樣的事,說一樣的話麼?”

沈春眠冷不丁被他問倒了,是了,在江逐風眼中,這些人都隻不過都是被命運之筆操作的一縷無意識的亡魂。

兩人頓時都沉默了下來。

沈春眠思忖了好半刻,而後才道:“我去歇會兒,你就在這裡陪我。”

語罷他便拉過他的手,不輕不重得攥在手心裡,生怕這瘋子趁他睡著,提著劍再去戳沈溫如兩下。

江春眠雖然不言語,但卻也躺在他身側,乖乖將半隻手交給他,半步也不肯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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